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罚去伺候谢府最阴鸷暴戾的谢二爷。曾经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如今却是断了腿的废人。
听说进去伺候的下人,没一个能囫囵个儿出来的。一开始我只想着如何活下去。可后来,
他赶跑了要与我议亲的沈郎君,小心翼翼地问我:阿萝,我来晚了吗?
1深秋的冷雨敲打着谢府后院的青石地砖,啪嗒啪嗒,像极了此刻我悬在嗓子眼的心跳。
廊下光线晦暗,大夫人王氏端坐在酸枝木椅上,慢条斯理地捻着腕上那串油润的佛珠。
“阿萝,你这丫头,心气儿倒是高得很。”她声音不高,却透着寒意,
“主子可是你能顶撞的?”我垂着头,视线死死锁在自己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青布鞋尖。
鞋面上沾着几点方才在廊下匆忙行走溅上的泥泞。方才在偏院,
侯府那位眼高于顶的表小姐因着今日在宴席中与一小门小户的姑娘撞了衣裙,窝了一肚子火,
回来便指桑骂槐地羞辱我们这些下人,说我们“天生的贱骨头,连府里看门的狗都不如”。
几个小丫头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言,我一时没忍住,回了一句“表小姐说的是,
看家之狗尚且威风凛凛,可怜奴婢们却是毫无尊严可言。
”这话便被表小姐抓住了把柄告到了大夫人跟前。“奴婢知错。”喉咙干得发紧,
我闭了闭眼,认命般地跪了下去。“知错?”大夫人轻笑一声,那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
“既然知道错了,就去该去的地方,好好学学规矩,磨磨性子。”她微微侧头,
对身旁的心腹赵妈妈道,“二弟那边,不是正缺个伶俐人儿伺候么?我看阿萝就很好。
”“轰”的一声,像是一道闷雷直接劈在了我的天灵盖上。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侍立在旁的丫鬟们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混杂着惊惧、怜悯,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二爷谢凛,这几个字在谢府里,是令人噤若寒蝉的存在。
自从几年前坠马摔断了腿,那位曾经鲜衣怒马、惊才绝艳的谢家二郎,便像彻底变了个人,
喜怒不定,阴晴难测。他住的“听涛院”,如今是阖府上下避之唯恐不及的凶地,
进去伺候的下人,没一个能囫囵个儿出来的。赵妈妈那张刻板的脸上也掠过一丝不忍,
但很快被更深的顺从取代,她躬身应道:“是,大夫人。老奴这就带她过去。
”2恐惧像冰冷的藤蔓,勒得我几乎喘不上气。可就在这灭顶的恐慌里,
一个极其遥远又极其清晰的画面,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猛地撞开了记忆的闸门——那年我大概只有七岁,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冬末,
我伺候表小姐在花园摘梅花,她的帕子却不小心被风吹到了结冰的荷塘中央。她指了我去捡。
冰层结的并不厚,但我若不去恐怕得好几日没饭吃。我小心翼翼走到湖中心时,
冰面咔嚓一声碎裂,我瞬间掉了下去。刺骨的冰水瞬间吞噬了我,
每一次挣扎都让身体沉得更快,肺里灌满了腥冷的池水,死亡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我隐约听到岸上几声惊呼,也隐约听到了表小姐的声音:“救?这样冰的湖水,你去救?
一个签了死契的奴才而已,死便死了罢,姑母不会怪罪我的。”花园里渐渐没了声音,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模糊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我胡乱挥舞的手臂!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拽离了死亡的漩涡。破水而出时,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我趴在碎裂的冰沿上,咳得天昏地暗,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张沾着冰水的少年侧脸,
脸部线条还带着未完全长开的青涩锐利,湿透的黑发贴在额角,
水珠顺着他紧抿的唇线往下淌。他穿着华贵的锦袍,那双死死抓住我的手,
手背和虎口处被锋利的冰棱划开了长长的血口子,鲜红的血正顺着冻得发紫的手指往下滴,
在冰天雪地里像一朵绽放的红梅。他把我拖到安全的地上,没多看一眼,
只对着闻声赶来的下人们丢下一句“看好她”,便转身大步离开了。那个背影,挺拔如青松,
红色发带被打湿后伏在肩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桀骜利落。后来我才知道,
那是府里金尊玉贵的二少爷,谢凛。那个画面,那双流血的手,那个湿淋淋的背影,
如同一块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记忆的最深处。此刻,
当“谢二爷”这三个字再次如惊雷般炸响,那灭顶的恐惧,
竟奇异地被这久远的记忆冲淡了一丝。我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因为恐惧而微微弯曲的背脊,
抬起了头,对上赵妈妈那双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我平静地开口:“奴婢知道了。
这就随妈妈去。”赵妈妈显然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才点点头,转身带路。
3通往听涛院的路,仿佛一条通往幽深墓穴的甬道。院门虚掩着,里面静得可怕,
只有雨点敲打芭蕉叶的单调声响,更衬出一种死寂。“吱呀——”沉重的院门被推开,
一股浓烈的药味混合着一种陈旧的、仿佛什么东西在慢慢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里空旷得过分,几株高大的芭蕉叶子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只有几只麻雀在湿漉漉的青砖地上跳来跳去,被我们的脚步声惊得扑棱棱飞走。
整个院子透着一股被遗弃的荒凉。赵妈妈把我领到紧闭的主屋门前,脚步顿住,压低了声音,
带着一种近乎告诫的意味:“阿萝,进去吧。记住,少说话,多做事,手脚放轻些。
二爷他……”她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你自己机灵点。”说完,她竟像是怕沾上什么晦气似的,
转身匆匆离开了。我独自站在紧闭的房门前,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像是一道隔绝生死的界限。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我抬手轻轻叩门。“滚!
”一声嘶哑却饱含暴戾的怒喝猛地穿透门板砸了出来,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震得门框都似乎嗡嗡作响。我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却还是用力推开了门。光线骤然昏暗。
屋子里窗户紧闭,厚厚的帘幕低垂,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勉强勾勒出屋内一片狼藉的轮廓。地上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碎裂的瓷片、倾倒的桌椅、散乱的书籍、泼洒的药汁和食物残渣……混乱如同飓风过境。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呛人的药味以及久不通风的闷浊气息,
还有一种……绝望的、暴戾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一个高大的身影陷在屋子深处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椅里,背对着门口,
面朝着唯一一扇透出微弱天光的窗户。他整个人像是被浓重的阴影吞噬了,
只有椅背上方露出的一截脖颈,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瘦削。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碎片,走到屋子中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二爷,
奴婢阿萝,奉大夫人之命,来伺候您。”4那背影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
死寂在房间里蔓延,只有窗外单调的雨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终于从那背影处传来,带着无尽的嘲弄和厌烦,
“又送来一个?”那声音干涩嘶哑,冷漠又疏离。我沉默着,
目光落在不远处地上一个摔碎的青花瓷碗上,褐色的药汁泼洒了一地。我没理会他的讥讽,
开始蹲下身一片一片捡拾那些冰冷锋利的碎片。动作很轻,很专注,
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细小的瓷片边缘锋利,指尖很快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但我没有停下。寂静中,只有瓷片相碰发出的轻微“叮当”声。“谁让你捡的?!
”椅子猛地转了过来,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谢凛的脸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我的心猛地一抽。这……还是记忆中那个破冰救人、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吗?眼前的男人,
清瘦伶仃,脸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曾经那双如漾着一汪湖水的明亮眼睛,
此刻深陷在浓重的阴影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然而,
就在他暴怒的咆哮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我抬起了头,
强压住内心的恐惧迎上他的双眼:“二爷,您还记得当年您在冰湖里救过一个丫头吗?
那时候您的手心被冰碴划得全是血。”我顿了顿,看着他脸上骤然僵硬的暴怒,
一字一句地说,“您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倔强地继续往下说:“那时候奴婢就知道,您和侯府的其他人不一样。
虽然您看着也高高在上的,却仍然愿意把我们这些下人当人看。”“奴婢相信,
不管一个人的境遇如何变,本性是不会变的。”“所以奴婢知道,您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需要宣泄,但……但您不会真的伤害我。”5我在赌,赌自己可以唤回片刻谢凛曾经的良善,
也赌他对自己曾经施过救命之恩的人可以少一点防备。谢凛脸上那副择人而噬的暴怒面具,
终是产生了一些裂缝。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里,翻涌的暴戾也像是退潮般一点点消散。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才看清我的模样,
也仿佛在寻找他久远而模糊的记忆。屋子里死寂一片,连窗外恼人的雨声似乎都消失了。
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是传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你错了,当年的谢凛,早就已经死了。
”“你不知道听涛院里这几年抬出去了多少个不长眼的下人么?”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我知道的,听涛院里经常有下人惨叫着被抬出去,但大夫人还是源源不断地送新人过来。
这些年对侯府的下人们而言,最可怕的惩罚便是被送到听涛院里当差。但我知道,
如今我若不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奴婢只想伺候好二爷,还请二爷给奴婢一条生路,
不然大夫人也不会饶过奴婢。”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他根本不会理会我的哀求。
但他却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回了身,重新面朝着那扇透进微弱天光的窗户。
只留给我一个沉默、孤绝、仿佛承载着整个天地重压的背影。“收拾完,赶紧滚出去。
”“是。”我低下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了一寸,继续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狼藉,
将那些冰冷的碎片一片片拾起,而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6听涛院里也统共没有几个下人,
谢凛平时也不让任何人接近主屋,除了每日送膳和送药外,我也识相地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
日子就这样在这方孤寂压抑的天地里,缓慢而沉重地流淌。谢凛的脾气依旧是晴雨不定,
阴鸷得如同这深秋连绵的冷雨。他总是拒绝喝药,拒绝任何治疗,
仿佛沉溺在腿伤的痛苦和某种更深沉的绝望中,享受着自我毁灭的快感。送进去的汤药,
十次有八次会被他劈手打翻,滚烫的药汁和碎裂的瓷片是听涛院最常见的“景致”。
送进去的饭食,也常常原封不动地被端出来,在冷风里一点点变得冰凉。
偶尔在厨房遇到相熟的丫头,她们会偷偷拉住我,压低声音问:“阿萝姐,
那活阎王……没为难你吧?听说前些日子,新送去当值的小厮只是多看了两眼他的伤腿,
便差点被剜去了眼睛!”语气里是满满的同情和庆幸。我只是摇摇头,并不多言。
那个在她们口中如同恶鬼的男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
偶尔会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那脆弱,让我无法像旁人一样,
仅仅将他视作一个暴戾的、需要躲避的灾厄。7入了冬后,谢凛本就畏寒,
又接连数日都不肯喝药,病情每况愈下。大夫人开始轮番派人来询问,
最后赵妈妈亲自过来叮嘱我务必照顾好他的伤势:“若是二爷有个三长两短的,
你恐怕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这药里都是顶顶好的药材,每一碗都得不少银子,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每天都得哄着二爷喝下去!”自那以后,
伺候他喝药成了每日里最艰难的一场拉锯战。他一次次打翻药碗,
我也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一次次送。这天傍晚,我又一次端着重新煎好、热气腾腾的药碗,
小心翼翼地走进那间光线昏暗的主屋。谢凛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椅里,面朝着窗户,
外面是沉沉暮色,他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二爷,该喝药了。
”我将药碗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予。
我耐着性子,将药碗又往他手边推近了些:“大夫说了,这药得趁热喝才有用。
您的腿……”“滚出去!”他突然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不耐烦。手臂猛地一抬,
眼看就要将那碗药再次扫落在地。就在他手臂挥出的刹那,我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地伸出手,
稳稳地按住了那只骨节分明却异常冰凉的手腕!动作快得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肌肤相触的瞬间,他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那只被我按住的手腕瞬间僵硬如铁。“放手!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如深渊般的眼睛里再次燃起暴戾的火光,死死地锁住我,
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心跳如鼓,但我没有退缩,按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反而收得更紧了些。
我迎着他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一字一句清晰地往外吐:“您这双手,”我的目光从他暴怒的脸上,
缓缓移向他盖着薄毯、依旧僵硬无力的右腿,又移到他青筋暴起的手上,
声音里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拗和哀求,“当年能从冰窟窿里一把将奴婢拎出来,
如今,能否求求您也从这沼泽之中再拉出自己?哪怕,哪怕是为了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也沉入了地平线,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
只有角落那盏油灯,跳跃着微弱而顽强的光芒。那滔天的怒火僵住了,
凝固成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激烈地碰撞、挣扎。8“为了你?
”他的手腕在我掌下微微颤抖着,那冰凉的皮肤下,似乎有滚烫的血液在奔流冲撞。
我垂下眼睛,重重点头:“是,二爷当年的背影总是在我的梦中反反复复出现,
奴婢拼了命地想出声喊住他、留住他,求他别走,但却总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奴婢今日豁出性命到二爷跟前说这些话,
便是希望梦里我做不到的事,在现实里头能斗胆试上一试。”我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二爷,
我们一起让当年的‘谢凛’回来,好不好?”时间在昏暗的光影里无声地流逝。
他眼中的风暴渐渐平息,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他猛地抽回了被我按住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我踉跄了一下。他不再看我,重新扭过头去,
只留给我一个紧绷的、仿佛蕴藏着无限风暴的侧影。然而,那只被我按过的手,
却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向了矮几上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药。手指在碗沿停顿了许久,
指尖微微蜷曲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激烈搏斗。终于,他猛地端起药碗,仰起头,
如同灌下最烈的烧刀子,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将那一大碗浓黑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哐当!”空碗被他重重地掼回矮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
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我默默地拿起空碗,
指尖能感受到碗壁上残留的、属于他掌心的那点微凉。转身退出房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面朝着窗外沉沉的黑暗,紧抿的唇线在油灯微弱的光晕下,
勾勒出一道无比倔强又无比脆弱的弧度。9那碗药,成了某种微妙的转折点。
谢凛依旧沉默寡言,依旧阴郁难测,但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毁灭性的暴怒,
似乎收敛了许多。摔碗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虽然依旧会对着药汁皱眉,但最终,
总会在我的“连哄带骗”下皱着眉,极其艰难地灌下去。有一日,
外院的小厮帮我从集市淘到了一本我留意很久的书,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听涛院,
却看到院中之人都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样子。我忙抓了个洒扫婆子打听,
她压低声音告诉我谢凛又莫名发了好大的脾气,把送进去的饭菜药碗全部砸了个稀碎,
并且命所有人都不准接近主院。“阿萝,
二爷他平时也就还能听进去你的话几分……你看……”我点点头,
并吩咐他们重新再去煎一碗药。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大着胆子上前去敲了主屋的门。
没有人回应。我轻手轻脚推开门,发现屋中仍旧一片昏暗,谢凛背对着门口,
深陷在紫檀木椅中,一点微弱的天光从窗户中打下来,笼罩在他身上。我有种奇异的感觉,
似乎他只是一缕发着微弱光芒的游魂,飘飘荡荡,无所依附。我上前将地上的书都先捡起来,
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孙子兵法》、《六韬》、《尉缭子》……都是谢凛之前反复看的几本兵书。我想,
他心里那个将军梦恐怕从来没有消失过,只是这个梦永远停留在了他的十七岁,
再也无法长成参天大树。我走到他身侧,蹲下来,尽量放软自己的声音:“二爷,您怎么了,
可有不舒服?”10谢凛突然侧过脸来盯住我,眼眶微微泛红,
那眼神像是心底拼命压制着洪水猛兽般的激烈情绪,凶狠而悲怆,将我吓了一跳。
过了几秒后他似乎才看清来人,猛地呼吸了几口。“阿萝?”“是奴婢。
”他偏过头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似乎才恢复了一些平静。“方才午睡,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绞了块帕子,帮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二爷,既然是噩梦,总会醒的。
”他眼底却都是讥讽,自嘲般笑笑:“只是醒来后,
发现不过是从一个噩梦又回到另一个噩梦罢了。”我不想氛围那样压抑,便整理了情绪,
对他灿然一笑:“二爷,别想那些不开心的。猜猜奴婢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保管你会喜欢。”我献宝似的从身上拿出了今日淘来的书,放到他眼前晃了晃,
那是早就在市面上遗失的兵书孤本《吴子》,我得知谢凛一直想找这本书,
所以帮他留意了很久。谢凛的眼珠子艰难的转了转,从我脸上收回了目光,
最终顺着我的手落在了那本书上。“吴子?”“嗯!我厉不厉害?”他伸手想拿书,
我连忙把书放回到了身后,退了两步,狡黠一笑:“二爷想要这本书,
便得答应把今天的药喝了。”“我看你是胆子肥了。”谢凛不为所动,眯起眼警告我。
在他身边待了几个月,我的胆子确实是日渐渐长。“奴婢只是想让二爷快些好起来。
”为了让他喝药,我日日软磨硬泡。有时候他纯粹是觉得烦了,想让我闭嘴,
也会愿意把药喝了。“可惜你那书是假的。”谢凛讥诮地看着我睁大的双眼。
我把书拿到面前翻了翻,想看出些破绽,结果冷不防被他一把夺了过去。
我有些气恼:“二爷耍我!”“你自己瞧瞧,古书的材质怎么会这般新?
还用的是当下的文体和行书?”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好吧,我确实不懂什么兵书,
里面的字也认不全,怎么能发现得了?他把书还给我,
让我把这本和那些兵书一起放到书架最上面。我诧异地问他:“二爷不是说这是假的么?
而且这些书若是放到书架最上头,以后要看可是不方便。”谢凛闭着眼睛,
说了这会儿话似乎又虚弱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日后不看了。”我不敢多问,
只能照着做了。“书可以不看,但是药还是得喝。”我固执地端着药碗站在他面前。他不喝,
我便不走。“啰嗦。”他夺过药碗,一口气灌下,又“砰”地塞回我手里。
11日子在药味的苦涩和来回的僵持中悄然滑过。冬日料峭,一场茫茫大雪整整下了两日,
侯府到处都是崭新的白色。这天下午,我端着厨房新送来的点心,
刚走到听涛院通往前院花园的那道月亮门附近,就听到假山石后面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是大夫人王氏身边最得力的赵妈妈,和一个声音略显尖细,像是大夫人院里负责煎药的婆子。
“……二爷那药,可得仔细着。”赵妈妈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您放心,
老奴省得。”那婆子谄媚地应着,“都是按着方子,一丝不苟地煎的。大夫人仁善,
对二爷这腿伤真是上心,用的可都是顶好的药材,人参、鹿茸……”“药材自然是好的,
”赵妈妈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只是那‘引子’,
别忘了按时按量地加进去。这可是大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关乎二爷的‘身子骨’,
马虎不得。”“是是是!”那婆子连声应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雪见子’的粉末,每次煎药前都加一小指甲盖儿,老奴记得真真儿的,绝不敢错!
只是……赵妈妈,这都加了大半年了,二爷的腿……怎么瞧着还是……”“不该你问的别问!
”赵妈妈厉声打断她,语气森冷,“做好你的本分!大夫人自有安排。记住,管好你的嘴!
”假山石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似乎分头离开了。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手里的点心盘子变得沉重无比,
几乎要脱手坠落。雪见子!我幼时曾在乡下老家听老郎中提过这种奇特的植物!
它生长在极寒的雪山之巅,本身有微弱的麻痹镇痛之效,但若长期微量服用,
其寒毒便会悄无声息地渗入骨髓经络,极难拔除,最终导致肢体僵硬、畏寒怕冷,
甚至……彻底瘫痪!它无色无味,混在药里,神仙也难察!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什么“仁善”的大嫂!什么“顶好的药材”!全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他们竟然要他永远站不起来,永远做一个消沉等死的废人!
12一股冰冷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血液直冲头顶。我甚至忘了手里还端着东西,
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就往听涛院主屋冲去。点心盘子脱手摔在地上,精致的糕点滚落尘埃,
沾满了泥污。“砰!”我几乎是撞开了主屋那扇沉重的房门,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谢凛正靠坐在窗边的躺椅上,腿上盖着薄毯,
手里拿着一卷书,闻声猛地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他冷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愠怒,
但看清是我那副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模样时,那丝愠怒瞬间化为了惊疑。“二爷!
”我冲到他的躺椅前,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后怕而颤抖得不成样子,
语无伦次。“药……药里有毒!雪见子!
大夫人……是赵妈妈……她们在您的药里加了雪见子!那东西……寒毒入骨,
会害您永远站不起来的!她们……她们好狠的心!
”我急切地、混乱地将刚才听到的一切和盘托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无法抑制的恐惧。而我,我天天哄他喝药,
居然无意中还成为了间接的帮凶!这个认知让我更是如坠冰窟。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希望能从中看到同样的震惊、愤怒,甚至是一丝被至亲背叛的痛苦。然而,没有。
13谢凛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惊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那双曾经布满暴戾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幽邃,不起一丝波澜。
仿佛我讲述的,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早已听腻了的老套故事。然后,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
而是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带着嘲讽的弧度。“雪见子?”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寒,“我知道。”什么?我猛地瞪大了眼睛,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那……那您还答应我喝药……”他微微侧过头,
目光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眼神空洞得仿佛穿透了时光。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麻木,像是在陈述一件久远而微不足道的旧事:“何止是雪见子,
我当年的坠马又何止是个意外?”不是意外?!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谁敢对当年谢家金尊玉贵的嫡次子下如此毒手!又是为了什么?我张了张嘴,
想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最终,
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我只是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映着窗外灰败天光的、死水般的眼睛,一个字也问不出口。14却没想到,
他今日却是自己往下说了下去。“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是吗?”“我的父亲一生戎马,
眼里只有战场、军功、谢家的荣耀。”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书架高处一个蒙尘的锦盒上,
“在我没有出生前,大哥虽然不是带兵治军的料子,但身为嫡长子,
终归是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自从我出生后,父亲的心思便有了松动。
”“他亲自教我骑射兵法,为我挑选最好的战马,
在我第一次随军出征、斩获敌方将帅首级时,他当着满营将士的面,
将那柄伴随他半生的'破军剑'赐给了我。”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躺椅扶手,
仿佛在回忆那柄剑的冰冷触感。“他曾说,凛儿,你天生就该在疆场上驰骋,谢家的未来,
在你肩上!”“而大哥……”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他永远站在父亲身后,
顺应父亲的赞许。起初我也以为他是一位好大哥,可那笑容底下……呵。”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意,比千言万语更冰冷。“至于王氏,”提到这个名字,
他眼中瞬间凝聚起刻骨的寒意,如同淬毒的冰刃,“她真真是大哥的贤内助,
她恨父亲偏宠于我,更恨我挡了她夫君和儿子未来的路!”“坠马那日……”他闭上眼,
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痛苦,“那匹跟随我多年的战马,性情温顺,从未失蹄。
是那日马鞍的皮带,被人动了手脚。”他猛地睁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墙壁,
直刺向正院的方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府里,原来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那……那老侯爷当年知道么?”我心中震惊无比。老夫人早逝,
老侯爷两年前也撒手人寰,如今大爷袭爵,府里早就是大房当家,可谓是一手遮天。
就算此时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呢?但明显他不是今时今日才知道的,或许早一点知道,
事情是有转机的呢?我茫然的想着。谢凛闭上了眼睛,
只有唇角细微的颤动和声音中不易察觉的哽咽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父亲……他知道。
”15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当年老侯爷有多偏宠这位天赋卓绝的次子,
这是上京人尽皆知的事,他怎么会默许他人害他呢?“当时大夫说我的腿已无力回天,
所以不可能再继承他的武将血脉,扛起谢家门楣了。我已是弃子,
他没办法再亲手断送另一个儿子的前程来为我主持公道。”“为了谢家大业延续,
他选择了默不作声……”他睁开眼,乌黑的眸中风云搅动,翻涌着浓烈的恨意。
“都这么多年了,大哥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但王氏还是那么怕我,怕我重新站起来。
”他突然转头看我,笑意森森:“你知道我为什么处置了那么多下人么?”我艰难地摇摇头,
心中混乱极了。“因为他们都是王氏派来监视我的眼线。我瞧着恶心。”我突然一阵胆寒,
那我天天让他喝那药……他会不会也一直怀疑我?这么想的,
我便也这么问出了口:“那二爷,也怀疑我吗?
”他审视般地上下打量了我片刻:“只有最初。”“为何后来便不怀疑了?
”他却没有再说话。我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屋子里的药味,似乎在这一刻,
变得格外的苦,格外的寒。我从起初的恐惧,到愤怒,再到震惊,
最后看着他苍白瘦削的侧脸,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瞬间席卷了我全身。
这深不见底的侯府,这看似花团锦簇的富贵窝里,
究竟还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冰冷刺骨的肮脏秘密?
而我眼前这个看似暴戾、实则被层层毒害与背叛包围的男人,
他到底……在怎样一个炼狱里活了这么多年?16那场关于“雪见子”的惊心对话,
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却最终诡异地归于沉寂。
谢凛表面上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阴郁消沉的二爷,仿佛那骇人听闻的真相从未被揭破。
听涛院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诡异氛围中继续。唯一的变化是,
他让我还是日日端药给他,而且不再抗拒喝药。每次接过药碗,
他的眼睛里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神色,最终总是沉默地一饮而尽。而我,
则会在收拾药碗时,不动声色地将他喝剩的药渣悄悄藏起一小包。
起初我想阻止他继续喝这带毒的药,但他只是看着自己的右腿,嘲讽般勾起唇角。
“我若不喝,我那大嫂定是不会安心的,至少这对我而言已是明枪,总比暗箭易防。
”“但长此以往,二爷的腿就会彻底好不了了……”既已知道真相,我总归心下不忍。
“本就是烂命一条。失不失去这条腿,有何所谓。”他手指摩挲着躺椅扶手,眼里一片死寂。
似乎他说的并不是一条腿,而只是一件身外之物。虽然如此,
我还是想尽办法去外面找郎中悄悄开了一些热性草药,以冲淡雪见子的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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