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小集市正热闹着,老远就能瞧见入口中央高悬七个扎眼的大红字——欢迎来到钱无两
。这钱无两是我们岛上赶集的地界，地处中心。
岛上的乡亲们民风淳朴,个个都有一双勤劳的手,日子过得自给自足。
鲜少有人离岛去外头讨生活，可凡事总有例外。
番家的儿子番书强和赵家的闺女赵玉真,就是俩异类。
一年前,他俩就撂下豪言壮语:学不成名誓不还，漂洋过海念书去了。
我叫花木英,在这集市上支个小摊,卖些锅碗瓢盆,挣点辛苦钱。
我那当家的赵定国,满脑子就琢磨着怎么发家致富奔小康,连给儿子取名都叫赵小康
。小康小康,叫起来倒也顺，随他爹去吧。眼瞅着小康都五岁了,在启蒙园念书。
昨个回来就说,园里下周要开家长会还得弄什么亲子表演。
我?算算数还凑合,表演?那可真是要了我的命!愁得我啊,今儿个连生意都懒得吆喝了。
唉,这可咋整啊……我望着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流,忍不住唉声叹气。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身影猛地扎进我的眼。
那人穿着打扮怪里怪气,行色匆匆,东张西望的,像在躲着什么,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这人……不对劲儿。我心里咯噔一下。老赵,看着点摊儿,我出去一趟!
好奇心像猫爪子挠似的,我撂下话,抬脚就跟了上去。
现在乡亲们面前才不露馅?得想个法子,让大家以为我是学成荣归,可不是被撵回来的……
里急得团团转,嘴里念念叨叨,还不时狠狠跺两下脚,那份焦躁劲儿,隔着老远都感觉得到。
我没敢靠太近,只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往里头强望。
…咋这么眼熟?再仔细一瞧——哎呀,这不是隔壁番家的书强吗!书强?啥时候回来的?
虽然他那副模样透着古怪,可毕竟是老邻居了,我便干脆走了出来,打了声招呼。
啊!木、木英嫂子!他像是被吓了一跳。
你一个人猫这儿干啥呢?我家玉真呢?是不是也跟着回来了?我紧跟着追问。
嘘——!嫂子,小点声儿!
番书强慌忙竖起食指挡在唇前,声音压得极低,千万别嚷嚷!
咋?当上大官儿了?是不是在执行啥秘密任务?
点兴奋和神秘感,上下打量他那身怪打扮,啧啧,你身行头……活脱脱戏文里的特务嘛!
我这点眼力见儿，全仗着年年庙会那几出木偶戏没白看。
这么一想,心里头还挺得意,觉得自己这想象力够天马行空的。
嗯!对对对!嫂子你太厉害了,一点就透!
执行一项顶顶重要的任务,必须低调,不能张扬.玉真她.还在海外念书呢,没那么快回来。
懂!嫂子都懂!
着胸脯保证,放心,回去路上我全当不认识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啊!
松了口气的样子,我心里直感叹:瞧瞧,还是读书好啊!肚子里真有墨水,走到哪儿都不怕。
,正拾掇着锅碗瓢盆,就瞧见对面米铺的番大娘,脸上堆着笑,一摇三晃地朝我这儿过来了。
她家做大米营生,铺面大,五六个伙计忙进忙出的,生意红火得很。
她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把儿子番书强送出岛念书,盼着他将来光宗耀祖。
木英嫂,小康上学去了?番大娘站定，嗓门敞亮。
哟,番大娘,早啊!刚让他爹送去启蒙园了。我擦了把手,应道。
这就对喽!孩子啊,肚子里没墨水可不成!
一个出息,上头器重得不得了,提前给召回来了!听他说啊,马上就要牵头搞个『商业会』，
书强可就是正儿八经的会长了!『商业会』……听听这名头,没点真学问,能整得了这个?
她扬着下巴,仿佛那会长的位置子已经坐稳了。哎哟,这可真叫人眼热!
我这话是打心眼里冒出来的,半点不掺假。
子这么有出息,您可真是好福气!咱家小康要是将来能有书强一半的本事,我就烧高香喽!
哪里哪里哟……香大娘嘴上谦虚着，
可那笑纹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显然这话听得她浑身舒坦。
小康功课上要有啥弄不明白的,尽管打发他去找书强!街坊邻里的,该帮衬的自然要帮衬!
她最爱听的,可不就是别人夸她儿子有本事吗么。
4番大娘那番话,像在我心窝里撒了把盐,又酸又涩,更多的是羡慕。
着沉甸甸的麻袋吆喝着号子,番大娘站在铺子前,那腰标挺得比我家门口挂招牌的竹竿还直。
儿子有出息,当娘的底气就是足。我低头看看自家摊上那些灰扑扑的锅碗瓢盆,叹了口气。
连个亲子表演都愁煞人,昨天那怪里怪气的书强,今天就成了番大娘嘴里光宗耀祖的会长
候选人,这世道变得快,我这脑子有点跟不上趟。木英嫂,发啥愣呢?
隔壁卖咸鱼干的孙二嫂探过头,听番大娘那嗓门儿,她家书强真出息了?可不是嘛，
我收回心神,压低点声音,说是要搞个什么『商业会』,把咱岛上的好东西卖到外洋去，
当会长呢!嚯!了不得!孙二嫂咂咂嘴,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
你说,他穿那身怪衣裳,是不是就是搞商业会的『行头』?
孙二嫂显然也听说了昨天胡同里的事,眼神里闪烁着入卦的光芒。谁知道呢,
我含糊道:人家有学问的人,讲究多。
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说着,集市入口那边一阵小小的骚动.只见番书强换了一身稍微正常
点的洋装——至少没那么扎眼了。但依旧板正得跟糊了浆糊似的,在两个穿着同样体面
轻人簇拥下,正跟几个看上去像是岛上德高望重的老人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几张纸比划着。
番大娘远远望着,脸上的笑容简直能开出花来。瞧见没?说干就干,这就开始张罗了!
孙二嫂用胳膊肘捅捅我。
强那副努力显得沉稳、但眼神里时不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的样子,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昨天胡同里那个急得跺脚、怕被人认出来的人,和眼前这个侃侃而谈、即将成为会长
的青年才俊,真的是同一个人吗?5接下来的几天,商业会
成了钱无两集市最热门的话题。番书强和他带来的几个助手
上闲置的,最大的一个旧仓库,挂上了红绸布盖着的牌匾——钱无两海外贸易促进商业会
，名字拗口得让卖豆腐的老王头念了三遍才顺溜。
富,从书强如何被院长器重,到那商业会将来能给岛上带来多少金子银子,描绘得天花乱坠。
这股热闹劲儿,却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启蒙园的家长会日子越来越近,亲子表演像个大石头压在我胸口。
老赵倒是一如既往地乐观,拍着胸脯说:愁啥?咱俩来唱个《小放牛》!
我白他一眼:你五音不全,我只会哼摇篮曲,不是给儿子丢脸吗?
小康也眼巴巴地看着我:娘,老师说表演好的小朋友有小红花……
,镇镇场子?再说,番大娘都开口让小康去请教了,这不正好?我朝着热热闹闹的商业会
仓库走去。
,堆着些岛上的土产样品:晒干的鱼虾、编织精美的竹器,还有老王头家特制的豆腐乳坛子。
书强正皱着眉头,跟一个助手模样的人低声争论着什么,手里捏着一叠纸,指关节都发白了。
6书强!我喊了一声。
脸上的焦躁瞬间被一种刻意的热情掩盖:哎呀,木英嫂子!你怎么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他手忙脚乱地想给我找凳子,结果只拖过来一个倒扣着的箩筐。不坐了不坐了,
我摆摆手,直接说明来意,是这样,我家小康不是下周要开家长会嘛,还得搞个亲子表演。
我和他爹都是粗人,实在想不出啥好点子。
学问大,见识广,能不能……给嫂子支个招?弄个新鲜点的,不用太难,能糊弄过去就成!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书强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在飞快地思考。
亲子……表演?
式可多了!唱歌、跳舞、演小品……哦,小品就是那种带点故事情节的短剧,很有意思的!
小品?我听得云里雾里,那……那得说啥词儿啊?我记不住。不用太复杂!
劳动!嫂子您不是卖锅碗瓢盆吗?这就是劳动啊!让小康扮演一个勤劳的孩子,帮您卖货
，您就在旁边……嗯，
哥可以……可以扮演来买货的客人?动作夸张一点,带点幽默感,海外管这叫『喜剧效果』，
很受欢迎的!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在成功地演出。
我听着这主意,虽然还是觉得有点玄乎(让老赵来买东西?他别真把锅扛走一个就行了，
但听起来比唱《小放牛》似乎高级那么一点点?这……能行吗?不用唱不用跳?
绝对行!亲子活动,重在参与。我这两天就帮你们把简单的台词和动作设计出来。
形式新颖,包管让老师同学眼前一亮!嫂子,您就瞧好吧!
看着他热情洋溢的脸,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个方向。
那……那太谢谢你了书强!嫂子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街坊邻里,应该的!
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虑?7从商业会仓库出来,我心里轻松了不少,脚步也轻快起来。
刚走到自家摊子附近,就看见孙二嫂一脸神秘地朝我招手,眼睛瞪得溜圆。
木英嫂!快!快看那是谁!她指着集市入口的方向。
个半旧的藤条箱子,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正有些茫然地打量着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集市。
出来了——赵玉真!赵家的闺女,老赵的亲妹,一年前和番书强一起立誓学不成名誓不还
的赵玉真!玉真?!
我失声叫了出来,赶紧跑过去,玉真!真是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赵玉真看到我,疲惫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木英嫂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哎呀,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捎个信!你哥……
玉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低声道：嫂子,我……我是临时决定回来的。
家里……家里还好吗?好!都好!我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沉甸甸的。
!小康也念叨你这个姑姑呢!对了,书强前几天回来了,现在在搞什么商业会,可风光了!
我一边走一边絮叨。听到书强和商业会
真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却没接话,只是含糊地嗯
了一声。我心里那点疑惑又浮上来了。玉真这反应……不对劲。
她和书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更胜亲兄妹。一同出去却不一起回来,还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8把玉真领回家,老赵自然是喜出望外，小康也围着姑姑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玉真强打精神应付着,但眼神里的疲惫和心事藏不住。她只简单说想家了,就回来了。
关于书强,关于海外,她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那边遇到啥难处了?书强他……他那商业会,你知道咋回事不?我咋觉得……有点玄乎呢?
玉真沉默了很久,晚风吹动她的短发。
于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嫂子……书强他……他根本不是什么被嚣重提前召回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们……我们在外面,其实过得并不好。
刚下船就被骗走了所有钱财,书强他……他在一位老乡的介绍下借了高利贷。
半年前,他……他和别人打架,被学院开除了。什么?!
我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叫出声。玉真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们不敢告诉家里,觉得太丢人。
有时间就在码头打零工。后来高利贷老乡找上门来，利息越滚越多。
条门路,又看到一些关于海外贸易的只言片语,为了填补高利贷的窟窿,就……就动了心思。
他跟我说,只要成功了,事情就过去了。
知道该怎么办了……他那个商会,根本就是空中楼阁!他懂什么贸易?那些所谓的『助手』，
是他花钱雇来撑场面的!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