>父亲下葬那天,我攥着沾满机油的工作证,
听见继母在灵堂角落压低声音打电话:“…赔偿金到账就离开这里。”>她挂断电话转身,
撞见我通红的眼睛。>那晚暴雨淹了出租屋,她趟着齐腰的污水把我推上唯一完好的柜子顶,
自己泡在漂着油污的水里守了一夜。>十年后我拿到茶园专利证书,
她笑着把喜帖藏进茶罐:“要结婚了?挺好。
”>暴雨夜我砸开她房门:“当年电话是打给追债公司的!我爸欠的赌债你还了十年!
”>她低头绞着旧围裙:“债还清了…你也该有自己的家。
”>我抖开那张伪造的喜帖:“新娘栏是空的!这十年我拼命跑,就怕配不上站在你身边!
”>茶山监控室里,屏幕突然闪过父亲工友的脸——他正把父亲的安全绳扣进断裂的卡扣。
>她猛地攥紧农药瓶:“终于找到了…你爸不能白死!”---骨灰盒沉得坠手。黑漆漆的,
冰凉,像一块从地心深处挖出来的、吸饱了寒气的石头。我两只手死死箍着它,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稍微松一点,里面那捧轻飘飘的灰就会随风散掉,
再也抓不住一丝念想。唢呐声呜咽着,像钝刀子割着人的神经,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烛和湿润泥土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气味。
人群嗡嗡的低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目光黏在背上,有怜悯,有探究,
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麻木。老陈叔,我爸在汽修厂干了半辈子的工友,
粗糙得像砂纸的大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肩,震得我怀里那个冰凉的盒子也跟着一晃。“小航啊,
”他嗓子眼儿里像堵着砂砾,声音浑浊,“往后…往后有啥难处,吱声。
”他把一个东西塞进我裤子口袋,硬邦邦的,棱角硌着大腿。我木然地点头,
视线越过他花白的头发,落在灵堂最不起眼的角落。苏蔓就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旧外套,是父亲的工装改小的,
套在她单薄的身上依然显得空荡。头发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额角。
才二十三岁,眉眼间却已刻上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和沉寂。她微微侧着身,
背对着人群的喧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屏幕碎得像蛛网的老款手机,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出发白。“……对,王经理,钱……钱一到账,我立刻走人!这破地方,
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待!”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带着一种急促的、斩钉截铁的决绝,甚至还有一丝……解脱?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钢针,
猝不及防地穿透了我麻木的耳膜,狠狠扎进脑子里。赔偿金?离开?破地方?我浑身一僵,
抱着骨灰盒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勒得盒子边缘深深陷进肉里。血液似乎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又在下一秒被抽空,只剩下冰冷的耳鸣嗡嗡作响。我猛地转过头,
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她身上。就在那一刻,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仓促地挂断了电话,
霍然转身。四目相对。她脸上的仓促和那丝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解脱”瞬间冻结,
随即被巨大的惊愕和一丝慌乱覆盖。她看到了我眼中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血红,
看到了我脸上未干的泪痕混合着震惊和一种被狠狠背叛的剧痛。她的嘴唇微微张了张,
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只是脸色更加惨白,
像灵堂里供桌上那朵蔫了的白纸花。空气凝滞了。唢呐声、人声、风声都消失了,
只剩下我们之间那几米距离里无声的、冰裂般的对峙。
她眼底那点慌乱很快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空洞的疲惫淹没,然后,她避开了我的视线,
默默地转回身,重新把自己缩进那片阴影里,仿佛刚才那个电话,那句冰冷的话,
从未发生过。雨是半夜砸下来的。不是淅淅沥沥,而是天河决堤般的倾泻。
巨大的雨点像密集的鼓点,疯狂地捶打着出租屋薄薄的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整间屋子都在这种狂暴的敲打下瑟瑟发抖。我和苏蔓挤在里间那张唯一的木板床上,
老旧的电灯泡在头顶忽明忽灭,投下摇摆不定、鬼魅般的影子。“没事,睡吧。
”苏蔓的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很微弱,带着强装的镇定。
她裹紧了身上那床薄薄的、带着霉味的被子,背对着我蜷缩着。我紧闭着眼,身体僵硬,
耳朵里灌满了雨水冲击屋顶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哗哗声。那声音……不对劲。
不是单纯的雨声,更像是……水流奔涌?念头刚闪过,“轰隆”一声巨响!不是雷声!
是墙壁!紧接着,一股冰凉、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的液体,
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从门缝、从墙壁的裂缝、甚至从地面本身汹涌地灌了进来!
速度快的惊人!“啊!”苏蔓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水!
浑浊的、漂浮着枯枝烂叶和可疑油污的水!转眼就没过了脚踝,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单薄的鞋底和裤管,直刺骨髓!“快!小航!上柜子!
”苏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尖利和恐惧。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下床,
冰冷的污水瞬间淹到了她的大腿。她奋力趟着水,
冲向墙角那个笨重的、刷着劣质黄漆的老式立柜。我也吓懵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水涨得太快了!刚刚还只是小腿,几秒钟就升到了膝盖,强大的冲力让人站立不稳。
“踩着我肩膀!快!”苏蔓背靠着立柜,在浑浊翻涌的水流中努力稳住身体,
水已经没到了她的腰际。她仰起脸,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淌,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
锋利无比,死死盯着我,不容置疑。那眼神像鞭子抽在我身上。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我咬紧牙关,手忙脚乱地踩上她瘦削的肩膀。她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顶!“呃!”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借着这股力,
我狼狈地扑上了柜顶。柜顶很窄,堆着些破旧的棉絮和杂物,硌得人生疼。
我惊魂未定地趴在上面,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低头看去。浑浊的洪水像一头狂暴的野兽,在狭窄的出租屋里翻滚、咆哮。
水面上漂浮着拖鞋、破布、塑料盆,还有一层令人作呕的、五颜六色的油污,
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水位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已经漫过了苏蔓的胸口,逼近她的肩膀。她整个人泡在冰冷刺骨、肮脏污浊的水里,
双手死死扒着柜子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白得吓人。单薄的外套紧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伶仃的轮廓。水波冲击着她的身体,她微微颤抖着,嘴唇冻得乌紫,
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蔓……蔓姨……”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水还在涨,再涨下去……“闭嘴!趴好!”她猛地抬头呵斥,
声音嘶哑却异常凶狠,像护崽的母狼,眼神凶狠地瞪着我,“抓紧!别掉下来!
水……水会退的!”她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她不再看我,把头微微仰起,
下巴努力抬离水面,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而短促。浑浊的水浪拍打着她的脸颊,
留下肮脏的水痕。她就那样死死地扒着柜子,像一尊泡在苦水里的石雕,用自己冰冷的身躯,
为我隔开脚下那片翻涌的、吞噬一切的死亡深渊。
时间在冰冷的洪水和无边的黑暗中缓慢地、痛苦地爬行。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外面是震耳欲聋的暴雨和洪水奔流的咆哮,
屋子里是令人窒息的、漂着油污的污水,
还有苏蔓压抑的、偶尔控制不住发出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我趴在狭窄的柜顶,
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蜷缩成一团,眼睛死死盯着泡在水里的苏蔓。
她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变成一种死寂的青灰,嘴唇乌紫,
扒着柜子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剧烈地颤抖,
身体在冰冷的水流中控制不住地小幅度痉挛。水位最终停在了她下巴下方一点的位置,
每一次浑浊的水浪涌过,都几乎要呛到她。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
不再是那种毁天灭地的狂砸,变成了持续不断的、令人绝望的哗哗声。
屋里的水位……好像……真的没有再涨了?反而……似乎……极其缓慢地……下降了一点点?
一丝微弱的希望,像寒夜里摇曳的烛火,在我冻僵的心里艰难地燃起。天快亮的时候,
雨终于停了。浑浊的水位退到了苏蔓的腰际。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又冻硬的冰坨子,
僵硬地松开扒着柜子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栽倒在水里。“蔓姨!”我惊呼,
连滚带爬地从柜子上溜下来,冰冷刺骨的污水瞬间淹到大腿,激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我扑过去想扶她。“别碰我!”她猛地甩开我的手,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和疏离。她低着头,看也不看我,牙齿打着颤,艰难地趟着水,
一步一步挪向门口,佝偻着背,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
脏污的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衣服往下淌,在她身后拖出一道浑浊的痕迹。
清晨惨白的光线从破败的门口照进来,勾勒出她单薄得仿佛随时会破碎的背影。那背影,
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十六岁的那个冰冷早晨,狠狠地、深深地刻进了骨头里。
那晚她泡在污水里的颤抖,和她此刻拒人千里的冰冷,
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复杂到难以言说的种子。不是纯粹的恨,也不是纯粹的爱,
是一种混杂着亏欠、愤怒、不解,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依赖的荆棘,
盘根错节,日夜疯长。---十年。窗外是望不到边的绿。层层叠叠的茶垄顺着山势起伏,
像凝固的碧浪,一直绵延到远山淡青色的轮廓里。晨雾如轻纱般在茶梢间流淌,
空气清冽得带着甜香,深吸一口,五脏六腑都被洗涤过一般。
我的手指拂过办公桌上那张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专利证书。封面是庄严的国徽,
基于智能仿生采茶机的精准识别与采摘系统——专利号:ZLXXXXXXXXXX.0”。
旁边放着一份拟好的、条件优渥的收购意向书,来自省城一家知名的农业科技集团。十年。
从那个浸泡在污水和绝望中的少年,到此刻拥有自己名字专利的茶园主人。这满山的青翠,
是汗水浇灌的,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熬出来的,
更是……心底那丛荆棘日夜抽打、逼迫自己拼命向前奔跑的动力。门被轻轻推开。
苏蔓走了进来。她换下了常年沾着泥点的旧工装,穿了一件半新的素色棉麻衬衫,
头发仔细地挽在脑后,露出清瘦的脖颈。岁月在她眼角刻下了细纹,
皮肤也染上了茶山的风霜,不再年轻,但那双眼睛,沉静得像山里的深潭,
洗去了当年的仓皇和疲惫,沉淀出一种温润的、坚韧的光。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着一杯刚沏好的新茶,热气袅袅。“小航,”她把茶杯轻轻放在我面前,
声音平和温软,“尝尝,今年头茬的‘雾里青’,最嫩的心芽。”青瓷杯里,茶汤澄澈碧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