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烫得惊人,砸在厚重的学士服上,
蒸腾起一股布料和廉价香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闷热。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礼堂里,人头攒动,
嗡嗡的声浪像是无数只烦躁的夏蝉在集体振翅。毕业典礼冗长的流程终于接近尾声,
台上头发花白的校长还在念着那些冠冕堂皇的祝词,每一个字都落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袍袖里,无意识地揪着内衬粗糙的布料,留下几道深深的褶皱。
陈燃就坐在我旁边,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清爽的皂角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曾经是我最安心的港湾,此刻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得我坐立不安。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一种刻意维持的距离感横亘在我们之间,冰冷而坚硬。
“……祝愿各位毕业生前程似锦,鹏程万里!” 校长洪亮的声音终于落下,
潮水般的掌声瞬间淹没了礼堂。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跟着拍手,掌心相击,发出空洞的声响。
就在这掌声的余韵里,陈燃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锐响,
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猝不及防地割开了喧闹的帷幕。周围瞬间安静了大半,
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带着好奇、疑惑,还有一丝看戏的兴奋。他个子很高,
挺拔得像礼堂外那棵沉默的白杨,此刻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转过身,没有看我,
目光空洞地掠过我的头顶,投向礼堂后方那片模糊的光影。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干涩,
却像淬了冰的针,穿透了所有嘈杂,清晰地扎进我的耳膜,再狠狠钉进心脏深处:“苏晚。
”他叫我的名字,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窒息。“就到这儿吧。
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可是你……”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仿佛咽下的是滚烫的碎玻璃。“你永远捂不热,像块冰。我累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绝对的冰冷和决绝,砸在地上,碎裂成冰渣。四周死寂。
连礼堂空调沉闷的运转声都消失了。时间仿佛被冻住,只有那些惊愕、同情、探究的目光,
如同实质的探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学士帽的流苏垂在我眼前,
随着我身体抑制不住的细微颤抖而晃动,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红色。我知道,他在指什么。
指我最近几个月越来越少的笑容,指我越来越沉默的回应,
指我指尖那挥之不去的、连盛夏都无法驱散的凉意。他不知道。他永远不会知道,这冰冷,
是我为他付出的代价。秘密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我心底最深处。我能读取物品的记忆,
触摸它们,便能感知附着其上的强烈情感碎片。可这能力是贪婪的饕餮,每一次使用,
都在无声无息地啃噬我自己的情感作为燃料。每一次触摸,都是一场隐秘的消耗。我的指尖,
曾经也是温热的。帮他修改那要命的毕业答辩PPT,是在一个同样闷热的深夜。
他的笔记本在图书馆角落的小隔间里幽幽地亮着,像一头蛰伏的困兽。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眉头紧锁,呼吸均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图表和文字仿佛也在沉睡。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指尖悬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方,犹豫着。帮他,意味着又一次的消耗。但看着他疲惫的睡颜,
心还是软了。指尖落下。微凉的触感传来,随即是熟悉的眩晕感,
像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蔓延。
击的哒哒声、他对着屏幕烦躁抓头发时留下的油腻感……无数细微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我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捕捉PPT文件本身残留的、关于修改思路的线索。很微弱。
更多的是他反复修改的焦虑和临毕业的疲惫。我轻轻吁了口气,准备收回手。视线掠过桌角,
他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新的消息提示无声地跳了出来。
屏幕的光在昏暗的隔间里显得格外刺眼。鬼使神差地,也许是残留的能力影响,
也许是某种无法言说的预感,我的指尖偏离了笔记本冰凉的金属壳,
轻轻点在了那光滑的玻璃屏幕上。就在那一刹那——一股远比电脑强烈百倍的记忆洪流,
裹挟着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眷恋和欲望,猛地冲垮了我的意识堤坝!
那不是冰冷的电子信号,那是滚烫的、带着体温的、活生生的情感烙印!
屏幕上残留的最后一个画面瞬间在我脑海中爆炸般铺开:是那个女孩的头像,
备注名刺眼地显示着“妍妍”。紧接着,一行字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烫进我的意识最深处:“好想你,想回到你怀里。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渴望。那是属于陈燃前女友的记忆碎片,
是发送消息那一刻,她指尖残留的炽热思念,像熔岩般滚烫,又像蜜糖般粘稠。“轰——!
”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瞬间被抽空的、尖锐到极致的痛楚!
比以往任何一次使用能力都要猛烈千百倍!巨大的情绪冲击如同失控的海啸,
在我体内疯狂肆虐。那不仅仅是对背叛的震惊和愤怒,
更是能力本身对这次“过载”接触的剧烈反噬!我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体内所有残存的温度、所有支撑着情绪起伏的能量,
在那一瞬间被那只无形的、贪婪的饕餮彻底吸干、榨尽!指尖下的手机屏幕冰冷刺骨,
而我身体内部,比那屏幕还要冷上千百倍。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我猛地抽回手,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撞在冰冷的书架上,发出一声闷响。“怎么了?”陈燃被惊醒,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茫然。我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指尖残留的冰冷和体内汹涌的虚无感交织成一片绝望的荒原。
眼前他的脸孔开始模糊、旋转。世界的声音在急速退潮,
只剩下自己心脏在空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冷,无边无际的冷,从骨髓里透出来,
冻僵了每一寸试图表达的肌肉。他皱起眉,伸手想碰我的额头:“苏晚?
你脸色好白……”我猛地避开他的手,动作大得差点再次摔倒。那只手,
刚刚还停留在残留着前女友滚烫思念的手机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没…没事。
”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耗尽力气。我扶着书架,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
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稳,不让自己瘫软下去。“空调…太冷了。我…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小隔间。身后,
陈燃困惑的目光像芒刺在背。冷气开足的图书馆走廊,对我而言却如同冰窟。
我抱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臂,蜷缩在楼梯间的阴影里,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指尖残留的、属于那个“妍妍”的滚烫思念,和我体内被彻底抽干的冰冷虚无,
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那刺骨的寒意,从那个深夜开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
原来这就是“捂不热”的真相。我用自己最后的情感温度,
去触碰了属于他和别人的滚烫秘密,然后,被彻底冻成了冰雕。……时间像个蹩脚的粉刷匠,
只用一层薄薄的灰尘覆盖着回忆的棱角,却无法真正抹平。
毕业典礼上那句“像块冰”的判词,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刻在我和陈燃共同圈子的记忆里。
半年,足够流言发酵、变形,再沉淀为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是苏晚太冷漠,
捂不热陈燃那颗骄傲的心。我换了号码,切断了所有不必要的联系,
把自己缩进城市边缘一个租金低廉的老旧小区单元房里。日子过得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上班,下班,煮一碗清汤寡水的面,对着窗台上唯一一盆蔫蔫的绿萝发呆。
指尖触碰任何东西,都只剩下物理层面的冰冷触感,再无波澜。能力还在,
像个休眠的火山口,空荡荡的,只余下死寂。库存清零,名副其实。
那晚图书馆隔间里被抽干的冰冷虚无,成了我情感的常态。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
在一种近乎麻木的低温中,缓慢地冻结下去,直到彻底风化成灰。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窗外的雨下疯了,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鼓点声,
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砸穿。狂风在狭窄的楼宇间呼啸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屋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我蜷在旧沙发里,
膝盖上摊着一本看了半天也没翻过一页的书,听着窗外肆虐的雨声,意识有些昏沉。“砰!
砰!砰!”巨大的砸门声骤然炸响!粗暴、急促、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瞬间撕裂了雨夜的喧嚣和屋内的死寂。我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骤然提到了嗓子眼。这么晚了,这么大的雨……谁?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四肢。
砸门声没有停歇,反而更加狂暴,整扇薄薄的铁皮门都在剧烈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苏晚!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苏晚!!”一个嘶哑到变调的声音穿透门板,
带着浓重的、被雨水泥泞包裹的喘息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狂乱。是陈燃。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进脑海,带来短暂的空白和更深的寒意。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想干什么?毕业典礼上那冰冷的眼神和决绝的话语瞬间回闪。
砸门声变成了用身体撞击的闷响,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如同垂死野兽的挣扎。
门锁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框周围的墙灰簌簌落下。不能再躲了。这扇破门挡不住他。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惊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镇定。
我慢慢站起身,走到门边,手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
能清晰地感受到门板传来的、属于他身体的撞击震动。“咔哒。”老旧的锁舌弹开的声音,
在疯狂的雨声和撞击声中显得异常微弱。我猛地拉开了门。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腥味和一股浓烈的酒气,劈头盖脸地砸了进来。门口的光线昏暗,
只能勾勒出一个高大、湿透、轮廓狼狈的身影。他浑身都在往下淌水,
昂贵的深色外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绷紧的肌肉线条。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
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角不断滚落。走廊感应灯昏黄的光线,
勉强照亮了他此刻的模样。陈燃抬起头。那双曾经盛满阳光和骄傲的眼睛,
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被揉碎的玻璃渣,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悔恨?绝望?疯狂?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哀求?
浓重的酒气几乎凝成实质,混合着雨水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窒息。他胸膛剧烈起伏,
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破风箱般的杂音。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后背抵在冰冷的门框上,警惕地看着他,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陈燃?你来干什么?
我们已经结束了。”他仿佛没听见我的话,那双赤红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像是要从我脸上挖出什么答案。雨水顺着他绷紧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砸在门口湿漉漉的水泥地上。下一秒,
他那只紧握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的手猛地抬了起来,像举起一件圣物,
又像举着一把即将刺出的利刃。他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一部手机。黑色的外壳,
边缘有些磨损,屏幕上有几道细微的划痕。屏幕是黑的,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雨点疯狂地砸在他摊开的手掌和那部手机上,发出噼啪的轻响。“碰它!
”陈燃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铁皮,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狂躁命令。“苏晚!再碰它一次!就一次!
我知道你能!碰它!”他的眼睛死死锁住我,那里面翻滚的赤红风暴几乎要将我吞噬。
那部躺在他湿透掌心里的旧手机,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水光,像一块来自深渊的碎片。
时间仿佛被这疯狂的雨夜按下了暂停键。只有狂风穿过楼道缝隙的尖啸,
雨水砸落在他手上和手机上的噼啪声,还有他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
充斥在我被寒意冻僵的耳膜里。我看着他,看着那部曾经承载了太多不堪记忆的手机。
指尖仿佛又回忆起那个图书馆深夜,
触碰它时带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和那行滚烫文字的灼痛。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搅。
他掌心的雨水顺着手机边缘流下,蜿蜒如泪痕。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不大,
却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疲惫和坚冰般的拒绝。“不。”我的声音飘出来,
比窗外的雨丝还要轻,还要冷,落在死寂的空气里,却像冰锥坠地。“陈燃,我说过了,
库存清零了。”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我这句毫无波澜的“库存清零”狠狠刺穿。
那里面翻腾的狂躁和命令瞬间凝固,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更深的、近乎恐慌的底色。
他举着手机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手背上青筋暴突,像是在对抗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不…不可能……”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声音,
雨水顺着他扭曲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你碰过的…你肯定记得…你碰过的!你明明能看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越来越破碎,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你看见了的…对不对?
那天晚上…妍妍她……”“妍妍”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铁钉,再次烫进我的神经。那个名字,
那行字带来的毁灭性冲击,瞬间让好不容易压下的冰冷和恶心再次翻涌上来。“够了!
” 我猛地打断他,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尖锐,像冰层骤然崩裂,“我不想听!
也看不见了!陈燃,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你走吧!”我伸手就要关门。那扇薄薄的铁皮门,
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屏障。就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
陈燃像是被我的拒绝彻底击垮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堤坝。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是负伤的野兽在濒死前的哀鸣。紧接着,
他做了一个让我血液几乎凝固的动作。“咚!”一声沉重的闷响,
膝盖砸在湿漉漉、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竟然……跪了下来。
就在我门外,那狭窄的、被雨水打湿的、肮脏的楼道里。高大的身躯骤然矮了下去,
以一种绝对臣服和卑微的姿态,跪在了冰冷的泥水里。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低垂的头颅、宽阔却垮塌的肩膀、挺直的脊背。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是因为冷,而是某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剧烈震颤。他那只没拿手机的手,颤抖着,
无比艰难地伸进了湿透的外套内袋。摸索的动作笨拙而急切,仿佛在寻找唯一的救命稻草。
终于,他掏出了什么。那是一个硬壳的、巴掌大小的笔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
印着褪色的、模糊的星空图案,边角已经磨损卷起,纸张也因潮湿而微微变形。封面上,
用白色的记号笔写的“陈燃”两个字,被雨水晕染开,墨迹边缘模糊得像流泪的眼睛。
他双手捧着它,连同那部手机一起,高高地、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举到我面前。
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浸湿了笔记本的封面,
那星空图案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黯淡、悲伤。他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脸,狼狈不堪。
那双赤红的眼睛穿过湿漉漉的发帘,
死死地、绝望地、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摇摇欲坠的期盼,望进我冰冷的眼底。嘴唇哆嗦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的血沫,嘶哑而破碎:“那…摸摸这个…行吗?
”“这个…是你…你送我的…”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笔记本褪色的星空上,
“我们…第一次…遇见…图书馆…你…你给我的…”他的声音哽住,只剩下粗重破碎的喘息,
和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那双曾经意气风发、此刻却盛满卑微乞求的眼睛,
死死地锁着我,等待着最后的审判。昏黄的廊灯下,他高举的双手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左手是冰冷的、曾带来背叛记忆的手机,屏幕漆黑,映不出任何倒影。
右手是那个褪色的星空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被雨水浸透,变得沉重而晦暗,
卷起的边角像枯萎的花瓣。雨水顺着他的额发、鼻尖、手臂,不断滴落,
砸在门口肮脏的水泥地上,也砸在那本被高高捧起的旧笔记本上。雨水洇开深色的痕迹,
像无声的泪,浸染着封面上那模糊的星空和那个被晕开的白色名字——“陈燃”。
我的目光落在那本子上。指尖,曾经无数次触碰过它的指尖,此刻沉寂得像冬眠的蛇。体内,
依旧是那片被抽干的、广袤无垠的冰原。库存清零——这四个字像一道冰冷坚固的闸门,
横亘在我和他之间,也横亘在我和这个世界所有鲜活的温度之间。我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除了窗外暴雨的喧嚣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到刺鼻的绝望气息。我该拒绝的。
像拒绝那部手机一样。结束就是结束。冰封的河流,岂是几滴迟来的眼泪就能融化?
我的视线却无法从那本被雨水打湿的笔记本上移开。
那个褪色的星空图案……我甚至记得自己当时在文具店货架前挑选它时的心情。深蓝,
代表他沉稳的性格?星空,象征他眼里偶尔闪过的、让我心悸的光?很傻的理由。送出去时,
指尖划过封面的触感,还有自己微微发烫的耳根……回忆是无声的碎片,没有温度,
只有画面。像隔着厚厚的冰层观看水底的游鱼。陈燃依旧跪在那里,
雨水在他身下汇成一小片浑浊的水洼。他仰着头,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
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的光芒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像风中残烛,
随时会彻底熄灭。他高举着笔记本的手臂因为脱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指节白得吓人。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暴雨的轰鸣和他粗重艰难的呼吸。鬼使神差地。
或许是被那眼神里纯粹的绝望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