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烧,喜字灼眼。空气里弥漫着过分浓郁的合欢香,甜腻得几乎让人窒息,
混合着新漆木器刺鼻的味道,沉沉压在我的头顶。身上繁复沉重的嫁衣,
金线绣出的鸾凤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却勒得我喘不过气,
仿佛一张精心编织、专为困住我的金网。镶着硕大东珠的凤冠沉沉压着额角,坠得脖颈生疼。
外面喧嚣的锣鼓、宾客模糊的祝词,隔着厚重的门帘传来,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盖头遮蔽了视线,只有一片令人心浮气躁的、凝固的血红。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一丝锐痛带来片刻清醒。沈家嫡女沈容?呵,好一个沈家!好一个偷天换日!我,姜沅,
被家族当作弃子,塞进这顶花轿,替那个真正的金枝玉叶,
嫁给了传闻中病弱不堪、深居简出的靖安侯府世子——萧烬。车轮碾过石板路,
花轿颠簸起伏,每一次震荡都像是在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指甲无声地嵌入掌心软肉,
留下深深的月牙痕,唯有这点痛楚能让我保持冷静,不至于在到达终点前就彻底爆发。萧烬?
一个从未踏出过侯府半步、据说常年缠绵病榻的药罐子。沈家打的好算盘,
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养女”,换得与靖安侯府的联姻,
攀上这棵看似摇摇欲坠、实则根系深扎的大树。而我,
就是那件被精心包装、送出去的廉价礼物。真是可笑至极!
外面骤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轿顶。
轿身猛地一顿,稳稳落地。一股混杂着汗味、酒气和脂粉香的浊热气息,
透过轿帘的缝隙汹涌地扑了进来,瞬间冲散了轿内残留的、属于我自己的清冷气息。
我的心也随之沉到了冰冷坚硬的谷底。来了。这荒唐戏码,终要开锣。一只属于男人的手,
骨节分明,肤色是久不见光的冷白,带着一种异样的、玉石般的质感,轻轻掀开了轿帘一角。
外面的喧嚣声浪瞬间灌入,又被他探身进来的动作隔绝了大半。他伸手过来,动作有些迟缓,
似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想要搀扶我。就是此刻!
积蓄了一路的怒火、被当成棋子摆布的屈辱、对这场荒诞婚姻的厌憎,在这一刻轰然炸开,
化作一股凶悍的力道。我猛地抬手,并非去搭那伸来的手,而是快如闪电般向前探出!
盖头被动作带起的疾风掀飞,旋转着飘落在地。视野骤然开阔,烛火刺得我微微眯了下眼。
眼前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眉目如墨笔精心勾勒,鼻梁挺直,唇色是失血的淡粉。
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瞳极黑,深不见底,此刻映着跳动的烛火,像两潭沉静的寒渊,
正定定地看着我,没有一丝新人的喜悦或羞涩,只有一种近乎专注的审视。
他穿着同样繁复的大红喜服,身形清瘦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得惊人,
唯有一双薄唇紧抿着,透出一点执拗的韧劲。果然是那个传说中的病秧子!
沈家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归宿”!没有任何迟疑,我的五指如铁钳般狠狠扣上了他的咽喉!
触手冰凉,皮肤下的血管在指尖下微弱地搏动。巨大的冲力迫使他踉跄着后退,
脊背重重撞在身后一张堆满花生红枣的雕花楠木圆桌上,震得杯盏哗啦作响,
一只盛满琥珀色酒液的玉杯滚落在地,碎裂声清脆刺耳。“萧烬?
”我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气,
清晰地砸在骤然死寂下来的新房空气中,“谁给你的胆子,敢娶我?嗯?
”他的身体在我掌下微微颤抖,不知是撞痛的还是被我掐的。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
瞬间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更浓稠、更奇异的光泽覆盖,竟隐隐透出一点…兴奋?
仿佛一头蛰伏许久的幼兽,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猎物主动踏入领地。
他喉间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呛咳,苍白的脸颊因缺氧而泛起病态的红晕,
嘴角却一点点向上弯起,勾出一个极其诡异、带着血腥气的笑容。他艰难地抬起手,
冰凉的指尖,竟然不是去掰开我的手腕,而是轻轻搭在了我掐着他脖子的手背上,
动作近乎…依恋?“咳…咳咳…”他又咳了几声,声音低哑破碎,
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腻,
“阿姐…你七岁那年…抢走我最后一颗糖葫芦时…就该料到…咳…料到今日了…”阿姐?!
这个陌生的、亲昵的称呼,像一道裹着寒冰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进我的脑海!七岁?
糖葫芦?混乱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试图抓住一丝线索。我的手指下意识地松了一瞬力道。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一股巨大的、与他病弱外表截然相反的力道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天旋地转!我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掼倒!
后背重重砸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喜床上,震得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颤。沉重的凤冠歪斜着滚落,
扯下几缕发丝,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红烛的光晕在眼前晃动。他沉重的身体随之压下,
像一座突如其来的山,将我死死困住。那张过分俊美也过分苍白的脸悬在我的正上方,
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纤长睫毛的每一次颤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此刻翻涌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浓稠得几乎要将我溺毙。
“阿姐…”他低低唤着,温热的、带着淡淡血腥气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抚上我的鬓角,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动作轻柔得近乎病态,“我终于…抓住你了。”那指尖的凉意,像一条冰冷的蛇,
顺着我的耳廓蜿蜒而下,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被欺骗、被算计、被当成玩物的滔天怒火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找死!
”我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屈膝狠狠顶向他最脆弱的下腹!他反应极快,身体猛地一侧,
险险避开了要害。我的膝盖撞在他结实的大腿肌肉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他闷哼一声,
眼中那病态的温柔瞬间被狠戾取代。我们像两头被激怒的困兽,
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喜床上翻滚、撕扯。沉重的金丝楠木雕花大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他仗着男子天生的力气压制我,
而我则凭着多年在边关摸爬滚打磨砺出的狠劲和刁钻的搏击技巧反击。
华丽的喜服被撕扯得凌乱不堪,金线崩断,珍珠滚落。他的手指几次试图扣住我的手腕,
都被我凶狠地格挡开。我的指甲在他苍白的脖颈上划出几道刺目的血痕,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用那双越来越亮的黑眸死死锁着我,
嘴角那抹诡异的笑意越来越深。“阿姐…好凶…”他喘息着,声音里竟带着一丝诡异的满足,
俯身时,冰冷的唇几乎擦过我的耳垂。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这疯子!
纯粹的武力压制,我恐怕占不到太多便宜。怒火依旧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但一丝冰冷的算计强行压过了冲动的蛮干。我猛地卸去对抗的力道,身体一软,
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目光却依旧锐利如刀,死死钉在他脸上。“萧烬,
”我喘息着开口,声音因刚才的搏斗而沙哑,却刻意放缓了语调,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般的柔软,“你到底…想要什么?就为了报复一颗糖葫芦?
” 指尖却悄无声息地滑向袖中暗藏的、薄如柳叶的锋利刀片。
他压制的动作果然因为我的“示弱”和那个问题而微微一顿。那双翻涌着暗潮的黑眸里,
清晰地闪过一丝困惑,仿佛不明白我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他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
似乎在努力分辨我话语里是否有陷阱,苍白脸上那病态的亢奋淡去些许,
被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糖葫芦?”他低低地重复,声音轻得像梦呓,
眼神有刹那的失焦,似乎真的在认真回溯那个遥远的、只属于他记忆的片段。
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脖颈上被我划出的血痕,沾染了点点猩红。
“阿姐…那是我…咳…我那时…快饿死了…才攒了三个铜板…”他的声音低下去,
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委屈。就是现在!蓄积的力量在瞬间爆发!我猛地屈膝再次撞向他肋下!
同时,袖中那抹冰冷的寒光闪电般滑出,精准地抵在了他脆弱的颈动脉上!薄刃紧贴着皮肤,
冰冷的触感足以让任何清醒的人瞬间僵直。“玩够了吗?”我微微仰起头,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
“放开我。否则,我不介意让靖安侯世子,今夜就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 冰冷的刀锋随着我的话语,又逼近了一分,一丝细微的血线,
立刻从他苍白的颈侧蜿蜒而下。他身体的重量还压在我身上,但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瞳孔骤然收缩,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冰冷决绝的脸。
颈侧传来的刺痛感如此真实。他眼中的疯狂和偏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
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近乎碎裂的惊愕。压在我身上的力道,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我身上撑起身体,坐了起来。鲜红的血珠顺着他优美的颈线滑落,
滴在同样鲜红的喜服衣襟上,洇开一小团更深的暗色。他低头看着自己衣襟上的血点,
又抬手摸了摸颈侧的伤口,沾了一指尖的猩红。然后,他抬起眼,
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带着巨大空洞和茫然的眼神看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人。
“阿姐…”他喃喃地开口,声音轻飘飘的,破碎得不成样子,“你真的…想杀我?
” 那语气里的茫然和无措,竟奇异地盖过了恐惧。新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我们两人粗重未平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浓郁的血腥气混在甜腻的合欢香里,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味。
我握着刀片的手很稳,冰冷的刀锋依旧紧贴着他的要害。我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他眼中那片茫然的荒芜,心中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片冰冷的戒备和审视。
这疯子情绪变幻莫测,此刻的脆弱,谁知是不是又一个陷阱?他不再说话,
只是那样失魂落魄地坐着,目光空洞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颈侧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血,
染红了他白皙的指尖和一片衣襟,他却恍若未觉。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他终于有了动作。极其缓慢地,
他抬起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没有去捂伤口,反而颤抖着,伸向自己喜服的衣襟。
一颗、两颗、三颗……盘扣被冰冷染血的手指笨拙地解开。大红的织金锦缎向两边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