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裂痕即深渊我叫林晚棠。二十三岁。三天前,我跨出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空气里没有自由的味道,只有监狱消毒水刻进骨子里的阴冷。今天,我妈,林桂香,
亲手把我推出了家门,像扫掉门垫上的垃圾。门在我面前“砰”地关上,
震得门框上的灰簌簌往下掉。隔着那层薄薄的木板,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
精准地扎穿我最后一丝幻想:“滚!别回来!晦气!反正你是女孩,
替你弟弟林小磊坐几年牢也不亏!”我站在门外。
傍晚的风带着白水村特有的、混着柴火灰和烂泥巴的土腥气,吹得我单衣透心凉。我没动。
我想笑。嘴角僵硬地往上扯,越扯越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个破风箱。
笑着笑着,冰凉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滚下来,砸在脚下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该说什么?
骂她偏心?质问她心肝是不是黑的?还是像个泼妇一样砸门哭嚎?
我咽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一个字没说。说什么都多余。这扇门关上的,
是我对这个家最后一点可笑的指望。“行。”我对着紧闭的、油漆剥落的破木门,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冷得像刀刮骨头,“我不是替罪羊。记住了,我是你们的催命符。
”天彻底黑透。村子里稀稀拉拉亮起昏黄的灯。我像条影子,溜到自家老屋的院墙根下。
矮墙豁了个口,正好看见堂屋。灯光昏黄,
我妈林桂香正把一块油汪汪的肥肉夹进林小磊碗里,脸上堆着我很久很久没见过的笑,
像过年。那笑容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走到门口,抬手敲门。“笃笃笃。
”里面说笑声停了一下。没动静。我又敲。“笃笃笃笃!
”门缝里挤出林桂香不耐烦的、压低的呵斥:“滚!听不懂人话?”我没走。
脸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妈,我想吃你做的蛋羹。
”门里死寂了几秒。然后,林桂香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捅出来,又快又狠:“我不做了!
你不是我女儿!滚远点!别脏了我的门槛!”我慢慢直起身。
嘴角咧开一个真正的、冰冷的笑。好,很好。这才刚开始。
我摸了摸右边裤兜里那个冰凉的金属小玩意儿——一支录音笔。城里带来的。
我对着夜色低语,声音轻得像风:“妈,你怕的人,我很快就会见到了。很快。
”第二天天蒙蒙亮,村口石板路上雾气还没散尽。我“不小心”踩空了一块松动的石板,
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哎哟!” 我痛呼出声,捂着膝盖,血瞬间从蹭破皮的伤口渗出来,
染红了裤管,看着挺吓人。动静惊动了早起拾掇菜地的几个妇女。她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这不是桂香家刚出来的晚棠吗?”“哎呦,摔得不轻啊!快,谁有干净布?”“阿婆!
阿婆!你快来看看!”被唤作阿婆的老妇人挤进来。她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
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我流血的膝盖,又看了看我惨白的脸,没说话。她弯下腰,
粗糙干裂的手有力地架起我胳膊,把我从冰冷的石板地上拽起来。“跟我来。
”阿婆声音沙哑。她把我带回她那间低矮、昏暗的土坯房。屋里一股陈年的草药味。
她翻出个掉了漆的铁皮盒子,里面是黑乎乎的药膏。她用一根竹签挑了点,
抹在我火辣辣的伤口上。药膏冰凉,带着辛辣的苦味。我咬着牙,没喊疼。等那阵刺激过去,
我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阿婆布满皱纹的脸,
声音虚弱又带着钩子:“阿婆……村里人……是不是都觉得我替我弟林小磊坐牢,
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是个带把儿的,我是赔钱货?”阿婆抹药的手顿住了。
屋子里死一样安静。只有窗外麻雀叽叽喳喳。几个跟过来的妇女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没人吭声,脸上表情复杂。阿婆浑浊的眼珠盯着我的伤口,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凑近我耳边,
气息带着腐朽的味道:“孩子……你妈……她不是坏人……” 她顿了顿,
枯枝般的手指用力按了一下我的伤口,疼得我倒抽冷气,“……但她怕的人,
你惹不起……听阿婆一句,别闹了,找个地方,远远的,活命去吧。”我笑了。嘴角弯起,
眼睛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那正好。阿婆,
我也不打算讲道理了。”那天深夜,白水村像个死透了的坟场。我像个真正的幽灵,
溜回村口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槐树下。树根虬结处有个天然的小洞。我从兜里掏出那支录音笔,
小心地塞进去,用湿泥巴和枯叶盖好。它能自动录二十四小时。我赌林桂香会来。
赌她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愧疚,需要一个树洞。我赢了。夜里十一点多,
一个黑影果然鬼鬼祟祟地摸到老槐树下。是林桂香。一身黑衣黑裤,几乎融进夜色里。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对着那个黑黢黢的树洞,“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低语:“晚棠……我的儿啊……妈对不住你……妈心都碎了哇……” 她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声音破碎不堪,“可……可要是不让你背这个锅……我们全家……全家都得死啊!
你爸……你爸他……骨头渣子都剩不下……还有小磊……小磊这辈子就毁了!
办法啊……妈只能选一个……妈只能选他……只能选他啊……”她手里的纸被攥得不成样子,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上面,墨迹晕开一片模糊的绝望。
马还你……这辈子……这辈子妈只能当个畜生……当个畜生啊……”她额头抵着粗糙的树皮,
哭得浑身抽搐,像个被抽掉骨头的破布娃娃。我躲在十几步外一堵矮墙的阴影里,
像块没有温度的石头。心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冰冷的月光勾勒着她跪地痛哭的轮廓,那曾经是我渴望拥抱的怀抱,
如今只让我觉得……恶心。原来不只是偏心。原来他们也是被逼的。被陈德海那条毒蛇逼的。
但这他妈就是理由?就能心安理得把我推进火坑?用我五年的牢狱,换他们苟且偷安?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这痛楚让我清醒,让我冰冷。
被逼?被逼的人,也可以选择不牺牲别人!可以选择一起死!
或者……拉着逼你们的人一起下地狱!他们选了最懦弱,也最残忍的那条路——牺牲我。
所以,我不会原谅。永远。我没去找什么狗屁正经工作。那玩意儿来钱太慢,也太干净,
配不上我这一身的污秽和满腔的毒火。我直接一头扎进了城市最阴暗的角落——地下情报圈。
这里只认钱,只认手段,只认你有没有用。五年的牢没白坐。我懂法律条文里的漏洞,
知道怎么钻空子。我更懂怎么查人,像最耐心的鬣狗,
能把你祖宗八代见不得光的事都刨出来。最拿手的,是操控人心。
我太清楚绝望、恐惧、贪婪、愤怒这些玩意儿能把一个人变成什么鬼样子。
我帮那些专打擦边球的黑市律师翻案,让他们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委托人“意外”脱罪。
我给那些刀口舔血的毒贩做心理画像,帮他们找出内部可能反水的叛徒。
我甚至……替某些披着人皮的富豪策划过“完美意外”,让他们想除掉的人,
看起来像是自己倒霉催地把自己送进了鬼门关,或者……监狱。
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情报贩子,专营“人性弱点”。明码标价。有人想报复仇家,
让对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找我。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自己挖坑自己跳。
有人想抓老婆/老公出轨的现行,要最狠、最无法抵赖的证据?找我。
我能把偷情现场变成直播秀。有人想让碍眼的对手自己把自己送进监狱,吃一辈子牢饭?
找我。我最擅长制造“铁证如山”。因为我太他妈了解“被陷害”是什么滋味了。
我就是从那个粪坑里爬出来的。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南岭市搞了个大型扶贫成果展示会,
冠冕堂皇,灯火辉煌。陈德海作为白水村所在的乡镇一把手,自然是中心人物,
红光满面地接受着各方吹捧。我用一个精心伪造的身份混了进去。一身不起眼的服务生打扮,
端着托盘在衣香鬓影中穿梭。耳朵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关于陈德海的每一个音节。
时机到了。我“不小心”撞了一个正在高谈阔论、吹捧陈德海政绩的小老板一下,
酒水洒了他一身。“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我慌乱地道歉,声音不大,
但足够让附近几个人,包括刚走过来的陈德海的心腹秘书听清。
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给那小老板擦衣服,一边压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神秘,
地说:“真是对不住……我、我太紧张了……这地方……让我想起当年白水村那件事……唉,
其实……其实还有人在……”最后几个字,我说得极轻,像羽毛落地,却又带着钩子。说完,
我立刻低头,像个真正惊慌失措的服务生,迅速消失在人群里。那句话,
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表面波澜不惊。第二天中午,我的备用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信息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有人想见你。”我盯着屏幕,
嘴角一点点勾起,拉出一个冰冷、锋利、毫无温度的弧度。成了。陈德海这条毒蛇,
终于嗅到了我的味道。狩猎,开始了。2· 第二章:假面与毒牙我没用真脸去见他。整容?
太慢,也太疼。我只需要一张面具——用化妆品和气质瞬间重塑的面具。
黑框眼镜遮住过于锐利的眼神,长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低马尾,
身上是那种最普通的、带着点土气的职业套装——深蓝色西服配白衬衫。
整个人透着一股刻板的、无害的、甚至有点木讷的“专业人士”气息。镜子里的人,
是“市里新派下来的社区心理援助员”,姓李。
地点安排在村委一间堆满杂物、弥漫着灰尘味的小会议室。
林桂香被村妇女主任半哄半骗地带了进来。她一脸不耐烦,
屁股刚沾椅子就开始抱怨:“我又没疯!找什么心理医生?你们城里人就是吃饱了撑的,
事儿多!”我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露出一个标准化的、带着点腼腆的职业微笑,
声音温和得像白开水:“林阿姨,您好。您误会了。我们这次项目叫‘家庭创伤评估’,
主要是想了解一些特殊事件,比如家庭成员服刑,对整个家庭关系、成员心理状态的影响。
重点是想评估一下,您女儿林晚棠服刑这件事,对您和家人的影响有多大?
我们好提供更有针对性的后续帮扶。”“影响?” 林桂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坐牢的是她自己!是她自己不学好!关我们什么事?
我们有什么影响?好的很!” 她眼神闪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好的很?
” 我轻声重复,翻开手里的硬壳笔记本,钢笔尖在第一页空白处点了点,
发出轻微的“哒”声。这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我们先从一些……比较基础的开始吧。比如,梦境。您最近睡眠怎么样?
还记得林晚棠被抓走那天晚上的情景吗?”林桂香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眼神飘忽:“记……记得点。”“那晚上,哪些细节您印象最深?” 我的声音依旧平稳,
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她皱着眉,
她爸……她爸气得把她那些破烂玩意儿都扔灶膛里烧了……烧得噼啪响……” 她语速很慢,
像在回忆一个久远的噩梦,“……她……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厨房。
”“看厨房?” 我适时地追问,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轻响,“为什么看厨房?
”林桂香沉默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里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过了足有一分钟,
她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声音陡然低哑下去,
午……我本来……要给她做碗蛋羹的……她从小就爱吃那个……”我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包里的录音笔安静地工作着,像潜伏的毒蛇。“哦?蛋羹。” 我点点头,语气平淡无波,
“那……当时您看到她回头望厨房,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林阿姨,您别紧张,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对错。”又是漫长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桂香低着头,
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我只能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指节发白,微微颤抖。“我……” 她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像是锈住了,
“……我想……我想让她……别怪我……”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可我不敢……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敢……”“哒。” 我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
留下一个浓黑的墨点。够了。第一道门缝,撬开了。裂缝后面,是更深的黑暗和懦弱。
林小磊比他妈好对付多了。蠢,贪婪,又怂。他是在村口小卖部门口堵到我的。
当时我正用“李老师”的身份,假模假式地跟小卖部老板聊“村民心理健康”。“喂!
” 他吊儿郎当地晃过来,嘴里叼着烟,斜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自以为精明的探究,
“你……真是市里派下来的?”我推了推眼镜,一脸人畜无害:“是啊,小林同志,
有什么事吗?”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烟臭味:“少他妈装!林晚棠!我知道是你!
你是不是在查我爸我妈?查陈叔?” 他眼神里有点慌,又有点虚张声势的狠。我看着他,
忽然笑了。不是“李老师”那种温和的笑,而是属于林晚棠的,带着冰渣子的、讥诮的笑。
这笑容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查?” 我声音很轻,带着点玩味,“我只是想看看,
他们到底有多恨我。用我五年牢饭换来的‘好日子’,他们过得开不开心。
”林小磊被我直白的话噎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张了张嘴,想骂什么,又没骂出来,
眼神复杂地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最后嘟囔了一句:“……他们不是恨你……”“哦?
” 我挑眉,“那是什么?爱我?”“……他们是怕你。” 林小磊闷声说,
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怕你回来……闹。”“怕我?” 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也更冷了,
像淬了毒的刀锋,“那你呢?林小磊,我的好弟弟,你也怕我吗?”他猛地抬头看我,
瞳孔缩了缩。昏黄的路灯下,他脸上最后那点强装的镇定也裂开了缝,
露出底下真实的、仓惶的底色。他咽了口唾沫,
声音有点发颤:“……我……我现在……有点怕。”很好。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该浇水了。那天晚上,我摸黑溜进他那间弥漫着汗臭和烟味、乱得像猪窝的房间。
他鼾声如雷。我把一张折叠好的A4纸,塞进了他脱下来扔在椅子上的外套内袋里。
那是一份精心伪造的“母亲林桂香写给心理医生李老师”的信件复印件。措辞“情真意切”,
“悔恨交加”:“……李医生,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太久,快把我逼疯了……我一直告诉自己,
是晚棠那丫头自愿替她弟弟顶罪的,
是她心疼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可我心里清楚啊……不是的!她是被逼的!是被她爸,
被陈德海,被我们整个家……活生生逼上那条绝路的!……而我就是那个帮凶!
蛋羹……也在等我这个当妈的良心……可我没有……我是个畜生……我……”第二天一大早,
我故意去他房间“借水喝”。他刚醒,顶着鸡窝头,眼神还有些惺忪。我一眼就瞥见,
他那个脏兮兮的垃圾桶里,揉着一团熟悉的纸。正是我塞进去的那张。他没撕。只是揉了。
扔了。他不敢撕。他看了。他信了。至少,信了一部分。那封信像一根毒刺,
扎进了他原本就没什么道德负担、但充满恐惧的心里。吃早饭的时候,他像个游魂。
林桂香给他盛粥,他端着碗,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他妈的脸,
像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生养他的女人。那眼神里有困惑,有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