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隔断间的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堵在林朝阳的喉咙口。
母亲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生命都哭尽的绝望恸哭，透过冰冷的听筒，化作无数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耳膜，钻进他的骨头缝里，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湿冷的麻木。
八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他的意识深处，反复灼烧，发出滋滋的声响。
每一次灼烫，都让他本就因熬夜和激动而突突首跳的太阳穴更加剧痛。
“……阳儿…妈没用…妈对不起你们啊…”母亲的哭嚎断断续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用头撞地的闷响和旁边护士隐约的劝阻声，构成一幅地狱般的音画，在他脑中反复播放。
他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泥塑，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折叠桌腿。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散落的劣质炭笔粉末，把它们碾成更细碎、更污浊的黑色印记。
两千块的信封，像一块耻辱的疮疤，从帆布包的破口处刺眼地露出一角。
在八万的巨壑面前，它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却又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嘲笑着他几个小时前那个关于“灯火”心脏的、滚烫而宏大的妄想。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向那张铺满狭窄床铺的图纸。
昏黄摇曳的台灯光晕下，那张承载着他所有孤注一掷希望和“心脏”构想的粗糙白纸，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讽刺。
那些用尽全力勾勒出的线条——粗壮的立柱、下沉的阅读区、层叠的书架阶梯…都扭曲变形，失去了意义。
唯有西北角那个被他涂抹得浓黑、仿佛要挤出火焰的壁炉轮廓，在泪眼模糊中，幻化成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张着黑洞洞大口的墓碑。
墓碑上，清晰地刻着两个字：现实。
沙沙…那支从他无意识滑落的手中掉出的炭笔，静静地躺在图纸边缘，在“排烟管道需专业消防审批”的字迹旁，留下了一道歪斜、绝望的、长长的黑色划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电话那头，母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最后只剩下粗重而破碎的喘息。
“阳儿…” 母亲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带着一种被彻底榨干的空洞，“…妈…妈不逼你了…妈知道…知道你难…你爸…你爸的命…就这样了…咱…咱认命吧…认命”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朝阳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比八万的数字更加致命！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和巨大悲怆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将他撕裂！
“不！”
一声嘶哑的、完全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破音的尖锐，在狭小的隔断间里炸开！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动作剧烈得带倒了旁边的折叠桌，桌上残留的泡面汤桶“哐当”一声翻倒，油腻的汤汁泼洒出来，溅湿了图纸的一角，也溅在他廉价的西裤上。
他浑然不觉！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被污损的图纸，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濒临疯狂的困兽！
认命？
像他父亲一样，在病痛和贫穷的泥潭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无声无息地腐烂掉？
像他母亲一样，一辈子在泥土里刨食，最后连丈夫的命都保不住，只能对着冰冷的电话下跪哀求？
不！
他不认！
一股近乎自毁的、不顾一切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奔涌！
他猛地扑到床边，不顾那泼洒的油污，双手死死按在图纸上！
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粗糙的纸面，几乎要将其撕裂！
他的目光像两团燃烧的鬼火，死死钉在那个浓黑的壁炉轮廓上！
八万！
他要钱！
他要救他爸的命！
他不能认命！
可是…钱在哪里？
去偷？
去抢？
念头一闪而过，带着冰冷的绝望。
杨锐那张刻薄虚伪的脸在眼前晃动，带着轻蔑的冷笑。
去找他预支工资？
去跪下求他？
不！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那两千块钱的羞辱还历历在目！
焦躁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急促地踱步，皮鞋踩在油污和炭灰上，发出黏腻而烦躁的声响。
目光扫过房间里每一件破败的、不值钱的物品——吱呀作响的单人床，塞满旧衣物的破行李箱，廉价的小台灯…没有一样能换来八万块钱！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窒息感压垮时，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那张被油污浸染了一角的图纸上。
昏黄的灯光下，油渍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一片不规则的、深黄色的污迹。
那片污迹，正好蔓延到了图纸西北角——那个被他描绘得无比厚重、寄托着温暖火焰的红砖壁炉附近。
壁炉…心脏…江晚沉静而坚定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再次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灯火’的心脏，交给你了。”
心脏。
交给他了。
一股奇异的力量，混杂着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孤注一掷，猛地攫住了他！
他死死盯着那片油污旁的壁炉轮廓，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荒诞的决绝！
他猛地扑回床边，一把抓起那支掉落的炭笔！
笔尖因为用力过猛，在纸面上戳出一个深洞！
但他毫不在意！
他像着了魔一般，在那片被油污晕染的区域周围，用炭笔疯狂地、更加用力地反复涂抹！
加深那壁炉的轮廓！
强化它的体积感！
仿佛要将里面蕴含的所有热量和力量都挤压出来！
然后，他抓起旁边一支细一些的铅笔，在壁炉旁边那片被油污浸染的区域边缘，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笔触，飞快地写下几行小字，字迹因为激动而有些歪斜，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 **“此处预留！
——核心视觉焦点强化区！”
**＞ **“材质：特殊定制！
深色天然石材肌理！
或…做旧金属板蚀刻纹理！”
**＞ **“工艺：需顶级工匠手工打磨！
强调原始力量感与空间‘心脏’的厚重呼应！”
**＞ **“灯光：重点投射！
营造神秘与力量感！
成本不计！”
**写完这些字，他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看着那片被自己刻意“设计”过的油污区域，看着旁边那些强调“特殊”、“顶级”、“不计成本”的字眼，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火焰。
这算什么？
一个卑劣的、利用信任的骗局？
还是一个走投无路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扭曲的稻草？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能接触到那笔“不计成本”的装修预算的唯一缝隙！
杨锐的威胁还在耳边，他必须抓住江晚的信任，必须在这个项目里站稳脚跟，必须…接触到钱！
他颤抖着手，掏出那部廉价的功能机。
屏幕的光映着他沾满油污和炭灰、因激动而扭曲的脸。
他翻到那个新存的、只存了一个名字的号码——**江晚**。
指尖悬在冰冷的拨号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
无数念头在脑中冲撞：解释？
掩饰？
还是首接…开口借钱？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巨大的羞耻和恐慌。
他有什么资格？
凭什么？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没有拨号，而是点开了短信界面。
手指笨拙地在小小的按键上移动，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击，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江小姐，您要的草图己基本完成。
关于壁炉区域和入口主视觉墙的结合，我有几个非常规但效果可能极佳的想法，需要当面详细说明。
明天上午十点，工地见。
另：图纸被我不慎沾污一角，但核心构想无损，请见谅。
林朝阳短信发出。
他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油污和炭灰混合的地面上。
他颓然地坐倒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床沿，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摇晃的灯泡。
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油污和炭灰，流下两道肮脏的痕迹。
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
是江晚洞悉一切的冰冷目光？
是杨锐更加恶毒的报复？
还是…那渺茫的、一线可能接触到救命钱的希望？
就在这时，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
一条新短信。
发件人：**江晚**内容只有简洁到冷酷的三个字：＞ **“别迟到。”
**林朝阳死死盯着那三个字，像是要从里面榨取出任何一丝可能的温度或暗示。
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命令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猛地闭上眼，将头深深埋进沾满油污和炭灰的膝盖里。
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黑暗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在狭窄、冰冷、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隔断间里，断断续续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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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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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母亲一样，一辈子在泥土里刨食，最后连丈夫的命都保不住，只能对着冰冷的电话下跪哀求？
不！
他不认！
一股近乎自毁的、不顾一切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奔涌！
他猛地扑到床边，不顾那泼洒的油污，双手死死按在图纸上！
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粗糙的纸面，几乎要将其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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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万！
他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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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认命！
可是…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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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锐那张刻薄虚伪的脸在眼前晃动，带着轻蔑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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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那两千块钱的羞辱还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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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颤抖着手，掏出那部廉价的功能机。
屏幕的光映着他沾满油污和炭灰、因激动而扭曲的脸。
他翻到那个新存的、只存了一个名字的号码——**江晚**。
指尖悬在冰冷的拨号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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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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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笨拙地在小小的按键上移动，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击，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江小姐，您要的草图己基本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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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上午十点，工地见。
另：图纸被我不慎沾污一角，但核心构想无损，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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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油污和炭灰混合的地面上。
他颓然地坐倒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床沿，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摇晃的灯泡。
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油污和炭灰，流下两道肮脏的痕迹。
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
是江晚洞悉一切的冰冷目光？
是杨锐更加恶毒的报复？
还是…那渺茫的、一线可能接触到救命钱的希望？
就在这时，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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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阳死死盯着那三个字，像是要从里面榨取出任何一丝可能的温度或暗示。
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命令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猛地闭上眼，将头深深埋进沾满油污和炭灰的膝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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