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饵2025年7月4日,深夜23点47分。电脑屏幕的光像一滩浑浊的冰水,
幽幽地泼在陆谨言脸上。直播间右上角的在线人数显示着一个膨胀的数字:31782人,
还在跳动上升。屏幕正中,被柔光滤镜和虚拟莲花座托着的中年男人,
正是近日声名鹊起的“玄真子”大师。他微闭着眼,山羊胡梳理得一丝不苟,
双手结印搁在膝头,身上那件仿古的深蓝色道袍在灯光下泛着廉价丝绒的诡异光泽。
空气里只有他刻意放缓的呼吸声,背景音是循环播放的、刻意调制的梵呗,
单调得如同催眠的魔咒。陆谨言向后靠近椅背,老旧的人体工学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捏了捏眉心,试图挤出一点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桌角的烟灰缸里堆满了小山似的烟蒂,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陈旧的尼古丁和熬夜特有的酸败气息。他深吸了一口这浑浊的空气,
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点在屏幕下方那个小小的麦克风图标上。“大师,
” 他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刻意揉进了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颤动,
像是多年淤积的沉疴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我…我有些事,在心里憋了十年了。
今天看到大师,不知怎么,就觉得…该说出来了。”玄真子眼皮撩开一丝缝隙,
浑浊的眼珠朝摄像头方向动了动,又缓缓闭上,
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拖长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嗯——”,示意倾听。
屏幕上瞬间飘过一片“缘主快讲”、“大师慈悲”、“静待真言”之类的弹幕,
夹杂着几个廉价的小礼物特效。陆谨言清了清喉咙,那十年磨砺出的沉重感,
被他演绎得恰到好处:“2015年,”他吐出这个年份,
带着一种隔着漫长时光回望的恍惚,“那年农历六月十一的前一天,就是七月十四号。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特别闷热,一丝风都没有,天阴得像要压下来。”他的语速很慢,
每个字都像浸满了沉甸甸的回忆:“我们部门,一共九个人,约好了去钓鱼散心。地方很偏,
在一个荒凉的三岔河口。河岸边的杂草长得半人高,又密又硬,叶子边缘刮人皮肤生疼。
河对面的景象……唉,”他恰到好处地停顿,声音压得更低,“正对着我们钓鱼那片浅滩的,
是一大片乱坟岗。年头久了,好些坟包都塌了,露出黑乎乎的洞,
几块歪斜的石碑在草棵子里若隐若现。当时就有同事心里犯嘀咕,说这地方邪性,
可带头的组长说这里鱼多,大家也就硬着头皮留下了。”故事的氛围开始弥漫开来,
直播间的弹幕密度明显增加了。“说来也怪,”陆谨言的语气带上了一种宿命般的困惑,
“那天他们八个人,手气都特别好。甩竿下去没多久,就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响,鲫鱼、鲤鱼,
一条接一条地往上拽,鱼护都快装不下了,个个脸上笑得像开了花。唯独我……只有我,
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沉闷的叩击声透过麦克风传出:“我坐那儿整整一天,从日头晒脱皮坐到天边擦黑,
浮漂像是焊在了水面上。就在我心灰意冷,差不多要收竿的时候,浮漂猛地一沉!
我赶紧提竿,嘿,还挺沉!拉上来一看,是条半斤多的鲫鱼,
鳞片在暮色里闪着点暗淡的白光。心里刚有点高兴,可就在我把鱼放进鱼护里,
低头看了下手机的工夫——正好七分钟!” 他加重了语气,“它就翻肚皮了,漂在水面上,
死了。当时心里就觉得咯噔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更邪门的是,
后面我像是走了背字,又勉强钓上来六条。每一次!”他语气急促起来,带着惊恐的余韵,
“都是从上钩到彻底翻肚漂起来,不多不少,整整七分钟!一条都没活过七分钟!
整整七条鱼啊,大师!最后我的鱼护里,就只有七条死鱼,眼睛都是灰白的,
直勾勾地瞪着天!那八个人的鱼护里,全是活蹦乱跳的……离开的时候,看着那片坟地,
我浑身发冷,总觉得那些黑窟窿似的坟包也在看着我。”十年厄运的序幕,由此拉开。
陆谨言的声音变得干涩而颓丧:“就从那天之后,我这十年,
简直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窟窿,怎么爬都爬不出来。工作上,兢兢业业十几年,
眼看着比我晚来的都升上去了,我却莫名其妙成了‘优化’对象,
现在只能在一家小公司里混吃等死,天天看小年轻的脸色。家庭?妻子跟我离了,
带着孩子走了,说跟着我看不到一点光亮……钱?呵,别说财库了,根本就是四面漏风。
挣得永远不够花,糊口都勉强,信用卡债压得我喘不过气。大师,您说,这难道真是巧合吗?
就因为我钓了那七条该死的鱼?它们死盯着我的样子,我十年里没一天敢忘!”说到最后,
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的颤音。整个直播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连那些滚动的弹幕都稀疏了片刻,仿佛被这跨越十年的沉重厄运给震慑住了。
玄真子大师端坐如钟,但陆谨言敏锐地捕捉到,他那搁在膝盖上的手指,
极其轻微地捻动了几下道袍的丝绒边料。“缘主,”玄真子终于彻底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在镜头前显得异常深邃,闪烁着一种洞悉天机的光芒,声音也肃穆低沉了许多,
“此非寻常事。你方才所言,尤其是那‘七’之数,坟地之所向,鱼死之精准时辰,
皆是大凶之兆,暗合天地间某种破损的因果。此绝非巧合二字可以蔽之。”他微微前倾身体,
营造出一种压迫感:“若要为你破解这十年囚笼,贫道需知更详尽的‘根’与‘位’。
你且将你家祖坟所在方位、坐向,以及你日常居住之所,
尤其是卧榻、灶台、大门这些关键位置的摆放,细细与我说来。此乃‘勘地气,
定吉凶’之根本。”陆谨言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被厄运压垮的茫然和顺从。
他按照事先精心准备的、足以乱真却又漏洞百出的描述,
开始“交代”:声称老家祖坟在西南某山洼,朝向模糊;目前租住的狭小公寓,
大门正对楼梯口“犯冲”,卧室床头对着厕所门“秽气侵扰”,
厨房灶台背靠承重墙“火气不旺”……玄真子听得极其认真,时不时掐指细算,
眉头越皱越紧,口中念念有词,音节古怪,像是某种失传的咒语。
直播间的气氛被他彻底掌控,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仿佛在观看一场决定命运走向的庄严仪式。
将近凌晨一点,窗外城市的喧嚣早已沉寂下去。玄真子大师停止了掐算,猛地抬起头,
看向摄像头,眼神异常明亮,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与极度兴奋的红光:“好了!
贫道方才神游太虚,已与天上值日星君沟通明白!”他的声音拔高,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缘主,你那七条鱼,绝非池中凡物!
此乃前世与你纠缠极深的一户人家,七口之怨魂所化!他们在那阴煞交汇的三岔河口,
借鱼身显化,等了你整整十年!你钓起它们,
便是无意中承接了他们积攒十年的冲天怨戾之气!此气缠身,如附骨之蛆,
吸食你的气运、财运、家运,岂能不事事阻滞?!”这番惊悚至极的断言,
如同一块巨石砸进水面,直播间瞬间炸锅!弹幕疯狂滚动:“天啊!一家人转世?!
”“怪不得十年不顺!”“大师神通广大!”“快救救这位缘主!”“求大师破解之法!
必有重谢!”陆谨言也适时地露出极度震惊和恐惧的表情,嘴唇哆嗦着:“一…一家人?
七…七口?大师!大师救我!我该怎么办?!”玄真子大师深吸一口气,
仿佛刚刚沟通天人耗费了巨大心力,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庄严:“破解之法,虽不复杂,
然需贫道亲自出手,耗费极大本源法力,为你重塑命格,斩断这纠缠十载的孽缘锁链!
再辅以特殊开光法器镇宅,调和阴阳。”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盯着屏幕里的陆谨言,
或者说,盯着屏幕后那三万潜在的信徒和财源,“只是……此等逆天改命之举,
所需灵物珍稀,法事耗神,非寻常……”“大师!”陆谨言几乎要哭喊出来,
声音里充满了急迫,“只要能摆脱这该死的厄运,砸锅卖铁我也认了!您开个价,
我…我这就去筹钱!”“缘主莫急。”玄真子大师抬手虚按,安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