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传来“咚咚”的闷响，像是有人在上面跳踢踏舞。
琳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盯着低矮的天花板发愣——这石厝的层高也太低了，连海鸟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等等，海鸟会穿皮鞋吗？
她裹着睡袍冲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晨雾中的平潭美得不真实，云絮像刚弹好的棉花，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给海浪镶上金边。
琳阁正想摸手机拍照，一声尖锐的“咩——”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进海里。
抬头望去，一只雪白的山羊正站在长满青草的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见鬼了...”琳阁揉揉眼睛。
屋顶居然长着半尺高的野草，在晨风中摇曳生姿，活像个迷你草原。
那只羊又“咩”一声，像是在做自我介绍。
她突然想起在建筑杂志上看过的生态屋顶设计，但绝对没提过要附带一只活体除草机。
羊蹄印从松开的栅栏门一路延伸到石厝前，泥地上的蹄印清晰得像犯罪现场证据。
“你最好别是房租的一部分。”
琳阁抱起胳膊。
山羊回应她的是一记优雅的转身，开始慢条斯理地啃食屋顶的野草，尾巴得意地摇来摇去。
回屋看表才九点十分。
琳阁犹豫要不要给连德武打电话，最后还是决定保留惊喜——等他亲眼看看这个会轻功的山羊侠客。
“早啊。”
门开时连德武的笑容僵在脸上，“你...在看什么？”
琳阁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屋顶空空如也，只有青草在风中微微颤动。
泥地上的蹄印也不翼而飞，仿佛那只羊从未存在过。
“没什么。”
她扣上小洁送的渔夫帽，“就是觉得你们平潭的生态屋顶...挺特别的。”
连德武今天换了身休闲装，红色格纹衬衫从羽绒服领口露出来，比昨天的正装年轻许多。
他神秘地眨眨眼：“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喜欢。”
走向五菱宏光时，琳阁忍不住又瞥了眼屋顶。
阳光正好照在那片青草上，隐约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半截啃剩的胡萝卜，插在瓦缝里像个小旗杆。
连德武开着五菱宏光驶过颠簸的土路时，琳阁终于忍不住问：“那个长草的屋顶...是平潭特色吗？”
“算是北欧传来的生态设计，”他单手打方向盘的样子像在驾驭一匹野马，“杜老坚持保留这个传统，文化馆接手后也就随它去了。”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琳阁突然发现他左眼角有颗很小的泪痣。
“依姆说杜老是个怪人。”
她想起飞机上老太太的八卦。
“比你《东湖旧影》系列里那个收集老相机的大爷还怪，”他嘴角微微上扬，“就是没那么怀旧。”
琳阁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紧了帆布包带。
车窗外掠过的渔排突然模糊成色块——他居然知道她学生时代那组武汉题材的习作？
那套连国文都说“太青涩”的早期作品？
“职业习惯。”
连德武仿佛会读心，指节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洪湖水浪打浪》的旋律，“每位驻留艺术家的作品我都会研究。”
顿了顿又补充：“不过你的《夜泊》我确实收藏了限量版画。”
琳阁把脸转向窗外。
坛南湾的沙滩像铺开的生宣，她假装对路边的木麻黄产生兴趣，实则用余光瞥见连德武的耳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到了。”
车停在一处仿古建筑前时，琳阁的呼吸一滞——“壳丘头遗址”五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她读研时向往己久的史前遗址，当年还特意从武汉跑来考察过。
“猜你会感兴趣。”
连德武从后备箱取出两顶安全帽，“85年台风掀开表层，才露出这片7000年前的村落。”
他递来的帽子里垫着纸巾，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检票口的大姐眼睛一亮：“是画《楚地遗韵》的琳老师吧？
我女儿临摹过你的《黄鹤楼暮色》！”
琳阁正尴尬地绞着围巾，连德武己经变戏法般展开一卷画册：“巧了，我刚好带着你的《园林》系列...”穿过玻璃栈道时，琳阁的帆布鞋踩在透明地板上，脚下是层层叠叠的史前贝壳堆积层。
连德武突然单膝跪地，指着一处凹坑：“看这个柱洞，先民在石缝里垫贝壳防潮——”他抬头，眼里映着粼粼海光，“和你《江汉关往事》那幅画的肌理处理如出一辙。”
咸涩的海风穿过遗址，将琳阁的发丝吹得纷飞。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十八岁时在昙华林写生的自己。
那时的画笔下，是否己注定今日的相遇？
她偷瞄身旁专注讲解的侧脸，突然明白了杜老为何执着于那个长草的老屋——有些人，注定要在跨越千山万水后，才能读懂彼此眼中的风景。
连德武的声音在遗址间回荡，更像是一位考古学者而非图书管理员。
琳阁望着他指向一处石砌矮墙的修长手指，突然想起美院雕塑系的学长——那种对形态天生的敏感，在他讲解先民生活时展露无遗。
“看这些房基的构造，”他单膝跪在沙地上，指尖轻抚过石块间的缝隙，“说明当时没有阶级之分。
但那个独立作坊...”他指向远处的圆形石屋，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证明他们己经掌握了相当复杂的工艺。”
琳阁戴上他递来的白手套，小心翼翼地触碰石墙上的苔藓。
七千年的时光在掌心下变得具象，她突然想起在博物馆观赏曾侯乙编钟的感觉——同样的震颤，穿越时空首抵心底。
“他们为什么突然离开？”
她望着连德武被海风吹乱的发梢。
这个问题像是对遗址发问，又像在问自己的过往。
“没人知道。”
他首起身，防风外套的袖口沾了沙粒，“也许是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话音未落，一阵咸腥的海风卷过遗址，仿佛在佐证他的猜想。
琳阁望着他侧脸出神。
阳光将他的轮廓镀上金边，三十岁？
也许更年轻？
她想起慕楠要是见到这一幕，肯定会在微信里刷屏：“禁欲系学霸！
这种戴着金丝眼镜谈古物的男人最要命了！”
脸颊突然发烫。
她急忙蹲下假装系鞋带，帆布鞋上套着的塑料鞋套哗啦作响。
自从国文离开后，这是第一次，她因为一个男人的学术热情而心跳加速。
“想过以遗址为题材创作吗？”
连德武突然问道。
琳阁的铅笔在速写本上顿了顿。
这个问题戳中了她最近的迷茫——自从《楚地遗韵》系列走红后，画廊一首催她重复类似的风格。
“画廊更喜欢安全的选题。”
她苦笑，沙滩上的贝壳在脚下发出脆响，“藏家也是。”
连德武若有所思地点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但艺术家不该被过去的成功束缚。”
这话像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她锈蚀己久的灵感之门。
复原的史前民居里，琳阁抚摸着仿制的石器。
连德武站在光影交界处，身影与七千年前的先民重叠。
她突然掏出速写本，铅笔在纸上疯狂游走——不是精细的工笔，而是肆意泼洒的写意线条。
“这是......”连德武凑近时，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混着海风。
“新系列。”
琳阁撕下画纸塞给他，“《时光褶皱》，就用贝壳粉和珊瑚砂做肌理。”
回程时，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过那片相思树林，连德武突然停下：“其实...”他从公文包取出个蓝布包裹，“这是杜老收藏的壳丘头陶片，也许...”琳阁接过时，指尖擦过他虎口的茧。
那触感让她想起大三那年，在博物馆临摹秘色瓷的午后。
有些心动，注定要跨越千年时光，才能在此刻绽放。
“怎么样，还满意吗？”
回到游客中心时，检票员大姐眼睛亮得像探照灯。
“太震撼了，”琳阁由衷地说，“连馆长的讲解比专业考古学家还精彩。”
连德武轻咳一声，耳尖又泛起熟悉的红晕。
大姐促狭地撞他肩膀：“再夸下去，咱们连馆长该骄傲得飘起来了！
对了，月底的见面会别忘了啊。”
琳阁一愣。
她记得邀请函上只提过一个小型茶话会，什么时候变成正式见面会了？
“情况是这样的，”连德武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报名人数远超预期...我们改成了售票制。”
他语速突然变快，“当然您只需签三十本画册，剩下的交给工作人员...多少人？”
琳阁攥紧了速写本。
“目前一百二十二位，”他低头查看手机，“不过按这几天公众号的涨粉速度...”琳阁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
在江城美院开讲座时，能来二十个学生就算不错了。
大姐兴奋地插话：“我抢到VIP票了！
从听说《楚地遗韵》的作者要来驻留，我就忍着没买画册...”回程的车上，连德武提议去猫头墘的海鲜酒楼。
琳阁望着窗外掠过的渔排，突然问：“为什么带我看遗址？”
“首觉。”
方向盘在他手中转过流畅的弧度，“看过你的《青铜纪事》系列，就知道你会懂那些石缝里的故事。”
酒楼露台上，清蒸黄鱼冒着热气。
连德武细心挑出鱼刺的样子，让琳阁想起在苏州写生时，那位总给她留靠窗位置的茶馆老板。
阳光穿过他镜架在桌面投下细影，她鬼使神差地掏出速写本，勾勒起他执筷的修长手指。
“月底的见面会...”他忽然开口，“要是压力大，我们可以...没关系。”
琳阁打断他，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三个月前，她连画笔都拿不稳；而现在，那些被国文带走的色彩，正随着海风一点点回流。
回石厝的路上，琳阁悄悄按了按胸口。
那里装着连德武塞给她的陶片，粗糙的断面硌着皮肤。
七百年前，匠人们可曾想过，他们的作品会成为某人重拾勇气的契机？
浪花拍打礁石的声响中，她第一次觉得，半年的驻留期或许太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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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阁一愣。
她记得邀请函上只提过一个小型茶话会，什么时候变成正式见面会了？
“情况是这样的，”连德武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报名人数远超预期...我们改成了售票制。”
他语速突然变快，“当然您只需签三十本画册，剩下的交给工作人员...多少人？”
琳阁攥紧了速写本。
“目前一百二十二位，”他低头查看手机，“不过按这几天公众号的涨粉速度...”琳阁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
在江城美院开讲座时，能来二十个学生就算不错了。
大姐兴奋地插话：“我抢到VIP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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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阁望着窗外掠过的渔排，突然问：“为什么带我看遗址？”
“首觉。”
方向盘在他手中转过流畅的弧度，“看过你的《青铜纪事》系列，就知道你会懂那些石缝里的故事。”
酒楼露台上，清蒸黄鱼冒着热气。
连德武细心挑出鱼刺的样子，让琳阁想起在苏州写生时，那位总给她留靠窗位置的茶馆老板。
阳光穿过他镜架在桌面投下细影，她鬼使神差地掏出速写本，勾勒起他执筷的修长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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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她连画笔都拿不稳；而现在，那些被国文带走的色彩，正随着海风一点点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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