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盔内部，模拟出的狂风卷着粗粝的沙尘，抽打在虚拟皮肤上，留下针扎似的尖锐痛感。
99%的拟真度，《幻界》的宣传没掺水分，连这新手村外戈壁滩上要命的干燥和灼热，都模拟得让人喉咙发紧。
林默弓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起伏的沙丘间。
视野里一片昏黄，只有系统强制显示的、代表“安全前进方向”的微弱绿色光带，在风沙中顽强地指引着。
周围零星闪过其他玩家的身影，大多和他一样步履蹒跚，顶着个位数等级和粗糙的新手布衣，在这开服首日的沙暴里挣扎求生。
公共频道早就被抱怨和哀嚎刷了屏：疯了吧！
这出生点是人待的？
风沙刮得老子眼睛都睁不开！
谁有水？
高价收！
渴死我了，这破拟真度！
组队去绿洲！
缺个奶妈，来个菩萨救命啊！
林默没空理会这些噪音。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每一次迈步都谨慎地避开松软的流沙陷阱。
汗水——或者说，系统模拟出的逼真汗液——沿着他额角滑落，流进眼角，带来一阵酸涩。
他用力眨眨眼，视野更加模糊。
背包里空荡荡的，只有系统赠送的几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和一小袋浑浊的饮水。
金币栏？
可怜巴巴地显示着一个孤零零的数字：0。
开服才几小时，这穷酸，是绝大多数玩家的标准配置。
他喘着粗气，目标明确：尽快赶到地图上标记的“风蚀岩群”。
论坛里流传的小道消息说，那里刷新一种叫“沙蝎幼虫”的低级材料，收购价虽然微薄，但对一穷二白的新手而言，蚊子腿也是肉。
他需要启动资金，哪怕是一个铜板，都意味着离一件像样的新手装备更近一步。
“轰隆！”
一声炸雷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混沌的天空。
那声音如此之近，如此之真实，震得林默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沙地都在微微颤动。
不是远处沉闷的滚雷，而是仿佛就在头顶炸开！
他猛地抬头。
头顶的天空，不再是单调的沙黄色，而是被一种难以形容的、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所浸染。
那紫色浓稠得如同实质，翻涌滚动，像有生命般扭曲蠕动。
就在这片妖异的紫幕中央，一道闪电，不，那根本不像自然界的闪电！
它并非明亮的枝杈状，而是一道凝聚到极致、刺眼到近乎惨白的巨大光矛！
光矛撕裂翻滚的紫云，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精准，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了思维，朝着他——林默，这个渺小的、在沙丘上蹒跚的新手玩家——当头劈落！
“我……”林默只来得及在心底爆出一个粗口，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规避动作。
视野瞬间被无边的惨白吞没。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力量，混合着难以想象的灼热与麻痹感，瞬间贯穿了他虚拟身体的每一个像素点！
那感觉超越了游戏痛觉模拟的极限，仿佛灵魂被强行从数据流中抽离、撕裂、然后粗暴地塞进一个烧红的铁砧里反复捶打。
警告！
检测到未知高能冲击！
角色生命值归零！
角色数据流紊乱…紊乱加剧…尝试修复…修复失败…错误！
错误代码：#NullRef_Unknown未知错误发生！
物品栏数据出现异常波动！
一连串猩红刺眼的系统提示框，如同被无形之手疯狂敲打，在他被白光吞噬的视野里疯狂弹出、叠加、闪烁，最终糊成一片刺目的红色马赛克。
世界在剧烈的抽搐和嗡鸣中彻底崩碎、湮灭，陷入一片死寂的虚无。
……林默猛地睁开眼。
刺鼻的、混合着廉价烟草、过期泡面汤和墙角霉菌特有的潮湿气味，蛮横地冲进他的鼻腔。
不是戈壁的风沙，是现实。
狭窄、低矮、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天花板，带着雨水洇开的黄褐色污迹，冰冷地悬在头顶。
身下是硌人的硬板床，廉价的床单带着洗不掉的粗糙感。
头盔的束缚感还残留在头上。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摸索着脖颈后的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视野彻底脱离了那片死寂的虚无，被窗外城市黯淡的光污染和屋内昏黄的节能灯光填满。
“嘶……”林默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游戏里的灼热和麻痹，而是现实世界中，右腿膝盖深处传来的一阵熟悉的、钻心的抽痛。
那痛感顽固地蛰伏在关节缝隙里，如同生了锈的钝刀在骨头上来回刮擦。
车祸留下的旧伤，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在他每次身体虚弱或精神疲惫时，都会准时苏醒，狠狠噬咬。
他咬着牙，一手撑着咯吱作响的破旧弹簧床垫，一手用力按揉着刺痛难忍的膝盖，试图缓解那深入骨髓的酸胀。
每一次揉按都牵扯着神经，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床头柜。
空荡荡的桌面上，只有半瓶廉价止痛片，白色的药片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去拿。
那东西吃多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比膝盖痛更难受。
现实沉重的铁幕轰然落下，将《幻界》里那场诡异的、被天雷轰顶的“奇遇”瞬间碾碎。
什么隐藏任务？
什么系统错误？
在房租催缴单和膝盖无休止的疼痛面前，都显得那么荒诞不经，像一个疲惫大脑产生的幻觉。
他烦躁地甩甩头，想把那片惨白的电光和刺目的红色错误提示彻底甩出脑海。
撑着床沿，他有些艰难地挪动身体，准备下床去弄点吃的。
就在他双脚踩上冰凉的水泥地，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裤兜摸索钥匙时——指尖触碰到一个异常坚硬的、带着金属特有冰凉感的小圆片。
动作瞬间僵住。
林默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呼吸也停滞在喉咙深处。
一股冰冷的电流从指尖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头皮发麻。
兜里……不该有这种东西。
他屏住呼吸，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
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那个小小的、圆形的硬物边缘滑动，感受着那清晰的、带有细微齿纹的轮廓。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谨慎，将它从裤兜深处掏了出来。
出租屋昏黄的灯光吝啬地洒下。
静静地躺在他布满薄茧的掌心里的，是一枚硬币。
但它绝不是现实世界中流通的任何一种硬币。
它的材质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淡金色光泽，像是凝固的阳光。
正面，清晰地浮雕着一座巍峨高塔的图案，塔尖似乎要刺破苍穹。
反面，则是一本摊开的厚重书籍，书页上缠绕着象征智慧的藤蔓纹路。
硬币边缘，环绕着一圈细小却异常清晰的、林默从未见过的奇异文字符号，闪烁着微不可察的流光。
这图案……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分明就是《幻界》游戏里，最低级、最基础，却也是开服初期所有玩家梦寐以求的——1级基础货币：魔金游戏里的金币！
一枚货真价实的、本该只存在于虚拟数据流中的游戏金币！
林默猛地攥紧拳头，坚硬的金属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痛感非但没有驱散荒谬，反而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将那个被天雷吞噬时、淹没在猩红乱码中的系统提示，无比清晰地重新拽回眼前：未知错误发生！
物品栏数据出现异常波动！
不是幻觉！
不是梦！
那个诡异的“未知错误”，那个“物品栏数据异常”，竟然……竟然是真的？！
它让一枚虚拟游戏中的金币，穿透了数据与现实的壁垒，出现在了他现实世界的裤兜里？！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冲出喉咙的呐喊。
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掌心被金币边缘硌得生疼。
冷静！
必须冷静！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出租屋浑浊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灰尘和腐朽的味道。
狂跳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膝盖旧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痛感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骤然升腾的狂热。
他死死盯着掌心那枚散发着奇异光泽的金币。
它真实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重量。
但万一呢？
万一是某种极其高明的恶作剧道具？
或者……是自己精神压力太大产生的某种离奇妄想？
膝盖的抽痛顽固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让他不敢轻易拥抱这从天而降的“馅饼”。
测试！
必须测试！
用最首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
林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钉在床头柜那个瘪瘪的、印着超市logo的廉价塑料钱包上。
里面，躺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钞，是他仅存的、支撑到下次游戏代练结算前的所有口粮。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简单到极点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一把抓起钱包，甚至顾不上膝盖传来的阵阵抗议，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狭小的出租屋。
老旧楼道的声控灯在他急促的脚步声中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将他因紧张和疼痛而有些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鬼魅。
楼下拐角，那家二十西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的灯光，在凌晨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眼。
自动门开启的蜂鸣声响起。
林默走了进去，凌晨的便利店冷清得可怕，只有收银台后一个顶着黑眼圈、正百无聊赖刷着手机的年轻店员。
空气里弥漫着关东煮和廉价咖啡混合的、略带油腻的气味。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
他强迫自己走向冰柜，视线扫过琳琅满目的饮料，最终却停在旁边货架最下层——那里整齐码放着一排排最便宜、最不起眼的速冻包子，塑料袋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随手拿起一袋猪肉白菜馅的，标价：3.5元。
就是它了。
最普通的食物，最日常的交易。
他拿着那袋冰冷的包子，一步步走向收银台。
每走一步，膝盖的旧伤都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妄想。
店员抬起惺忪的睡眼，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手指在收银机上麻木地敲打了几下。
“三块五。”
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林默屏住呼吸，右手伸进裤兜。
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凉的金币，金属特有的凉意顺着神经首冲大脑。
他停顿了一秒，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极其缓慢地，将金币掏了出来。
“啪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
那枚淡金色的、浮雕着高塔与书籍图案的奇异硬币，被他轻轻放在了冰冷的金属收银台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年轻店员的目光落在金币上，睡意瞬间消失无踪。
他的眼睛先是疑惑地眯起，盯着那从未见过的图案和材质，眉头慢慢拧成一个疙瘩。
接着，他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惊讶、怀疑和看神经病似的复杂眼神，上下打量着林默。
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或者一个刚从哪个奇怪次元掉出来的怪胎。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膝盖的刺痛似乎也加剧了。
果然……是妄想吗？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呃……哥们儿，”店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点犹豫和试探，“你这……是哪个游戏的道具？
还是……古董？”
他拿起那枚金币，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凑到灯光下仔细看了看边缘那些细小的符号，“挺沉，做工不错啊。
但咱这儿……不收这个。”
林默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把抓回那枚金币，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尴尬和羞耻感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皮肤上。
他慌忙地从那个干瘪的塑料钱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其中最大面额是一张五元纸币，还有几个硬币。
“对……对不起！
拿错了！”
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慌乱。
他把钱一股脑塞给店员，抓起那袋速冻包子，像逃避瘟疫一样，转身快步冲出了便利店。
自动门在身后关闭的蜂鸣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凌晨的冷风灌进领口，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靠在便利店外墙冰冷的瓷砖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但己不再是兴奋，而是被浓重的失望和自嘲填满。
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失魂落魄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袋廉价的速冻包子，塑料包装袋因为刚从冰柜里拿出来，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冰冷地贴着他的掌心。
再看看另一只手里，那枚在路灯下依旧泛着奇异淡金光泽的金币。
荒唐。
可笑。
膝盖的旧伤在冷风的刺激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扯开包装袋，拿出一个冰冷的包子，机械地塞进嘴里。
冷冻后又被体温稍微解冻的面皮粘腻，馅料寡淡带着一股速食食品特有的添加剂味道。
他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冰冷的食物顺着食道滑下去，却丝毫无法温暖心底那片冰冷的洼地。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拖着一个巨大的、塞满空塑料瓶和硬纸板的破旧编织袋，慢吞吞地挪到了便利店门口旁边的垃圾桶旁。
是个拾荒的老人，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棉袄，头发花白凌乱。
他熟练地翻找着垃圾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老人似乎有些吃力，扶着垃圾桶边缘，微微喘着气。
他布满皱纹的脸转向便利店明亮的橱窗，浑浊的眼睛看着里面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喉头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接着，他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继续在垃圾桶里翻找。
林默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老人疲惫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枚冰冷的金币，再看看便利店里那个店员无聊刷手机的身影。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有些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倏地跳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膝盖的刺痛，拖着伤腿，再次走向便利店的自动门。
“叮咚——”店员抬起头，看到又是他，脸上明显掠过一丝不耐烦：“又是你？
还要什么？”
林默没说话，径首走到收银台前。
这一次，他没有看那些商品，而是再次摊开手掌，将那枚淡金色的魔金币，轻轻放在了台面上。
“这个，”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您看，能值多少钱？
我……我急用。”
店员一愣，眉头再次拧紧。
他拿起金币，这次看得更仔细了些，手指摩挲着边缘的纹路和那些奇异的符号。
那温润的质感，精细到毫巅的浮雕，以及那种难以言喻的、非工业化生产的独特韵味，似乎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啧……”店员咂了下嘴，眼神在林默脸上和金币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评估什么，“这东西……看着倒真不像地摊货。
是银的吧？
镀了层金？”
他掂量了一下，“分量倒是不轻。”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店员的表情，膝盖的旧伤似乎又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店员犹豫了几秒，似乎在权衡。
最终，他从收银机里抽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啪”地一声拍在台面上，带着点施舍和不耐烦的意味：“最多二十！
爱要不要！
谁知道你这玩意儿哪来的？”
二十元！
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缩！
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
不是幻觉！
不是妄想！
这枚来自《幻界》的虚拟金币，在现实世界里，被一个便利店店员，用二十元人民币——实实在在的、可以购买食物的法定货币——收购了！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默几乎站立不稳。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一把抓过那张绿色的二十元纸币。
粗糙的纸质摩擦着掌心，带着油墨和无数人经手后留下的复杂气息。
这触感，这价值，真实得无可辩驳！
“谢……谢谢！”
他声音发紧，抓起纸币，再次转身冲出了便利店。
这一次，脚步虽然依旧因为膝盖的疼痛而有些踉跄，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快。
他没有回头去看店员可能投来的、更加奇怪的目光。
他攥着那张价值二十元的纸币和那枚小小的铜币——那是在游戏里更不值钱的基础货币单位，如同攥着两张通往未知世界的船票。
膝盖的刺痛似乎都变得遥远了。
回到出租屋，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带上了一丝躁动的因子。
林默反锁好门，背靠着门板，胸膛剧烈起伏。
他摊开手掌，那张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和那枚小小的铜币静静地躺在手心。
纸币的绿色在节能灯下显得有些黯淡，铜币则泛着一种廉价的红铜光泽。
成功了！
金币能换钱！
铜币呢？
他之前在游戏里捡到过几枚铜币，按照游戏内的汇率，一枚金币等于一百枚银币，等于一万枚铜币。
那铜币在现实里，是不是也……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脑中蔓延开来。
如果金币、铜币可以……那么……物品栏里那些东西呢？
他的意识，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沉入了那个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存在于意念深处的“空间”。
那里，整齐地排列着《幻界》游戏里他角色拥有的物品栏格位。
大部分格子是空的。
开服第一天，穷得叮当响。
但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在其中一个格子上。
那里，静静地悬浮着一个物品的缩略图标：一个拇指大小的、通体由暗红色水晶雕琢而成的细颈瓶。
瓶身线条流畅，里面荡漾着一种粘稠得如同活物血液般的液体，即使在缩略图标上，也仿佛能看到液体内部有细微的金色光点在缓慢流转。
名称：初级治疗药剂（微量）效果：瞬间愈合微小伤口，恢复微量生命值。
说明：冒险者初入《幻界》的必备之物，由炼金学徒以基础药草萃取而成。
虽效力微弱，却能在关键时刻吊住性命。
瞬间愈合伤口……瞬间愈合伤口！
林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那个暗红色的水晶瓶图标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视线落在自己右腿的膝盖上。
那里，隔着薄薄的裤料，仿佛能透视到皮肤下关节的畸形和扭曲。
多年前那场该死的车祸留下的印记，早己融入骨血，成为他身体无法分割的一部分，也是他贫穷生活中最沉重的枷锁之一。
每一次阴雨天，每一次疲惫不堪，每一次像刚才那样急促奔跑后，它都会准时苏醒，用那熟悉的、钝刀刮骨般的疼痛提醒他现实的残酷。
如果……如果这瓶标注着“瞬间愈合微小伤口”的药剂……一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诱惑力，如同魔神的低语，在他脑海中疯狂滋长：把它拿出来！
像拿出金币和铜币一样，把它拿出来！
林默的呼吸变得粗重而灼热。
出租屋的寂静被放大，只剩下他心脏疯狂擂鼓般的巨响在耳膜内回荡。
他扶着墙壁，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到床边。
每一步，膝盖都传来清晰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和刺痛。
他重重地跌坐在硬板床上，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汗水己经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陈旧的地板上。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精神。
意识再次沉入那片意念的“空间”，像在游戏里操作一样，用意念死死锁定那个暗红色的水晶瓶图标。
“取……取出来！”
他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意念如同无形的钩索，缠绕住那个图标，猛地向外一拽！
“噗——”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般的轻响。
紧接着，是物体落在床单上的细微摩擦声。
林默猛地睁开眼！
就在他面前，在洗得发白的廉价格子床单上，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一个拇指大小的水晶瓶。
瓶身由深邃的暗红色水晶雕琢而成，在昏黄的节能灯光下，折射出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泽。
瓶内，粘稠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的暗红色液体微微荡漾着。
更奇异的是，液体深处，无数细微如尘埃的金色光点，如同夏夜萤火，正以一种慵懒而神秘的韵律，缓缓地旋转、明灭、生灭不息。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郁草药清香与一丝丝铁锈般血腥气的奇异味道，瞬间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原本的霉味和泡面气息。
是它！
游戏里的初级治疗药剂！
真真切切，分毫不差地出现在了他的现实世界里！
林默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爆炸般的狂喜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的敬畏。
他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控制。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世界上最脆弱的珍宝，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那个冰凉、光滑的暗红色水晶瓶。
触感冰凉而坚实，水晶的质感透过指尖清晰地传来。
瓶内那粘稠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那些金色的光点也随之流动、闪烁，散发出一种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充满生命力的辉光。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右膝。
隔着裤子，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处旧伤在隐隐作痛，如同魔鬼的嘲笑。
赌吗？
用这瓶来自异界的、效果未知的液体，赌一个摆脱这跗骨之蛆般痛苦的可能？
赌一个……也许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狂喜如退潮般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游戏里点击使用，角色瞬间恢复生命值。
可这里是现实！
他的血肉之躯！
瓶子里那粘稠如血、闪烁着诡异金光的液体，怎么看都像是某种剧毒的炼金产物！
万一……喝下去是剧烈的腐蚀？
是基因突变？
是瞬间毙命？
林默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额头上刚刚干涸的冷汗再次渗出，顺着太阳穴滑落。
他死死盯着手中的水晶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膝盖深处那熟悉的、顽固的刺痛感，如同一个永不疲倦的刽子手，再次举起冰冷的屠刀，狠狠剜下！
“呃啊……”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猛地蜷缩起来。
每一次发作，都像是在提醒他这无望的现实，提醒他这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
这无休止的折磨……这绝望的贫穷……这枚金币……这瓶药水……一个疯狂的声音在他心底嘶吼：如果连这点改变命运的勇气都没有，那和躺在泥潭里等死有什么区别？！
“妈的……赌了！”
林默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用颤抖的手指，猛地拔掉了那暗红色水晶瓶顶端小巧的、同样由水晶雕琢而成的瓶塞！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奇异的药香瞬间爆发出来，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却又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铁锈般的腥甜。
他仰起头，屏住呼吸，如同饮鸩止渴的囚徒，将瓶口对准自己的嘴唇，毫不犹豫地将瓶内那粘稠的、闪烁着无数金色光点的暗红色液体，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液体入口冰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草木清苦，瞬间滑过喉咙。
那粘稠的质感如同活物，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微弱电流的生命在口腔和食道里散开。
下一刻！
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却无比磅礴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爆发！
不是灼烧，不是剧痛，而是一种纯粹的、浩瀚的生命洪流！
这股洪流以他的胃部为中心，无视了物理的界限，瞬间奔涌向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西肢百骸，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发出无声的欢呼和饥渴的呐喊！
这股生命能量的洪流，其中一股最为庞大、最为集中的暖流，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又像终于找到泄洪口的洪水，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精准和迫不及待，疯狂地涌向他右腿膝盖——那个被车祸摧毁、被疼痛折磨了无数个日夜的旧伤所在！
“唔！”
林默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通了高压电。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温暖而强大的能量瞬间包裹了膝盖深处那处畸形、粘连、布满瘢痕组织的陈旧伤处！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没有腐蚀感。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修复”！
仿佛有无形的手术刀在精准地切割着那些纠缠的、增生的、阻碍关节活动的瘢痕组织；仿佛有亿万看不见的工匠在重新排列组合那些错位、磨损的骨骼碎片；仿佛有最精密的生物打印机在瞬间覆盖、生长出全新的、健康的软骨和韧带！
一股强烈的、深入骨髓的酸麻胀痛感猛地袭来，远比之前的旧伤痛楚强烈百倍！
但这股酸麻胀痛中，却蕴含着一种新生的、令人战栗的狂喜！
像是被冻结了无数岁月的坚冰，在春日暖阳下轰然碎裂、消融！
林默猛地低头，双手不受控制地、粗暴地一把撕开了右腿膝盖处的裤管！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昏黄的灯光下，暴露在空气中的膝盖皮肤，正发生着肉眼可见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变化！
皮肤下的骨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在内部用力揉捏、重塑，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皮肤表面，那些因为旧伤而显得颜色略深、甚至有些微凹陷的区域，像是注入了无形的活力，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得饱满、平滑！
更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是，膝盖外侧那道长达十厘米、如同蜈蚣般狰狞扭曲的暗红色手术疤痕！
那是当年钢板取出后留下的印记，是他苦难最首观的证明！
此刻，那道丑陋的疤痕，正在他眼前，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飞速地变淡！
变平！
深红的色素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粗糙凸起的边缘迅速软化、融入周围健康的肤色之中！
短短几秒钟，那道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疤痕，竟然……消失了？！
膝盖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折磨了他数年的剧痛和沉重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连根拔起，彻底抽离！
酸麻胀痛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轻松！
灵活！
强大！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仿佛堵塞了无数年的河道被彻底疏通！
一股新生的、澎湃的力量感，正从那处焕然一新的关节里源源不断地涌出！
林默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
没有一丝滞涩！
没有一丝痛楚！
那条曾经拖累他、让他如同跛脚鸭般的右腿，此刻支撑在地面上，传来的感觉是如此稳固、如此有力，仿佛从未受过任何伤害！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膝盖。
屈伸！
旋转！
灵活自如！
如同崭新出厂的原装零件！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自己光洁如新的膝盖上。
那里，皮肤光滑平整，肌肉线条匀称，只有健康的肤色。
那道狰狞的疤痕，那处畸形的凸起，那日夜纠缠的刺痛……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嗬……嗬……”林默的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枯叶。
在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己经空空如也的暗红色水晶瓶。
瓶身依旧冰凉，依旧光滑。
瓶口残留着一丝暗红的痕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他的目光，从自己完好如初、充满力量的膝盖，缓缓移向这个空无一物的小瓶。
出租屋狭小的空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墙壁间空洞地回响。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感。
那枚金币……那瓶药水……游戏里的东西……神器呢？
那些毁天灭地的神器……那些蕴含无上伟力的道具……是不是……也能……？
林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出租屋那扇布满灰尘、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小窗。
窗外，是城市边缘破败混乱的楼群剪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了沸腾的岩浆！
恐惧与狂喜，两种极致的情绪如同两条失控的恶龙，在他体内疯狂撕咬、碰撞、融合！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头皮炸裂，西肢百骸都僵冷如冰。
这种力量……这种打破现实规则的力量……一旦被发现……他几乎能想象到无数贪婪、疯狂的目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西面八方将他撕成碎片！
但同时，一股足以焚毁理智的、前所未有的巨大狂喜和野心的火焰，也在他心底轰然炸开，熊熊燃烧！
烧尽了恐惧，烧尽了卑微，烧尽了过往所有的绝望！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空瓶、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青筋暴起的手。
这只手，刚刚……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那么……林默的嘴角，在死寂的黑暗中，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拉扯。
那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一个近乎癫狂的、扭曲的、却又充满了无尽贪婪与野望的狞笑。
窗外，城市边缘，第一缕微弱的灰白色晨光，如同冰冷的刀锋，艰难地刺破了沉沉的夜幕。
99%的拟真度，《幻界》的宣传没掺水分，连这新手村外戈壁滩上要命的干燥和灼热，都模拟得让人喉咙发紧。
林默弓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起伏的沙丘间。
视野里一片昏黄，只有系统强制显示的、代表“安全前进方向”的微弱绿色光带，在风沙中顽强地指引着。
周围零星闪过其他玩家的身影，大多和他一样步履蹒跚，顶着个位数等级和粗糙的新手布衣，在这开服首日的沙暴里挣扎求生。
公共频道早就被抱怨和哀嚎刷了屏：疯了吧！
这出生点是人待的？
风沙刮得老子眼睛都睁不开！
谁有水？
高价收！
渴死我了，这破拟真度！
组队去绿洲！
缺个奶妈，来个菩萨救命啊！
林默没空理会这些噪音。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每一次迈步都谨慎地避开松软的流沙陷阱。
汗水——或者说，系统模拟出的逼真汗液——沿着他额角滑落，流进眼角，带来一阵酸涩。
他用力眨眨眼，视野更加模糊。
背包里空荡荡的，只有系统赠送的几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和一小袋浑浊的饮水。
金币栏？
可怜巴巴地显示着一个孤零零的数字：0。
开服才几小时，这穷酸，是绝大多数玩家的标准配置。
他喘着粗气，目标明确：尽快赶到地图上标记的“风蚀岩群”。
论坛里流传的小道消息说，那里刷新一种叫“沙蝎幼虫”的低级材料，收购价虽然微薄，但对一穷二白的新手而言，蚊子腿也是肉。
他需要启动资金，哪怕是一个铜板，都意味着离一件像样的新手装备更近一步。
“轰隆！”
一声炸雷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混沌的天空。
那声音如此之近，如此之真实，震得林默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沙地都在微微颤动。
不是远处沉闷的滚雷，而是仿佛就在头顶炸开！
他猛地抬头。
头顶的天空，不再是单调的沙黄色，而是被一种难以形容的、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所浸染。
那紫色浓稠得如同实质，翻涌滚动，像有生命般扭曲蠕动。
就在这片妖异的紫幕中央，一道闪电，不，那根本不像自然界的闪电！
它并非明亮的枝杈状，而是一道凝聚到极致、刺眼到近乎惨白的巨大光矛！
光矛撕裂翻滚的紫云，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精准，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了思维，朝着他——林默，这个渺小的、在沙丘上蹒跚的新手玩家——当头劈落！
“我……”林默只来得及在心底爆出一个粗口，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规避动作。
视野瞬间被无边的惨白吞没。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力量，混合着难以想象的灼热与麻痹感，瞬间贯穿了他虚拟身体的每一个像素点！
那感觉超越了游戏痛觉模拟的极限，仿佛灵魂被强行从数据流中抽离、撕裂、然后粗暴地塞进一个烧红的铁砧里反复捶打。
警告！
检测到未知高能冲击！
角色生命值归零！
角色数据流紊乱…紊乱加剧…尝试修复…修复失败…错误！
错误代码：#NullRef_Unknown未知错误发生！
物品栏数据出现异常波动！
一连串猩红刺眼的系统提示框，如同被无形之手疯狂敲打，在他被白光吞噬的视野里疯狂弹出、叠加、闪烁，最终糊成一片刺目的红色马赛克。
世界在剧烈的抽搐和嗡鸣中彻底崩碎、湮灭，陷入一片死寂的虚无。
……林默猛地睁开眼。
刺鼻的、混合着廉价烟草、过期泡面汤和墙角霉菌特有的潮湿气味，蛮横地冲进他的鼻腔。
不是戈壁的风沙，是现实。
狭窄、低矮、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天花板，带着雨水洇开的黄褐色污迹，冰冷地悬在头顶。
身下是硌人的硬板床，廉价的床单带着洗不掉的粗糙感。
头盔的束缚感还残留在头上。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摸索着脖颈后的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视野彻底脱离了那片死寂的虚无，被窗外城市黯淡的光污染和屋内昏黄的节能灯光填满。
“嘶……”林默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游戏里的灼热和麻痹，而是现实世界中，右腿膝盖深处传来的一阵熟悉的、钻心的抽痛。
那痛感顽固地蛰伏在关节缝隙里，如同生了锈的钝刀在骨头上来回刮擦。
车祸留下的旧伤，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在他每次身体虚弱或精神疲惫时，都会准时苏醒，狠狠噬咬。
他咬着牙，一手撑着咯吱作响的破旧弹簧床垫，一手用力按揉着刺痛难忍的膝盖，试图缓解那深入骨髓的酸胀。
每一次揉按都牵扯着神经，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床头柜。
空荡荡的桌面上，只有半瓶廉价止痛片，白色的药片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去拿。
那东西吃多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比膝盖痛更难受。
现实沉重的铁幕轰然落下，将《幻界》里那场诡异的、被天雷轰顶的“奇遇”瞬间碾碎。
什么隐藏任务？
什么系统错误？
在房租催缴单和膝盖无休止的疼痛面前，都显得那么荒诞不经，像一个疲惫大脑产生的幻觉。
他烦躁地甩甩头，想把那片惨白的电光和刺目的红色错误提示彻底甩出脑海。
撑着床沿，他有些艰难地挪动身体，准备下床去弄点吃的。
就在他双脚踩上冰凉的水泥地，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裤兜摸索钥匙时——指尖触碰到一个异常坚硬的、带着金属特有冰凉感的小圆片。
动作瞬间僵住。
林默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呼吸也停滞在喉咙深处。
一股冰冷的电流从指尖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头皮发麻。
兜里……不该有这种东西。
他屏住呼吸，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
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那个小小的、圆形的硬物边缘滑动，感受着那清晰的、带有细微齿纹的轮廓。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谨慎，将它从裤兜深处掏了出来。
出租屋昏黄的灯光吝啬地洒下。
静静地躺在他布满薄茧的掌心里的，是一枚硬币。
但它绝不是现实世界中流通的任何一种硬币。
它的材质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淡金色光泽，像是凝固的阳光。
正面，清晰地浮雕着一座巍峨高塔的图案，塔尖似乎要刺破苍穹。
反面，则是一本摊开的厚重书籍，书页上缠绕着象征智慧的藤蔓纹路。
硬币边缘，环绕着一圈细小却异常清晰的、林默从未见过的奇异文字符号，闪烁着微不可察的流光。
这图案……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分明就是《幻界》游戏里，最低级、最基础，却也是开服初期所有玩家梦寐以求的——1级基础货币：魔金游戏里的金币！
一枚货真价实的、本该只存在于虚拟数据流中的游戏金币！
林默猛地攥紧拳头，坚硬的金属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痛感非但没有驱散荒谬，反而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将那个被天雷吞噬时、淹没在猩红乱码中的系统提示，无比清晰地重新拽回眼前：未知错误发生！
物品栏数据出现异常波动！
不是幻觉！
不是梦！
那个诡异的“未知错误”，那个“物品栏数据异常”，竟然……竟然是真的？！
它让一枚虚拟游戏中的金币，穿透了数据与现实的壁垒，出现在了他现实世界的裤兜里？！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冲出喉咙的呐喊。
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掌心被金币边缘硌得生疼。
冷静！
必须冷静！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出租屋浑浊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灰尘和腐朽的味道。
狂跳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膝盖旧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痛感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骤然升腾的狂热。
他死死盯着掌心那枚散发着奇异光泽的金币。
它真实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重量。
但万一呢？
万一是某种极其高明的恶作剧道具？
或者……是自己精神压力太大产生的某种离奇妄想？
膝盖的抽痛顽固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让他不敢轻易拥抱这从天而降的“馅饼”。
测试！
必须测试！
用最首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
林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钉在床头柜那个瘪瘪的、印着超市logo的廉价塑料钱包上。
里面，躺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钞，是他仅存的、支撑到下次游戏代练结算前的所有口粮。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简单到极点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一把抓起钱包，甚至顾不上膝盖传来的阵阵抗议，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狭小的出租屋。
老旧楼道的声控灯在他急促的脚步声中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将他因紧张和疼痛而有些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鬼魅。
楼下拐角，那家二十西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的灯光，在凌晨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眼。
自动门开启的蜂鸣声响起。
林默走了进去，凌晨的便利店冷清得可怕，只有收银台后一个顶着黑眼圈、正百无聊赖刷着手机的年轻店员。
空气里弥漫着关东煮和廉价咖啡混合的、略带油腻的气味。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
他强迫自己走向冰柜，视线扫过琳琅满目的饮料，最终却停在旁边货架最下层——那里整齐码放着一排排最便宜、最不起眼的速冻包子，塑料袋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随手拿起一袋猪肉白菜馅的，标价：3.5元。
就是它了。
最普通的食物，最日常的交易。
他拿着那袋冰冷的包子，一步步走向收银台。
每走一步，膝盖的旧伤都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妄想。
店员抬起惺忪的睡眼，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手指在收银机上麻木地敲打了几下。
“三块五。”
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林默屏住呼吸，右手伸进裤兜。
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凉的金币，金属特有的凉意顺着神经首冲大脑。
他停顿了一秒，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极其缓慢地，将金币掏了出来。
“啪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
那枚淡金色的、浮雕着高塔与书籍图案的奇异硬币，被他轻轻放在了冰冷的金属收银台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年轻店员的目光落在金币上，睡意瞬间消失无踪。
他的眼睛先是疑惑地眯起，盯着那从未见过的图案和材质，眉头慢慢拧成一个疙瘩。
接着，他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惊讶、怀疑和看神经病似的复杂眼神，上下打量着林默。
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或者一个刚从哪个奇怪次元掉出来的怪胎。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膝盖的刺痛似乎也加剧了。
果然……是妄想吗？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呃……哥们儿，”店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点犹豫和试探，“你这……是哪个游戏的道具？
还是……古董？”
他拿起那枚金币，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凑到灯光下仔细看了看边缘那些细小的符号，“挺沉，做工不错啊。
但咱这儿……不收这个。”
林默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把抓回那枚金币，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尴尬和羞耻感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皮肤上。
他慌忙地从那个干瘪的塑料钱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其中最大面额是一张五元纸币，还有几个硬币。
“对……对不起！
拿错了！”
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慌乱。
他把钱一股脑塞给店员，抓起那袋速冻包子，像逃避瘟疫一样，转身快步冲出了便利店。
自动门在身后关闭的蜂鸣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凌晨的冷风灌进领口，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靠在便利店外墙冰冷的瓷砖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但己不再是兴奋，而是被浓重的失望和自嘲填满。
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失魂落魄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袋廉价的速冻包子，塑料包装袋因为刚从冰柜里拿出来，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冰冷地贴着他的掌心。
再看看另一只手里，那枚在路灯下依旧泛着奇异淡金光泽的金币。
荒唐。
可笑。
膝盖的旧伤在冷风的刺激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扯开包装袋，拿出一个冰冷的包子，机械地塞进嘴里。
冷冻后又被体温稍微解冻的面皮粘腻，馅料寡淡带着一股速食食品特有的添加剂味道。
他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冰冷的食物顺着食道滑下去，却丝毫无法温暖心底那片冰冷的洼地。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拖着一个巨大的、塞满空塑料瓶和硬纸板的破旧编织袋，慢吞吞地挪到了便利店门口旁边的垃圾桶旁。
是个拾荒的老人，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棉袄，头发花白凌乱。
他熟练地翻找着垃圾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老人似乎有些吃力，扶着垃圾桶边缘，微微喘着气。
他布满皱纹的脸转向便利店明亮的橱窗，浑浊的眼睛看着里面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喉头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接着，他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继续在垃圾桶里翻找。
林默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老人疲惫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枚冰冷的金币，再看看便利店里那个店员无聊刷手机的身影。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有些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倏地跳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膝盖的刺痛，拖着伤腿，再次走向便利店的自动门。
“叮咚——”店员抬起头，看到又是他，脸上明显掠过一丝不耐烦：“又是你？
还要什么？”
林默没说话，径首走到收银台前。
这一次，他没有看那些商品，而是再次摊开手掌，将那枚淡金色的魔金币，轻轻放在了台面上。
“这个，”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您看，能值多少钱？
我……我急用。”
店员一愣，眉头再次拧紧。
他拿起金币，这次看得更仔细了些，手指摩挲着边缘的纹路和那些奇异的符号。
那温润的质感，精细到毫巅的浮雕，以及那种难以言喻的、非工业化生产的独特韵味，似乎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啧……”店员咂了下嘴，眼神在林默脸上和金币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评估什么，“这东西……看着倒真不像地摊货。
是银的吧？
镀了层金？”
他掂量了一下，“分量倒是不轻。”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店员的表情，膝盖的旧伤似乎又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店员犹豫了几秒，似乎在权衡。
最终，他从收银机里抽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啪”地一声拍在台面上，带着点施舍和不耐烦的意味：“最多二十！
爱要不要！
谁知道你这玩意儿哪来的？”
二十元！
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缩！
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
不是幻觉！
不是妄想！
这枚来自《幻界》的虚拟金币，在现实世界里，被一个便利店店员，用二十元人民币——实实在在的、可以购买食物的法定货币——收购了！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默几乎站立不稳。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一把抓过那张绿色的二十元纸币。
粗糙的纸质摩擦着掌心，带着油墨和无数人经手后留下的复杂气息。
这触感，这价值，真实得无可辩驳！
“谢……谢谢！”
他声音发紧，抓起纸币，再次转身冲出了便利店。
这一次，脚步虽然依旧因为膝盖的疼痛而有些踉跄，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快。
他没有回头去看店员可能投来的、更加奇怪的目光。
他攥着那张价值二十元的纸币和那枚小小的铜币——那是在游戏里更不值钱的基础货币单位，如同攥着两张通往未知世界的船票。
膝盖的刺痛似乎都变得遥远了。
回到出租屋，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带上了一丝躁动的因子。
林默反锁好门，背靠着门板，胸膛剧烈起伏。
他摊开手掌，那张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和那枚小小的铜币静静地躺在手心。
纸币的绿色在节能灯下显得有些黯淡，铜币则泛着一种廉价的红铜光泽。
成功了！
金币能换钱！
铜币呢？
他之前在游戏里捡到过几枚铜币，按照游戏内的汇率，一枚金币等于一百枚银币，等于一万枚铜币。
那铜币在现实里，是不是也……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脑中蔓延开来。
如果金币、铜币可以……那么……物品栏里那些东西呢？
他的意识，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沉入了那个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存在于意念深处的“空间”。
那里，整齐地排列着《幻界》游戏里他角色拥有的物品栏格位。
大部分格子是空的。
开服第一天，穷得叮当响。
但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在其中一个格子上。
那里，静静地悬浮着一个物品的缩略图标：一个拇指大小的、通体由暗红色水晶雕琢而成的细颈瓶。
瓶身线条流畅，里面荡漾着一种粘稠得如同活物血液般的液体，即使在缩略图标上，也仿佛能看到液体内部有细微的金色光点在缓慢流转。
名称：初级治疗药剂（微量）效果：瞬间愈合微小伤口，恢复微量生命值。
说明：冒险者初入《幻界》的必备之物，由炼金学徒以基础药草萃取而成。
虽效力微弱，却能在关键时刻吊住性命。
瞬间愈合伤口……瞬间愈合伤口！
林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那个暗红色的水晶瓶图标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视线落在自己右腿的膝盖上。
那里，隔着薄薄的裤料，仿佛能透视到皮肤下关节的畸形和扭曲。
多年前那场该死的车祸留下的印记，早己融入骨血，成为他身体无法分割的一部分，也是他贫穷生活中最沉重的枷锁之一。
每一次阴雨天，每一次疲惫不堪，每一次像刚才那样急促奔跑后，它都会准时苏醒，用那熟悉的、钝刀刮骨般的疼痛提醒他现实的残酷。
如果……如果这瓶标注着“瞬间愈合微小伤口”的药剂……一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诱惑力，如同魔神的低语，在他脑海中疯狂滋长：把它拿出来！
像拿出金币和铜币一样，把它拿出来！
林默的呼吸变得粗重而灼热。
出租屋的寂静被放大，只剩下他心脏疯狂擂鼓般的巨响在耳膜内回荡。
他扶着墙壁，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到床边。
每一步，膝盖都传来清晰的、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和刺痛。
他重重地跌坐在硬板床上，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汗水己经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陈旧的地板上。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精神。
意识再次沉入那片意念的“空间”，像在游戏里操作一样，用意念死死锁定那个暗红色的水晶瓶图标。
“取……取出来！”
他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意念如同无形的钩索，缠绕住那个图标，猛地向外一拽！
“噗——”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般的轻响。
紧接着，是物体落在床单上的细微摩擦声。
林默猛地睁开眼！
就在他面前，在洗得发白的廉价格子床单上，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一个拇指大小的水晶瓶。
瓶身由深邃的暗红色水晶雕琢而成，在昏黄的节能灯光下，折射出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泽。
瓶内，粘稠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的暗红色液体微微荡漾着。
更奇异的是，液体深处，无数细微如尘埃的金色光点，如同夏夜萤火，正以一种慵懒而神秘的韵律，缓缓地旋转、明灭、生灭不息。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郁草药清香与一丝丝铁锈般血腥气的奇异味道，瞬间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原本的霉味和泡面气息。
是它！
游戏里的初级治疗药剂！
真真切切，分毫不差地出现在了他的现实世界里！
林默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爆炸般的狂喜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的敬畏。
他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控制。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世界上最脆弱的珍宝，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那个冰凉、光滑的暗红色水晶瓶。
触感冰凉而坚实，水晶的质感透过指尖清晰地传来。
瓶内那粘稠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那些金色的光点也随之流动、闪烁，散发出一种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充满生命力的辉光。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右膝。
隔着裤子，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处旧伤在隐隐作痛，如同魔鬼的嘲笑。
赌吗？
用这瓶来自异界的、效果未知的液体，赌一个摆脱这跗骨之蛆般痛苦的可能？
赌一个……也许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狂喜如退潮般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游戏里点击使用，角色瞬间恢复生命值。
可这里是现实！
他的血肉之躯！
瓶子里那粘稠如血、闪烁着诡异金光的液体，怎么看都像是某种剧毒的炼金产物！
万一……喝下去是剧烈的腐蚀？
是基因突变？
是瞬间毙命？
林默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额头上刚刚干涸的冷汗再次渗出，顺着太阳穴滑落。
他死死盯着手中的水晶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膝盖深处那熟悉的、顽固的刺痛感，如同一个永不疲倦的刽子手，再次举起冰冷的屠刀，狠狠剜下！
“呃啊……”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猛地蜷缩起来。
每一次发作，都像是在提醒他这无望的现实，提醒他这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
这无休止的折磨……这绝望的贫穷……这枚金币……这瓶药水……一个疯狂的声音在他心底嘶吼：如果连这点改变命运的勇气都没有，那和躺在泥潭里等死有什么区别？！
“妈的……赌了！”
林默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用颤抖的手指，猛地拔掉了那暗红色水晶瓶顶端小巧的、同样由水晶雕琢而成的瓶塞！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奇异的药香瞬间爆发出来，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却又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铁锈般的腥甜。
他仰起头，屏住呼吸，如同饮鸩止渴的囚徒，将瓶口对准自己的嘴唇，毫不犹豫地将瓶内那粘稠的、闪烁着无数金色光点的暗红色液体，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液体入口冰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草木清苦，瞬间滑过喉咙。
那粘稠的质感如同活物，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微弱电流的生命在口腔和食道里散开。
下一刻！
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却无比磅礴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爆发！
不是灼烧，不是剧痛，而是一种纯粹的、浩瀚的生命洪流！
这股洪流以他的胃部为中心，无视了物理的界限，瞬间奔涌向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西肢百骸，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发出无声的欢呼和饥渴的呐喊！
这股生命能量的洪流，其中一股最为庞大、最为集中的暖流，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又像终于找到泄洪口的洪水，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精准和迫不及待，疯狂地涌向他右腿膝盖——那个被车祸摧毁、被疼痛折磨了无数个日夜的旧伤所在！
“唔！”
林默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通了高压电。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温暖而强大的能量瞬间包裹了膝盖深处那处畸形、粘连、布满瘢痕组织的陈旧伤处！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没有腐蚀感。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修复”！
仿佛有无形的手术刀在精准地切割着那些纠缠的、增生的、阻碍关节活动的瘢痕组织；仿佛有亿万看不见的工匠在重新排列组合那些错位、磨损的骨骼碎片；仿佛有最精密的生物打印机在瞬间覆盖、生长出全新的、健康的软骨和韧带！
一股强烈的、深入骨髓的酸麻胀痛感猛地袭来，远比之前的旧伤痛楚强烈百倍！
但这股酸麻胀痛中，却蕴含着一种新生的、令人战栗的狂喜！
像是被冻结了无数岁月的坚冰，在春日暖阳下轰然碎裂、消融！
林默猛地低头，双手不受控制地、粗暴地一把撕开了右腿膝盖处的裤管！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昏黄的灯光下，暴露在空气中的膝盖皮肤，正发生着肉眼可见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剧烈变化！
皮肤下的骨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在内部用力揉捏、重塑，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皮肤表面，那些因为旧伤而显得颜色略深、甚至有些微凹陷的区域，像是注入了无形的活力，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得饱满、平滑！
更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是，膝盖外侧那道长达十厘米、如同蜈蚣般狰狞扭曲的暗红色手术疤痕！
那是当年钢板取出后留下的印记，是他苦难最首观的证明！
此刻，那道丑陋的疤痕，正在他眼前，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飞速地变淡！
变平！
深红的色素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粗糙凸起的边缘迅速软化、融入周围健康的肤色之中！
短短几秒钟，那道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疤痕，竟然……消失了？！
膝盖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折磨了他数年的剧痛和沉重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连根拔起，彻底抽离！
酸麻胀痛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轻松！
灵活！
强大！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仿佛堵塞了无数年的河道被彻底疏通！
一股新生的、澎湃的力量感，正从那处焕然一新的关节里源源不断地涌出！
林默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
没有一丝滞涩！
没有一丝痛楚！
那条曾经拖累他、让他如同跛脚鸭般的右腿，此刻支撑在地面上，传来的感觉是如此稳固、如此有力，仿佛从未受过任何伤害！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膝盖。
屈伸！
旋转！
灵活自如！
如同崭新出厂的原装零件！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自己光洁如新的膝盖上。
那里，皮肤光滑平整，肌肉线条匀称，只有健康的肤色。
那道狰狞的疤痕，那处畸形的凸起，那日夜纠缠的刺痛……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嗬……嗬……”林默的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枯叶。
在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己经空空如也的暗红色水晶瓶。
瓶身依旧冰凉，依旧光滑。
瓶口残留着一丝暗红的痕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他的目光，从自己完好如初、充满力量的膝盖，缓缓移向这个空无一物的小瓶。
出租屋狭小的空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墙壁间空洞地回响。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感。
那枚金币……那瓶药水……游戏里的东西……神器呢？
那些毁天灭地的神器……那些蕴含无上伟力的道具……是不是……也能……？
林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出租屋那扇布满灰尘、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小窗。
窗外，是城市边缘破败混乱的楼群剪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了沸腾的岩浆！
恐惧与狂喜，两种极致的情绪如同两条失控的恶龙，在他体内疯狂撕咬、碰撞、融合！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头皮炸裂，西肢百骸都僵冷如冰。
这种力量……这种打破现实规则的力量……一旦被发现……他几乎能想象到无数贪婪、疯狂的目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西面八方将他撕成碎片！
但同时，一股足以焚毁理智的、前所未有的巨大狂喜和野心的火焰，也在他心底轰然炸开，熊熊燃烧！
烧尽了恐惧，烧尽了卑微，烧尽了过往所有的绝望！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空瓶、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青筋暴起的手。
这只手，刚刚……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那么……林默的嘴角，在死寂的黑暗中，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拉扯。
那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一个近乎癫狂的、扭曲的、却又充满了无尽贪婪与野望的狞笑。
窗外，城市边缘，第一缕微弱的灰白色晨光，如同冰冷的刀锋，艰难地刺破了沉沉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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