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台的烟味十七岁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林微缩在教学楼天台的角落,
听着风卷着碎雪砸在铁皮棚上的声响。校服外套被扯烂了袖口,嘴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刚才被按在雪地里时灌进喉咙的寒意,此刻正顺着血管往骨头缝里钻。“还敢跑?
”染着酒红色头发的女生踹开天台铁门,身后跟着两个男生,校服拉链敞着,
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卫衣。为首的赵曼妮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屏幕上是林微被推倒在雪地里的照片,“林微,你说我把这张照片发去班级群,
大家会不会觉得你特别狼狈?”林微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从转来这所重点高中的第一天起,赵曼妮就带着人针对她。
或许是因为她是“借读生”,或许是因为那次月考她抢走了赵曼妮的年级第一,又或许,
只是因为她们都喜欢着那个叫江辰的男生。“不说话?”赵曼妮上前一步,
伸手揪住林微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听说江辰昨天给你讲题了?你配吗?
”冰冷的雪块被塞进林微的衣领,她猛地瑟缩了一下,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声音。
视线越过赵曼妮的肩膀,她看到天台门口站着个人——江辰背着书包,校服领口沾着点雪,
眼神沉沉地看着这边,像结了冰的湖面。林微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她想让他走,
又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这种矛盾像根针,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扎了一下。
赵曼妮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到江辰时眼睛亮了亮,语气瞬间变软:“江辰,你怎么来了?
我们就是跟林微闹着玩呢。”江辰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林微被扯乱的头发,
冻得发紫的嘴唇,最后落在她渗出血迹的指节上。他从口袋里掏出包烟,
指尖夹着打火机的动作熟练得不像个高中生。橘红色的火苗在风雪里跳了跳,
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玩够了就下去。”他吐出的烟圈被风吹散,声音冷得像天台的雪,
“教导主任刚从办公室出来。”赵曼妮显然有点怕他,撇撇嘴拉着同伴走了,
路过林微身边时,故意用鞋跟碾过她掉在地上的钢笔,笔帽裂开道难看的缝。
天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林微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帆布鞋尖,
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雪的棉花。江辰靠在栏杆上抽烟,没看她,也没说话。
烟味混着雪的寒气飘过来,林微却莫名觉得比刚才的推搡更让人窒息。她知道他不是帮她,
他只是嫌麻烦,就像上次在走廊里,赵曼妮把她的作业本扔进垃圾桶,
他也只是踢了踢垃圾桶,说“挡路”。她慢慢站起来,想去捡那支裂开的钢笔,
手腕却突然被攥住。江辰的手指很凉,带着烟蒂的温度,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疼……”她下意识地挣扎。他猛地松开手,林微踉跄着后退半步,
手腕上立刻浮起圈红紫的印子。他弯腰捡起那支钢笔,看了眼裂开的笔帽,
又看了眼她嘴角的伤,突然把烟摁灭在雪地里。“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他的声音很哑。
林微扯了扯嘴角,伤口被扯得生疼,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告诉老师有用吗?
”江辰的眉头皱了皱,没再问。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透明的糖纸递过来,
是草莓味的,糖纸在雪光里闪着细碎的亮片。“吃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林微没接。
她记得上周在食堂,赵曼妮把滚烫的汤泼在她手背上时,他就坐在斜对面,低头扒着饭,
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江辰见她不动,直接把糖塞进她嘴里。草莓的甜味在舌尖炸开,
却压不住嘴角的疼,也盖不住心里那片早就冻硬了的荒芜。他转身要走时,
林微突然开口:“江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讨厌?”风把她的声音吹得很轻,
像片随时会融化的雪花。江辰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留下句:“别总惹事。
”那天的雪下到傍晚才停,林微攥着那张被体温焐热的糖纸,站在天台看了很久。
教学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映着操场上被踩脏的雪,像幅被泼了墨的画。她知道,
江辰的糖和他的冷漠一样,都带着刺,可那点微不足道的甜,却让她在刺骨的寒意里,
抓住了点不该有的念想。二、碎掉的保温杯期末考试前的复习周,
走廊里总是挤满背书的学生。林微抱着厚厚的习题册,想找个安静的角落,
却被人猛地撞在墙上。保温杯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里面的热水溅出来,
在瓷砖上晕开片深色的水渍。那是妈妈临走前给她买的,粉蓝色的,上面印着只小熊,
是她在这所冰冷的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念想。“哎呀,不好意思啊。
”赵曼妮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歉意,脚却故意碾过地上的玻璃碎片,
“谁让你走路不长眼睛呢?”周围有人窃窃私语,却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林微看着地上的碎片,眼眶突然热了。她不是气杯子碎了,是气自己的懦弱,
气这种无处不在的恶意,像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捡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却异常清晰。赵曼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挑了挑眉:“你说什么?”“我说,
把碎片捡起来。”林微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尽管指尖在发抖,“这是我的东西。
”“哟,能耐了啊?”赵曼妮身边的男生推了林微一把,“给脸不要脸是吧?
”林微被推得撞在墙上,后脑勺磕在坚硬的墙角,眼前瞬间发黑。恍惚中,
她看到江辰从楼梯口走过来,背着单肩包,校服外套搭在肩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江辰,你看她!”赵曼妮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她刚才想打我。
”江辰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又落在林微发白的脸上,停顿了几秒,
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别在走廊里闹。”又是这样。林微闭上眼,
感觉心脏像是被那摔碎的保温杯碎片扎穿了,密密麻麻地疼。她知道自己不该期待什么,
可当那点微弱的希望被他亲手掐灭时,疼还是来得猝不及防。“走了。
”江辰扯了把赵曼妮的胳膊,赵曼妮不情愿地瞪了林微一眼,跟着他走了,路过碎片时,
还故意重重地踩了一脚。人都散了,走廊里只剩下林微一个人。她蹲下来,
用冻得发僵的手指一片片捡着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血珠滴在粉蓝色的碎片上,
像开了朵难看的花。晚自习时,林微的座位被人泼了墨水,摊开的复习资料上晕开大片黑色,
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她默默地换了本练习册,刚写了没几个字,就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后背。
转过头,江辰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后排的空位上,手里转着支黑色水笔。他没看她,
只把一张写满字的纸推过来,是数学公式的整理,字迹潦草却有力,和他的人一样,
带着种生人勿近的锋利。“抄。”他言简意赅。林微看着那张纸,又看看他低垂的眼睫,
突然觉得很累。她把纸推回去:“不用了,谢谢。”江辰的笔顿了顿,抬眼看她。
他的眼睛很黑,在白炽灯下显得格外深,像藏着深不见底的海。“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我不想怎么样。”林微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只是……不想再欠你什么。”那晚放学,林微被赵曼妮堵在巷子里。这次她们没动手,
只是把她的书包扔在泥水里,看着她蹲下去捞时,用手机拍了张又一张照片。
闪光灯在暗夜里亮得刺眼,像针一样扎进林微的眼睛里。
她听到赵曼妮笑着说:“你说要是把这些照片发给江辰,他会不会觉得你更恶心?
”林微捞书包的动作停了停,泥水顺着指尖往下滴,冰冷刺骨。她突然明白,
赵曼妮针对她的所有理由里,最根本的那一条,是江辰。这个认知像把钝刀,
在她心上反复切割,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就在这时,巷口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
江辰骑着辆黑色的摩托车停在巷口,头盔摘下来扔在车把上,额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他看着巷子里的景象,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江辰!”赵曼妮的声音瞬间变得雀跃。
江辰没理她,径直走到林微面前,弯腰拉起她的胳膊。他的手指触到她沾满泥水的手时,
明显顿了一下,随即用力把她拽起来,往摩托车那边拖。“江辰,你干什么!
”赵曼妮尖叫起来。江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让赵曼妮瞬间闭了嘴。
他把林微塞进摩托车后座,自己跨上去,递过来一个头盔:“戴上。”引擎发动的瞬间,
林微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点冷冽的空气。摩托车驶离巷子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赵曼妮站在路灯下,脸色难看地盯着他们,像只被惹恼的猫。
摩托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驰,冷风灌进头盔里,吹得林微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因为委屈,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此刻环在他腰上的手臂,
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江辰把车停在她家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旁,没说话,转身走进便利店。
出来时手里拿着包创可贴和一瓶碘伏,还有一盒草莓味的水果糖。他把东西塞进她手里,
声音有点哑:“处理一下伤口。”林微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问:“江辰,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在她被欺负时冷眼旁观,又要在事后给她递糖?
为什么要对赵曼妮的恶行视而不见,却又在巷子里把她拉走?他的靠近像毒药,
明明知道会疼,却让人忍不住贪恋那一点点虚假的暖意。江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避开了她的目光:“别多想。”他发动摩托车准备走时,林微突然抓住他的衣角。“江辰,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这句话像投入冰湖的石子,
瞬间打破了所有伪装的平静。江辰的身体僵住了,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说:“你想多了。
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在我眼皮底下被打死。”摩托车的引擎声再次响起,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林微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盒草莓糖,直到便利店的暖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盒子被她捏得变了形,里面的糖滚出来几颗,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像几滴摔碎的眼泪。
三、被烧毁的日记本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林微在课桌里发现了一本被烧毁的日记本。
封面被烧得卷了边,里面的纸页黑乎乎的,只剩下几页边缘还能看清字迹。
那是她从初中就开始写的日记,里面记着妈妈离开的日期,记着转学来到这所学校的不安,
也记着……那些关于江辰的、不敢说出口的念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