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我永远被困在同一个星期。每次死亡后睁开眼睛,小镇的钟声刚敲响六下。
邻居被拖入雾中、女友遭诅咒窒息、所有居民沦为祭品。这一次我试图改变,
救下邻居后发现时间悖论:女友离奇猝死。
循环第六天在女巫的地窖看见自己前世:正是我自己献祭了整个小镇。
刻盘告诉我唯有杀死爱人才能打破轮回。锋刃刺入她胸口那一刻,
刻盘粉碎——却在她体内露出新的刻盘。窗外钟声响起,浓雾再度漫过小镇街道。
死亡于我,早已不再是冰冷而陌生的概念,它像旧大衣上那层磨得发亮的边缘,
熟悉又贴身。每一次终结都带不来解脱,只有短暂的黑暗,
然后……便是撕碎这黑暗的重重钟响。当!当!当——!六声。又是六声。每一次。
毫无例外。沉重冰冷的声浪如同无形的重锤,将我彻底砸醒。眼皮猛地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阁楼那低矮倾斜的腐朽木质天花板。几缕稀薄暗淡的灰色光线,
从布满灰尘的窄窗缝隙间挤进来,在木板上投下扭曲而模糊的纹路。浓重得近乎实质的雾气,
死死地贴在窗玻璃外面,
连这清晨的光也被它过滤成了某种病态的、介于铅灰与腐绿之间的色泽,了无生气,
沉甸甸地压迫着整个狭小的空间。每次喘息,空气里那股冰冷的霉味、木头朽烂的微酸气,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仿佛来自遥远沼泽的腥甜气息,就一起灌进喉咙深处,令人作呕。
我从那张仿佛嵌入了无数扭曲灵魂的窄床上坐起身。
骨头像是被一种无形的黏胶重新粘合组装,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某种源自关节内部的、迟钝又沉闷的滞涩感,嘎吱作响。
身体深处残留着前一次死亡的回声——也许是骨肉被利爪撕裂的痛,
也许是肺叶被腥臭黏液充满的窒息感,
又或者仅仅是被浓雾中不可名状之物碾压成血泥时那短暂的、撕心裂肺的麻木。这不是噩梦。
了不知几十、几百遍的“开端”已经残酷地将“噩梦”这个侥幸的词汇从我脑海中彻底剥离。
这是循环,一个我无法挣脱、无从理解、只能被动承受的“星期”。
七天就是全部世界的半径,每一次死亡后的复活,
就是被无形之手粗暴地塞回这个狭窄牢笼的原点。我推开那扇发出刺耳悲鸣的木门,
走下陡峭得仿佛地狱入口般的楼梯。小屋破败,墙壁湿冷泛着黑斑,
空气里那种陈腐潮湿的味儿盘踞不散,像无数死去的日子堆积腐烂散发的气息。
艾莉森正背对着我,在窗边一张油漆剥落的旧木桌旁忙碌。
炉膛里的火苗虚弱地舔着一块脏污的铁板,上面烙着一张薄饼的边缘已经开始变黑。
焦煳的气味混杂着面糊的微甜,在这间冰冷的小屋里弥漫。她金棕色的头发随意地挽了一下,
几缕不驯的碎发垂落在纤细但肌肉线条分明的颈项旁。听见我的脚步声,她飞快地转过头。
她的脸,在光线暗淡的厨房里,刹那间照亮了凝固的阴冷空气。那抹笑容如此纯粹温暖,
如同绝望冰海中的一盏孤灯,每一次轮回都毫无改变地照亮我。
那明亮的生命力几乎成了一种惩罚。“总算醒了?
”艾莉森的声音带着一点刚醒时的慵懒沙哑,
手指灵巧地将那张烫出焦痕的饼从铁板上翻个面,“你再睡下去,
就只能享用烤成木炭的美味早餐了。”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
那句“我经历过很多次了”几乎要冲破牙关,但无数次失败的教训像冰冷的蛇缠绕住心脏。
吐露真相,从未改变结局,反而会将她推入更不可测的危险之中。
那些“过去循环”的记忆涌上,尖锐的碎片刺得思维一片混乱,每一个场景都烙印般地清晰。
老哈克那张被恐惧彻底扭曲的脸定格在最后时刻,他伸向我的手臂僵在空中,
仿佛凝固在油彩画布上;还有艾莉森,她那温热的躯体在我怀中一点点变冷、僵硬,
手指在痛苦中痉挛着想要抓紧什么,指甲深深陷入她自己的掌心……这些画面碎片般掠过,
每一次闪回都带来真实无比的窒息感。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沉重压下,
胸腔里是沉甸甸的铁块。“……嗯。”最终只挤出一个单音。我走过去,
接过她递过来的盘子。焦黑的薄饼下藏着粘牙又微甜的面糊心,口感粗糙得像掺杂了沙砾。
我默默地咀嚼,味道熟悉得令人心口发闷。胃袋没有因食物而获得抚慰,
仿佛那只储存恐惧的囊袋,拒绝其他任何东西的填充。窗外,
灰棘镇在浓得化不开的奶白色雾气中蠕动。雾气粘稠滞重,
如同拥有实质的腐烂生物的液体器官。它吞噬了远处高大些的屋顶,
吞噬了镇中心歪斜的钟楼塔尖,
只吝啬地留下近处几幢歪歪斜斜、仿佛随时要坍塌的木屋轮廓。
街道像被浸泡在巨大的、不透明的培养皿底部。几个模糊的人影,如同被操线的破烂木偶,
以极不自然的、近乎一帧帧切换的僵硬步伐,在街道上缓慢地漂移。他们从不交谈,
没有表情,空洞的眼窝勉强辨识出方向,仿佛雾气的提线木偶。
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压抑笼罩着整个小镇。
只有一种声音规律地穿透死寂——远处酒馆那个坏掉的木制招牌,在雾气沉闷的气流中,
吱嘎……吱嘎……单调地重复,像某种来自远古的计时器,敲打在我凝固的心头。
“今天是第六天了吧?”艾莉森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却在我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
她似乎是无意识地带出这疑问句,用叉子慢慢搅动着杯子里的东西。那不是咖啡,
镇上很久没有见过咖啡豆了。
那只是用捣碎的某种深褐色根茎和苦得涩舌的野生草籽熬煮出来的浑浊液体,
颜色暗沉得如同凝固的血块。她端起杯子,小口啜饮着,
眉宇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暗和疲惫,目光失神地投向窗外那片令人绝望的白色。
“感觉…时间过得真慢,又好像很快,”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几不可闻,“粘糊糊的,
像这雾一样,爬满了全身……”她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的肩膀,
仿佛想抵御从骨缝里钻出来的寒意。我的心猛地一缩。第六天……明天就是终结。
第七日的终结。无数次轮回中积累的预警信号在我脑中尖锐地鸣响。
恐惧如同实体化的冰冷爪子,攫紧了我的胃,挤压着我的心脏。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短刀柄——那把匕首老旧,
铜制的刀柄早已被汗水和摩擦浸染得乌黑发亮,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粗糙的衣料传来,
带着某种令人焦躁不安的熟悉感,似乎正在唤醒更深处的战栗记忆。我抬起头,
目光越过窗外惨淡的光线和浓厚的雾障,
死死锁定在老哈克那间窗户低矮、墙皮剥落得厉害的破败小屋上。“我得去北林,
”我的声音干涩得仿佛砂纸摩擦,“陷阱该去看了。运气好的话,能有点肉。
” 这个理由在过去的循环里我说过无数次,
为的只是尽可能早地出现在哈克可能遇险的地点附近。猎人是需要靠陷阱补充食物的。
这是个合理的借口,哪怕她眼中的担忧加深了一层浓雾。艾莉森看着我,
那清澈眼底的忧虑像针一样扎进我心底。“小心一点,”她没多劝阻,只是走过来,
冰凉的手指轻轻整理了一下我领口的褶皱。她的指尖划过我的下颌,带着微微的颤栗,
停留在我脸颊粗糙的皮肤上片刻。“雾气浓了,感觉不对劲。早些回来。
”她指尖传递的微颤让我心神不宁,那不单是关心,
更混杂着一种对某种即将发生之事的、无意识的恐惧共鸣。我点点头,用力抱了她一下,
那僵硬而短暂的温暖仿佛随时会被无形的寒冷熄灭。“很快。”我松开她,
拿起墙边挂着的旧猎弓和一筒简易木杆箭。弓臂的张力拉回一丝理智。
冰冷的木质弓身握在手里,熟悉而沉重,多少抵消了一点心里的颤栗。打开门,
更浓的雾气裹着刺骨的、仿佛能冻结骨髓的寒意扑了进来。踏上灰泥结块的狭窄小路,
每一步都感觉踩在虚空里。雾气厚重得如同粘稠的液体,将声音彻底扭曲吞噬。
老哈克那间孤零零的小屋在我眼前缓慢地清晰起来,破败不堪,
像一个被遗忘在湿冷角落的丑陋盒子。门上的铰链锈死了,窗框早已腐朽变形,
几道巨大的裂口从内向外炸开。一阵若有似无的低沉呜咽,
如同濒死野兽喉咙深处被堵住的呻吟,正从他那破败小屋里艰难地渗出来,
被浓重的雾气所扭曲,拉扯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的诡异音调。来了!
我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每一次的死亡经历都让我对这种征兆过敏——那是哈克临死前发出的、被绝望浸透的嘶鸣!
我的靴子重重踩在混合了污泥与腐殖质的湿软地面上,发出噗叽的声响。没有犹豫,
没有丝毫缓冲余地,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那扇被湿气浸润得膨胀变形、布满绿霉的木门!
肩膀撞在朽烂潮湿的木板上,发出一声巨大的、木头爆裂的呻吟。砰!木屑飞溅,
脆弱的门板向内猛然弹开,撞击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又弹回,吱嘎乱响。
眼前的景象如同从最深邃噩梦中切割出的一帧画面,硬生生塞进我的视网膜:老哈克!
他那矮小枯瘦的身体被一种难以用人类视觉认知的雾状实体死死缠住、举起。
那东西没有清晰的轮廓,仿佛是由浓雾本身浓缩、蠕动,
然后活过来的巨大黑色阴影凝聚成的模糊触腕,表面布满不断翻滚、分泌粘液的细小口器,
正发出令人崩溃的、持续不断的水流搅动与粘液拉扯的“咕唧”声。它裹挟着老哈克,
正艰难地、一点点地拖向墙壁上一处突然扩散开的、边缘极不规则的巨大暗影之中。
那暗影像活物贪婪张开吸吮一切的圆形深渊巨口!
老哈克布满沟壑的脸庞因极度的恐惧而彻底扭曲变形,嘴巴张至极限,发出无声的惨叫,
浑浊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地、充满绝望地盯着站在门口的我。
他干枯如树枝的手臂在徒劳地挥舞、抓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留下几道无力的污黑抓痕。
裂筋肉、冰冷黏液灌入喉管的触感;艾莉森在我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重量;以及浓雾笼罩下,
小镇无声而彻底地陷入绝对的死寂……“不!”一声凄厉的吼叫猛地撕裂我的喉咙,
混杂着对自我诅咒般的无力感以及对眼前这地狱景象的狂怒!不是这一次!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扑了上去。猎弓早已在冲进来时被我甩在一旁。
右手闪电般抓住腰间粗糙冰冷的刀柄,猛地抽出!没有时间瞄准,
只有最直接、最暴戾的攻击本能驱动着手臂。闪着乌光的钢刃划破凝滞粘稠的空气,
朝着那团裹挟哈克的、非自然的雾状触腕猛劈下去!噗嗤——!刀锋落下,感觉异常粘滞,
像是狠狠砍进了一大块浸透了胶水的、冰冷蠕动的腐烂生肉内部。
刀身传来一种令人牙酸的顿挫震动感,像是劈砍无数细小而坚韧的软骨组织。
一股极其浓郁的、无法形容的、混合了铁锈和腐烂内脏气味的腥臭气雾猛然爆发开来,
直冲鼻腔,熏得我几乎窒息。被斩开的“肉团”剧烈地痉挛、收缩,
原本紧紧缠绕住老哈克的力量瞬间瓦解!“啊——!
”老哈克发出一声短促的、混杂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惨嚎,
从接近半空的高度猛地摔落在肮脏污浊的地面上,
像个被孩子随意丢弃的破布口袋般滚了两滚。他蜷缩在冰冷的泥浆和散落一地的霉烂木屑中,
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那团被劈开的雾状“肢体”则诡异地溶解了,迅速消散在墙边那片深邃如墨的阴影里,
如同墨汁融入了更深的水中。那片墙壁的暗影边界剧烈地蠕动、坍缩,
最后恢复成冰冷、潮湿、布满霉斑的正常墙面颜色,
只留下几道更深、更湿润的水渍般的痕迹。
撞击和搏斗扬起的灰尘还弥漫在令人作呕的空气里,
带着那股难以消散的、如同屠场污血混合沼泽泥浆的腥气。“哈克!老头!
”我冲到地上那团不停颤抖的身躯旁,蹲下,用沾满泥巴的手用力拍打他灰败冰冷的脸颊,
“说话!你他妈还活着吗?”老哈克那双浑浊失焦的眼睛费了极大劲才慢慢转动,
最后聚焦在我脸上。那里面是劫后余生和深不见底的恐惧混杂而成的惊悸。
干裂发紫的嘴唇哆嗦着,
调的气音:“啊……呃……那、那个……眼睛……白色的……眼睛……”他的牙齿咯咯作响,
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刚才那片阴影消失的墙壁,身体无法控制地筛糠般抖动,
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我将短刀在破烂裤腿上快速蹭掉那些粘腻的污物,
塞回腰间粗糙的皮鞘,然后伸出有力的胳膊,
半架半拖地把几乎瘫软的哈克从小屋的泥污中拽了起来。老头的身体几乎没有任何重量,
轻飘飘的如同只剩一具空壳,全靠我支撑着才不至于重新瘫倒下去。“撑住!
”我的声音也紧绷着,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悸,“先离开这里!立刻!去我家!
”我架着他,几乎是强行拖拽着这个刚刚从死神触须下脱出的老头,
蹒跚地逃离这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小屋。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我的靴子不断踩在泥泞的小道上,发出噗叽噗叽、仿佛某种怪物在吞咽般的声响。
浓雾不仅没有丝毫散去的迹象,反而越来越重,如同一床湿透了的、又厚又重的劣质棉絮,
死死地捂在我们的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粘滞感。视野被压缩到可怜的几米范围,
那些在迷蒙中若隐若现的歪斜房屋,都像蛰伏在暗处的庞然巨物的阴影,
沉默地窥视着我们这一对狼狈逃亡的生魂。背后那扇被撞开的、黑洞洞的门框,
则成了这片惨白巨幕上一个诡异的、注视着我们离去的伤口。艾莉森就守在门口。
当我们裹挟着一身寒气、湿气和浓重的腥臭撞进狭小拥挤的玄关时,
她脸上的担忧瞬间化作了毫不掩饰的震惊。那震惊仅仅维持了一瞬,
便立刻被一种更本能、更强烈的紧张和行动力所取代。“老天!快!扶他进来!
”她急促地说着,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我一起用力将几近虚脱的老哈克从冰凉的门廊拖进了相对温暖虽然依旧湿冷的厨房角落。
哈克像一袋被戳破的谷物,软软地瘫坐在那张唯一仅存的、布满污迹和刻痕的木椅里,
身体仍在轻微但无法控制地抖动着,牙齿摩擦的咯咯声在相对寂静的室内异常清晰刺耳。
艾莉森动作麻利地倒了一小杯褐色的根茎药茶——那是用来安神定惊的土方,
气味苦涩刺鼻——强行塞进哈克冰冷发抖的手里。同时,
她又飞快地从一旁炉台上温着的陶罐里倒出一碗散发着淡淡草本苦气的热汤,塞进我手里。
那苦涩的热流勉强驱散了四肢百骸渗入骨髓的寒气。
但一种冰冷的预感却在我心底迅速蔓延、冻结。我将碗放在唯一还算完好的矮桌上,
目光在艾莉森和老哈克身上快速来回扫视。炉火噼啪响了一下,火光照在艾莉森脸上,
那抹劫后余生的庆幸似乎没有在她脸上找到立足点。反常。太反常了。
这与我记忆中任何一次救下哈克之后的气氛都截然不同。
一种巨大的、近乎窒息的不安感攫住了我,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铅锤砸在胸腔。
我开始在狭窄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旧靴子踩在粗糙不平的木板地上,
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毫无规律的“咯吱”、“咯吱”声响。我的目光不断瞥向艾莉森。
在过往那个没有干扰、没有改变的第六天循环里,这个时候,
那个可怕的诅咒——那张透明的、粘湿的、蠕动的无形之膜——应该已经凭空出现,
开始无情地裹上艾莉森,贪婪地吸吮她的气息,
一点点剥夺她生存的权利……我应该早已在惊慌与绝望中嘶吼着,
徒劳地试图撕开那根本不存在实体的窒息罗网。但此刻,炉火噼啪作响,
艾莉森依然动作麻利地照顾着惊魂未定的哈克,细心地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
厨房里弥漫着草药的苦涩、水汽,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特有的短暂松弛。没有诅咒的迹象。
那该缠住她、夺走她的无形死神,似乎……迟到了?
一丝极其荒谬的、荒谬到令我心脏扭曲的希望,混杂着更大的恐慌猛地冲进脑门。
我几乎是扑到艾莉森身边,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冰凉的皮肤下是温热的血液在流动。
那么真实!“怎么了?!”她被我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侧过脸来看我,
眼神里写满惊疑和关切。火光在她深色的瞳孔深处跳跃,
脸颊在热汤的气息中微微泛出一点活人该有的、生命流动的色泽。
“你……”我的喉咙像被砂砾堵住,话语艰难挤出,“你有没有……觉得……呼吸……困难?
像被什么东西……裹住?”我的视线疯狂地在她脖颈、胸口的位置搜寻,
同时用粗糙的手指急切而仔细地触摸她的侧颈、锁骨,感受那温热皮肤下的搏动,
试图寻找任何一点诅咒激活的征兆——皮肤的轻微凹陷?温度的骤然降低?
那些熟悉的细微警告在哪里?“困难?没有啊。”艾莉森困惑地蹙起眉,她的声音清晰稳定,
呼吸均匀而深沉。她甚至微微后仰,更直接地让我检查她完全正常光洁的颈项,
语气带着更深的忧虑,“倒是刚才看到你们俩的样子……才真的让人憋不过气来。
”她伸出手,轻轻拍抚我的后背,她的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可掌心传来的温度却丝毫无法驱散我心底越结越厚的冰层,“伊恩,你太紧张了。
没事了……老哈克只是吓坏了……我们都还好好的。”她脸上那种纯粹的、毫无阴霾的担忧,
在此刻显得如此刺痛。在无数个循环里,当那无形诅咒降临,
她眼中混合的痛苦、恐惧和一点点不解,反而成为某种扭曲的锚点,证明她还在抗争,
还在我身边真实地挣扎。而现在……她现在太好了!好得不真实!
好得……像一个精心炮制的诱饵!炉子里一根薪柴猛烈地爆开,溅起一串火星。
几乎就在那微弱火光跃起的瞬间,一直瘫在椅子里抖动、喘息的哈克猛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浑浊失焦的眼睛不知何时死死地盯住了艾莉森,瞳孔深处倒映着跳动的火焰,
像是两颗被点燃的、即将焚尽的煤球!
一种极度诡异、完全不似人声的、带着滑腻震颤感的喉音从他枯槁的喉咙深处硬挤出来,
那声音异常清晰,一字一顿,像生锈的锯齿在反复切割我的神经:“好……好……好好的?
嘿嘿……她……活不过……日落了……”轰——!那声音如同一个巨锤,
狠狠砸中我的太阳穴,眼前炸开一片惨白眩晕的光斑!我身体猛地一晃,
脑子里的声音在疯狂嘶喊:“代价!改变必付出的代价!艾莉森……成了代价!”“闭嘴!
”我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猛地转身,充血的眼睛几乎要炸裂,
死盯着瘫在椅子上、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残忍预感和莫名快意的诡异笑容的哈克,
“你他妈闭嘴!”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余地,
一股狂暴的、想要彻底摧毁这带来噩兆源头的东西在我体内爆炸开来!
我的手已经探向冰冷的刀柄!“伊恩!住手!”艾莉森的惊呼如同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
带着强烈的惊恐。她的声音尖锐地刺痛了耳膜,但那声厉喝像是一记突然勒紧的缰绳,
勉强控制住了我几乎要拔刀的疯狂冲动。我僵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
目光在哈克那张鬼气森森的脸和艾莉森因为极度震惊而煞白的脸孔之间来回移动。
手指还紧紧扣着粗糙的铜制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在掌心汗水中格外清晰,
带着一种刺骨的诱惑。“老头,你疯了!”艾莉森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快步走到哈克面前,身体紧绷,试图用自己挡在我们之间,直面哈克,“你在胡说什么?
刚才那些东西把你吓傻了吗?”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围裙的粗糙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哈克却对她的质问置若罔闻。
他那双浑浊发黄、仿佛蒙着一层蜡质的眼珠依然死死地钉在艾莉森身上,
咧开的嘴角扭曲地向上牵拉,
形成一个僵硬、可怖、如同面具上被强行拉扯出的裂纹般的笑容。
他的喉咙里又发出一阵咯咯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卡着浓痰,又像是无声的、恶毒的低笑。
那僵硬的、布满污垢的手指微微抬起,一根枯枝般的手指,
颤巍巍、却又无比精准地指向了厨房角落那片最幽暗的阴影——那里只有湿气和浓重的霉斑。
我的视线几乎本能地追随着哈克的手指方向。
然而就在我目光离开艾莉森不到两个心跳的瞬间!一种极其细微、极其诡秘的噼啪轻响,
如同冰凌在玻璃上悄然蔓延开的碎裂声,毫无征兆地在艾莉森那边响起!
“呃——”一声异常短促、异常低沉、仿佛是猝不及防被扼住喉咙发出的窒息的闷哼!
猛地转头!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艾莉森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如同被某个无形的巨大橡皮擦硬生生擦去!
她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无比,如同被最精密的冰封魔法瞬间冻住!然后,
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她整个人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支撑骨架的沉重布偶,
毫无缓冲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拉长。
每一个毫秒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她眼中的惊愕、困惑在死灰般的苍白中迅速湮灭,
取代的是彻底的空洞,还有一丝我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濒死前凝固的、无法置信的痛苦。
她的脖颈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折角。背部猛地撞在冰冷、坚硬、布满油污的地面上,
发出一声沉重得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接着,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任何挣扎,
没有任何喘息,仿佛倒下去的瞬间,
那具躯体里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就被某种无形而彻底的力量抽干了。
厨房里只剩下炉火噼啪燃烧的无力的声音。我冲过去,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是血液急速流动的巨大轰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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