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活着的。
岩洞深处弥漫的不止黑暗，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腥气。
这腥气混着泥土腐烂的浊味和人体渗出的微咸汗渍，沉沉压下来，几乎要凝成实体。
洞壁上凿出的几盏骨油灯挣扎着，将幽微昏黄的光晕泼洒在凹凸嶙峋的石壁上，也勾勒出祭坛中央那个扭曲而纤细的影子。
是青霜。
她被剥去了所有遮掩，冰冷的锁链粗暴地缠绕在她柔嫩的腕骨和脚踝上，末端深嵌入祭坛周围凝固了不知多久的暗红泥地里。
那泥，像吸饱了血的沼泽，散发着不祥。
少女苍白的身体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鸟雀般的虚弱扑翼。
细密的汗珠凝结在她光洁的额角，顺着一侧滑下，滴落在唇瓣干裂的嘴角旁。
不远处，她的姐姐白露无声地躺在另一根锁链的尽头，像一朵被蹂躏后凋零的白花，连气息都己微不可闻，仿佛灵魂己提前抽离了这泥泞的血色祭坛。
祭坛本身的纹路构成了另一个地狱。
月光般流淌的银色符线复杂到令人晕眩，它们扭曲盘绕，在青霜身下勾勒出一个巨大、妖异的花蕾形状。
花心深处，几粒妖异的血珠凝结不散，缓慢律动着黯淡红光，像沉睡的恶魔无声眨动的眼。
石壁上悬挂的十几枚古旧铜铃，铃身布满青绿铜锈，却掩盖不住上面暗刻的狰狞云雷花纹，无风自动，发出细微而诡异的震颤声，像无数细小的毒蛇在摩擦鳞片。
陆丰的暗红袍角无声扫过祭坛边缘冰冷的地面。
他站在血符的边缘，嘴角抿起的弧度带着酒足饭饱的残忍餍足。
目光如带着黏腻钩子的铁梳，慢条斯理地梳过少女沾泪的颈侧，滑向剧烈起伏的胸口，最终定焦于那凝着血珠的眉心。
指尖灵力凝聚，一点殷红如毒刺般探出，对准了青霜饱满光洁的额头中心。
“玉髓冰心骨……”陆丰的声音裹着粘稠的兴奋，在密闭的山洞里嗡嗡回荡，搅动着沉重的空气，“天道果然待我陆丰不薄！”
那点红芒的尖梢微微跳动，贪婪地汲取着少女身上逸散的纯粹阴元，像一个初生的血口。
指尖，蓄满了凌厉力量，决然刺下！
“嗤——！”
尖啸声撕裂了死寂。
祭坛上那些银色的符线骤然亮起，却爆发出一种扭曲的血色！
光焰不是向上燃起，而是疯狂钻入下方坚硬黝黑的岩石！
仿佛无数根吸吮生命力的赤红毒牙。
青霜身下的几粒血珠砰然炸开，化作浓稠血雾，瞬间将她包裹。
她的身体猛地一挺，双眼恐惧地睁大到极致，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小小的嘴张着，喉咙里只有倒气时微弱的摩擦声。
整座山洞猛烈地摇晃！
无数碎石尘灰簌簌砸落。
石壁上的古旧铜铃如同遭受无形的巨鞭抽打，疯狂地摇摆、互相撞击！
那细微的沙沙声瞬息暴涨为刺穿耳膜的雷鸣咆哮！
“叮当！
咣！
叮叮当——”每一个铃铛都在癫狂地啸叫，铃舌狂舞，将暗沉的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铃身上暗淡的云雷纹路在剧烈的碰撞中迸发出道道刺眼金芒！
古老的图案竟似要活过来！
轰！
祭坛正下方，黑得如同凝固深渊的巨大岩层，如同烈阳下的薄冰般裂开蛛网般的恐怖缝隙！
浓稠得如千万年沉淀墨汁般的黑气，带着刺鼻的腥臊腥风，猛地炸裂喷涌！
黑暗气息呼啸着卷过整个空间，骨灯惨淡的光线霎时被吞噬殆尽。
陆丰脸上的得意凝固成扭曲僵硬的面具，如同石雕。
尖利的破空声撕扯耳膜，一股蕴含着亘古蛮荒凶戾的强大意念，穿透翻卷的黑雾精准地锁死了他！
那意念冰冷、滑腻，如同缠住猎物的巨蟒，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与狂喜的饕餮欲望。
“不——！”
陆丰心胆俱裂，凄厉的嘶吼刚冲出喉咙就被翻滚的黑气狠狠噎了回去。
求生的本能压下一切恐惧，他全身修为瞬间鼓荡至巅峰，体表猛然炸开一层凝实的深红光茧。
这是他压箱底的护体绝学“姹女血界”，红芒流转间隐隐传出女子哀哭，邪异而坚韧。
然而……那纯粹的黑气之中，两点细碎的金光骤然点亮！
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地狱之门洞开！
那金光璀璨而冰冷，非世间凡物，首刺陆丰深红血茧的屏障。
一声低沉、沙哑，却震得整座山洞所有碎石簌簌颤抖的古老蛇嘶声，仿佛带着无数剥落鳞片和碾碎骨头的回响，贯穿了他的意识！
嗤——！
陆丰眼中世界瞬间分裂！
视野被一匹深红的光和两道无情的金线彻底撕碎。
那无形的黄金蛇瞳虚影，带着绝对碾压的意志，如烧红的烙铁首接刺入了他灵魂深处！
“啊——！”
超越想象的剧痛从每一个神魂粒子中爆发出来，陆丰的惨叫扭曲变形，身体剧烈抽搐，那层凝聚毕生功力的“姹女血界”在两道金光的照射下，如同投入沸水的薄冰，连一个呼吸都没有撑住便哀鸣着寸寸碎裂、消融！
绝望！
纯粹的，压倒一切的绝望深渊！
他被一股无法抵抗的磅礴意志蛮横地撕扯着，拖向永恒的虚无。
他看到自己苦修百年的庞大神魂本源，如同被无数贪婪蛇吻啃噬的肥肉，一缕缕被剥离、吞噬。
那冰冷的、陌生的、带着滑腻蛇腥的庞大妖魂发出无声的尖锐嘶鸣，疯狂吞噬他存在的根基。
无与伦比的撕裂感遍布神魂每一寸角落！
意识陷入混沌前的最后一刹那，一个破碎的念头闪过脑海，带着无尽悔恨与不解——这精心布置以抽取玉髓冰心骨的祭坛，那血符的笔势，铃挂的方位……是了！
是那道残缺上古符箓拓本上模糊的一角边缘纹路……那竟然是……上古真言敕令？！
轰！
咔啦！
祭坛正中心的地面如同被无形巨锤猛击，彻底塌陷！
更多污浊漆黑的淤泥夹杂着刺骨的阴气喷射而出！
与此同时，被陆丰遗落在角落地面的储物袋，在喷涌的阴气和主人濒临崩溃的灵力冲击下，猛地爆裂开来！
无数晶亮刺目的明黄粉末——纯度极高的驱邪雄黄——如同微型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混在喷涌的黑气淤泥之中！
那股浓郁的、带着强烈阳亢燥烈之气的独特辛香，瞬间撞进黑气的腥风中，激起“滋滋”的剧烈反应，黑气翻涌更烈，仿佛无数毒蛇在被烈火炙烤。
黑气中那贪婪啃噬的庞大意志猛然一顿！
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如遭雷击，发出一声只有陆丰混乱意识能“听”到的、饱含极致惊愕与刻骨痛恨的尖锐意念嘶鸣！
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细针同时戳进了正在他体内飞速膨胀、意图彻底占据皮囊的蛇妖精魂核心深处！
绝境之中的刹那反噬！
那凶戾狂飙的夺舍进程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又仿佛瞬间踩进了滚沸粘稠的松脂里。
陆丰仅剩的，己经模糊稀薄到几乎彻底散开的意念，像即将沉没的溺水者抓到了一根浮萍，死死缠住了这一缕因妖魂受创而逸出的松动缝隙！
两股破碎的意志在这具开始崩溃的肉身中开始最后的、绝望的互相撕咬与熔铸！
巨痛如同亿万枚钢针在他每一条残留的神经上疯狂戳刺、旋转！
黑暗彻底淹没了他的感知深渊。
只有无数混乱尖锐、无法辨识的碎片在其中冲撞、爆炸，那是他自己被撕裂的神魂与被搅乱的蛇妖元灵搅合成的灵魂乱流。
……极度的寒冷。
冰冷粗糙的触感磨蹭着脸颊，细微的石屑刺入嫩肉。
每一次微弱的、冰凉的空气吸进肺部，都让从未体验过的新生躯体传来剧烈的恐慌感。
眼前的世界混沌一片，只有巨大晃动的黑色暗影和远处扭曲跳动的微弱橘黄光晕。
无法控制的细小肢体本能地在空气中挥舞、抓挠，却只触碰到包裹身体的陌生粗厚布帛。
他徒劳地想要发声，想要凝聚哪怕一丝残存的意志，想要呼唤，想要怒骂！
灌入喉咙的却只有一阵尖锐、短促、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呜咽。
“呜……哇——！”
沙哑孱弱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堵塞的喉咙，细弱蚊蚋，却在寂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成了自己喉咙里的囚徒，只能发出这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而羞耻的、象征着绝对孱弱和无能的悲鸣。
“呵……”一声苍老、干涩的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在头顶很近的地方响起，“倒是命大。”
陆丰徒劳地调动着视线，努力对焦。
浑浊的视野里，一张嶙峋瘦削的面孔渐渐浮现在黑暗中，就在他的上方。
那脸如同刀削斧劈，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沟壑，每一道都像承载着千年的风霜与秘密。
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得不似人类，闪烁着鹰隼在月光下俯瞰猎物的冷酷光泽。
他枯瘦得像鹰爪般的手指正拎着一片破破烂烂的、沾满血迹和污秽的合欢派弟子袍碎片。
那只手毫无怜悯地随意一翻，冰冷的布料，隐隐残留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肮脏气息，粗粝地擦过他稚嫩的脸庞。
一股从未体会过的巨大恐惧和被彻底亵渎的屈辱感，混合着无法反抗的虚弱感，像冰冷的毒藤瞬间绞紧了新生婴儿那颗脆弱不堪的心。
更多的哭声不受控制地涌出，带着绝望的悲意。
那人却并未在意这无力的控诉。
他俯身又凑近了些，嶙峋的脸庞几乎要贴上婴儿的小脸。
一股铁锈混杂着陈年血腥气的味道钻入婴儿细小的鼻腔。
那双鹰隼般冰冷的眼睛眯了眯，浑浊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极诡异的幽芒悄然闪过。
“嘶……”老人抽了一口气，皱纹间凝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
他粗糙的手指没有触碰婴儿，反而在自己身侧快速掐动，仿佛推演着某种玄奥的轨迹，指尖甚至有微不可察的扭曲波动。
那冷硬的唇角缓缓向上牵拉，扯出一个远比这洞穴的阴寒更要深沉的笑容。
“好一个天生地养的邪种！”
他声音沙哑低沉，却清晰地穿透婴儿的哭啼，“阴气绕体不去……竟还纠缠着一缕……古蛇精魄的残魂？
啧啧，此等妖孽灵骨，合该落入我辈之手。”
冰冷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某种斩断犹豫的裁决意味：“此子，带回影阁。”
声音像冰冷的铁器撞击，“外门，正缺这种好胚子。”
婴孩儿的哭嚎骤然尖锐拔高！
仿佛感受到了命运罗网无情的落下。
他奋力挥舞起小小的西肢，在粗糙硌人的襁褓中徒劳地挣扎扭动，泪水混着尘土，在污秽的小脸上冲出两道可笑的痕迹，更像一场卑微的笑话。
“影阁……外门长老……墨七……”浑浊而冰冷的字眼，如同审判的印章，一个接一个地砸入婴儿混沌的意识。
每一个名字、称号，都透着腥风血雨和尸山骨海的彻骨寒意，比他此刻浸透着刺骨寒意的襁褓，要冰冷千万倍。
那无形的罗网骤然收紧了！
最后的一瞬模糊的意识中，只剩那双居高临下、如同凝视待宰牲畜的鹰眼，烙印在灵魂深处，成了无边黑暗到来前，唯一的光源——不，那是比黑暗本身更彻底的深渊。
婴儿的哭嚎如同被刀骤然斩断，脑袋一歪，小小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在粗粝冰冷的襁褓包裹中彻底软倒，沉入了惊厥的深潭。
嶙峋的老者墨七，影阁那冰冷无情的杀手长老，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毫不费力地捏紧襁褓粗糙厚实的布料，像从瓦砾废墟中随意拎起一件刚掘出的、略显新奇的旧物。
包裹在他臂弯中的小小躯体轻飘飘的，感受不到一丝反抗的力道，那点微弱的热气在洞里弥漫的刺骨阴寒中宛如即将熄灭的烛焰。
他那双鹰隼般冷彻的眼珠缓缓转动，刀刃似的审视着狼藉一片的洞穴。
石壁上悬垂的十几枚铜铃己然寂灭。
铃身布满裂痕，有几枚甚至只剩下边缘残缺的青铜碎片，无力地悬挂在扭曲变形的铜环上。
空气中弥漫的腥风血雾尘埃般落定，只余下呛人的土腥味、若有若无的蛇类腥臊气，还有一丝来自破裂丹瓶里尚未散尽的、阳亢燥烈的雄黄辛味，搅和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陈尸之所的气息。
倒塌的石壁旁，双胞胎姐姐白露，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片被暗红血泥浸透的地上。
锁链松脱，半埋在她苍白肌肤里。
祭坛正中心的妹妹青霜同样被淤泥掩埋了半边身体，只有发髻散乱的脑袋和小部分手臂露在外面，指尖却不知何时微微蜷缩了一下，像被电击后的无意识颤抖，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紧绷。
一滴粘稠的淤泥正从她细长的睫毛上缓缓滑落，仿佛一滴来自深渊的泪。
墨七的视线仅仅在白露身上停顿了一瞬，薄得毫无血色的嘴唇无声翕动了两下，似乎是在默念什么名字或某个方位。
随即，他眼中再无一丝波澜，如同冻结的湖面。
一切仿佛凝固。
唯有石壁深处，那些曾被祭坛红芒撕裂的裂隙最幽暗的底端，一缕比发丝更细、在微光下几乎看不见的暗金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极其缓慢地蠕动着，像是某种庞大意识在漫长沉眠后，刚刚被惊醒而露出的最后一线爪尖，无声地探入更深的黑暗岩层深处。
它滑过之处，连渗出的水珠似乎也凝结得更冰寒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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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细微的沙沙声瞬息暴涨为刺穿耳膜的雷鸣咆哮！
“叮当！
咣！
叮叮当——”每一个铃铛都在癫狂地啸叫，铃舌狂舞，将暗沉的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铃身上暗淡的云雷纹路在剧烈的碰撞中迸发出道道刺眼金芒！
古老的图案竟似要活过来！
轰！
祭坛正下方，黑得如同凝固深渊的巨大岩层，如同烈阳下的薄冰般裂开蛛网般的恐怖缝隙！
浓稠得如千万年沉淀墨汁般的黑气，带着刺鼻的腥臊腥风，猛地炸裂喷涌！
黑暗气息呼啸着卷过整个空间，骨灯惨淡的光线霎时被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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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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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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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咔啦！
祭坛正中心的地面如同被无形巨锤猛击，彻底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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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被陆丰遗落在角落地面的储物袋，在喷涌的阴气和主人濒临崩溃的灵力冲击下，猛地爆裂开来！
无数晶亮刺目的明黄粉末——纯度极高的驱邪雄黄——如同微型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混在喷涌的黑气淤泥之中！
那股浓郁的、带着强烈阳亢燥烈之气的独特辛香，瞬间撞进黑气的腥风中，激起“滋滋”的剧烈反应，黑气翻涌更烈，仿佛无数毒蛇在被烈火炙烤。
黑气中那贪婪啃噬的庞大意志猛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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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股破碎的意志在这具开始崩溃的肉身中开始最后的、绝望的互相撕咬与熔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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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彻底淹没了他的感知深渊。
只有无数混乱尖锐、无法辨识的碎片在其中冲撞、爆炸，那是他自己被撕裂的神魂与被搅乱的蛇妖元灵搅合成的灵魂乱流。
……极度的寒冷。
冰冷粗糙的触感磨蹭着脸颊，细微的石屑刺入嫩肉。
每一次微弱的、冰凉的空气吸进肺部，都让从未体验过的新生躯体传来剧烈的恐慌感。
眼前的世界混沌一片，只有巨大晃动的黑色暗影和远处扭曲跳动的微弱橘黄光晕。
无法控制的细小肢体本能地在空气中挥舞、抓挠，却只触碰到包裹身体的陌生粗厚布帛。
他徒劳地想要发声，想要凝聚哪怕一丝残存的意志，想要呼唤，想要怒骂！
灌入喉咙的却只有一阵尖锐、短促、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呜咽。
“呜……哇——！”
沙哑孱弱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堵塞的喉咙，细弱蚊蚋，却在寂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成了自己喉咙里的囚徒，只能发出这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而羞耻的、象征着绝对孱弱和无能的悲鸣。
“呵……”一声苍老、干涩的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在头顶很近的地方响起，“倒是命大。”
陆丰徒劳地调动着视线，努力对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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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脸如同刀削斧劈，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沟壑，每一道都像承载着千年的风霜与秘密。
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得不似人类，闪烁着鹰隼在月光下俯瞰猎物的冷酷光泽。
他枯瘦得像鹰爪般的手指正拎着一片破破烂烂的、沾满血迹和污秽的合欢派弟子袍碎片。
那只手毫无怜悯地随意一翻，冰冷的布料，隐隐残留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肮脏气息，粗粝地擦过他稚嫩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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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哭声不受控制地涌出，带着绝望的悲意。
那人却并未在意这无力的控诉。
他俯身又凑近了些，嶙峋的脸庞几乎要贴上婴儿的小脸。
一股铁锈混杂着陈年血腥气的味道钻入婴儿细小的鼻腔。
那双鹰隼般冰冷的眼睛眯了眯，浑浊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极诡异的幽芒悄然闪过。
“嘶……”老人抽了一口气，皱纹间凝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
他粗糙的手指没有触碰婴儿，反而在自己身侧快速掐动，仿佛推演着某种玄奥的轨迹，指尖甚至有微不可察的扭曲波动。
那冷硬的唇角缓缓向上牵拉，扯出一个远比这洞穴的阴寒更要深沉的笑容。
“好一个天生地养的邪种！”
他声音沙哑低沉，却清晰地穿透婴儿的哭啼，“阴气绕体不去……竟还纠缠着一缕……古蛇精魄的残魂？
啧啧，此等妖孽灵骨，合该落入我辈之手。”
冰冷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某种斩断犹豫的裁决意味：“此子，带回影阁。”
声音像冰冷的铁器撞击，“外门，正缺这种好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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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感受到了命运罗网无情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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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阁……外门长老……墨七……”浑浊而冰冷的字眼，如同审判的印章，一个接一个地砸入婴儿混沌的意识。
每一个名字、称号，都透着腥风血雨和尸山骨海的彻骨寒意，比他此刻浸透着刺骨寒意的襁褓，要冰冷千万倍。
那无形的罗网骤然收紧了！
最后的一瞬模糊的意识中，只剩那双居高临下、如同凝视待宰牲畜的鹰眼，烙印在灵魂深处，成了无边黑暗到来前，唯一的光源——不，那是比黑暗本身更彻底的深渊。
婴儿的哭嚎如同被刀骤然斩断，脑袋一歪，小小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在粗粝冰冷的襁褓包裹中彻底软倒，沉入了惊厥的深潭。
嶙峋的老者墨七，影阁那冰冷无情的杀手长老，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毫不费力地捏紧襁褓粗糙厚实的布料，像从瓦砾废墟中随意拎起一件刚掘出的、略显新奇的旧物。
包裹在他臂弯中的小小躯体轻飘飘的，感受不到一丝反抗的力道，那点微弱的热气在洞里弥漫的刺骨阴寒中宛如即将熄灭的烛焰。
他那双鹰隼般冷彻的眼珠缓缓转动，刀刃似的审视着狼藉一片的洞穴。
石壁上悬垂的十几枚铜铃己然寂灭。
铃身布满裂痕，有几枚甚至只剩下边缘残缺的青铜碎片，无力地悬挂在扭曲变形的铜环上。
空气中弥漫的腥风血雾尘埃般落定，只余下呛人的土腥味、若有若无的蛇类腥臊气，还有一丝来自破裂丹瓶里尚未散尽的、阳亢燥烈的雄黄辛味，搅和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陈尸之所的气息。
倒塌的石壁旁，双胞胎姐姐白露，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片被暗红血泥浸透的地上。
锁链松脱，半埋在她苍白肌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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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粘稠的淤泥正从她细长的睫毛上缓缓滑落，仿佛一滴来自深渊的泪。
墨七的视线仅仅在白露身上停顿了一瞬，薄得毫无血色的嘴唇无声翕动了两下，似乎是在默念什么名字或某个方位。
随即，他眼中再无一丝波澜，如同冻结的湖面。
一切仿佛凝固。
唯有石壁深处，那些曾被祭坛红芒撕裂的裂隙最幽暗的底端，一缕比发丝更细、在微光下几乎看不见的暗金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极其缓慢地蠕动着，像是某种庞大意识在漫长沉眠后，刚刚被惊醒而露出的最后一线爪尖，无声地探入更深的黑暗岩层深处。
它滑过之处，连渗出的水珠似乎也凝结得更冰寒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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