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夏天，湿得能拧出水。镇国公府后花园那几棵老榕树的气根，都蔫蔫地耷拉着。
府里却热闹得像开了锅的粥——庶妹萧明玉被钦点为太子侧妃，不日入京。满府上下，
连扫地的婆子都围着她的玉棠院打转，贺礼堆成了小山。我，萧明璃，堂堂镇国公府嫡长女，
此刻却像个外人，独自坐在自己清冷小院的廊下。手里捻着一颗刚剥开的荔枝，果肉莹白，
汁水顺着指尖滑落，滴在石阶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像干涸的血迹。
空气里浮动着荔枝的甜腻和远处飘来的、为萧明玉熏嫁衣的昂贵苏合香，闷得人喘不过气。
“大小姐，” 管家婆子敷衍地行了个礼，眼皮都没抬，“老爷夫人说了，
玉小姐入宫是阖府的荣耀，您……安分些，缺什么短什么，跟老奴说一声便是。
” 话里话外，提醒我别碍事，别丢脸。我扯了扯嘴角，没应声。谁还记得，三年前，
太子南巡岭南，第一个递上拜帖想见的，是镇国公嫡女萧明璃？
只是那时我正巧随祖母在云雾山别庄“养病”，生生错过了。如今，倒是“病愈”归家了，
却成了府里碍眼的影子。袖中，一个硬硬的、冰凉的小匣子贴着肌肤。
那是祖母临终前死死塞进我手里的，一个巴掌大的乌木螺钿匣，雕着繁复的鲛人泣珠图。
祖母浑浊的眼死死盯着我：“璃儿……收好……关键时……能救命……” 里面装着什么，
她没来得及说。入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不是作为太子妃，甚至不是侧妃，
而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贵人”，被一辆青帷小车，悄无声息地从角门抬进了深宫。理由？
镇国公府“感恩天恩”，特献嫡女入宫侍奉。多么冠冕堂皇，又多么讽刺。皇帝萧彻，
年近四十，面容依旧英挺，只是眉宇间积着化不开的阴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暴戾。
他见我第一面，是在御花园的凉亭。我穿着素净的宫装，垂首行礼。“抬起头来。
” 声音冷淡，带着审视。我依言抬头。他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
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了然的神色。“岭南镇国公府的嫡女？
” 他指尖敲着石桌，发出沉闷的声响，“听说，太子当年南巡，对你青眼有加？
”心猛地一沉。这话，是试探，更是敲打！我连忙跪下，声音平稳无波：“陛下明鉴，
臣女彼时病居山野，未曾得见太子天颜。坊间流言，不足为信。”“呵，
” 萧彻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目光却像冰冷的刀子刮过我的脊背，“最好如此。安分待着，
朕保你萧家富贵。若有妄念……” 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锋利。
我成了宫里最透明的影子，住在最偏远的“撷芳阁”。皇帝偶尔召幸，与其说是宠幸，
不如说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隐隐的警告。日子在提心吊胆中滑过。直到中秋宫宴。
宴席设在太液池畔，丝竹悦耳，觥筹交错。太子萧景琰，我那庶妹萧明玉的夫君，
坐在皇帝下首。他年轻俊朗，眉目间带着仁厚，只是偶尔看向皇帝的眼神深处，
藏着一丝隐忧。萧明玉依偎在他身边，珠光宝气，容光焕发，
看向我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和一丝怜悯。变故发生在酒过三巡。皇帝兴致颇高，
多饮了几杯。正当他举杯欲邀群臣共饮时，脸色骤然一变！手中金杯“哐当”坠地，
他捂住胸口，面色瞬间变得青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抽搐着向后倒去！
“陛下！” “护驾！” 尖叫声、杯盘碎裂声瞬间炸开！整个太液池畔乱成一团！
太医连滚爬爬地冲上去，搭脉片刻，脸色死灰，
噗通跪倒：“陛下……陛下这是……中了剧毒！脉象……已绝！” 最后两个字如同丧钟，
敲在每个人心上！“毒？！” 皇后厉声尖叫，
染着蔻丹的指尖猛地指向离御座最近的太子萧景琰，“是你！一定是你！你等不及了是不是？
！”萧景琰脸色惨白：“母后！儿臣冤枉！” 护卫瞬间涌上，刀剑出鞘，寒光闪闪，
将太子和太子妃萧明玉团团围住！萧明玉吓得花容失色，瘫软在地，只会哭泣。“封锁宫门！
谁也不准走！” 皇后状若疯魔，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竟直直钉在我身上，“还有她！
岭南来的贱婢！定是她与太子合谋！给本宫拿下！严刑拷问！
”几个凶神恶煞的嬷嬷立刻扑向我！电光火石间，祖母临终前的话在耳边炸响！
袖中那乌木小匣的冰凉触感如同救命稻草！“慢着！”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声音竟压过了混乱，“臣妾有法！或可救陛下！”全场死寂！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一个刚入宫、毫无根基的贵人，敢在太医都宣布“脉象已绝”时口出狂言？“妖言惑众！
拖下去！” 皇后根本不信。“皇后娘娘！” 我挣脱钳制，猛地扑到御座前，不顾礼仪，
指着皇帝青紫的面容和微微抽搐的指尖，“陛下此状，并非寻常剧毒！
臣妾幼时在岭南云雾山，曾见山民误食一种奇毒‘鬼面蕈’，症状与陛下一般无二！
此毒霸道，能令人假死，气息脉搏全无，然心口三寸之下，若以银针探之，尚存一丝温热！
只要在一个时辰内施救，或有一线生机！”“鬼面蕈？” 太医猛地抬头，
眼中爆出惊疑不定的光，“古籍中确有记载……可早已绝迹百年！你如何得知？！
”“岭南云雾山深处，尚有遗存！此毒解法，需以百年老蚌所产‘月华珠’研磨成粉，
混合三味岭南独有草药，灌服催吐！” 我语速飞快，目光灼灼，“娘娘！陛下龙体为重！
请让臣妾一试！若不成，臣妾愿领千刀万剐之刑！”“百年老蚌月华珠？” 皇后冷笑，
“此等稀世珍宝，一时三刻，你让本宫去哪里寻？！”“臣妾有！
” 我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掏出那个贴身的乌木螺钿鲛珠匣！啪嗒一声打开！匣内丝绒衬垫上，
静静躺着一颗龙眼大小、浑圆无瑕的珍珠！它不同于寻常珍珠的柔白，
通体流转着一种清冷皎洁的月华般的光晕，将周遭的烛火都映衬得黯淡了几分！
正是传说中可遇不可求的“月华珠”！满殿哗然！皇后也惊呆了！“此乃臣妾祖母遗物！
” 我高举宝匣，“恳请娘娘准允一试！”皇后看着皇帝青紫的脸，
又看看那散发着奇异光华的宝珠，眼神剧烈挣扎。最终，
对皇权旁落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准！若救不回陛下，本宫要你萧家满门陪葬！
”接下来的救治，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我亲自将月华珠研磨成细腻如雪的粉末，
按照记忆中祖母手札里模糊的记载那手札就藏在匣子夹层，
配好三味草药其中一味剧毒，用量稍差便是催命符。
在太医院院判和皇后心腹嬷嬷四只眼睛死死盯视下，将药粉混入温水，撬开皇帝的牙关，
强行灌下！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皇帝毫无动静，
脸色青紫依旧。“妖女！你……” 皇后眼中杀机毕现。话音未落，皇帝的身体猛地一弓！
“哇——” 一大口腥臭无比的黑血喷涌而出！紧接着又是几口！吐出的黑血中，
竟混杂着几片指甲盖大小、颜色妖异的暗紫色菌伞碎片！正是“鬼面蕈”的特征！
随着黑血吐尽，皇帝脸上那骇人的青紫色竟如潮水般迅速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如纸，
但胸口竟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虽然微弱，却真真切切！“陛下！陛下有气息了！
” 一直搭着脉的院判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满殿死寂，
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呼！皇后腿一软，瘫坐在凤椅上，看着死而复生的丈夫，
又看看跪在御座前、满手血污却神色平静的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皇帝萧彻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已是三日后。他身体极度虚弱，但神智清醒。
得知事情经过，他沉默了很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后怕、审视，
以及一种全新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光芒。他召见我。不再是偏远的撷芳阁，
而是在他养病的寝殿。“萧明璃，” 他靠坐在龙榻上，声音沙哑，目光却锐利如鹰隮，
牢牢锁住我，“你的月华珠，从何而来？” 他不再提太子，矛头直指那颗救了他命的宝珠。
我垂眸，将乌木匣子奉上：“回陛下，此乃臣妾祖母遗物。祖母出身岭南疍民水上人家，
祖上曾于深海得此奇珍，一直秘藏，临终前交予臣妾，言道此珠或能……避祸。”“避祸？
” 萧彻接过匣子，指尖摩挲着上面鲛人泣珠的螺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避祸，
还是……招祸？”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你祖母，是否姓阮？”我心头剧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