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已经连绵下了三天。不是那种倾盆而下的暴雨，而是带着南方梅雨季特有的黏腻感，
淅淅沥沥的。林砚坐在临窗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伯爵茶。他没有看雨，
视线落在茶几上摊开的一本旧书上，书页已经泛黄，边角有些磨损，是加缪的《局外人》。
但他其实也没在看书，目光涣散地停留在某一行字上，思绪却飘得很远。手机就在手边，
屏幕暗着，半小时前，它震动过一次，弹出一条信息。来自苏晚：“我下周三到你在的城市，
一起吃个饭吧？”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多余的铺垫，没有试探，
像是在约一个寻常的老朋友。林砚拿起手机，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半天没有落下。
屏幕的反光映出他的脸，五官轮廓分明，只是眉宇间带着一种长期独处养成的疏离感，
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很难看出情绪的波动，他瘦了些，比起几年前，
褪去了最后一点青涩的锐气，多了几分沉稳，或者说，是倦怠。他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
没有回复。雨声似乎更大了些，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屋子里很安静，
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不紧不慢地丈量着时间。这是一套位于城市边缘的公寓，
林砚去年买下的，面积不大，只有七十多平，但他选了最高层，而且是顶楼带露台的户型。
当时中介说，这个地段偏，配套设施也不算最方便，但林砚一眼就看中了这里的安静。
从窗户望出去，看不到市中心那种密集的高楼大厦，只有一片低矮的居民楼和大片的绿地，
远处隐约能看到连绵的山影，被雨水笼罩着，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他花了很多心思布置这个家。墙壁刷成了温暖的米白色，地板是浅色的实木，
家具大多是线条简洁的原木色，带着自然的纹理。客厅的一面墙做了整面的书架，
塞满了他这些年收集的书，从哲学到文学，从历史到艺术，还有一些装帧精美的画册。
书架旁边放着一张黑胶唱片机，偶尔会放一些舒缓的古典乐，更多的时候，
它只是作为一个摆件存在，提醒着林砚，这里的节奏由他自己掌控。厨房是开放式的，
台面总是干净整洁，上面摆放着几个造型别致的玻璃瓶，里面插着新鲜的迷迭香，
那是他从露台上的花圃摘来的。他现在很喜欢做饭，不是为了谁，
只是享受那种把新鲜的食材变成美味食物的过程，精准地控制火候，调配味道，
最后坐在餐桌前，慢慢地享用，那种踏实的满足感，是他过去很多年都未曾体会过的。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平静，富足，以及最重要的——独处。物质上的富足，
他通过这些年的努力已经实现了。他凭借着对数字的敏感和一点运气，
在金融市场里摸爬滚打，虽然也曾有过惊险，但最终还是积累了足够的财富，
让他可以不必为了生计而奔波，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而精神上的平静，
则是他花了更长时间，付出了更大代价才换来的。代价之一，就是彻底告别过去。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苏晚。“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见我，但我这次来，
确实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清楚，不会打扰你太久的。”林砚的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划过，
没有点开那条信息，只是把手机倒扣在了桌面上。他不想见苏晚。这个认知清晰而坚定，
像窗外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头，棱角分明，没有丝毫后退的余地。不是因为恨，
也不是因为怨恨，如果真的有恨，那反而说明还有情绪的波动，还有在意的痕迹。
但他对苏晚，早就没有那些激烈的情绪了。剩下的，或许只有一点模糊的影子，
像老照片在阳光下晒久了，渐渐褪色，只剩下难以辨认的轮廓。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见。
不想因为她的出现，打破他现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不想因为和她的重逢，
被迫重新撕开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去面对那些他早已不愿再想起的过往。他想起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个时候，他住在城中村狭窄潮湿的出租屋里，
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苦，因为心里揣着一团火，那团火，
就是苏晚。他第一次见到苏晚，是在大学的图书馆。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
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正在很认真地看书，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专注。林砚就在那一刻，
觉得整个图书馆的喧嚣都静止了，只剩下她安静的侧影。那之后，
他开始了漫长而笨拙的追求。他会算好她去图书馆的时间，假装偶遇，会打听她喜欢的作家，
然后把那些书一本本找来读，只为了能和她有共同话题，会在她生日的时候，
省吃俭用几个月，买一条她提过的项链，紧张得手心冒汗地送给她，会在她生病的时候，
跑遍大半个城市，只为了买到她想吃的那家粥。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的“真心”啊。
真心到不计回报，真心到可以把自己低到尘埃里，真心到觉得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就算是吃再多的苦，也是甜的。他记得自己当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快点毕业，努力赚钱，
给她买一套大房子，让她过上好日子，让她永远都笑靥如花。那些真心，热烈，纯粹，
带着少年特有的莽撞和孤勇，像夏日里最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后来，
他们确实在一起了。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他们一起在出租屋里煮火锅，雾气中，
看着对方的脸傻笑，一起在深夜的街头散步，聊着不着边际的未来，一起为了一点小事争吵，
然后又很快和好，觉得分不开彼此。林砚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他以为，
他付出的那些真心，会得到同样的回应，会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但现实往往比想象中要骨感得多。毕业，工作，生活的压力像潮水一样涌来。
他开始变得忙碌，为了赚钱，为了实现当初的承诺，他投入了几乎全部的精力。而苏晚，
似乎也渐渐变了，她开始抱怨他陪她的时间太少，抱怨他不懂浪漫，
抱怨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他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每一次争吵，
都像是一把钝刀，在那些曾经炽热的真心上反复切割。他开始感到疲惫，
那种从身体到灵魂的疲惫，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会走到这一步。
直到最后一次争吵。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想给她一个惊喜，
手里还提着她最喜欢的蛋糕。但推开家门，看到的却是收拾好的行李箱，和苏晚冷漠的脸。
“林砚，我们分手吧。”她说，“我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看不到希望的日子了。
”他愣住了，手里的蛋糕“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奶油溅得到处都是，像一滩狼狈的眼泪。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可以改，苏晚，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不是你的问题，”苏晚打断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是我们不合适，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他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
既熟悉又陌生。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那些他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感情，
那些他付出的全部真心，在那一刻，显得如此可笑。苏晚走了，没有回头。那天晚上，
林砚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地上狼藉的蛋糕，一夜未眠。心里的那团火，
好像就在那个晚上，被彻底浇灭了。从那以后，林砚变了。他不再相信所谓的爱情，
不再轻易付出真心。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他努力赚钱，不是为了给任何人承诺，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为了拥有更多的安全感。
他换了城市，换了联系方式，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苏晚或者和她有关的人。他花了很多年，
才慢慢走出那段阴影。不是原谅，也不是放下，而是接受。接受了那段感情的失败，
接受了自己曾经的天真和愚蠢，也接受了人性的复杂和现实的残酷。然后，
他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一个只想过平静生活，只想爱自己的人。他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或许吧。至少现在的他，不会再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而辗转反侧，
不会再因为害怕失去而患得患失，不会再为了迎合别人而委屈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