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渍在打印纸的边缘晕染开来,像一朵丑陋、突兀的褐色花朵,
迅速吞噬了“智能仓储优化方案”这几个加粗的黑体字。黏腻的液体顺着纸页的弧度往下淌,
滴落在我刚擦过、还泛着水光的米白色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林薇薇那只涂着昂贵水晶甲片的手,
刚刚才姿态优雅地“失手”打翻了那杯加了三份糖浆的焦糖玛奇朵。此刻,
她正用那根点缀着碎钻的食指,毫不客气地戳着方案封面上我的名字——苏晚。
“就你这种底层员工鼓捣出来的东西?”她的声音拔得又尖又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娇蛮,
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开放式办公区原本还算安静的空气。
所有假装埋头工作的脑袋都悄悄抬了起来,目光如同探照灯,
聚焦在我和她之间那片狼藉的战场。“也配直接送到裴总面前?裴总的时间,
是你这种级别的人能随便浪费的吗?”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上被溅到咖啡的地方,正传来一阵温热,紧接着是微凉的黏腻感。
那股甜得发齁的焦糖味混合着咖啡的苦涩,顽固地钻进我的鼻腔。我没有立刻去擦,
只是任由那点污迹留在脸上,像是某种屈辱的印记,又像是一个即将被引爆的引信。
我的视线越过林薇薇那张精心描画、此刻却写满刻薄的脸,落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裴澈就站在那里。他大概刚从高层专属电梯那边过来,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
衬得他身形挺拔,面容依旧英俊得无可挑剔。只是那双我曾无比熟悉的深邃眼眸里,
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林薇薇指向我名字的那根手指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一股奇异的平静,如同冰封的湖面,瞬间覆盖了我心头刚刚窜起的怒火。
我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那感觉不像是笑,倒像是一个即将释放某种信号的肌肉抽动。
我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动作堪称优雅地、仔细地,擦拭着脸上残留的咖啡渍。
纸巾吸饱了污渍,变得沉重而肮脏。“林小姐,”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你知道为什么裴总会多看我这份‘底层员工’的方案一眼吗?”我刻意顿了顿,
清晰地看到林薇薇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的轻蔑,仿佛在说“还不是靠我叔叔的面子”。
我迎着她的目光,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
“大概是因为……”我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她,精准地落在她身后那个僵住的身影上,
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他是我前男友吧。当年分手的时候,他说我这个人啊,
太要强,太不懂示弱,让他觉得窒息。”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了。
林薇薇脸上那种居高临下的刻薄表情,如同遭遇了极寒风暴,瞬间凝固、碎裂。
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精心涂抹过腮红的脸颊上褪去,眨眼间只剩下一片骇人的惨白。
她涂着浓密睫毛膏的眼睛猛地瞪大,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
那只还沾着咖啡渍的手猛地缩了回去,指甲下意识地抠进了另一只手的手背里。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去。裴澈的脸,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他没有看林薇薇,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牢牢地钉在我脸上,里面翻涌着风暴——是难堪,
是被当众揭穿的恼怒,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狼狈的痛楚。那眼神太过复杂沉重,
沉甸甸地压过来,几乎让我维持不住脸上那层冰冷的面具。林薇薇的嘴唇哆嗦着,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整个办公区死寂一片,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嗡鸣。
无数道目光在我们三人之间无声地扫射,充满了震惊、探究和看好戏的兴奋。
裴澈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带着钩子,然后猛地转身,
大步流星地朝着他的专属办公室走去,背影僵硬得如同一块移动的寒冰,
留下身后一片令人窒息的真空地带。林薇薇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虚脱般地晃了晃,
最终在助理惊慌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失魂落魄地逃离了这片让她颜面扫地的战场。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慌乱而无章法。---项目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林薇薇手里。
她昂着那颗重新装饰过的脑袋,趾高气扬地接手了一切,
仿佛那天在咖啡渍前的惨白失态从未发生过。我交出去的不仅仅是那叠被污损的方案,
还有后续所有相关的、我熬了无数个通宵整理出来的核心数据和流程优化建议。
交接文档的U盘放在她桌上的时候,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从涂着裸色唇膏的嘴里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放那儿吧。
”裴澈似乎也默契地选择了遗忘那场风暴。他不再将目光过多地停留在我身上,
我们之间恢复了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走廊里偶尔狭路相逢,他紧抿着唇,
眼神复杂地掠过我的头顶,脚步匆匆。而我,则目不斜视,
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另一个新启动的、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客户维护项目里。那感觉,
像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冻原,安静,冰冷,远离风暴中心。直到那个下午。
会议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紧闭着,但里面传出的声音,却像针一样穿透出来,
扎在门外每一个竖着耳朵的员工的神经上。客户方那位以严谨和脾气火爆著称的刘总,
他的咆哮声简直能把天花板掀翻:“……简直是儿戏!林小姐,
这就是贵公司耗时几个月做出来的最终成果?
连最基础的仓储空间利用率动态模型都建立不起来?数据对接接口一塌糊涂!
你们承诺的智能调度优化呢?就靠这几张Excel表格画大饼吗?!
这根本达不到我们合同要求的百分之三十的效率提升!我看连百分之五都勉强!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然后,是林薇薇那带着哭腔、慌乱得变了调的声音,
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刘总,您……您别生气,
这个……这个模型构建它……它是有难度的……我们技术团队……已经在全力……”“全力?
”刘总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嘲讽,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渣,“我看你们是全力在糊弄!
林小姐,恕我直言,连最基础的ABC库存分类法参数设置都搞不清楚,
你是怎么敢坐在这里跟我谈项目主导的?!你们集团就派这种水平的人来负责几千万的单子?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那扇紧闭的门,隔绝了林薇薇此刻的表情,
但门外的人都能想象出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是何等的惨白和摇摇欲坠。
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在格子间蔓延开来。“啧,果然搞砸了……”“关系户嘛,镀金可以,
真刀真枪就露馅了。”“听说核心参数还是苏晚当初留下的,
被她改得乱七八糟……”“这下篓子捅大了,看裴总怎么收拾。
”我坐在自己那个远离风暴的角落工位上,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无关紧要的报告,
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没什么表情。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没有预想中大仇得报的快意,
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平静,像看着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剧终于落幕。
只是指尖敲击键盘时,微微有些发凉。突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了。
率先冲出来的是林薇薇。她精心打理的卷发有些凌乱,眼线被泪水晕开,
在眼睑下方拖出两道狼狈的黑痕,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涕泪冲刷得一塌糊涂。
她死死咬着下唇,肩膀因为抽泣而剧烈地耸动着,手里攥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巾,
整个人像一朵被狂风骤雨彻底摧残过的娇花,跌跌撞撞地跑向洗手间的方向。那背影,
哪里还有半分当初泼咖啡时的趾高气扬?紧接着,裴澈陪着脸色铁青的刘总走了出来。
刘总胸膛还在起伏,显然余怒未消。裴澈的脸色同样难看,但他在极力维持着冷静和体面,
低声向刘总做着最后的安抚和承诺。送走了那位怒气冲冲的财神爷,
裴澈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门口,目光如同探照灯,锐利地扫过整个办公区。
所有的窃窃私语瞬间消失,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恨不得把头埋进显示器里。他的视线,
最终定格在我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苏晚,”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冷硬,
“这个项目,从现在开始,由你全权接手。所有资源,所有权限,直接向我汇报。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
无数道震惊、羡慕、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我脸上。我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的眼神深处,除了公事公办的命令,似乎还翻搅着别的东西——是懊悔?
是重新评估后的审视?抑或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恳求?我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声响,一步步走向他,
走向那片刚刚被林薇薇的泪水浸染过的战场。
裴澈将那份被刘总批注得满目疮痍的项目文件递过来。厚重的文件夹,
承载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失败气息的烂摊子。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文件冰冷的塑料封皮时,他的手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极其短暂地、带着灼热温度地,擦过了我的掌心。肌肤相触的瞬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粗粝的沙哑,
只有我一人能听清:“当年分手……是我眼瞎。”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
猝不及防地扎进我努力维持平静的心脏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
又被我死死压了下去。指尖在文件夹边缘用力收紧,指节微微泛白。我没有看他,
也没有回应,只是稳稳地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带着他人失败烙印的文件。转身离开时,
眼角的余光瞥见洗手间的方向,林薇薇正靠在门框边,惨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那双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燃烧着怨毒和不甘的火焰,几乎要将我的背影烧穿。
---项目接手,如同接手一个被炸得千疮百孔的堡垒。林薇薇留下的烂摊子,
比想象中更糟。混乱的数据链像一团乱麻,关键接口对接文档缺失得离谱,更致命的是,
她为了“创新”,强行改动了我原始方案中几个最核心的算法参数,
导致整个优化模型的底层逻辑都出现了无法自洽的混乱。
我把自己彻底埋进了数据和代码的海洋里。办公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
屏幕的冷光映着我干涩的眼睛。咖啡杯在旁边堆了三个。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
肩颈僵硬得像生了锈,敲击键盘的手指有时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但精神却像一根被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异常亢奋。每一次修复一个关键bug,
每一次将混乱的数据重新归位,
每一次看到模拟运行结果中那代表着效率提升的绿色曲线艰难地向上爬升一点点,
都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快意。这快意,不仅源于对项目的挽救,更源于一种无声的宣告:看,
没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没有那些花枝招展的水晶指甲,靠真本事,
我依然能把这堆废墟重新搭起来!裴澈的权限放得很大。我需要协调的技术团队,
几乎是一路绿灯。他甚至亲自过问了几次关键节点的进展。每次他站在我工位旁,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询问项目细节时,我都公事公办地汇报,
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他的目光会在我熬得发青的眼圈和旁边那堆空咖啡杯上短暂停留,
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句简短的“辛苦了”或者“进度不错”,
然后转身离开。我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复杂,有关注,有审视,
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这与我无关。
我的战场在屏幕上跳动的代码和冰冷的数据里,
不在那些早已过去的、带着咖啡渍的情感废墟上。日子在键盘的敲击声中飞速滑过。
项目终于被我强行拉回了正轨,关键的模型验证阶段顺利通过,
刘总那边紧绷的气氛也终于缓和了一些。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一个周五的傍晚,我提前处理完手头的工作,
只想立刻回家把自己摔进床里。刚收拾好东西,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
一条没有署名、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像一条阴冷的毒蛇钻进视线:苏晚,别以为你赢了。
年度战略汇报会上,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属于我的东西。等着瞧。指尖瞬间冰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往下一沉。不用猜,也知道这条信息来自谁。林薇薇。
她不甘心。年度战略汇报会,那是整个集团高层目光聚焦的时刻,是真正的大舞台。
她想干什么?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隐隐的不安,顺着脊椎爬上来。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有些杂乱的办公桌。
抽屉……桌面……文件夹……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快得抓不住。林薇薇那种人,
会用什么手段?栽赃?污蔑?还是……就在这时,
我的视线猛地顿在办公桌与墙壁之间那条狭窄的缝隙里!光线昏暗,但那缝隙深处,
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反光。我心头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立刻蹲下身,
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那条布满灰尘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