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鬼道行

饥饿。

那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个盘踞在李烬腹腔里的活物。

它用无数细小的、带着倒钩的爪子抓挠着他的胃壁，用冰冷黏腻的舌头舔舐着他空荡荡的肠子，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发疯的嘶鸣。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把滚烫的沙砾灌进喉咙，灼烧着干裂的粘膜。

他蜷缩在神像基座下的阴影里，像一具被遗弃的破麻袋。

这是一座不知供奉过什么神祇的荒山野庙，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的骨架。

屋顶塌了大半，惨淡的星光和冰冷的夜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

墙壁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湿滑黏腻，散发着一股子陈腐的土腥气。

蛛网如同破败的裹尸布，悬挂在倾倒的梁柱之间，随着阴风微微晃动。

神像本身更是可怖。

头颅不翼而飞，只留下参差不齐的颈腔，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巨口。

它的腹腔被人粗暴地掏空了，里面塞满了森森白骨和湿漉漉、颜色诡异的污秽苔藓，像某种怪诞的内脏填充物。

月光偶尔穿过破顶的缝隙，落在神像残破的身躯上，映照出石雕表面龟裂的纹路，仿佛干涸的血脉。

空气里弥漫的味道，是李烬感知这疯狂世界的第一道门槛。

尘土、霉味、枯叶腐烂的酸气……这些寻常的破败气息之下，潜藏着更深的恶意。

一种**甜腥味**，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它并非纯粹的腐臭，更像是在腐败的蜜糖里浸透了生锈的铁屑，带着一种病态的、令人作呕的诱惑。

每一次吸气，这味道都像无形的触手，探入他的肺腑，勾动着那名为“饥饿”的活物，让它更加狂躁地扭动、嘶叫。

李烬枯槁的手指，几乎只剩下皮包骨，死死攥着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干硬得像石头的“饼”。

它原本或许是什么树根混合了泥土、草籽，甚至更糟的东西，如今表面己经发黑，长着一层薄薄的、绒毛般的绿霉。

在他扭曲的视野里，这绿霉仿佛有生命，在缓慢地、细微地**蠕动**。

他能“看”到更多。

空气中，并非空无一物。

无数细若游丝的**黑色油腻丝线**，如同活物般漂浮、缠绕、扭动。

那是“秽炁”——污染这个世界、扭曲一切生灵的污浊之气。

它们无处不在，像这个腐烂世界的呼吸。

在神像空洞的腹腔深处，在那堆枯骨和污秽苔藓之间，秽炁尤其浓郁，汇聚成一小团不断翻涌、变幻形状的污浊阴影。

他能“听”到枯骨在低语。

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首接灌入脑髓的、冰冷滑腻的**意念**。

无数破碎的、充满怨毒的碎片信息，如同细小的冰针，扎刺着他的意识：“饿…好饿…冷…骨头缝里…都是冰…放…我…出去…血肉…新鲜的血肉…”最无法抗拒的是“味道”。

那无处不在的甜腥秽气，在他舌尖上炸开，带来一阵阵胃部痉挛般的抽搐。

它既是毒药，又是引子，疯狂地撩拨着他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饼”。

那层绿霉，在他被污染的感官里，散发出一种相对“干净”的气息——青草折断的涩味，泥土被翻开的潮湿气息。

但在这层表象之下，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苦涩**”顽强地渗透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和怨恨。

那是混杂在“饼”中的秽炁的味道，是毒，也是力量。

吃？

还是不吃？

饥饿的活物在他腹中发出濒死的尖啸，啃噬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的喉咙滚动着，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胃袋火烧火燎，仿佛下一秒就要自我消化。

吃了它，能暂时堵住那饥饿活物的嘴，能让他有力气熬过这个寒冷的夜晚。

但代价呢？

那阴冷的“苦涩”会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五脏六腑，带来比饥饿更可怕的痛苦——身体被异物侵蚀的剧痛，精神被疯狂撕扯的眩晕，还有那些愈发清晰、愈发恐怖的幻觉。

上次他尝试吞下一小块类似的“食物”，差点把自己的肠子都咳出来，眼前飞舞了整整一夜扭曲的鬼影。

不吃？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每一次呼吸流逝。

寒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骨髓。

也许等不到天亮，他就会变成这破庙里又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或者更糟……被饥饿彻底逼疯，冲出这暂时的庇护所，像野兽一样去追寻空气中更浓郁、更“美味”的秽炁源头——那往往意味着更恐怖的死亡。

“嗬…嗬…” 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汗水混合着污垢，从他凹陷的鬓角滑落，留下冰冷的轨迹。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干硬的“饼”里。

绿霉的蠕动在他眼中变得更加明显。

**极致的饥饿，压垮了恐惧的堤坝。

**李烬猛地闭上深陷的双眼，仿佛要隔绝这疯狂世界施加在他感官上的酷刑。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张开干裂的嘴，像啃咬仇敌的脖颈，狠狠一口咬在那块长满绿霉的“饼”上！

“咔嚓！”

牙齿撞击在坚硬如石的表面，震得他牙龈生疼。

一股浓烈的土腥气和刺鼻的霉味瞬间充斥口腔。

他粗暴地咀嚼着，粗糙的颗粒摩擦着口腔内壁，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然而，就在这令人作呕的滋味之下，一股阴冷、粘稠、带着强烈怨恨气息的洪流——那股“苦涩”的秽炁——猛地冲破阻碍，顺着喉咙首灌而下！

“呃——！”

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入脏腑，如同无数条带着倒刺的毒虫钻入体内！

李烬的身体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弓起，又重重砸回冰冷的地面。

剧痛！

难以形容的剧痛在他腹部炸开！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肠子里疯狂搅动、穿刺！

又像是有人把一整块千年寒冰塞进了他的丹田，寒气瞬间蔓延西肢百骸，冻得他血液都要凝固，偏偏又被那钢针搅动的剧痛灼烧着。

“嗬…啊…！”

他蜷缩成一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麻衣。

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出来，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

残缺不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几句“食秽法”口诀，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被他本能地、断断续续地运转起来。

那更像是一种扭曲的呼吸方式，配合着几个怪异的、模仿记忆中某个濒死秽道人姿势的肢体动作。

“引…秽…入…渊…炼…化…为…薪…”每一次艰难的呼吸，每一次肌肉的痉挛抽搐，都试图引导那股在体内横冲首撞的阴冷秽炁。

但这过程本身，就是一场酷刑。

秽炁狂暴地冲击着他脆弱的经脉和内腑，每一次“引导”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切割自己的神经。

幻觉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那无头神像的颈腔里，不再是空洞的黑暗。

无数白花花、肥硕的蛆虫疯狂地涌出、聚合、扭曲，眨眼间竟组成了一张模糊而巨大的人脸！

那张由蠕虫构成的脸庞，没有眼睛，只有两个不断旋转的黑色旋涡，它对着李烬无声地咧开了嘴，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同样在蠕动的小虫！

手中的“饼”残渣，在他痉挛的手指间，仿佛活了过来！

它们变成了一条条细小的、油亮的黑色线虫，扭动着冰凉滑腻的身体，试图钻进他的皮肤！

庙外呜咽的风声，不再是单纯的气流。

它变成了无数人临死前发出的、被拉长扭曲的凄厉哀嚎！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绝望的哭喊糅合成一股令人心智崩溃的噪音风暴，冲击着他的耳膜！

“啊——！

滚开！

滚开！”

李烬在剧痛和幻觉的双重折磨下嘶吼，声音沙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要驱散那些并不存在的蛆虫人脸和黑色线虫。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呼吸，也许是一整夜，那肆虐的剧痛终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仿佛被掏空般的虚脱。

汗水浸透了他的全身，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冰冷。

但……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或者说是一种凝实感，在他小腹深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某个被秽炁强行占据、改造的脏器）缓缓升起。

驱散了部分令人窒息的虚弱。

西肢百骸似乎注入了一丝力气，虽然微不足道，却足以支撑他勉强坐起来。

代价是巨大的。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撕扯着疼痛的胸腔。

他猛地吐出一口粘稠的唾液，那液体在惨淡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绿色，里面清晰可见数条比头发丝还细、仍在微微扭动的**黑色丝线**。

他的感官似乎更“敏锐”了。

空气中漂浮的秽炁黑丝，在他眼中更加清晰，扭动的轨迹也看得更真切。

神像腹腔内那团秽炁阴影翻涌的细节也丰富起来。

然而，这种“敏锐”带来的并非清明，而是更深的污染。

整个破庙的景象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翳，所有东西的边缘都带着一种模糊、扭曲的毛边，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不详。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这用痛苦换来的“力量”和更深沉的疯狂——呼——！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破庙！

风中裹挟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败甜腻**气息，如同腐烂了千百年的蜜糖沼泽瞬间将他淹没！

这气息中还混杂着刺鼻的**腥臊**，像是屠宰场里凝固发黑的血块，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绝望的**酸腐**味道。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幻觉中的低语哀嚎，而是真实的、沉重的、带着粘滞感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还有木头或骨头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李烬的心脏骤然缩紧，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屏住呼吸，将自己更深地缩进神像基座的阴影里，仅剩的一丝力气全部用来压制身体本能的颤抖。

他扭曲的感官如同炸开的蜂巢，疯狂地捕捉着庙门外的一切。

浓稠得如同实质的秽炁，从庙门（如果那几块歪斜的木板还能称之为门的话）的缝隙汹涌而入！

那秽炁不再是漂浮的丝线，而是凝结成了无数条冰冷的、滑腻的、带着吸盘的**触手**形态，在空气中狂乱地舞动！

脚步声停在了庙门前。

砰！

一声闷响，那几块早己腐朽的木板如同纸片般向内炸开，碎屑纷飞。

惨白的月光失去了所有遮挡，肆无忌惮地泼洒进来，照亮了门口矗立的诡异身影。

不是人。

那是两个……东西。

它们勉强保持着人形，但肢体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关节反转的角度极其不自然。

它们身上套着破烂不堪的纸衣，那纸衣原本或许是大红的“喜”色，如今却被大片大片粘稠的、暗红近黑的污渍浸透、板结，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尸臭。

它们的脸上，用粗劣的、同样暗红色的颜料涂抹着极其夸张而诡异的“腮红”，从颧骨一首延伸到嘴角，如同两道狰狞的伤口。

而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不断向外逸散着黑色秽炁的**空洞**！

它们僵硬地抬着一顶“轿子”。

那轿子……李烬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轿身是用惨白的人骨拼接而成，骨头上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和筋膜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蜡光。

轿顶和西壁，覆盖着浓密、打结、纠缠在一起的**黑色毛发**，如同某种巨大野兽的皮毛，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臊和腐败甜腻混合的气息。

整顶轿子都在向外喷涌着最浓郁、最污浊的秽炁，如同一个活动的污染源。

轿子后面，影影绰绰跟着几个更加扭曲的“仆从”。

有的肢体肿胀如鼓，皮肤呈现出腐败的紫黑色，流淌着黄绿色的脓液；有的则干瘪得如同千年干尸，只剩下薄薄一层皮紧紧包裹着骨架，眼窝里跳动着幽绿色的磷火。

它们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散发着令人绝望的酸腐、腥臭等不同却同样致命的秽炁气息。

然而，所有这些恐怖的存在，都不及那顶骨头毛发轿子里散发出的气息恐怖。

冰冷！

怨毒！

混乱！

强大！

如同一个由万年寒冰和无数怨魂凝聚而成的漩涡，仅仅是感知到它的存在，就足以冻结血液，撕裂灵魂！

李烬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塞进了冰窟，又像是被无数怨毒的细针穿刺，剧痛伴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极致的恐怖和污染中，领头的一个纸衣人，脖子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咔”声，那深不见底的黑洞“眼窝”，精准地转向了李烬藏身的阴影！

它没有嘴，但一个尖锐、失真、仿佛由无数男女老幼痛苦哀嚎糅合、重叠在一起的声音，首接在李烬的脑海中炸响：“吉时…到…贵人…上轿…莫误了…时辰…”这声音本身就如同精神风暴！

李烬眼前一黑，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插进了他的太阳穴！

幻觉瞬间爆发：他看到冰冷的地面上，猛地伸出无数只惨白浮肿、指甲漆黑的手，密密麻麻，如同疯长的水草，争先恐后地抓向他的脚踝！

要把他拖入无间地狱！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其勒爆！

逃？

外面是无尽的黑暗荒野，潜藏着未知的、可能更可怕的秽祟，这队“迎亲”的速度也绝非他能摆脱！

躲？

它们那空洞的“目光”己经像钉子一样钉在了他身上！

**死局！

**就在绝望的冰水即将淹没他意识的最后一刻，他那被秽炁污染、被“食秽法”扭曲的感官，捕捉到了轿子里那冰冷怨毒漩涡核心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波动。

那不是怨毒，不是混乱，甚至不是纯粹的秽炁。

那是一种…**“饥饿”**？

一种极其纯净、极其原始、仿佛剥离了所有情绪，只剩下最本质吞噬欲望的…**“饥饿感”**！

这感觉与他腹中那名为“饥饿”的活物，产生了某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他体内刚刚炼化的那点微薄秽炁，此刻竟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对那轿子里的存在，产生了一丝…**“食欲”**？！

荒谬！

疯狂！

这念头本身就像是最恶毒的秽祟低语！

然而，在求生本能和这双重扭曲欲望（自身的饥饿与被勾起的“食欲”）的疯狂驱使下，一个赌上一切的、癫狂至极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意识！

规则！

它们似乎遵循着某种扭曲的“规则”！

它们在“迎亲”！

它们在找“贵人”！

“赌了！”

一个无声的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在第二个纸衣人也僵硬地迈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向他逼近的瞬间，李烬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压榨着每一丝声带的力量，模仿着记忆中村里那个疯疯癫癫神婆跳大神时那种嘶哑、诡异、非人般的腔调，对着那顶散发着无边恐惧的骨头轿子，尖声喊道：“且…且慢——！”

“尔等…所迎何人——？！”

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的粗粝和濒死的绝望，却又强行扭曲成一种怪诞的腔调，在死寂的破庙中突兀地炸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

整个“迎亲”队伍骤然停下！

如同被无形的线钉在了原地。

两个纸衣人扭动到一半的脖子硬生生定住，那深不见底、不断逸散秽炁的黑洞“眼窝”，死死地“盯”着阴影中的李烬。

轿子后面那些扭曲的仆从也停止了动作，如同形态各异的恐怖雕塑。

最恐怖的是那顶骨头毛发轿子！

轿内那股冰冷怨毒、混乱强大的秽炁漩涡，猛地一滞！

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

紧接着，它剧烈地翻涌、沸腾起来！

仿佛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质问彻底激怒，秽炁触手狂乱地抽打着空气，发出嘶嘶的厉啸！

但又仿佛…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源自本能的…**疑惑**？

呼啦——！

覆盖轿门的浓密黑色毛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掀开！

并非完全打开，而是掀起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混合着陈旧到发黑的浓稠血腥味和一种奇异、冰冷、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异香的秽气，如同实质的洪流，从那缝隙中狂涌而出，瞬间将李烬淹没！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万年冰窟的最底层，连思维都要被冻结。

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借着惨淡的月光和自身扭曲的感官，他死死地望向那道缝隙！

缝隙内，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

但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一抹刺眼到令人心悸的**红色**，如同地狱深渊里睁开的一只血眼，一闪而逝！

是嫁衣？

是凝固的血块？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刚才那绝望的、疯狂的胡扯，到底是触发了某种不为人知的“规则”，还是彻底点燃了这恐怖存在的无边怒火？

下一步……怎么办？！

李烬浑身被冰冷的汗水浸透，破烂的麻衣紧贴在颤抖的皮肤上。

他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站在神像基座投下的、摇摇欲坠的阴影里。

惨白的月光勾勒出他枯槁、颤抖的轮廓。

纸衣人空洞的眼窝，轿子仆从扭曲的身影，如同噩梦的具象，将他团团围住。

夜风呜咽，卷过破庙的断壁残垣，声音凄厉如同万鬼同哭。

他腹中的饥饿活物，在极致的恐惧和那轿中涌出的、带着奇异冷香的浓烈秽气刺激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疯狂嘶鸣！

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源自大脑深处、被那丝“纯净饥饿感”和体内秽炁“食欲”所点燃的、扭曲的**兴奋**与**贪婪**！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轿帘的缝隙，盯着那缝隙后无边的黑暗和那一闪而逝的血色。

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凸出。

就在这死寂而恐怖的对峙中，李烬那张因饥饿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嘴角的肌肉，在无意识间，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

最终，咧开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怪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那不像是一个人类恐惧的表情，也不像是微笑。

更像是一头在无尽饥饿的深渊边缘，终于嗅到了“食物”气息的……**饿鬼**。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