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证言(顾临陈伯)_顾临陈伯热门小说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崎岖不平的乡道，车身一阵颠簸，将顾临从短暂的浅眠中摇醒。

窗外，暮色西合，远山只剩下黛青色的剪影，沉默地俯视着山坳里渐次亮起灯火的小镇。

栖山镇。

地图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此刻以一种近乎实体的重量压在她的胸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的气息：湿润的泥土味、晚炊的柴火香，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陈旧木料在雨季散发的微酸。

这气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轻轻刮擦着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带来一阵模糊的悸动，却又什么也打不开。

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膝上的皮质工具箱边缘——那是她最可靠的伙伴，里面装着冰冷的金属器械和无言的秩序。

“顾法医，前面就到镇上了。”

开车的年轻警员小吴声音带着点拘谨，透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这位从省城法医中心下来的“大专家”，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让他有点不敢搭话。

顾临“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

小镇的轮廓在昏暗中显现：低矮的砖瓦房错落有致，一条小河穿镇而过，几座石桥横跨其上。

街道狭窄，行人不多，节奏缓慢得如同停滞的溪流。

宁静。

这是栖山镇给她的第一印象，一种近乎粘稠的、沉甸甸的宁静。

但这份宁静，落在顾临眼中，却像一层精心蒙上的薄纱，底下藏着什么，她说不清，只觉得那沉静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车子驶过一座老旧的石桥，桥墩上布满深绿色的苔藓。

就在车轮压上桥面石板发出空洞回响的瞬间，顾临的心脏毫无预兆地猛跳了一下。

一幅画面毫无征兆地刺入脑海：一双沾满湿漉漉红泥的童鞋，在同样湿滑的石板路上惊慌失措地奔跑，雨点砸在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画面一闪即逝，快得抓不住任何细节，只留下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感攥紧了她的喉咙。

她猛地吸了口气，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镇定。

又是这样。

那些毫无逻辑、支离破碎的闪回，像幽灵一样不定时地造访，提醒着她大脑里那片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白——情境性逆行性失忆。

车祸带走的，不仅仅是她过往几年的具体记忆，还有那些记忆所承载的情感和归属感。

她记得如何精准地解剖一具尸体，如何分析最微量的毒物，却记不清自己在这座出生的镇上，是否曾有过无忧无虑的奔跑。

“顾法医？

您……没事吧？”

小吴的声音带着关切。

“没事。”

顾临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甚至有些过于平淡，“只是有点累了。”

她别开脸，看向窗外迅速掠过的、越来越熟悉的街景。

熟悉？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荒谬。

这里的每一栋房子，每一条小巷，理论上都曾是她童年的一部分，但现在看来，却陌生得像异乡。

只有工具箱冰冷的触感和仪器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车子最终停在镇子东头一座有些年头的灰白色小楼前。

门楣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牌子：栖山镇公安分局法医室。

旁边就是镇派出所。

楼不大，透着一种基层单位特有的朴素和……资源有限的气息。

小吴帮她提下行李。

刚打开车门，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青草、泥土和某种老旧木材的气味扑面而来。

顾临的太阳穴又是一阵细微的抽痛，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在拉扯着那片混沌的记忆区。

她强忍着不适，拎起工具箱，踏上台阶。

分局里很安静，这个点人不多。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警服的老民警闻声从里间走出来，脸上带着温和但略显疲惫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

他是所长陈伯，顾临回来前电话联系过。

“顾法医，一路辛苦了。

地方简陋，委屈你了。”

陈伯伸出手，声音低沉而和缓，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他的手宽厚粗糙，握上去很有力。

“陈所长客气了，工作而己。”

顾临回握，语气礼貌但疏离。

她能感觉到陈伯目光深处的一丝打量，那不仅仅是欢迎新同事，更像是一种评估。

评估她这个带着“大城市秘密”和“不明原因失忆”归来的“专家”，会给这个平静的小镇带来什么。

陈伯简单介绍了一下法医室的情况——设备基础但维护尚可，平时案子不多，主要是些邻里纠纷的伤情鉴定和偶尔的非正常死亡。

他话里话外透着一种“这里很太平，按部就班就好”的意思。

顾临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扫过略显陈旧但还算整洁的办公室和隔壁的解剖室。

地方确实不大，但对她来说，足够用了。

一个隔绝外界、只与物证对话的空间，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你的宿舍安排在后面家属院，二楼，钥匙在这里。”

陈伯递过一把黄铜钥匙，“今天先安顿休息，工作的事，明天再说。”

“谢谢陈所。”

顾临接过钥匙。

那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稍安心。

她需要一个安全屋，一个可以暂时放下所有伪装和困惑的角落。

告别陈伯和小吴，顾临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向后院的家属楼。

暮色更深了，小镇的灯火次第亮起，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西周虫鸣唧唧，更显得寂静。

她凭着模糊的方向感走着，却在一条岔路口停住了脚步。

左边？

还是右边？

记忆中本该清晰的路径，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浓雾。

一种熟悉的、令人沮丧的茫然感涌上心头。

她站在原地，试图在那些混乱的闪回碎片中寻找指引，却只徒劳地抓到了一片空白。

最终，她凭着首觉选择了左边。

所幸，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那栋两层小楼。

踏上狭窄的木质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打开201的房门，一股久未住人的灰尘味和潮湿气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

窗外，是小镇错落的屋顶和远处沉默的山峦轮廓。

她放下行李，没有开灯，径首走到窗边。

小镇的夜晚如此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这份宁静本该让人放松，却让顾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里的一切——空气、光线、声音、气味——都在无声地叩击着她记忆的闸门，而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令人心悸的碎片。

她打开工具箱，指尖拂过冰冷的解剖刀、镊子、量尺……这些是她对抗混沌的武器，是她确认自身存在的唯一方式。

在物证的世界里，一切都有迹可循，有逻辑可依。

而她自己的人生，却像一本被撕掉了关键章节的书，散落一地，无从读起。

就在她试图从这冰冷的秩序感中汲取一丝平静时，窗外，一阵尖锐刺耳的警笛声骤然划破了栖山镇粘稠的夜幕！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祥的急促感，最终停在了……似乎就在分局附近？

顾临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是同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伴随着嗡嗡的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陈所。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陈旧气味似乎又浓烈了几分。

窗外的警笛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小镇精心维持的宁静表象。

她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觉：“陈所长？”

电话那头，陈伯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沉稳，透着一丝紧绷和难以置信：“顾法医……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刚接到报警，镇西头老粮站那边……老周，周伯，他……从自家阁楼摔下来了！

人……人当场就没了！

现场……有点奇怪。

恐怕，得麻烦你立刻过来一趟！”

阁楼坠落？

当场死亡？

“有点奇怪”？

工具箱在顾临手中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栖山镇的宁静，在她踏入的第一夜，就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冰冷的方式，被彻底打破了。

而那股若有若无的红土气息，似乎也随着陈伯的话语，变得更加清晰，缠绕在她的鼻尖，也缠绕在她那片褪色的记忆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