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的夜,冷得透骨。海宁陈府我那间熏着暖香的闺阁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
我却如坠冰窟。铜镜里映出的脸,光洁饱满,没有冷宫里枯槁的蜡黄,没有绝望刻下的深痕,
也没有那碗穿肠毒药灼烧五脏六腑后残留的死气。十五岁的陈知画,即将奉诏入宫,
前途似锦。可我分明记得那碗药的滋味。皇后的心腹容嬷嬷,
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一点虚伪的悲悯,浑浊的老眼里却淬着冰一样的毒光,
她说:“福晋…哦,陈氏,皇后娘娘念旧情,赐你一碗安神汤,喝了就解脱了。”解脱?
是皇后亲手将我推入景阳宫那个火坑,利用我斗垮了小燕子,离间了五阿哥,
榨干我最后一丝价值后,便嫌我碍眼,要“解脱”了我!冷宫破窗漏进的寒风,
也比不上那毒药灌入喉咙时的冰冷刺骨。“小姐,小姐?”贴身丫鬟碧桃的声音带着睡意,
轻轻叩门,“您还没歇下吗?明日一早,内务府的车驾可就到了。”我猛地回神,
指尖触到冰冷的镜面,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知道了,你先歇着。”我的声音竭力平稳,
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碧桃的脚步声远去。死寂重新笼罩。桌上,
那封来自紫禁城坤宁宫、用火漆密封的信函,在烛光下幽幽地反着光,像一条盘踞的毒蛇。
前世,就是这封信,如同无形的绳索,勒紧了我的脖颈,将我一步步拖入深渊。
信里是皇后乌拉那拉氏“亲切”的“提点”与“期许”,
字字句句都是为我铺就的、通往永琪侧福晋之位的“锦绣前程”,
实则是一纸将我钉死在棋局上的卖身契。我拿起那封信,冰凉的封皮贴着滚烫的掌心。
没有半分犹豫,我走到炭盆边。通红的炭火映着我眼底翻涌的恨意。
嗤啦——火舌贪婪地舔舐上信笺的边角,明黄的火焰迅速吞噬了那些虚伪的墨迹,
卷曲、焦黑、化为灰烬,被炭盆里腾起的热浪卷得无影无踪。一点微小的火星溅到我手背上,
灼痛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掌控的快意。皇后,这一世,你的棋子,醒了。
我不再是你棋盘上任你拨弄的卒子。我要做那执棋的人。紫禁城的宫墙依旧高得压人。
慈宁宫偏殿,檀香袅袅。皇后乌拉那拉氏端坐主位,一身明黄凤袍,端庄华贵。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在我身上缓缓巡梭,
仿佛在审视一件新得的、尚需琢磨的器物。“知画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我依着嬷嬷教导的规矩,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垂下的眼睫掩住所有情绪,
只余一片温顺的恭谨。膝盖触碰到冰凉坚硬的金砖地面,那寒意直透骨髓,
提醒着我此地的步步杀机。“快起来,好孩子。”皇后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慈和,
她虚抬了抬手,目光在我低垂的脸上停留片刻,“果然是海宁陈家的女儿,这通身的气派,
规矩也学得极好。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我依言抬头,
目光依旧温顺地垂落在皇后凤袍下摆精致的金线牡丹上。“谢娘娘夸赞。”“嗯,
模样儿也俊俏,是个齐整孩子。”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笑意加深,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日后在宫里,规矩礼仪是头等大事。容嬷嬷是本宫身边的老人儿,规矩最是精通,
就让她多指点你吧。”“是,臣女谢皇后娘娘恩典,谢容嬷嬷教导。”我再次福身,
转向皇后身后那个穿着深褐色旗装、面无表情的老虔婆。容嬷嬷。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认得!
她浑浊的老眼扫过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刻入骨髓的冰冷,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前世那些落在身上的、带着羞辱和疼痛的银针,仿佛又隔着时空扎了过来。
我袖中的手微微蜷缩,指甲掐进掌心,用细微的刺痛压下翻腾的杀意。接下来的日子,
我成了皇后眼中最“乖巧懂事”的学生。容嬷嬷教导的繁复宫规,我学得最快最标准,
一丝不苟。皇后偶尔考校诗书,我亦能对答如流,引经据典点到即止,既显才情又不露锋芒。
对待坤宁宫的下人,我温和有礼,出手也大方用的是母亲偷偷塞给我的体己银子,
很快便博得了一些“知书达理、待人宽和”的好名声。我刻意在皇后面前,
流露出对父母的孺慕思念,言谈间满是对老佛爷的崇敬与仰慕。孝道,
是皇后和老佛爷都看重的大旗,亦是我此刻最好的护身符。
每当皇后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五阿哥永琪,
用那种心照不宣的口吻夸赞其文武双全、前途无量时,我总是恰到好处地垂下头,
脸颊飞起两朵恰到好处的红晕,流露出少女的羞涩与对皇子天然的敬畏,
然后便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老佛爷近日赏下的佛经或是我新临摹的字帖,
绝不接那“非分之想”的话茬。皇后的笑容一日比一日深,
容嬷嬷那刻板的脸上也偶尔会松动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在她们看来,
陈知画聪慧、温驯、知进退、懂感恩对皇后的“提携”,
且对五阿哥怀有“朦胧的倾慕”,简直是天赐的完美棋子。紫禁城的消息,闭塞又灵通。
我借着替皇后跑腿、向老佛爷请安的机会,用银钱和谨慎的善意,
在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太监、粗使宫女那里,悄然布下了耳目。他们地位卑微,
却如同宫殿角落里的灰尘,无处不在,能听到风刮过宫墙时最细微的呜咽。一个暮春的傍晚,
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好。我带着碧桃,假作赏花,
实则与一个在御花园当值、收了我银钱的小太监“偶遇”。他低着头,匆匆走过我身边时,
细微、几乎被风声盖过的声音钻入我耳中:“福大爷…似在打听…济南…姓夏的…”福尔康!
济南!夏雨荷!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响!时机到了!比前世,似乎还早了些许!
当夜,养心殿东暖阁的灯火彻夜未熄。皇帝批阅奏章,常至深夜。
我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深青色宫女常服,
将母亲留给我的那只分量最足的金镯子塞进袖袋深处。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我避开巡夜的侍卫,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贴着宫墙的阴影潜行。养心殿后殿是皇帝寝宫,
守备森严,但并非无懈可击。前世皇后为了安插眼线,
曾让我留心过一条近乎废弃、通往茶水间后夹道的狭窄小径,那里有一个堆放杂物的角门,
守备相对松懈。心跳如鼓,手心全是冷汗。我摸到那扇斑驳的角门,果然,
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老太监守着。那只沉甸甸的金镯子发挥了作用。
老太监浑浊的眼睛在金镯的光泽和我刻意流露出的、属于坤宁宫大宫女的“威严”下,
只犹豫了片刻,便侧身让开了一条缝。暖阁内弥漫着龙涎香和墨汁混合的气息。
明黄的帐幔低垂,隐约可见龙床上隆起的身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巨大的龙床,
明黄的锦被。我屏住呼吸,如同最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靠近。目光快速扫过枕畔——没有!
我的心猛地一沉。目光下移,落在锦被边缘,靠近里侧的位置,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凸起。
就是这里!我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那个贴身藏了许久的油纸包。
里面是那柄描金折扇和那幅烟雨图。紫薇的信物,她认父的全部凭据。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塞进锦被与明黄床褥之间的缝隙里,紧紧贴着皇帝枕头的边缘。
做完这一切,我迅速退开,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没有停留,我循着原路,像来时一样,
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围场狩猎,旌旗招展,号角长鸣。
我作为新近得皇后“青眼”的官家小姐,有幸随侍在老佛爷凤驾之后。视野开阔,
能清晰地看到围场入口处那片必经的密林。前世,小燕子就是在这里,
带着紫薇的信物和满腔孤勇,策马狂奔,冲撞御驾。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来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身影,骑着匹瘦马,
不管不顾地冲向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明黄华盖!“护驾!有刺客!
”侍卫的厉喝声撕破了围场的肃杀。弓弦铮鸣,羽箭破空!那马上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重重摔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围场瞬间大乱,侍卫如潮水般涌上,
刀剑出鞘的寒光刺得人眼疼。“皇上!老佛爷!受惊了!”侍卫统领跪地请罪,声音紧绷,
“刺客已被拿下!是个女子,身中两箭,昏迷不醒!”“女子?
”乾隆皇帝的声音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带过来!
”侍卫们粗暴地将那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刺客”拖到御前。那张沾满尘土和血污的脸,
依稀还能辨出几分娇俏,正是小燕子!“搜身!看看是何来历,竟敢行刺!
”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一个侍卫上前,毫不客气地在那染血的粗布衣衫里摸索。很快,
他的手顿住了,掏出了一样东西——一个明黄色的锦囊!正是我前夜塞进去的那个!
侍卫双手高举过头:“皇上!在此女怀中搜得此物!”乾隆的目光落在那个眼熟的锦囊上,
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夺过,急急打开。描金折扇,烟雨图!
正是他前夜在枕畔发现、令他惊疑不定、彻夜未眠的两件东西!他猛地抬头,
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燕子,又惊又怒,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震动!
“是她…竟然是她?!”皇帝喃喃自语,握着折扇和画轴的手微微颤抖。
他俯视着地上那张年轻却了无生气的脸,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怒、难以置信,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命运击中的茫然与…怜惜?“传太医!不惜一切代价,
给朕救活她!”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响彻围场,“将人抬入朕的御帐!
严加看守!”尘埃落定。小燕子被抬走了,围场死一般的寂静被一种诡异的暗流取代。
所有人都在消化这惊天逆转。皇后站在凤辇旁,脸色变幻不定,
惊疑的目光数次扫过被侍卫严密护卫的御帐方向,又若有所思地瞥了我一眼。我垂着头,
站在老佛爷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呆了。只有我自己知道,
袖中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那细微的疼痛提醒着我——第一步,成了。
皇帝的御帐成了紫禁城最神秘也最引人瞩目的地方。那个被当做“刺客”擒下的女子,
在太医的全力救治下捡回了一条命。皇帝亲自过问她的伤势,
甚至每日都要抽空去御帐外站上一会儿。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在宫墙内飞速传播。数日后,
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早朝后由皇帝亲口宣布:围场所救女子,经查证,
实为当年流落民间的龙女!皇帝认下义女,封为“还珠格格”,赐名小燕子,暂住漱芳斋!
消息传来,坤宁宫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皇后摔碎了她最心爱的一盏前朝官窑茶盏,
碎片溅了一地。“龙女?还珠格格?呵!”她冷笑,保养得宜的脸因愤怒而微微扭曲,
“好一个‘还珠’!好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她猛地看向垂手侍立一旁的我,
眼神锐利如刀,“知画!那日围场,你可曾看清?那女子…当真带着信物?”我心中冷笑,
面上却是一片恰到好处的惊惶与后怕:“回娘娘,
臣女当时吓坏了…只隐约看见侍卫从她怀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东西…具体是什么,
实在没看清…”我顿了顿,声音带上几分迟疑,“不过…皇上似乎…极为震动。”“震动?
”皇后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她烦躁地挥挥手:“罢了!
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种,也配称格格?仗着点狐媚子手段迷惑了圣心罢了!”她站起身,
在殿内踱了两步,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重,
却也多了一丝急于抓住什么的迫切,“知画,你是个明白人。这宫里,
终究是讲究规矩、讲究出身的地方。有些人,一时得意,不过是昙花一现。
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我立刻屈膝,深深福了下去,声音清晰而恭顺:“臣女明白。
娘娘金尊玉贵,母仪天下,才是这后宫真正的砥柱。臣女一切,唯娘娘马首是瞻。
”低垂的眼帘下,是冰冷的算计。皇后,你需要一把刀,一把对付新晋“还珠格格”的刀。
好,这把刀,我暂时借给你用用。只是,握刀的手,该换人了。漱芳斋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流水般的赏赐抬进去,太监宫女穿梭不停。小燕子被封为“还珠格格”的消息,
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自然也波及到了宫外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描画着眉毛。碧桃脚步匆匆地进来,压低声音,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小姐,人带来了,在后院角门旁的耳房候着。”“嗯。
”我放下眉黛,看着镜中那张清丽却隐含锋锐的脸,“让她等着,我这就去。
”角门旁的耳房阴暗狭窄,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身形纤弱的少女局促不安地站着,听到门响,猛地转过身来。那张脸,
清丽绝伦,眉宇间蕴着江南烟雨般的温婉和挥之不去的愁绪,正是夏紫薇!看到我,
她眼中瞬间涌上警惕和一丝绝望的哀求:“这位…贵人…不知唤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民女…民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缓步上前,脸上带着一丝悲悯,
目光却锐利地在她脸上逡巡。“夏紫薇?”我轻声问。她的身体明显一僵,
眼中瞬间充满了惊骇,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这个名字,是她最大的秘密和指望。
“你不用怕。”我的声音放得更柔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不仅知道你是谁,
我还知道,你娘夏雨荷,临终前交给你一把折扇,一幅烟雨图,让你来京城寻父,认祖归宗,
对吗?”紫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逼近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惊恐的眼睛,“重要的是,你的信物,
已经被人用掉了。就在围场,一个叫小燕子的姑娘,带着它们,闯了御驾,
如今已被皇上认作‘还珠格格’,风光无限地住进了漱芳斋!”“不!不可能!
”紫薇失声尖叫,泪水夺眶而出,“那是我的!是我娘留给我的!
她怎么敢…”巨大的打击让她几乎崩溃。“她怎么不敢?”我冷冷地打断她,
声音如同淬了冰,“她不仅敢,还做得天衣无缝。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她是皇帝的沧海遗珠,
是尊贵的还珠格格。而你,夏紫薇,”我伸出手指,冰冷地抬起她满是泪痕的下巴,
“一个无权无势、空口无凭的民女,若是此时跳出来指认格格是假的,你说,皇上是信她,
还是信你?皇后娘娘,乃至那位信格格本人,会如何对待你这个…‘居心叵测’的贱民?
”紫薇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恐惧,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想活命吗?”我收回手,声音放低,如同恶魔的低语,“想为你娘,为你自己,
讨一个迟来的公道吗?”紫薇猛地抬头,
死寂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近乎疯狂的希冀:“我…我能做什么?”“留在宫里。
”我清晰地吐出四个字,“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贴身宫女。”“宫女?”紫薇愣住了,
眼中满是屈辱和不解。“对,宫女。”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是你唯一能靠近真相,唯一能接触到那个冒牌货,唯一可能…等到真相大白那天的机会!
也只有在我身边,我才能护住你的性命。否则,不出三日,你和你那个忠心的丫头金锁,
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尸骨无存!你信不信?”最后的恐吓如同重锤,
击碎了紫薇最后一丝犹豫和自尊。她瘫软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奴婢…夏紫薇…谢…谢主子收留…求主子…给奴婢一个机会…”我看着地上卑微叩首的身影,
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棋子,又多了一枚。夏紫薇,你的痛苦和恨意,
会成为我手中最利的刃。好好活着吧,活到看着那个夺走你一切的小燕子,
从云端跌落尘埃的那一天。“和硕柔嘉格格?”皇后捏着内务府送来的册封谕旨,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在我面前失去了那层完美的温婉面具,
震惊、错愕、不甘,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交织在一起,使得她的表情有些扭曲。
我盈盈拜倒,姿态恭谨无比,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臣女…柔嘉谢皇后娘娘提携之恩!
若非娘娘这些时日的悉心教导,柔嘉何德何能,能得皇上与老佛爷如此厚爱?
”我将“提携”和“悉心教导”几个字咬得极重。皇后胸口起伏了几下,盯着我低垂的发顶,
目光复杂难辨。最终,那属于中宫之主的城府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情绪。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脸上重新堆起那副雍容的笑意,亲自将我扶起:“快起来!这是天大的喜事!本宫就说,
知画…哦不,柔嘉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由老佛爷亲自教导,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本宫也替你高兴。”她拍着我的手背,力道有些重,“只是,钟粹宫离本宫的坤宁宫远了些,
日后想见你,倒是不太方便了。”我立刻温顺地接口:“娘娘待柔嘉恩重如山,
柔嘉时刻铭记于心。只要娘娘不嫌柔嘉愚钝,柔嘉定当时常来给娘娘请安,聆听娘娘教诲。
”“好,好孩子。”皇后满意地笑了,那笑意终于抵达眼底,带着掌控的愉悦,
“本宫就知道,没看错你。你是个念旧情的。如今身份不同了,更要谨言慎行,
莫要辜负了皇上和老佛爷的恩典。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侍立在我身后、低眉顺眼的紫薇如今化名夏荷,
“这丫头瞧着倒还伶俐,是新来的?”“回娘娘,是内务府新拨来的,叫夏荷。
看着还算老实本分。”我轻描淡写地带过。皇后点点头,不再深究。在她看来,一个宫女,
无足轻重。她此刻的心思,全在如何继续维系对我这个新晋和硕格格的“影响力”上。
她拉着我又说了许多“体己话”,无非是提醒我莫忘“根本”,
在皇上和老佛爷面前要“懂事”,更要“提防”那个粗鄙无状、却莫名得宠的“还珠格格”。
我垂首恭听,一一应下,态度恭谨得无可挑剔。直到离开坤宁宫,坐上前往钟粹宫的软轿,
我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手心,那里已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轿帘落下,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靠在柔软的轿厢内壁,闭上眼睛,
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皇后,你以为册封格格是结束?不,这只是开始。
住进钟粹宫,远离你的视线,更方便我做事。至于“提防”小燕子?当然要提防。
她可是我计划里,用来搅乱这一池浑水、吸引你和皇帝全部目光的绝佳挡箭牌啊。
钟粹宫西偏殿,窗明几净,一应用度皆是上乘,处处透着新贵的荣宠。我屏退了所有宫人,
只留下紫薇夏荷。她垂手站在下首,身体依旧绷得很紧。我从妆奁最底层的暗格里,
取出一个小小的、深褐色的瓷瓶,瓶身没有任何花纹。拔开软木塞,
一股极淡、近乎无味的奇异气息飘散出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看向紫薇,声音平静无波。紫薇看着那瓷瓶,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惧,
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格…格格…”“别怕。”我微微一笑,
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妖异,“这可不是给你用的。
”我拿起旁边一个精致的、盛着玫瑰清露的白玉小碗,
这是皇后最爱、每日清晨必饮一盏的养颜之物。我用银簪的尖端,
小心翼翼地从褐色瓷瓶里挑出米粒大小、近乎透明的一小撮粉末,
轻轻抖落在清亮的玫瑰露中。那粉末遇水即溶,瞬间消失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这叫‘朱颜醉’,”我晃动着白玉碗,看着里面依旧晶莹剔透的液体,声音轻得像耳语,
“产自南疆密林,极为难得。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每日只需这么一点点,
掺在饮食里…初时只会让人觉得精神倦怠,容易疲乏,容颜却会越发红润娇艳…三月之后,
便会心悸盗汗,夜不能寐,脾气愈发暴躁易怒…半年…则气血枯槁,形销骨立,
缠绵病榻…再高明的太医,也只会诊出一个‘思虑过度、劳心耗神’的富贵病。
”我将白玉碗递给浑身发抖的紫薇:“明日一早,随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碗‘特制’的玫瑰清露,就是你献给娘娘的…一点心意。记住了吗?
”紫薇的手抖得几乎端不住那小小的玉碗,眼中是巨大的惊恐和挣扎。
“想想漱芳斋里那个鸠占鹊巢、享受着你一切荣华富贵的小燕子。
”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她的耳朵,“想想你含恨而终的娘亲。想想你自己,
如今连名字都不敢用的处境。想报仇,想拿回属于你的一切,这点事都不敢做吗?
”紫薇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所取代。她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终于用尽全身力气,稳住了颤抖的手,
将那碗看似无害的清露紧紧捧住,如同捧着一件献祭的圣物。“奴婢…记住了。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我走到窗边。
夜色深沉,紫禁城万千宫阙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皇后,
好好享用这碗“朱颜醉”吧。前世你赐我穿肠毒药,今生我回你一盏蚀骨销魂。
这复仇的盛宴,才刚刚开席。你加诸我身的痛苦和背叛,我要你百倍、千倍地,慢慢品尝。
钟粹宫的日子的确比在坤宁宫眼皮子底下自在许多。老佛爷喜静,
对我这个新册封的“柔嘉格格”虽称不上多亲近,但也维持着表面的和蔼,
偶尔让我陪着念念佛经,抄抄经文。我表现得温婉沉静,知书达理,
言语间对老佛爷充满孺慕,对皇后也恭敬有加,渐渐也博得了老佛爷几分“懂事”的评价。
这日午后,我带着紫薇夏荷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刚走到殿外廊下,
就听见里面传来皇后压抑着怒火的呵斥,以及容嬷嬷那特有的、带着狠戾的尖利嗓音。
“…下贱胚子!连盏茶都端不稳!要你这双手何用?看来是平日规矩学得太松了!
”容嬷嬷的声音如同砂纸磨过。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脆响,像是耳光,
伴随着一声女子压抑的痛呼。我的心猛地一跳,那痛呼声…是紫薇!我加快脚步,
示意门口的宫女不必通报,直接掀帘而入。殿内气氛凝滞。皇后端坐主位,脸色阴沉。
容嬷嬷正站在殿中,一手叉腰,另一只枯瘦的手高高扬起,
手中赫然捏着几根闪着寒光的细长银针!她面前的地上,跪着一个宫女,正是紫薇!
她半边脸颊红肿,嘴角渗血,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茶水狼藉一片。她低着头,
肩膀微微颤抖,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一点声音,那单薄的身影透着无尽的屈辱和隐忍。
容嬷嬷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闯入,扬着银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挤出一点假笑:“哟,柔嘉格格来了?这贱婢毛手毛脚,
打碎了皇后娘娘最心爱的雨过天青盏,老奴正替娘娘教训她呢,免得她日后冲撞了贵人。
”皇后的目光也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没说话,显然是默许了容嬷嬷的行径。
我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紫薇,
又看了看容嬷嬷手中那几根熟悉的、闪着幽蓝光泽的银针——这老虔婆,
果然随身带着她的“家伙”!前世那些针扎在我身上的痛楚记忆瞬间翻涌上来,
混合着此刻对紫薇或者说,对夏紫薇这个身份处境的复杂情绪,
一股冰冷的戾气直冲顶门。但我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温婉、甚至带着几分天真的笑容。
我莲步轻移,走到容嬷嬷面前,在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伸出纤纤玉手,
轻轻、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她那只捏着银针的手腕!容嬷嬷的手腕枯瘦如柴,触手冰凉滑腻,
如同毒蛇。她猛地一颤,试图挣脱,却被我看似柔弱实则用尽全力的手指死死扣住。“嬷嬷,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惊骇的眼睛,声音又轻又软,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您年纪大了,眼神儿怕是有些不好使。
”容嬷嬷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我:“格格…您这是…”“我是说,”我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
另一只手却缓缓抬起,指向地上跪着的紫薇,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您想扎的人…是她吗?”容嬷嬷愣住了,皇后也皱起了眉头。我的指尖,
在容嬷嬷和皇后困惑的目光中,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移开了!最终,
落在了容嬷嬷自己那只被我牢牢扣住的手腕上!“嬷嬷,”我的声音依旧轻柔,
却如同淬了寒冰的针,一根根扎进容嬷嬷的耳膜,“您手里这针,又尖又利,看着就吓人。
可这眼神儿要是不好,扎错了地方…”我微微倾身,凑近她耳边,
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
吐出的字句却带着地狱般的森寒:“…扎进了自己的皮肉里…那滋味儿,可不好受。而且啊,
”我轻轻拍了拍她冰冷的手背,如同安抚,又如同警告,“这宫里头的报应,
有时候来得可快了。您说…是不是?”容嬷嬷浑身剧震!她猛地对上我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温婉天真?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血腥与疯狂的寒潭!那眼神,
像极了冷宫里濒死的恶鬼!一股寒气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握着银针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针尖几乎要戳破她自己的皮肤!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那张刻薄的老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着,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满意地看着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骇,缓缓松开了手,
仿佛只是拂去一点灰尘。我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的皇后,屈膝行礼,声音恢复了恭顺:“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