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低语时>人们夸我温顺懂事时,目光总像掠过一件趁手的旧家具。
>直到那只被捕兽夹咬穿骨头的赤狐,用濒死的眼睛死死钉住我。>它眼底燃烧的野性,
像一把滚烫的钥匙。>那一刻,我手腕上沉重的祖传木镯,第一次发出了碎裂的轻响。
---1.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舔舐着锅底,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
模糊了厨房里每一个忙碌的身影。阿茗垂着眼,手在案板上有条不紊地移动,
翠绿的菜叶在刀下服帖地变成细丝。手腕上那枚祖传的乌木镯子沉甸甸的,
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磕碰在硬实的案板边缘,发出闷闷的轻响,像是某种古老而固执的节拍。
它摩挲着皮肤,那点温润的触感早已被经年累月的佩戴磨得近乎麻木,
只余下一种嵌入骨子里的重量。“阿茗这丫头,真是没得挑!”灶膛前添柴的七婶嗓门洪亮,
穿透了蒸腾的水汽,“瞧这菜切的,粗细完全一致,细的能穿针!手脚麻利,话又少,
搁谁家都是祖上烧高香求来的福气!”母亲在灶台边翻炒着锅里的腊肉,油星滋滋爆响,
她脸上堆起笑,眼角的细纹更深了些:“七婶可别夸她,姑娘家,本分罢了。安稳、懂事,
少说多做,这说应该的。”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阿茗低垂的脖颈,
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和笃定,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还妥帖地待在它该在的位置。
阿茗没有抬头,只是将切好的菜丝拢进旁边的粗陶盆里。指尖沾了些微凉的菜汁。
堂屋里传来父亲和几位叔伯高谈阔论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声爽朗的大笑,
谈论着开春后山坡上哪块向阳的地该种什么,哪家又添了头壮实的耕牛。
那些声音隔着门帘传进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松弛感,
与厨房里弥漫的油烟、蒸汽和女人们低低的絮语,泾渭分明地划开了两个世界。
“规矩就是护身符,”七婶拨弄着柴火,语气斩钉截铁,“尤其是咱们这山窝窝里的女娃子,
心要是野了,闲话能把你脊梁骨都戳断喽!安安稳稳找个好人家,生儿育女,守着灶台院子,
这才是正经!”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这片被热气包裹的空间里。
阿茗端起那盆切好的菜丝,转身走向门口,掀开厚重的蓝布门帘。
一股清冽的、带着泥土和草木微腥的空气猛地涌入鼻腔,
短暂地冲散了厨房里那股粘稠的、混合着油烟和规训的气息。院子里,
几只芦花鸡悠闲地刨着土。她放下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院墙之外。远处,
青黑色的山峦在午后的薄雾里起伏,线条柔和又沉默。那山峦深处,
藏着无数条无人踏足的小径,蜿蜒着通往溪涧、密林和寂静的谷地。
她熟悉那里每一种野草的气息,记得雨后哪片岩石下会迅速长出鲜嫩的菌子,
甚至能闭着眼睛描摹出溪边某块巨大青石被水流冲刷出的独特纹路。那些纹路盘曲扭结,
像某种无声的呐喊,深深刻进石头深处,带着一种被禁锢却依然倔强的生命力。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陶盆边缘划过,模仿着那石上纹路的走向。“阿茗!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追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发什么呆?后屋缸里的水快见底了,
趁天光还亮,赶紧去溪边提两桶回来!仔细点脚下,别往深草棵子里钻!”“晓得了,娘。
”阿茗应了一声,声音不高,温顺地融入这山村的午后。她熟练地拎起门边两个厚实的木桶,
转身出了院门,踏上了那条被无数双布鞋磨得光滑的石板小径。
手腕上的木镯随着提桶的动作,一下下轻轻磕在桶梁上,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如同一个沉默的看守,跟随她每一步。小径两旁,
几株野生的李子树在微风中抖落细碎的花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苦的清香。
这香气短暂地属于她,在她走过之后,便又消散在风里,了无痕迹。
后山溪流在村尾汇成一个不大的水潭,潭水清冽见底。阿茗放下木桶,俯身舀水。水花溅起,
带着山泉特有的冰凉触感。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像被风扯碎的丝线,颤巍巍地飘了过来,钻进她的耳朵。不是鸟鸣,也不是寻常野物的声响。
那声音里裹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痛苦和绝望,细弱,却像冰冷的针,
刺破了午后溪流的潺潺背景音。阿茗舀水的动作顿住了,手悬在半空,水滴从桶沿滑落,
敲在潭边的石头上,嗒,嗒。她侧耳细听,那呜咽声又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山风拂过潭边的深草和灌木丛,发出沙沙的低语。她提起一桶水,准备离开。然而,
脚刚迈出去一步,那呜咽声又挣扎着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清晰,带着一种濒死的抽搐感。
阿茗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放下水桶,循着声音,
拨开一丛长着锯齿边缘的茂盛蕨类植物。荆棘勾住了她的裤脚,她用力扯开。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一只赤狐。它侧卧在枯叶和潮湿的泥土上,
一身本该油亮的火红皮毛此刻沾满了泥污和凝结发黑的血块,狼狈不堪。
最触目惊心的是它的一条后腿——一个冰冷、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齿,
残忍地、死死地咬合在它的腿骨之上。暗红的血从可怕的伤口里缓慢渗出,
染红了它身下的一小片土地。它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起伏,只有那双眼睛,
在蓬乱污浊的毛发间,兀自睁着。那眼神像两簇在灰烬里顽强燃烧的火苗,没有哀怜,
没有乞求,只有一种纯粹的、原始的、被逼到绝境的警惕和一种近乎灼人的不屈野性。
那火焰般的目光猛地撞上阿茗的视线,像两道滚烫的钩子,狠狠钉住了她。
一种冰冷的战栗瞬间从脚底窜上阿茗的脊背,让她指尖发麻。
野兽”、“祸害”、“该打死”——村里老人严厉的告诫、老猎户得意洋洋的狩猎故事碎片,
瞬间在她脑海里炸开。母亲忧心忡忡的脸庞也浮现出来:“离那些野东西远点,阿茗,
沾上就没个好!咬人、偷鸡,还带着晦气!”离开。现在就走。假装没看见。把水提回家。
这才是规矩,才是“懂事”。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鞋底碾碎了一片枯叶,
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这微小的响动惊动了濒死的狐狸。它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喉咙里挤出半声破碎的呜咽,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瞳孔深处映出她僵立的身影,
充满了一种濒死的、孤注一掷的敌意。阿茗的目光无法从那双眼睛上移开。
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她僵在原地,提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木桶细细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手腕上的乌木镯子沉沉地坠着,冰凉地贴着她的皮肤,
仿佛在提醒她它的存在,提醒她“规矩”的重量。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
溪水的潺潺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似乎都退得很远很远。
世界只剩下那汩汩渗出的暗红血液,粗重艰难的喘息,
和那双在死亡阴影里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擂鼓般撞击着胸腔。终于,在一个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停顿后,阿茗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气息带着山涧的凛冽和泥土的腥气。她松开了紧握桶梁的手指,
任由那两桶刚打上来的清水,沉重地、突兀地,歪倒在溪边的湿地上。清亮的水汩汩流出,
迅速渗入泥土,只留下一片深色的、迅速扩大的湿痕。手腕上的木镯,似乎在这一刻,
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碎裂轻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某个禁锢了太久的无形枷锁,悄然崩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2.阿茗几乎是凭着本能,
抱着那具温热而沉重的躯体,在暮色四合的山林中穿行。赤狐的呼吸断断续续,
滚烫的鼻息喷在她环抱它的手臂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让阿茗的心跟着一沉,唯恐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就此熄灭。
她避开了村里人常走的路径,专挑陡峭难行、被荆棘和乱石覆盖的野坡。
尖锐的石棱刮过她的裤脚,留下几道长长的口子,细小的血珠沁出来,她却浑然不觉。
手腕上的木镯随着她艰难攀爬的动作,一下下重重磕在臂骨上,
沉闷的钝痛提醒着她行为的“离经叛道”。
当她终于看到自家那熟悉的、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默的屋脊轮廓时,汗水早已浸透了里衣,
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后院静悄悄的,只有鸡鸭在笼里发出轻微的咕哝声。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那扇紧闭的后门,
随即牢牢锁定了屋后那几乎与墙体融为一体的、通向废弃阁楼的小木梯。梯子老旧,
落满了灰尘和鸟粪,隐在几丛茂盛的忍冬藤后面,平日里几乎无人踏足。那里,
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暂时安全的方寸之地。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和母亲模糊的说话声,父亲和弟弟似乎还在客厅。阿茗咬紧下唇,
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半扛半拖地将狐狸弄上了那摇摇欲坠的木梯。
梯板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吱呀声都让她头皮发麻,
仿佛下一秒就会引来盘问。她弓着背,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遮挡着臂弯里那一团刺目的红色。
终于,她推开那扇积满厚厚灰尘的阁楼小门,
一股混合着陈年木头、干草和尘螨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阁楼低矮而狭小,
只有一扇蒙着厚厚蛛网和灰尘的、开在屋脊侧面的小气窗透进一点朦胧的暮色。光线昏沉,
勉强能看清堆放的杂物轮廓:几个破旧的藤筐,一卷发霉的草席,一些早已朽坏的农具。
阿茗小心翼翼地将赤狐放在角落里相对干净的一片空地上,那里铺着些干燥的稻草。
狐狸的身体猛地一颤,喉间发出一声极低、极痛苦的呜咽,
那双即使在昏暗中依然灼亮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囚笼,最后死死盯住阿茗,
充满了不信任的敌意。“别怕…”阿茗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这里…暂时安全。”她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安抚那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她不敢久留,迅速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拉上门,
只留下一道窄窄的缝隙,确保空气流通。回到厨房时,心跳依然擂鼓般沉重。
母亲正弯腰在灶膛前吹火,火光映着她疲惫的侧脸。“水呢?”母亲头也没抬,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磨蹭这么久,天都擦黑了。”阿茗心口猛地一跳,
这才想起那两只被遗弃在溪边的空桶。她垂下眼睫,避开母亲的目光,
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桶…桶梁松了,差点摔了,水泼了大半。我…我回头再去打。
”她飞快地走到水缸边,拿起水瓢舀水,掩饰着双手的微颤。“毛手毛脚!
”母亲低声斥了一句,倒也没深究,注意力又回到灶火上,“快些,饭要糊了。
”晚餐的气氛一如往常。昏黄的油灯下,一家人围坐在方桌旁。父亲扒拉着碗里的糙米饭,
含糊地跟弟弟说着开春后地里要补的种子。母亲则絮叨着邻村王婶家姑娘出嫁的排场,末了,
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阿茗身上:“女孩子家,手脚稳当是顶要紧的。性子更要收着点,
别总想着往外跑,惹闲话。”她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到阿茗碗里,“后山那地方,以后少去。
听说…最近不太平。”“不太平?”阿茗握着筷子的手一紧,指尖冰凉。她抬起眼,
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困惑又温顺。“嗯,”父亲接口,吞下一大口饭,
“老赵头今天在村口嚷嚷,说他放的夹子夹到东西了,可过去一看,只剩一滩血,东西跑了!
说是…怕是成了精的野狐子。”他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对老猎户夸大的不以为然,
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总归不是好兆头,离远点没错。阿茗,
听见你娘的话没?”“听见了,爹,娘。”阿茗低下头,扒拉着碗里几乎没动的饭粒。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撞得她胸口发闷。
老赵头…捕兽夹…成了精的野狐子…这些词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甚至能感觉到阁楼的方向,仿佛有一道微弱而灼热的视线穿透楼板,落在她的背上。
手腕上的木镯紧贴着皮肤,那沉甸甸的、温润的木头触感,此刻像一道冰冷的镣铐。
她几乎能听到它无声的质问:你在做什么?你藏匿的是什么?你违背了多少“规矩”?饭后,
阿茗抢着收拾碗筷。她需要忙碌起来,需要找点东西,任何东西,
能让她暂时摆脱那令人窒息的恐慌和阁楼上那双眼睛带来的巨大压力。
她趁着母亲去喂猪的空隙,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溜进堆放杂物的后屋。昏暗中,
她凭着记忆摸索。指尖掠过冰冷的农具、粗糙的麻袋,终于在一个积满灰尘的墙角木箱里,
触到了一卷熟悉的、略微发硬的粗布——那是去年给弟弟裁衣服剩下的边角料。旁边,
还有小半罐她前些日子偷偷采来晒干、准备用来泡水喝的止血消炎的茜草根粉末。
她迅速撕下几条干净的布条,连同那罐珍贵的药粉一起,紧紧攥在手心。阁楼里漆黑一片,
只有那扇小气窗外透进一点清冷的月光。阿茗摸索着点燃了带上来的半截蜡烛头。
豆大的火苗摇曳着,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将她的影子巨大而摇晃地投射在布满蛛网的斜梁上。赤狐依旧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
姿势几乎没变。烛光映照下,它腿上的伤口显得更加狰狞。铁夹撕裂的皮肉外翻着,
露出里面模糊的骨茬,暗红的血块和泥土凝结在一起,散发出浓重的腥气。它听到动静,
猛地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如同两簇幽绿鬼火的眸子瞬间锁定了阿茗,
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威胁的嘶嘶声,身体绷紧,充满了极度的戒备和敌意,
仿佛只要她再靠近一步,就会拼死一搏。阿茗停在几步开外,不敢再向前。空气凝固了。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小小的灯花。她看着它。看着它因剧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看着它龇出的尖利牙齿,
看着它眼中那绝不屈服、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捍卫自由的倔强的火。那火焰如此纯粹,
如此灼热,像一面镜子,瞬间映照出她自己内心深处那片被重重规矩和木镯压得死寂的荒原。
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连接感,带着冰冷的刺痛和滚烫的共鸣,穿透恐惧,击中了她。
它不是祸害。它和她一样,只是想要活下去,用自己选择的方式。
阿茗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
将手中的布条和那个小小的药罐轻轻放在离狐狸还有一段距离的、布满灰尘的楼板上。
动作轻得如同羽毛落地。“药…干净的布…”她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在空旷寂静的阁楼里却异常清晰,“…我不会碰你。”她直视着那双燃烧的兽瞳,
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只有一种近乎平等的、对另一种顽强生命力的尊重,
以及一种无声的承诺。说完,她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再多看一眼。
她只是安静地、一步步退回到门口,然后轻轻地拉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小门,
将黑暗和那只重伤的、充满警惕的野兽留在了里面。门板合拢的瞬间,隔绝了视线,
却无法隔绝心头那沉甸甸的重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阁楼下,
母亲呼唤她去关鸡笼的声音隐约传来。阿茗靠在冰凉粗糙的木门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试图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手腕上的木镯,在黑暗中,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冰冷。
3.阁楼成了阿茗心尖上悬着的秘密,沉甸甸的,压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回响。
日子看似照旧流淌,灶台、水缸、菜园,她依旧在那些熟悉的轨迹上移动,手脚麻利,
言语温顺。只是手腕上那枚乌木镯子,似乎比往日更沉了,每一次磕碰在硬物上,
那沉闷的声响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清晨,天刚蒙蒙亮,阿茗便端着木盆去溪边洗衣。
冰凉的溪水漫过手背,她用力揉搓着衣物,水花四溅。远远地,
看见几个妇人聚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头挨着头,声音压得低低的,
却又带着一种刻意传播的兴奋。
:“…咬死的…一地鸡毛…”“…红影子…快得很…”“…老赵头说…”阿茗的心猛地一沉,
手下揉搓的动作不觉慢了下来。她低着头,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音节。
那些低语像无形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快速洗完剩下的几件衣服,
拧干,端起木盆转身往回走。路过老槐树下时,那几个妇人立刻噤了声,
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扫过来,带着审视、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阿茗这么早就洗好啦?真是勤快。”其中一个胖胖的李婶扯开笑脸招呼,
眼神却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嗯,婶子们早。”阿茗垂下眼睫,脚步未停,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黏在背上,直到她拐过墙角才消失。
推开家门,母亲正在扫院子,脸色比平日更沉郁几分。看见阿茗进来,她停了扫帚,
眉头拧着:“洗个衣服去这么久?听见村口嚼舌根没?”阿茗放下木盆,
轻声应道:“听见了几句,没听真切。”“哼!”母亲重重地把扫帚往墙角一靠,
“还不是说那祸害!张屠户家昨晚遭了殃,三只下蛋的母鸡,脖子都咬断了!血呼啦的!
说是看见一道红影子窜过墙头,不是那成了精的野狐子是什么?”她说着,
眼神锐利地看向阿茗,“你听好了,这些天,后山那片野林子,一步都不许踏进去!听见没?
沾上那东西,准没好事!”阿茗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留下空洞的悸动。
她点了点头,没说话,端起木盆走向晾衣绳。阳光照在她低垂的颈项上,一片温顺的弧度,
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因为用力捏着湿衣服而微微发白。她将衣服抖开,
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阁楼上的气息在悄然改变。最初几日,
阿茗每次小心翼翼推开那扇小门,看到的都是角落里蜷缩成一团、警惕而虚弱的火红身影。
它大部分时间昏睡,只在阿茗放下食物和水时,才猛地睁开那双燃烧的眼睛,
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阿茗放下东西便迅速退开,不敢有丝毫停留,只在门缝后屏息观察。
但伤口在缓慢地愈合。茜草根粉和相对安稳的环境起了作用。阿茗能感觉到,
阁楼里那种濒死的绝望气息在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焦躁的、越来越难以忽视的躁动。狐狸不再总是蜷缩。
它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拖着那条伤腿,一瘸一拐,
从堆着破筐的角落走到蒙尘的气窗下,再折返。它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不耐烦,
蓬松的尾巴烦躁地扫过地面,扬起细小的灰尘。它开始用尖利的爪子抓挠那扇紧闭的小门,
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它会猛地扑向窗户,
试图撞开那唯一的、却模糊不清的通往外界的光源。喉咙里不再是痛苦的呜咽,
而是变成了一种压抑的、充满野性渴望的低沉咆哮。它想出去。这方寸之地,这昏暗的囚笼,
正在迅速变成另一种酷刑。一次,阿茗刚把盛着清水的破碗放在门口,还没来得及退开,
一道火红的影子裹挟着一股浓烈的、属于野兽的腥臊气息猛地扑至门边!
锋利的爪子带着风声,狠狠抓向门板,离她的手指只差毫厘!
那双幽绿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燃烧着狂躁的火焰,死死瞪着她,獠牙龇出,
发出威胁的嘶吼。阿茗猛地缩回手,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强烈的、冰冷的共情。
她看着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凶残的恶意,
只有一种被禁锢的、对广阔山林和自由奔跑的、近乎疯狂的渴望。她懂了。它必须出去。
哪怕只是片刻。否则,不是伤口溃烂而死,就是在这囚笼中被活活逼疯。
一个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阿茗沉寂的心湖里猛地投下巨石,激起滔天巨浪。她的目光,
第一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越过那只狂躁的狐狸,落在那扇蒙尘的小窗上。
机会在几天后一个沉闷的午后降临。天空堆积着铅灰色的厚重云层,
空气粘稠得让人透不过气。母亲被邻村嫁女的王家请去帮忙缝喜被,
父亲带着弟弟去镇上赶集,说要天黑才能回来。家里只剩下阿茗一个人。她站在灶房门口,
侧耳倾听着,确认了最后一点脚步声也消失在村口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一下,又一下。她没有犹豫。阿茗冲进堆放杂物的后屋,拖出父亲那把沉重的柴刀,
又搬来一张摇摇晃晃的旧方凳。她爬上阁楼,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促。
狐狸被她异常的举动惊动,警惕地退到角落,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咆哮,
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中的柴刀。阿茗没有看它。
她的目标明确——那扇开在屋脊侧面、被厚厚蛛网和积年灰尘封死的小窗。她爬上凳子,
柴刀厚重的刀背狠狠砸向窗框边缘腐朽的木料!“砰!砰!砰!
”沉闷的敲击声在狭小的阁楼里回荡,震耳欲聋。每一下都像敲在阿茗紧绷的神经上,
她紧张地侧耳倾听着楼下的动静,生怕引来任何怀疑的目光。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
呛人的灰尘弥漫开来。狐狸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得在角落里焦躁地来回踱步,低吼声更甚。
阿茗咬着牙,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合着灰尘,在脸上留下泥泞的痕迹。
她不顾一切地挥砍着。终于,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撕裂声,
一小块腐朽的窗框连同上面覆盖的厚厚蛛网和灰尘,
被硬生生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不规则洞口。一股清冽的、带着泥土和远方雨气的山风,
猛地灌了进来!那风瞬间冲散了阁楼里沉闷腐朽的空气,像一道清凉的生命之泉注入死水。
阿茗贪婪地吸了一口,仿佛第一次真正呼吸。而角落里的狐狸,在风灌入的刹那,
猛地僵住了。它高高扬起头颅,湿润的鼻翼急速翕动,
气息——雨后泥土的腥甜、腐烂树叶的微酸、远处松林的清苦……那些属于自由山野的味道。
它喉咙里威胁的低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呜咽的、悠长的吸气声。
那双燃烧的绿眼睛里,狂暴的焦躁被一种深沉的、近乎神圣的渴望取代,映着天光,
亮得惊人。阿茗靠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她看着狐狸沐浴在光与风中的剪影,
看着它因渴望而微微颤抖的脊背。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恐惧与莫名兴奋的颤栗,
顺着脊椎爬升上来。手腕上的木镯沉甸甸地坠着,冰凉的触感此刻无比清晰。洞口太小,
它出不去。但这方寸之间,已不再是彻底的囚笼。风在低语,带来了山野的呼唤,
也带来了危险临近的气息。阿茗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而她,
已经亲手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规矩”壁垒上,凿开了第一道裂缝。
4.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山峦之上,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那股闷热粘在皮肤上,
挥之不去,像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裹尸布。
老猎户赵瘸子那张沟壑纵横、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留下黑红的脸,出现在阿茗家院门口时,
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似乎又往下沉了沉。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
肩上斜挎着一杆磨得油亮的火铳,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一串黄铜铃铛和一个鼓囊囊的皮袋,
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后生,一个扛着铁锹,
一个提着结实的麻绳和几副新打的、闪着冷光的捕兽夹,
眼神里带着一种猎手特有的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凶狠。“老哥!”赵瘸子声音洪亮,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小小的院落,
最终落在闻声从灶房出来的阿茗父亲身上,“打扰了!为那祸害狐狸的事,
大伙儿心里都不踏实!昨晚刘家坡那边,又丢了只半大的羊羔!他娘的,邪性得很!
”他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我们几个顺着爪印和气味,一路寻摸,
痕迹就在你家后坡那片林子边上,最稠!”父亲脸上掠过一丝惊愕和不安,搓着手:“赵叔,
这…不能吧?我家这后坡离林子是近,可也…没啥动静啊?”“哼!
”赵瘸子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
扫过堆着柴火的角落、紧闭的后屋门,最后,
竟落在了屋后那几乎被忍冬藤完全覆盖的、通往阁楼的小木梯方向!
阿茗正端着猪食盆从后院转过来,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骤然停止了跳动。盆里的泔水晃荡出来,溅湿了她的裤脚,一股酸馊的气味弥漫开。
“谁道它是不是自己躲进去的!”赵瘸子没理会阿茗,只盯着父亲,语气斩钉截铁,
“那东西狡猾得很,受了伤,专找僻静地方躲!
你家这后屋、柴房、还有…”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堆藤蔓,“上面那间破阁楼,
都是顶好的藏身地!我们得上去瞧瞧,不能让它窝在咱眼皮子底下祸害人!
”“这…这…”父亲显然被老猎户的气势和“祸害”的名头镇住了,嘴唇嗫嚅着,
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母亲也闻声出来,脸上血色褪尽,双手紧张地绞着围裙:“赵大哥,
那阁楼多少年没人上去了,脏得很,堆的都是破烂,怕是…”“破烂堆才藏得住东西!
”赵瘸子身后的一个后生抢白道,眼神带着年轻气盛的冲动,“婶子,
你是没见那羊羔脖子被撕开的惨样!不除了这祸害,咱村谁家能安生?”阿茗站在原地,
手中的木盆沉得几乎要脱手。那尖锐的“祸害”二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
阁楼里那双燃烧的、不屈的眼睛瞬间浮现在脑海,
与眼前猎户们脸上混杂着恐惧和杀意的表情重叠在一起。她感到一阵冰冷的眩晕,
胃里翻江倒海。手腕上的乌木镯子紧贴着皮肤,那沉甸甸的、温润的木头触感,
此刻变得滚烫,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进她的骨肉里。那是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斥责和警告。
“爹,娘,”一个清晰、温顺、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困惑的声音响起。阿茗放下木盆,
向前走了两步,站到父母身边,微微仰起脸看着赵瘸子,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
没有一丝慌乱,“赵爷爷,那野狐子…真那么吓人呀?”她的声音不高,
却奇异地让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凝滞了一瞬。赵瘸子锐利的目光转向她,带着审视。
“可不是!”赵瘸子语气依旧强硬,但面对这温顺无害的“好姑娘”,神色稍微缓了一丝,
“凶得很!”阿茗轻轻吸了口气,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带着点村里女孩家特有的、对新鲜事的天然好奇:“我…我昨天晌午去溪边打水,
好像…好像听到林子东边,靠近老磨坊那边,有啥东西在叫唤,挺瘆人的…当时天阴,
我也没敢多看,赶紧就回来了。”她说着,还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流露出一点后怕的表情,
完全符合一个胆小的山村姑娘该有的反应。“老磨坊?”赵瘸子眉头猛地一拧,
眼神锐利起来,“东边?你听清了?”“嗯…”阿茗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清澈无辜,
“声音挺怪的,有点像…像狗被夹子夹了那种嚎,
但又不全像…就在磨坊后面那片乱石坡附近。”她描述得模糊,却又带着细节,
指向一个与自家后坡完全相反的方向——村子东边荒废已久、地形复杂的老磨坊区域。
赵瘸子盯着阿茗看了几秒钟,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阿茗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面上却维持着那副温顺又带着点怯生生的模样,甚至微微低下了头,
避开那过于锐利的审视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手腕上的木镯,在昏暗的天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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