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叫我dylan

北美新约克城外围的“铁锈带”，空气里常年飘着一股混合了劣质源能燃料、过期营养膏和金属锈蚀的浑浊气味。

霍南浦把最后一口黏糊糊的合成蛋白条塞进嘴里，舌尖尝到一股挥之不去的化学苦味。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角，干涩的嘴皮刮过舌尖。

她眯起眼睛，望向窗外。

灰扑扑的铅云低低压着远处新约克城中心区那些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尖塔轮廓，像一群沉默的钢铁巨人。

更近些，则是源质时代科技高度发达社会下的乱葬岗——“铁锈带”，连绵起伏、层峦叠嶂的废弃工厂残骸。

几条破旧但加装了额外装甲板的悬浮公交线路，在低空轨道上发出沉闷的嗡鸣，摇摇晃晃地穿梭在破败的居民区，透着股悠闲自在的气儿。

在最上方飞速滑过几架流线体飞船，和下方倒形成了别样的景致。

所谓源质时代，则是一场源自宇宙深空的、无法解释的能量脉冲——“源质潮汐”席卷全球。

地球磁场与生物圈发生剧变，部分人类体内沉睡的基因被激活，觉醒出被称为“源质异能”的超自然能力。

同时，部分动植物甚至非生命体也发生了不可预测的异变，尤其突出的便是虫族文明——噬源虫族的“播种”行为。

此时他们正处于卵期或半进化状态，仅在海域深处和部分岛屿生存，人类刚面对源质尚仅能分出一丝精力关注。

经过十余年的动荡、冲突与谈判，一个由几个超级大国主导、众多中小国家参与的“全球源质安全理事会”成立，旨在管理异能者、研究源质科技、抵御异化威胁、维持脆弱的和平。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量处于若虫期、幼虫期和成虫期虫族组成的虫潮蠢蠢欲动，甚至浪潮迭起逐渐占领了的南半球。

它们以源质能量为食，并致力改造星球生态为适合它们生存繁衍的“巢穴”人类为此处于高压状态，缩短受教育期限，加大教育力度，草木皆兵的气氛无时无刻充斥。

这里则是北美新约克城的边缘，被默认遗忘的工业废弃角落，源质时代繁荣表皮上的一道丑陋疤痕。

霍南浦就缩在这道疤痕深处一栋旧公寓的一楼里。

窗外楼下，几个穿着打补丁外套的孩子正在布满油污和碎玻璃渣的空地上追逐一只吱呀作响的废料回收机器人，笑声荡漾。

其中一个高个子纤瘦的黑皮男孩打头阵趴在霍南浦的卧室窗户上，眼睛机灵地轱辘轱辘转。

“小霍姐，晚上黑天儿了你还能给我们放火花看吗…”还没说完，就被一辆满载着源能矿石、轰鸣而过的重型运输卡车的噪音碾碎尾音。

“啧，真吵。”

她嘟囔一句，随手抓起桌上一罐勉强能看出原本印着橘子图案、如今标签早己脱落留胶的玻璃罐头，指尖微微用力锤还不忘挤出时间回。

“小豆儿，你还敢放，上次烧着你发型了，你追着我要让我跟你剪成一样的…我可是真怕了，本垫底王还要在学校保持为数不多的体面呢。”

一缕细小的、带着噼啪声的幽蓝电弧从指间窜出，精准地击打在罐头的拉环接口处。

“滋啦——”一声轻响，伴随着一丝金属熔化的焦糊味。

拉环应声而开。

她晃了晃罐头，里面粘稠的、颜色诡异的糊状物随之晃动。

这就是她今天的晚餐，或者说是“能量补充剂”——来自街角杂货铺老约翰的“无私馈赠”，以她昨天帮他修好那台老掉牙的源能冰箱压缩机为代价换来的。

“谢了，老约翰。”

霍南浦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点惯常的笑意。

她仰头，把那糊状物一股脑倒进嘴里，囫囵吞下，喉咙里泛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工业甜腻和酸涩混合的味道。

胃里有了点实在的东西，驱散了那种因长期半饥饿状态带来的轻微眩晕感。

她拍了拍肚子，冷漠无情地关上了窗户，隔绝小豆儿愤慨的表情和他领导的小队队员们委屈巴巴的神色，对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做了个鬼脸。

生存和生命，在这片被源质时代选择性遗忘的锈蚀之地，从来不是什么壮丽的诗篇，而是日复一日的精打细算、察言观色和恰到好处的示弱。

门被敲响了，节奏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南浦？

在吗？”

是隔壁的玛莎大婶，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来，带着点老旧管道里漏气般的杂音。

霍南浦脸上的惫懒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换上一种混合着亲近和恰到好处依赖的神情。

她几步蹦到门口，拉开门栓。

“玛莎婶儿！”

她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甚至挤出点自然的红晕，刚才吞食糊状物的不适感仿佛从未存在过，“快进来！

外面冷飕飕的。”

玛莎大婶裹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厚围巾，手里端着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边缘磕破了的搪瓷杯。

“就知道你这丫头又凑合。

喏，刚煮的‘菜根汤’，热乎的，加了点你上次弄来的那包合成调味粉，闻着香多了。”

她把杯子塞到霍南浦手里，浑浊但温暖的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里堆着的几本破旧电子课本，“又在用功呢？

我们的小天才。”

杯子里是一种用地下种植场廉价块茎熬煮的稀汤，飘着几片蔫巴巴的菜叶。

那点微弱的“香气”，在霍南浦敏锐的嗅觉里，不过是各种廉价添加剂笨拙的模仿。

但她捧紧了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是真的。

“嗨，瞎看呗。”

霍南浦缩了缩脖子，像个真正为学业烦恼的普通十六岁少女，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赧然，“您也知道，青藤那边…作业多得像虫族一样，杀不完。”

她开了个拙劣的玩笑，自己先嘿嘿笑了起来。

玛莎大婶被她逗乐了，布满皱纹的脸舒展开：“你这孩子！

青藤多好啊！

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你可是我们‘铁锈带’的骄傲！”

她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南浦，听婶儿的，别总想着省钱，该买的源能补充剂得买！

身体是本钱！

街坊们都看着你呢，有啥难处，跟大伙儿说！

大家伙儿勒紧裤腰带，也不能耽误了你这棵好苗子！”

她的眼神真挚而热切，里面承载着整个“铁锈带”贫民区对一个意外觉醒“天赋”的孩子那沉重又朴素的期望——仿佛霍南浦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才，是他们灰暗生活中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光明的微光。

霍南浦低下头，小口啜饮着那寡淡的汤水，滚烫的液体滑过食道，熨帖着胃，也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街坊们的好意，像一张温暖却密实的网。

不善于表达的严肃老约翰偷偷塞给她的罐头，杂货铺老板娘偶尔“算错账”多找的几个信用点，还有眼前这杯玛莎大婶省下的“根茎汤”……都是情分，沉甸甸的情分。

她懂。

在这片用钢铁废料和绝望搭建起来的街区里，人情债最难还，也最不能欠，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突然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没了。

所以对于青藤她必须及时止损！

“知道啦，玛莎婶儿。”

她抬起头，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没心没肺、让人不忍心苛责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我可有劲儿了！

您看！”

她甚至还象征性地曲起胳膊，拍了拍自己那裹在宽大旧卫衣下、其实并不算强壮的肱二头肌位置，“等我以后出息了，把咱‘铁锈带’的地板都铺上金砖！”

玛莎大婶被她夸张的动作和豪言壮语逗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笑出来：“你这丫头，就这张嘴甜！

行行行，铺金砖！

婶儿等着！”

她笑够了，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好好学习之类的话，才裹紧围巾，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其实像这样活着也很平静安定，只用注意孩子们奔跑时不要在铁轨周围、邻居家的孤苦女孩有没有好好学习并庆幸前线的“高个子”又抗住了天。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楼道里混杂的气味和隐约的争吵声。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那杯“根茎汤”散发的微弱热气。

霍南浦脸上的笑容苦涩的咧着，渐渐消失。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空地上那群等着她放火花的孩子还在追逐着那个破机器人，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冲锋衣粗糙的袖口，那下面，是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

她低头，看着杯中倒映的自己模糊的、没什么血色的脸。

青藤高中？

天梯榜垫底？

骄傲？

她扯了扯嘴角，一丝近乎自嘲的弧度。

雷系B级？

够用了，垫底刚刚好。

贫民窟长大的孩子，最懂什么叫藏锋守拙。

出头的椽子先烂，站得最高的树，也最先被虫族母巢意志盯上，被风暴折断。

她只想活着，像野草一样，卑微但坚韧地活着。

不被注意，不被期待，更不被那名为“责任”的沉重枷锁套牢。

至于铁锈带的家人，她会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