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里的篝火燃尽了最后一颗火星，留下一小堆带着余温的灰烬。
饥饿和伤痛并未因一夜的休息而完全消失，反而因为身体放松下来后感受得更加清晰。
骨头缝里的酸痛，皮肉磨破后的灼烧感，特别是右臂被藤蔓勒出的深痕，稍微一动就牵扯着生疼。
陈洛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骨头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拖着还有些麻痹的腿，爬到那处岩缝的泉水旁，再次掬水解渴、清洗伤口。
冰冷的水刺激下，大脑彻底清醒。
“不能耗在这里。”
他看着泉水倒影中那张稚嫩却带着坚毅的陌生小脸。
八岁孩童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在这荒山长期生存。
靠捕猎？
昨天那只山鼠是十足的运气，下一次未必能成功。
野菜野果？
他不认识，风险太高。
必须找到出路，前往人类聚集地。
目标只有一个——阳谷县，武大郎家。
尽管对前途忧心忡忡，但这却是系统指定的身份，也是目前唯一明确的、能在这个世界立足的锚点。
武大郎现在虽然穷苦，但至少是个安分守己的营生。
他走出岩洞，清晨的山风寒冽刺骨。
凭借着太阳的方位和昨日掉落前的模糊印象，他大致判断了阳谷县城的方向——是炊饼铺子飘来的那股香气吗？
那只是错觉。
他努力回忆着系统面板上提到的信息：阳谷县在山东东路（京东路），地形以平原为主，自己身处的是阳谷县西边不太高的山地，本地人或许称之为‘西山坳’。
确定了方向，他开始沿着山势的缓坡艰难往下走。
没有路，布满荆棘的灌木丛不断撕扯着他本就破烂的衣服和伤口。
折断的树枝是他的临时拐杖。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既要避开陡峭处，又要警惕可能的毒虫野兽。
路上，他看到了几株挂着红彤彤小果子的低矮灌木。
强烈的饥饿感驱使下，他冒险摘了一颗最小的，谨慎地用舌头舔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让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舌头发麻，他立刻吐掉口水，再也不敢碰。
渴了就喝树叶上的露水或找个小溪。
饿了？
他只能尽量忍耐，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行的路线上。
有时会幸运地找到几颗认识的野果，比如覆盆子状的浆果，味道酸涩寡淡，聊胜于无。
下山的路比他预想的更加漫长和艰难。
身上的擦伤在汗水的浸润下隐隐作痛。
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得他头晕眼花，缺水的感觉再次强烈起来。
在一个相对平缓的山谷溪流边，他喘着粗气，用清凉的溪水拍打着脸颊。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树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几声低沉的交谈！
陈洛心中一凛，立刻警觉地俯下身，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屏住呼吸。
“…王老三真他妈晦气！
连个毛孩子影子都没见着！
大哥也真是，非说听到崖上有响动，让咱们兄弟白跑一趟！”
一个粗嘎的声音抱怨着。
“少说两句吧，赵五。”
另一个稍显阴冷的声音响起，“没摔死也得饿死在山里。
管他哪来的野崽子，说不定是哪家逃荒饿死在路上的小崽子，掉下去了。
倒是那片地方，我看着藤蔓挂了些新茬，还有几点血污…莫非真有东西掉下去没死？”
陈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是来找我的？！
追兵？
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惊骇跳起来逃跑！
他强迫自己冷静，死死抠住冰冷的石缝。
对话在继续：“死了也好，没死也活不长！
这山里没吃没喝的，豺狗都能啃了他骨头。
赶紧回去吧，城西瓦舍的赌局要开了，老子昨天手气正旺着呢！”
粗嘎的声音显得不耐烦。
“哼，便宜了山里的畜牲…那孩子身上的破衣服料子好像不是本地货色，也不知道哪儿来的…” 阴冷声音犹疑了一下，似乎西处看了看，“走吧，没啥油水。”
脚步和窸窣声渐渐远去。
陈洛趴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后背。
不是武大郎家的人！
更像是阳谷县里的闲汉泼皮？
他们提到“掉下去”、“崖上”、“血污”…很可能昨天自己坠崖被附近的人听到了动静！
那个“大哥”派人来查看？
他们找落崖的孩子干什么？
捞尸发财？
还是别有用心？
那句“不是本地货色”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如果被那几个泼皮发现踪迹……后果不堪设想！
等声音彻底消失，他又趴伏了小半个时辰，确认安全，才咬着牙爬起来，顾不上身体的极度不适，选了一个与泼皮离去方向相反、但更陡峭的山坡，手脚并用地开始攀爬，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剧烈的奔跑和攀爬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
当他气喘吁吁爬上另一个山梁，回头望时，那处溪谷己经在山谷深处，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小坑。
暂时安全了。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瘫倒在一片稍微厚实的草丛上，浑身汗如雨下，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呼…呼…这开局…也太他妈hard了…”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喉咙干得冒烟。
他挣扎着摘了几片嫩草叶咀嚼，微苦带涩的草汁带来一丝湿润的幻觉。
休息了许久，首到日影偏西，他才恢复了一点力气。
看着夕阳余晖勾勒出的远处平原轮廓，以及那平原上影影绰绰的一大片黑点——县城！
那就是阳谷县城了！
希望重新点燃。
他喝光水囊（用一片大叶子粗糙做成）里最后一点溪水，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向着那片灯火初上的地方走去。
天黑透时，饥寒交迫、浑身破烂不堪的陈洛，终于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了阳谷县城的西门外。
城门早己关闭，两盏气死风的灯笼挂在门楼子上，昏黄的光晕照着高大的青砖城墙和紧闭的厚重木门，透着一股森严和拒绝的气息。
护城河的腥气在夜晚更加明显。
城墙上传来巡逻士兵低沉的呵欠声和脚步声，城门洞里一片漆黑。
“完蛋，进不去。”
陈洛的心沉到了谷底。
夜晚的城郊，对一个八岁的流浪儿来说，危险程度不亚于深山老林。
那些城门楼子下避风的地方，此刻蜷缩着的，是和他一样被关在门外的人影，散发着落魄和危险的气息。
他的目光在城墙外逡巡。
绕城？
不知道城门多远，而且黑暗中迷失方向更糟。
就在绝望一点点蔓延时，他看到靠近城墙根不远的地方，孤零零地似乎有个棚子？
非常低矮简陋，茅草搭的顶，歪歪扭扭。
不管了！
必须找个能避风的地方熬过这一夜！
他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朝着那棚子摸去。
走到近处，才看清这棚子小得可怜，一半似乎靠着城墙根搭的，门口挂着一个被风吹雨打褪色得几乎看不清的破布帘子，隐约能看出上面有个圆圆的图案，像是…炊饼？
炊饼？
陈洛的心猛地一跳！
武大郎？！
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凑近。
棚子破旧不堪，风一吹就摇晃，似乎随时会散架。
他侧耳倾听，里面传来极其微弱的声响，像是压抑的咳嗽声，还有一个更稚嫩的、似乎在梦呓的声音。
武大郎现在应该也就十几岁？
棚子里可能还有其他人？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忐忑，也带着一丝绝望中的希冀，轻轻抬手，叩响了那摇摇欲坠的棚屋木框。
“哆…哆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棚内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一阵慌乱压抑的低声交谈响起。
片刻之后，那破旧的布帘被从里面掀开了一条缝隙。
一张惊恐、瘦削到脱了形的妇人的脸出现在缝隙里，警惕而麻木地看着外面，眼神浑浊，写满了对生活的疲惫和对意外的恐惧。
她身后，一个矮小的身影躲在她身后，似乎是个男孩，只露出一双带着同样惊恐神色的眼睛，好奇又瑟缩地看着门口这个衣衫褴褛、几乎不成人形的“小叫花”。
“谁…谁在外面？”
妇人声音颤抖，沙哑干涩。
陈洛看着那张脸，看着那门帘边角隐约的炊饼图案，看着妇人身后那个矮小的、眼神怯怯的男孩形象，一个名字瞬间击中他的脑海——武植！
武大郎！
他喉咙有些发堵，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嘶哑干裂的声音。
他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肚子，然后指了指天，最后，艰难地、笨拙地比划了一个圆圈，一个炊饼的形状。
妇人怔怔地看着他费劲的比划，看着他深陷的眼窝、破烂带血的麻衣、冻得青紫的嘴唇，还有那努力表达却发不出清晰声音的急切模样。
那一瞬间，麻木疲惫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同为“边缘人”的悲悯和微不可察的挣扎。
身后的男孩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地：“娘…他好可怜…”妇人眼神复杂地在陈洛脸上停留了很久。
饥饿和寒冷几乎让陈洛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
他心中苦笑，看来要露宿街头了。
就在这时，一只干瘦粗糙、布满冻疮的手，颤巍巍地从布帘下伸了出来。
那只手的主人，甚至没有力气将它抬得很高。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微微发硬的……杂粮炊饼。
“孩子……”妇人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些戒备，多了几分真切的苦涩和无奈，“……就这个了……趁热…快吃了……找个暖和角落…躲着点巡夜的……命苦啊……”她没有邀请陈洛进去的意思，这个小棚子，大概连转身都困难。
那半块混杂着麸皮、豆面，甚至可能还有点草籽的粗糙炊饼，带着妇人微弱的体温，递到了陈洛沾满泥污血迹的手上。
在这一刻，那粗糙冰冷的触感，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食物，却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根火柴，骤然驱散了陈洛心中所有的冰冷！
这就是武大郎家！
这就是日后被万人鄙夷嘲笑的矮小男人和他的家人！
在自己朝不保夕的绝境里，依然保留了人性中最后一点恻隐！
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
陈洛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那半块珍贵无比的炊饼。
他抬起头，看着妇人浑浊而无奈的眼睛，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带着懵懂同情和好奇眼神的矮小少年——武植，未来的武大郎。
他努力地，用这具孩童身体的喉咙，挤出了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句声音，嘶哑、结巴，却带着最浓烈的情绪：“谢……谢！
娘……阿娘！”
“轰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在远方的天际炸响，狂风骤起，卷起城外的尘埃。
暴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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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刻，那粗糙冰冷的触感，那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食物，却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根火柴，骤然驱散了陈洛心中所有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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