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死沉的钢铁滚筒,带着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机油和血腥味儿,
活像头吃人怪兽的獠牙,“嘎嘣”一声,死死咬住了我的胳膊!骨头碎裂的剧痛,像道炸雷,
瞬间劈遍全身!每挣一下,那冰凉的铁疙瘩就碾得更深,
血肉骨头都在它底下发出绝望的呻吟!“啊------!!!
”我那嗓子都喊劈叉了的惨叫,眨眼就被车间里轰隆隆的机器声吞得渣都不剩!天旋地转,
最后定在眼里的,是厂长女儿王莉莉那张刻薄得能刮下二两粉的脸。她抱着胳膊,离得不远,
涂得血红的指甲尖儿嫌弃地指着我,那嘴皮子翻得飞快,
尖利的声音愣是刺透了我的痛和机器的吼:“林秀!你眼珠子长脚后跟儿上了?!又糟蹋布!
穷鬼!赔钱货!这月工钱甭想了!赶紧滚!别死这儿脏了我爸的地界儿!
”穷鬼...赔钱货...工钱...没了...一股透心凉的绝望,
“呼啦”一下就把我淹了。身子被那铁家伙死命往里拖,
眼看就要卷进那张永远吃不饱的钢铁大嘴里...彻底黑下去之前,
一丝儿又远又飘、却得意得快飞起来的女声,像条毒蛇,
硬是钻进了我快断气的耳朵眼儿:“...爸说了,就靠这批的确良,
咱家立马就是‘万元户’了!...那穷鬼死了正好,
.”王莉莉...的确良...万元户...我做鬼...也要扒了你们这身吸人血的人皮!
* * *“嗡------!哒哒哒哒哒------!!!
”缝纫机那刺耳得能钻透脑壳的轰鸣,毫无预兆,像根烧红的铁锥子,狠狠扎进我太阳穴!
紧跟着,手指尖儿传来一股钻心的疼!“嘶------!”我倒抽一口凉气,
猛地睁开了眼!视线晃悠着聚了焦,头一个撞进眼里的,是一根明晃晃的缝纫机针头!
它正一下、一下,又冷又狠地戳着!针底下,
是块天蓝色的布——八十年代初金贵得要命的“的确良”!
而我那左手食指尖儿——刚被针头扎了个对穿,
正汩汩冒血的指尖儿——正死死按在那块布上!鲜红的血珠子飞快地在光滑的天蓝布上洇开,
活像朵狰狞的毒花!红星纺织厂!三车间!缝纫工位!我回来了?!
回到被机器卷走胳膊的前一刻?!一股子巨大的荒谬感,混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猛地攥住了我!可下一秒,更深的恐惧,像盆冰水,“哗”地浇灭了那点喜气!针头!机器!
王莉莉!“林秀!发什么癔症!笨手笨脚的!血!血弄脏布了!知道这的确良多贵吗?!
把你骨头渣子卖了都赔不起!”一个又尖又刻薄、像砂纸蹭铁皮的女声,
裹着呛人的雪花膏味儿,在耳朵边炸开!王莉莉!她不知啥时候杵我工位边上了!
穿着条眼下最扎眼的红“的卡”喇叭裤,顶着满脑袋大卷儿,嘴唇涂得跟吃了死孩子似的。
这会儿正叉着腰,鼻孔朝天瞪着我,那眼神儿,活像看一滩臭狗屎。
手指头都快戳我鼻子上了,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还不把手拿开!蠢货!这布废了!
从你工钱里扣!下个月!下下个月!都甭想拿一个子儿!” 她嗓门拔得老高,
里头那股子施虐的快活劲儿藏都藏不住,“赶紧滚医务室包去!别搁这儿现眼!
看着就倒血霉!
”扣工钱...倒血霉...上辈子被机器卷走胳膊的剧痛、那股子冰碴子似的绝望,
王莉莉那张恶毒的脸,
还有她最后炫耀“万元户”那股得意劲儿...走马灯似的在我脑子里“唰唰”闪过!恨!
那恨意烧得我血管里的血都滚了!可我脸上,愣是挤出了上辈子那副受气包样儿,
眼眶子立马蓄满了“泪”这回纯粹是恨的,身子也跟着“抖”起来气的。
“对...对不起...莉莉姐...” 我声音打着颤,带着哭腔,
哆嗦着把扎穿了、还淌血的手指头从布上挪开,笨手笨脚地想用另一只手去捂。血顺着指缝,
“吧嗒吧嗒”滴在满是线头和灰的水泥地上。“对不起顶个屁用!
” 王莉莉嫌恶地拧紧眉头,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滚!快滚!看见你就烦!
这破布...” 她捏着两根手指头,拈起那块染了血的的确良,跟捏着什么脏东西似的,
“扔了!算你头上!这月工钱扣一半!赶紧滚蛋!”她骂骂咧咧,随手把那块血布扔我脚边,
扭着水蛇腰,就要去寻摸下一个倒霉蛋。就在她转身那电光火石的一刹!
我眼珠子像装了探针,
唰”地扫过她随手扔旁边空工位上、那个敞着盖儿的硬壳文件夹——上头印着红星厂的戳儿!
文件夹里,几张摊开的图纸,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眼里!那是几张手绘的衣裳样子!
线条那叫一个溜!款式新得扎眼!
带飘带的连衣裙;一件是收腰阔腿、裤线溜直的喇叭裤;还有件带垫肩、收腰的短款小西装!
风靡整个八十年代、让红星厂靠着“的确良”赚得盆满钵满、把王家捧成“万元户”的爆款!
上辈子,这些图被王莉莉和她爸王厂长,不要脸地打上“红星厂最新设计”的旗号,
满世界吆喝!而我,这图真正的画主儿为了保住饭碗,
偷偷画了塞厂长办公室“意见箱”的,别说好处了,毛都没捞着一根!出了事故,
立马被当破抹布甩了,连工伤钱都给克扣了!怒火“腾”地烧上来,差点把我自个儿点着了!
机会!王莉莉背对着我,正唾沫横飞地训另一个女工。我懂了!快得像道影子!
顾不上手指头还冒血!我用那只血糊糊的手,一把抓起脚边那块染血的的确肉,
胡乱往伤口上一裹!同时,身子像扑食的豹子,猛地扑向那个敞开的文件夹!
带着血污的手指头,准得不能再准,一把攥住了那几张衣裳样子!唰啦!图纸抽出来了!
就在王莉莉听见动静、一脸狐疑转过头的瞬间——我已经抱着那几张比命还金贵的图纸,
像股不要命的狂风,“哐当”撞开旁边虚掩的车间铁皮小门,冲了出去!身后,
炸开王莉莉先是懵圈、紧接着是气疯了的尖叫:“林秀!你个杀千刀的!你拿什么?!
给我站住!抓住她!!!”追喊声、脚步声在屁股后头撵上来。可我跑得更快!
心在腔子里“咚咚”擂鼓,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疯劲儿和报仇在望的兴奋!
风在耳边“呼呼”刮过,灌满了洗得发白的旧工装。
红星厂...王莉莉...王厂长...你们那“万元户”的美梦...该醒了!
* * *傍晚,滨江市工人文化宫小礼堂。空气里飘着劣质脂粉、发胶味儿,
还掺着一股子紧张兮兮的期待。这儿正办着场挺“高级”的“相亲联谊会”,
据说来的都是机关单位、国营厂的“好苗子”。
王莉莉穿着身崭新的、在灯光下闪着贼光的天蓝连衣裙,跟只开屏孔雀似的,
被几个同样捯饬得花里胡哨的女工围着,坐在礼堂最打眼的前排。脸上粉抹得能刷墙,
卷发梳得一丝不乱,下巴颏抬得老高,眼神儿扫来扫去,
享受着周围男青年那惊艳、打量的目光。她身上这条裙子,
正是我上辈子设计、被她爸王厂长偷走、眼下正风靡滨江的“的确良”爆款——掐腰大裙摆,
领口系着两根飘啊飘的蓝飘带,后背还开了个挺风骚的V领。在满眼灰蓝绿的年头,
这条颜色鲜亮、板板正正不起皱的“的确良”裙子,简直就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是身份,
是时髦!“莉莉姐,你这裙子...我的天!也太俊了吧!跟画报里香江明星穿的一模一样!
”旁边一个女工满眼羡慕,小心翼翼地摸着裙子料子,“这料子,这颜色,
这款式...咱滨江头一份儿!”王莉莉得意地哼唧一声,享受着这帮人的马屁,
故意挺了挺胸脯,声儿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支棱着耳朵的人听见:“那可不!我爸说了,
这可是香江那边刚过来的最新款!叫什么...‘香江风情’!
我们红星厂费老鼻子劲儿才搞到的版!你们摸摸这料子,”她捻起裙摆,
料子发出“沙沙”的脆响,“正儿八经广州来的‘的确良’!又挺括又凉快!
洗一百回都不带变形起皱的!这颜色,这做工,这设计...”她故意拖长了调儿,
“你们啊,见都没见过!”“哇塞!香江最新款!”“红星厂真牛!王厂长门路硬!
”“莉莉姐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跟探照灯似的,
把王莉莉的虚荣心照得锃亮。她像只得意洋洋的孔雀,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显摆着裙子的各个角度,享受着男青年们越来越热的眼神儿。
一个穿着四个兜干部服、戴着眼镜、看着条件不赖的小伙儿,已经凑过来搭话了。
“王莉莉同志,你这裙子...确实,非常别致。”眼镜男推推眼镜,眼睛放光,
“红星厂的技术,越来越好了。”王莉莉心里更美了,装模作样地拢了拢头发:“还行吧,
我爸说这都不算啥。等过阵子,我们厂还有更厉害的款要上呢...”她一边说着,
一边准备站起来,给对方来个“全景展示”,顺便“不经意”地撩一下那两根飘带,
秀秀这“香江风情”。就在她站起身,脸上挂着最完美的、带着点儿傲气的笑,
等着迎接新一轮惊叹和眼镜男更殷勤的巴结时——“嗤啦------!!!
”一声又脆又响、跟撕布头子似的撕裂声,猛地在她身上炸开了花!那声音太突然,
一下子把小礼堂里所有的嗡嗡声和背景音乐都给盖了!时间好像卡壳了!王莉莉脸上那笑,
“咔嚓”就冻住了!她只觉得后腰那儿猛地一凉!紧接着,在周围所有人先是愣住、茫然,
身上那条“香江最新款”、“滨江独一份”、“洗一百次不变形”的天蓝“的确良”连衣裙,
从后腰的缝线那儿,猛地、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一条足有半尺长的大口子,
狰狞地咧着嘴!口子边上的线头全崩断了!更要命的是,裙子一裂开往下坠,
里头的衬布也露出来了!就在那大口子上边儿,后领子下面一寸的地方,
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原本缝在里衬上的白布标,因为线崩了,此刻明晃晃地露在空气里!
布标上,印着两个贼清楚、鲜红的正楷小字——**霓裳!**霓裳?!不是红星?!死静!
绝对的死静!整个小礼堂瞬间鸦雀无声!吊根针都能听见响儿!所有人的目光,
都像被磁铁吸住了,死死钉在王莉莉后背那条吓人的大口子,
还有口子上边儿那刺眼的、完全陌生的“霓裳”标上!香江最新款?红星厂费大劲儿搞的版?
滨江独一份?一个血淋淋、巨大的问号,“哐当”砸在每个人心坎上!“啊------!!
!”足足憋了两三秒,王莉莉才从这晴天霹雳般的震惊和羞耻里回过神!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整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她手忙脚乱地想用手捂住后背的破口,
想揪掉那该死的商标!可口子太大,商标位置又刁钻,她越扯,裙子破得越厉害,
那“霓裳”俩字就越刺眼!“不...不是...这不怪我!
是裙子...裙子质量...”她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和吓破胆的恐惧,
精心端着的骄傲和优越感,这会儿碎得连渣都不剩!周围那些羡慕嫉妒的眼神,
瞬间变成了赤裸裸的鄙夷、嘲笑和看热闹不嫌事大!“噗...霓裳?这啥牌子?
”“不是说红星厂的么?咋成霓裳了?”“香江最新款?就这质量?站起来就开裆了?
”“笑死个人!穿个冒牌货还在这儿显摆!”“瞧她刚才那嘚瑟劲儿!呸!丢人现眼!
”议论声像冰水,“哗”地浇了王莉莉一头一脸!她像个蹩脚的小丑,在众目睽睽之下,
捂着破裙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恨不得当场钻地缝儿里去!那眼镜男早退后好几步,
脸上写满了嫌弃和膈应,好像多看她一眼都脏了眼睛。王莉莉彻底垮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浑身筛糠似的抖!霓裳?!这打哪儿冒出来的牌子?!
她爸从来没提过!就在小礼堂里乱成一锅粥,嘲笑和鄙夷到了顶儿的时候——“轰隆!!!
”小礼堂那扇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了!劲儿大得撞在墙上“咚”一声闷响!
刺眼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昏暗的礼堂!逆着光,一群人影堵在门口!打头一个,
穿着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胸前别着红徽章,脸绷得紧紧的,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