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在32℃的闷热里缓慢地坍塌,像一场无声的溃败。
我盯着蛋糕上歪斜的“生日快乐”四个巧克力字,指尖冰凉,粘腻的触感却挥之不去。
厨房窗户洞开,外面是沉甸甸的、裹着暑气的夏夜,一丝风也没有,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挪向九点。手机屏幕在餐桌上突然亮起,
幽白的光刺破了这粘稠的昏暗。不是电话,只是一条新消息的提示光。但江临的手机,
就随意地扣在旁边,屏幕朝下。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狂乱地撞起来。
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冰冷又粘腻,顺着脊椎爬上来。江临在浴室,哗啦啦的水声隐约传来。
我盯着那倒扣的黑色手机壳,像盯着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十年了,我熟悉他每一个习惯,
包括这个——他洗澡时,手机从不带进湿漉漉的浴室。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蛋糕上塌陷的奶油尖顶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软软地掉在洁白的骨瓷盘子上,
晕开一小团狼狈的粉红。那声响很轻,却像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手指像有了自己的意志,背叛了大脑的警告。它们伸出去,带着细微的、难以抑制的颤抖,
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壳边缘。翻过来的动作快得没有经过思考。屏幕是亮的。
一条新信息的预览框,简短、致命地悬在那里。一个名字,
一个烙印在我青春最深处、也最不愿触碰的角落的名字:苏晚晴。预览框里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图片的缩略图。一张自拍。角度挑得很高,
焦点清晰地落在纤细的、形状优美的锁骨上。而那片白皙肌肤上,
赫然盘踞着两个深色的英文字母:J.L.江临。Jiang Lin。世界瞬间失声。
浴室的水流声,窗外沉闷的蝉鸣,心脏在耳膜里的狂跳,全部被抽成了真空。
只剩下那张锁骨上的纹身,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留下永久的、丑陋的焦痕。十年。整整十年,我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
把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都填满我的温度。他的衬衫永远熨帖,冰箱里永远有他爱喝的冰啤酒,
书架上的书永远按他习惯的顺序排列。我甚至记得他每一任上司、每一个重要客户的喜好。
十年里,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刺痛他的话题,包括那个名字,苏晚晴,
那个他曾爱得死去活来、最终却以一场惨烈车祸收场的初恋。
我以为时间早已冲刷干净了一切,以为我无微不至的付出,
总能填满他心底那块被带走的空缺。“晚晚,我们还年轻,结婚急什么?
”每一次我带着试探提起未来,他总用这句话轻飘飘地挡回来,眼神温和,
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像隔着一层永远也擦不干净的雾蒙蒙的玻璃。十年,
三千六百多个日夜,我就在这温水里慢慢熬煮,熬干了自己所有的期待和力气,
还天真地以为,这就是爱的常态。原来不是不急。只是他心里的那个位置,
从来不是留给我的。那块被苏晚晴带走的空缺,从未真正愈合,它只是被掩埋了,
上面插着一个写着“林晚”的、自欺欺人的标签。如今,这张图片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轻易地挑开了这层虚假的皮肉,露出了底下腐烂发臭的真相。J.L.。多讽刺。
我的蛋糕上,塌陷的奶油还沾着“生日快乐”的残骸。浴室的水声停了。脚步声踢踏着靠近,
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晚晚?”他的声音传来,带着沐浴后的松弛,甚至有点漫不经心,
“蛋糕好了没?饿死了。”我猛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零件。
手指还紧紧攥着那滚烫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冲撞,
想要尖叫,想要质问,想要把这十年虚假的温存连同这个塌陷的蛋糕一起狠狠砸在地上!
可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堵住,火烧火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急促而破碎的气流在鼻腔里窜动,视野被一片汹涌滚烫的液体彻底模糊。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滚烫地砸在我冰冷的手背上,砸在塌软的奶油上,
留下一个个深色的、狼狈的坑洞。他看到我的样子,脚步顿住了。松弛的表情瞬间凝固,
眉头下意识地蹙起,那里面混杂着惊愕,还有一丝……被打扰了平静的不耐烦?
他看到了我手里的手机。“怎么了?”他走过来,语气里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敷衍,
像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甚至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揉揉我的头发,
或者捏捏我的脸,用那种亲昵的姿态轻易抹平一切不和谐的音符。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发梢的那一刹那——“别碰我!
”积蓄在喉咙口的所有绝望、愤怒和冰冷,终于冲破了那层砂纸,嘶哑地爆发出来。
声音不大,却像玻璃碎裂般尖锐刺耳。我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厨房料理台边缘,钝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剜开的剧痛。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惊愕变成了不解,随即那点残余的不耐烦迅速膨胀、扭曲,
变成了清晰的愠怒。“林晚!”他提高了声音,带着惯有的、试图掌控局面的强硬,
“你又发什么神经?把手机给我!”他上前一步,试图夺回我手里的“罪证”。发神经?
十年倾尽全力的付出,换来一句轻飘飘的“发神经”?看着他那张写满烦躁和理所当然的脸,
看着他伸过来的、带着沐浴露清冽香气的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汹涌而上。多可笑,
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满心欢喜地想象着他看到这个亲手做的蛋糕时的表情,以为这个生日,
或许会不一样。所有的委屈、不甘、自我怀疑,
都在这一刻被那刺目的纹身和眼前这张不耐烦的脸彻底点燃,烧成了燎原的野火,
烧尽了最后一丝理智和眷恋。“滚开!”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伸过来的手,
动作凶狠得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我死死攥着那部滚烫的手机,
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我十年痴愚的证据。不再看他错愕又迅速阴沉下去的脸,
不再理会他可能在身后喊什么,我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猛地撞开厨房的门,赤着脚,
跌跌撞撞地冲向玄关。“林晚!你给我站住!”他的怒吼追在身后,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
站住?再留一秒,我怕我会窒息而死,或者真的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玄关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刺激着脚心,我胡乱踢开碍事的拖鞋,手指哆嗦着摸到冰冷的门把手,
狠狠拧开——外面不是凉爽的解脱,而是一堵更令人窒息的墙。
夏夜黏腻闷热的风猛地灌进来,裹挟着尘土和植物蒸腾的气息,沉重地拍打在脸上。
天空是压抑的墨蓝色,远处隐隐滚动着沉闷的雷声,
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似乎随时要倾盆而下。我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赤脚踏上外面滚烫粗糙的水泥地。身后传来他追上来的脚步声,
还有气急败坏的喊叫:“林晚!你他妈疯了?!回来!”疯了?也许吧。
被一个谎言圈养了十年的人,突然被撕开血淋淋的真相,谁能不疯?我头也不回,
用尽力气向前狂奔,像要逃离一座即将崩塌的监牢。泪水模糊了视线,
脚下凹凸不平的路面硌得生疼,闷热的空气疯狂地涌入肺部,带着火烧火燎的痛感。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停下,不能回头。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无比陌生而庞大,
像一个冰冷的、黑暗的旋涡,而我正被它疯狂地吸卷进去。雷声更近了,
沉闷得如同巨人擂鼓。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蓝的天幕,
瞬间照亮了前方湿漉漉、空无一人的街道,也照亮了我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紧接着,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冰冷刺骨,瞬间就将单薄的睡衣打得湿透,
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泪水和汗水,视线稍微清晰了一些。
我拐过一个路口,跑上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道。路灯在密集的雨幕中晕开昏黄的光圈,
像一只只模糊不清的、窥探的眼睛。就在这时,身后刺耳的引擎轰鸣声骤然放大,由远及近,
带着一种失控的、撕裂雨幕的疯狂速度!两道刺目的白光如同两柄巨大的光剑,穿透雨帘,
瞬间将我的身影死死钉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心脏,
四肢瞬间僵冷。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我能清晰地看到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浑浊水花,
能看到那两道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的死亡光束……完了。这个念头冰冷地滑过脑海。
就在那令人肝胆俱裂的白光即将吞噬我的瞬间,
一股巨大的、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侧面袭来!不是撞击,是拉扯。
一只铁钳般的手臂死死箍住了我的腰,带着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道,狠狠将我向后拽离原地!
身体瞬间失控,天旋地转。
的车灯、狰狞的雨幕……混杂着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嘶鸣!
“吱——嘎——!!!”刺耳的刹车声混合着引擎暴躁的轰鸣,
几乎在同时贴着我的身体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浓重的橡胶焦糊味,
狠狠抽打在我身上。那辆失控的黑色轿车几乎是擦着我的衣角冲了过去,
一头撞上了路边歪斜的隔离墩,发出沉闷可怕的巨响,车头瞬间凹陷下去,
引擎盖扭曲地弹开,白烟在雨水中嗤嗤作响。而我,被那股巨大的拉力拖着,
重重地摔倒在地。不是坚硬的水泥地,是湿漉漉的、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路边绿化带。
膝盖和手肘传来剧烈的钝痛,温热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雨水迅速蔓延开来。
救我的人似乎也失去了平衡,在我身旁沉重地倒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我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刺骨的寒意从湿透的睡衣渗进骨髓。我试图撑起身体,
手肘却传来钻心的疼痛,再次软倒下去。“别动!”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盖过了哗哗的雨声和远处肇事车辆传来的警报声。一只手有力地按住了我的肩膀,
阻止我乱动。我艰难地侧过头。雨幕模糊中,
首先看到的是一件被泥水浸透、颜色深沉的……白大褂?视线艰难上移,对上一双眼睛。
即使在这样昏暗混乱的光线下,即使在密集的雨帘之后,那双眼睛也异常清晰。瞳孔很黑,
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里面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冷静。
雨水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是这个人……刚刚把我从车轮下拽了回来?
“伤到哪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清晰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他迅速靠近,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一手依旧稳稳按着我的肩膀,
另一只手已经利落地开始检查我的头部、颈部和四肢。指尖冰凉,带着雨水,
但触诊的动作却精准而快速。“手肘…膝盖…” 我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抵御寒冷和疼痛。“头部有没有撞击?”他追问,
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的脸,似乎在确认我的意识是否清醒。我茫然地摇头,
巨大的惊吓和身体的疼痛让我思维一片混乱。
他迅速扫视了一眼我那被血和泥水染得不成样子的手肘和膝盖,眉头紧锁了一下,
但那冷峻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果断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湿透的白大褂,
不由分说地裹在我瑟瑟发抖的身上。布料浸透了雨水,沉重冰冷,
却意外地隔绝了部分直接冲刷的雨点和寒风。“忍着点。”他低声说了一句,
然后手臂穿过我的膝弯和后背,猛地发力。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袭来,
我被他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男人的手臂坚实有力,隔着湿透的衣料传来滚烫的体温,
在冰冷的雨夜里像一个突兀的热源。他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长期浸染在草药里的清苦气息,
奇异地压下了我喉头翻涌的血腥味和恶心感。“我的……我的本子……” 就在被他抱起,
视线扫过刚才摔倒的泥泞草丛时,我猛地想起。一个深蓝色、边缘磨损严重的速写本,
此刻正可怜地躺在浑浊的水洼里,被雨水肆意冲刷着。那是我的命根子。十年间,
除了围着江临转,只有画画是我仅剩的、属于自己的栖息之地。无数个他晚归的深夜,
无数个被敷衍后独自舔舐伤口的时刻,都是这个本子里的线条和色彩,
无声地承载着我所有的情绪和幻想。他脚步顿了一下,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没有丝毫犹豫,
他抱着我,几步走到那本子旁,弯腰,长臂一伸,极其利落地将它从泥水里捞了起来。
速写本湿透了,纸张被泡得发软变形,深蓝色的封皮上沾满了污泥和枯草。
他把那本湿漉漉、脏兮兮的速写本塞进我怀里,紧贴着那件同样湿透的白大褂。
冰冷的纸张和布料贴在我同样冰冷的皮肤上,寒意直透心底。“抱紧。”他只说了两个字,
便抱着我,大步流星地朝着路口灯光更密集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很稳,即使抱着一个人,
在湿滑的路面上也走得又快又稳。雨水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顺着下颌滑落,
他仿佛毫无所觉,目光只坚定地望向前方——那里,
能看到医院急诊科刺眼的红色灯牌在雨幕中闪烁。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针,
持续不断地扎在裸露的皮肤上。身体在他怀里不受控制地颤抖,一半是因为刺骨的寒冷,
一半是劫后余生无法平息的惊悸。每一次颠簸,手肘和膝盖的伤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提醒着我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险。怀里的速写本湿冷沉重,像一块冰,
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也压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他抱着我,穿过急诊大厅自动敞开的玻璃门。
刺眼的白炽灯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瞬间驱散了门外的黑暗和雨幕,却也像无数根针,
狠狠扎进我适应了昏暗的眼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周围是急诊科特有的、高密度的嘈杂。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
病人压抑的呻吟和家属焦灼的询问声,
消毒水浓烈到刺鼻的气味……所有声音和气味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将我淹没。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沈医生!
”有护士看到我们,立刻推着转运平床跑过来,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紧张。原来他姓沈。
沈聿把我小心地放在冰冷的平床上。动作很轻,避开了我受伤的手肘和膝盖。他直起身,
语速极快地对护士交代:“车祸避险摔伤,神志清,无昏迷史。左肘、右膝开放性挫裂伤,
出血明显,怀疑有异物嵌入。立即清创包扎,准备破伤风,通知骨科会诊排除关节损伤。
血压、心率监测。”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每一个指令都干脆利落,
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力量感。护士迅速应下,推着我穿过嘈杂的走廊,奔向处置室。
我躺在平床上,视线有些涣散地看着天花板快速掠过的白色灯管,耳边沈聿的声音渐渐远去,
被更近的推车滚轮声和护士的询问取代。“姓名?年龄?有没有药物过敏史?”我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发紧,试了几次才发出嘶哑的声音:“林晚……28……没有。
”处置室的门开了又关,隔绝了外面大部分噪音。明亮的无影灯打开,光线更加刺目。
我被小心地挪到处置床上。护士开始熟练地剪开我沾满泥泞和血污的睡衣袖子。
布料粘在伤口上,撕扯的瞬间带来尖锐的疼痛,我倒抽一口冷气。“忍着点,很快就好。
”护士的声音温和了些,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停。冰冷的消毒水棉球触碰到伤口边缘,
剧烈的刺痛让我猛地蜷缩了一下。就在我咬紧牙关,准备迎接更痛苦的清创时,
处置室的门被推开了。沈聿走了进来。他已经脱掉了那件湿透、沾满泥污的白大褂,
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袖子利落地挽到了手肘上方,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的目光扫过护士正在处理的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径直走到处置床边,自然地接过了护士手里的镊子和消毒棉球。护士似乎有些意外,
但还是立刻让开了位置。“异物有点深,嵌在软组织里。”护士低声提醒。“嗯。
”沈聿应了一声,声音低沉。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了些。
无影灯的光线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锐利如手术刀,紧紧锁定在我血肉模糊的手肘上。
沾着消毒水的棉球再次落下,动作却比刚才轻柔了许多。
他仔细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沙,指尖稳定得不可思议,
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精准的控制力,最大限度地减少着不必要的疼痛。但即便如此,
当冰冷的镊子尖探入伤口深处,试图夹取嵌入的碎石粒时,
一阵尖锐的剧痛还是让我忍不住痛哼出声,身体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放松。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疼痛的迷雾。
“肌肉绷紧会更疼。看着我。”他的指令清晰而直接。我下意识地抬起泪眼模糊的眼睛,
对上他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全神贯注的冷静,
像磐石一样稳定。疼痛依旧尖锐,但在他这种近乎绝对的专注目光下,
我混乱的恐惧和想要退缩的本能,竟真的被奇异般地压下去了一些。
我努力地、大口地呼吸着,试图放松紧绷的手臂肌肉。镊子再次深入,动作依旧稳定而精准。
这一次,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少许。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视线紧紧锁在他那双稳定操作的手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细小的碎石粒被一粒粒夹出,丢进护士端着的托盘里,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他清理得非常仔细,不放过任何一点污垢。温热的生理盐水再次冲洗过伤口,
带来一阵清凉的刺痛。就在清创接近尾声,他准备开始缝合时,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被他随手放在旁边器械台上的速写本。
湿透的纸张在明亮的灯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原本用防水文件夹保护着的几张散页滑了出来,其中一张被泥水浸染得最厉害,
但上面用炭笔勾勒的向日葵线条却顽强地透了出来。扭曲的根茎,低垂的花瓣,
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感。那是我在某个被江临彻底遗忘的纪念日深夜,情绪崩溃时画的。
沈聿顺着我的目光,也瞥见了那张被泥水浸透的速写。他的动作似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就在我以为他只是随意一瞥时,他却忽然开口,
声音依旧是处理伤口时的那种平稳,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确认?“林晚?
”他叫了我的全名。我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应道:“……是?
”他手中的缝合针线并未停下,依旧精准地穿过皮肉,动作流畅。但他的目光,
却从那幅脏污的向日葵速写,缓缓移到了我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刚才那种纯粹的、手术刀般的冷静似乎褪去了一层,
流露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某种遥远追忆的审视。“美院,”他顿了顿,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处置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和仪器偶尔的轻响,
“……附中那一届的优秀作品栏里,一直贴着你的画。”空气仿佛凝滞了那么一瞬。
尖锐的疼痛,冰冷的处置台,刺目的无影灯,
甚至急诊室门外隐约传来的嘈杂……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抽离。我躺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他最后那句话,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回音,一遍遍在空荡荡的颅腔里撞击。
美院附中……优秀作品栏……我的画?那些被刻意遗忘在角落、落满尘埃的记忆碎片,
被这句话猝不及防地撬动。无数画面瞬间汹涌回潮——明亮宽敞的画室里松节油的味道,
指尖沾染的洗不掉的颜料色彩,画架前被夕阳拉长的、充满憧憬的影子,
还有……那张被老师选中、骄傲地贴在优秀作品栏最醒目位置的静物油画。
画的是父亲书房窗台上,一盆在冬日阳光下倔强盛放的黄色雏菊。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十年?十一年?那几乎是我上辈子的人生。
那个背着画板、眼里有光、梦想着中央美院的女孩,
早就在遇见江临、为他放弃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就被我亲手埋葬了。
连同那些颜料、画纸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起锁进了记忆最深、最暗的角落,
再不敢触碰。我以为它们早已腐烂,化为尘埃。可现在,一个在暴雨夜救了我命的陌生医生,
一个正专注地为我缝合伤口的男人,却用如此平静的语气,揭开了那个落满灰尘的箱子。
“你……”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猛烈地冲撞着胸腔,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
我死死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试图从那专注缝合的冷静神情里,
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没有。他的眼神依旧沉静,
甚至带着一种医生特有的、陈述事实的笃定。
仿佛他只是在说“伤口需要缝合五针”一样平常。“那幅雏菊,
”他手中的针线平稳地穿梭着,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多余的感慨,只是陈述,
“笔触很干净,光感处理得尤其好。附中那面墙,后来贴上去的画,很少有那种纯粹了。
”他微微偏了下头,目光再次扫过旁边那张被泥水浸透的向日葵速写,“后来,
就再没看到你的作品了。”“纯粹”两个字,像一把带着倒钩的钝刀,
缓慢地、深深地剜进了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属于画笔和色彩的时光碎片,带着褪色的阳光和松节油的气息,
尖锐地刺破了这十年精心构筑的、围绕另一个人旋转的、名为“爱情”实则卑微如尘的牢笼。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身下洁白的无菌单上,
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
而是因为一种迟来了整整十年的、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委屈和荒诞感。十年间,
江临甚至从未认真看过我画的东西,他只会在我偶尔拿起画笔时,
用那种略带宠溺又带着点敷衍的语气说:“晚晚画得真可爱。
”仿佛那只是小女孩打发时间的涂鸦。“我……”我试图开口,想说点什么,
解释那场愚蠢的放弃,或者表达这突如其来的、被“看见”的震动。但喉咙哽咽得厉害,
只发出一声破碎的抽泣。“好了。”沈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徒劳。他利落地剪断缝合线,
放下器械。然后,他并没有立刻退开,而是拿过旁边护士递来的干净纱布和胶带,
开始为我包扎。他的动作依旧稳定而轻柔,小心地避开刚刚缝合的伤口。包扎完毕,
他才直起身。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我泪痕狼藉的脸,没有安慰,也没有探寻,
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伤口不要沾水,按时换药,一周后拆线。
”他的声音恢复了医生交代医嘱的平稳,“骨科医生马上过来,检查一下膝盖韧带。
在这里等。” 说完,他转身,拿起染血的器械,走向旁边的处置台,动作利落,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件干净的白大褂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留下一个挺拔而疏离的背影。
护士开始收拾器械,准备骨科医生需要的物品。处置室里只剩下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
我躺在冰冷的处置床上,身体还在因寒冷和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
但心口那块被剜开的空洞里,却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燃烧。是迟来的愤怒?
是荒诞的悲凉?还是……一丝微弱得几乎不敢确认的、被“看见”的灼热?就在这时,
处置室紧闭的门板,被外面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击了一下!“砰!
”沉闷的巨响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炸开,惊得护士手一抖,托盘里的器械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紧接着,一个嘶哑到变调的、我熟悉到骨子里也恨到骨子里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
像受伤野兽的咆哮,疯狂地撞了进来:“林晚!林晚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让我进去!”是江临。那声音里充满了狂躁、恐慌,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开门!
她怎么样了?!让我看看她!”撞击声更猛烈了,“砰!砰!砰!”整个门板都在震动。
护士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看向沈聿,又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紧张。
沈聿刚刚放下一把止血钳。他背对着门的方向,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甚至连肩膀都没有晃动一下。他拿起另一块干净的纱布,走到我身边,
仿佛外面那震天动地的嘶吼和砸门声,不过是背景里一段无关紧要的噪音。“手。”他开口,
声音平静无波,视线落在我刚刚包扎好的手臂上,示意我抬起一点。我下意识地照做,
手臂却僵硬得像木头。门外江临的咆哮像魔音贯耳,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钩子,
撕扯着我刚刚被沈聿那句话搅动得翻江倒海的心绪。“晚晚!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开门!
听我解释!”江临的声音带着哭腔,撞击门板的力道却一次比一次凶狠,
“苏晚晴就是个疯子!她故意刺激你的!我跟她早就完了!真的完了!
她纹那个东西是她自己发疯!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这几个字像淬毒的针,
狠狠扎进耳膜。
十年……那张刺目的纹身照片……他此刻急于撇清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恶心得我几乎要呕吐出来。“林小姐,”沈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门外的喧嚣。
他半蹲下来,视线与我齐平,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直视着我,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好奇,
只有一种医生面对患者伤口的冷静审视。他拿起沾着药水的棉签,
动作平稳地开始处理我膝盖上那些细小的擦伤。冰凉的触感传来,伴随着细微的刺痛。
“向日葵,”他一边擦拭着伤口边缘的污迹,一边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向着太阳生长,是它的天性。
”棉签在伤口边缘轻轻移动,带来一阵清凉的刺痛。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
冷静地剖开了门外那歇斯底里的噪音。“但低头,不该是它唯一的姿态。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门外江临的嘶吼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或者说,
是被这平静到极致的话语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处置室里只剩下棉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和消毒水特有的、有些刺鼻的气味。
向日葵……低头……我猛地想起那张被泥水浸透的速写。扭曲的根茎,
沉重得几乎要折断的花盘,花瓣无力地低垂,
浸在浑浊的泥水里——那是我潜意识里画出的自己吗?十年,永远在仰望着他,
等待着他施舍的一点关注和温暖,将所有的光芒和养分都毫无保留地供奉出去,最终换来的,
却是被弃如敝屣的结局。沈聿处理完膝盖最后一处擦伤,放下棉签。他站起身,
依旧是那个挺拔疏离的医生姿态。他看了一眼紧闭的、还在轻微震动的门板,又看向我。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你的伤口需要静养,
情绪剧烈波动不利于恢复。外面的事情,医院会处理。”他的话音未落,
门外传来了保安急促的脚步声和严厉的呵斥声:“先生!请你立刻冷静!这里是急诊处置室!
你再这样我们要报警了!”撞击声和嘶吼声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但江临那充满不甘和怨毒的咆哮依旧隐约可闻:“你们凭什么拦我?!那是我女朋友!
她是我的人!林晚!你出来!你躲着我也没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说清楚!
”“我的人”……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铁链,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十年,原来在他心里,我从未拥有过独立的灵魂,
只是一个属于他的、可以随意处置的所有物。沈聿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那些刺耳的叫嚣。
他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他仔细地清洗着双手,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
水流冲走了指尖沾染的血污和药水,也冲走了刚才处理伤口时所有的情绪痕迹。
当他关上水龙头,抽出一张纸巾擦拭双手时,
妻子的精油瓶精油林薇最新好看小说_已完结小说妻子的精油瓶精油林薇
东汉道士在民国当差(周婉清冰冷)完结版免费阅读_东汉道士在民国当差全文免费阅读
别碰我顾琛林薇薇全章节免费在线阅读_《别碰我》精彩小说
命绝红色嫁衣万钧小茹热门小说阅读_好看的小说推荐完结命绝红色嫁衣万钧小茹
氧气与法律条纹冰冷一种免费小说完结_最新章节列表氧气与法律条纹(冰冷一种)
古镜寻君已成殇(苏清雅萧景珩)小说推荐完本_全本免费小说古镜寻君已成殇苏清雅萧景珩
雪崩群鸟高飞(艾岗巴于辉)热门小说_完结版小说全文免费阅读雪崩群鸟高飞(艾岗巴于辉)
石缝里的蔷薇林晚沈泽宸热门的网络小说_完整版小说石缝里的蔷薇(林晚沈泽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