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褶皱墓穴里淤积了千年的腐朽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昆仑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上。
手电筒的光柱切开浓稠的黑暗,在湿冷的墓壁上投下他巨大而摇晃的影子。空气凝滞,
带着泥土深处特有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本身也在缓慢腐烂的味道。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靴底碾过散落在地的碎陶片和朽木,发出令人牙酸的细碎声响。
汗水沿着额角滑下,渗进紧绷的颈侧肌肉,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甬道里撞来撞去,显得格外刺耳。
这地方,除了死亡和遗忘,本不该有任何鲜活的东西。终于,光柱颤抖着,
捕捉到了甬道尽头那扇半塌的石门。门内,主墓室如同巨兽的腹腔般幽深空旷。光线的边缘,
一口巨大的石棺沉默地卧在中央,棺盖斜斜地滑开一道缝隙,
如同巨兽咧开一道狰狞的、通往幽冥的豁口。一种无形的压力从那里弥漫开来,
带着冰冷刺骨的警告。昆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多年考古生涯练就的直觉,在此刻尖锐地鸣响,疯狂地叫嚣着危险。可那缝隙深处,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反光,像黑暗里一只沉睡的眼。一股莫名的力量,
压倒了本能的恐惧和理智的警告。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一步步挪到石棺旁,
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冰冷的石质寒气透过手套侵蚀着他的指尖。他屏住呼吸,
将手电光小心翼翼地从缝隙中探入。光柱在棺内粗糙的石壁上移动,
落在一角灰扑扑的织物上。就是它。昆仑深吸一口气,
将手臂缓缓伸进那狭窄、阴冷得如同地狱入口的缝隙。
指尖触到了那织物——一种出乎意料的柔软,带着时间的尘埃,却并非想象中的朽烂。
他屏住呼吸,用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捏住一角,一点一点,
极其缓慢地将它从棺椁深处抽离出来。一卷帛书。它被卷成筒状,握在手中,分量很轻,
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沉甸甸的、无形的质感。帛书本身的材质出乎意料的坚韧,
呈现出一种陈旧的、介于象牙与浅褐之间的底色。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尘,
几乎掩盖了它本来的面目。昆仑下意识地,用戴着薄棉手套的拇指,
轻轻拂去帛书表面最浮的一层灰土。
就在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触碰到帛书纹理的瞬间——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浪,
猛地将他裹挟、吞噬!眼前骤然爆开一片纯粹刺眼的白光,强烈到足以灼伤视网膜。紧接着,
是令人窒息的眩晕,整个墓室、石棺、手电筒微弱的光,甚至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都被这股力量蛮横地撕裂、扯碎、抛向无尽的虚空。
意识仿佛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离心机里,搅成了一团混沌的浆糊。
他感觉自己被抛掷、被拉扯,身体在瞬间失去了所有重量和凭依,
向着一个未知的深渊急速坠落。坠落……永无止境……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
也许已是永恒。那股恐怖的撕扯力骤然消失。双脚猛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真实的触感从脚底传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昆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住旁边的……冰冷的、粗糙的墙面?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擂鼓般撞击着耳膜。眼前的白光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景物轮廓一点点从模糊的混沌中挣脱出来,重新拼凑成形。不是墓穴!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外套,沿着额角淌进眼睛里,
带来一阵涩痛。空气是湿冷的,带着泥土、青苔和某种……被雨水打落的淡淡花香?
他茫然四顾。一条狭窄、幽深的小巷。脚下是湿滑的青石板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水光。
两侧是高耸斑驳的砖墙,墙头爬满了湿漉漉的藤蔓。雨水顺着墙缝和瓦檐流下,
在墙根处汇成一条条浑浊的小溪。天色极其昏暗,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
只有巷子尽头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大概是街市的灯火。他低头,
惊愕地发现自己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冲锋衣还在,但沾满了雨水,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
背包也还在背上。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卷刚刚从千年石棺里取出的帛书,
此刻正被他紧紧攥在左手里,冰冷的雨水正顺着它的边缘滴落。一个寒颤从脊椎窜起,
比雨水更冷。这绝不是考古现场!这是哪里?
刚才那无法解释的坠落感……难道……“嘶……”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细微抽气声,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昆仑猛地转身。就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墙角,
一个身影蜷缩在狭窄的屋檐下,试图躲避这倾盆的冷雨。那是一个少女,
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她穿着单薄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襦裙,颜色暗淡,
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雨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瘦削得令人心惊的轮廓。她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水珠不断滚落。
她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像一只被暴雨打落、濒临绝境的雏鸟。那声抽泣,就是从她埋着的臂弯里泄露出来的。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几步之外突然多了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男人。昆仑僵在原地,
大脑一片空白。
光、坠落、陌生的古旧小巷、冰冷的暴雨……还有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女。
所有支离破碎的片段在他脑中疯狂冲撞,无法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下意识地低头,
又看向自己手中那卷冰冷的帛书。它静静地躺在掌心,被雨水浸湿了一角,
显得更加陈旧不堪。刚才那诡异的穿越感,似乎就是从触碰它开始的。难道是因为它?
他试探性地,用戴着湿透手套的指尖,再次轻轻拂过帛书冰冷的表面。没有任何反应。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下,模糊了视线。巷子深处的灯火在雨幕中晕开朦胧的光斑。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哗哗的雨声填满这狭小的空间。蜷缩的少女又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细微的颤抖透过湿冷的空气传递过来,像一根无形的针,
刺破了昆仑被震惊和困惑冻结的思维。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味的冷空气,
目光落在自己背包侧面的网兜上。那里插着一把折叠伞,黑色的伞面,金属的伞柄,
现代工业制品。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将它抽了出来。“啪嗒。
”一声轻微的弹簧机括声响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伞骨瞬间弹开,
撑起一片小小的、干燥的黑色天空。他向前挪了两步,
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僵硬和迟疑。他小心翼翼地将伞举高,倾斜,
将那一片小小的、隔绝了雨水的空间,完全笼罩在蜷缩于墙角的少女头顶上方。冰冷的雨水,
瞬间被隔绝了。少女的颤抖似乎停滞了一瞬。她埋在臂弯里的头,
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惊疑不定的试探,抬了起来。一张脸,猝不及防地撞入昆仑的视线。
雨水冲刷过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粘着几缕湿漉漉的黑发,
水珠顺着她小巧的下颌线滚落。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因为惊愕和残余的恐惧而睁得圆圆的,
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极深的墨色,像沉在寒潭底下的黑曜石,
清晰地映着昆仑模糊的身影和那把突兀的黑色伞面。那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无助,
还有一丝被巨大变故吓到的、小动物般的惊惶。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
却只呼出了一小团白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雨幕里。昆仑的心跳,在看到她眼睛的瞬间,
漏跳了一拍。那里面盛着的光,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无情的冷雨浇灭。他张了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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