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珠玉的商船回来那日,我特意穿上他最爱的藕粉长裙。他一眼没看,
只抱着苏纤纤匆匆宣府医。“阿燕,纤纤已怀胎三月,我必须要给她一个名分。”贬妻为妾,
是他给她的宠爱。不知怎的,我又想起十三岁的谢珠玉。谢家没落,他被人打断了腿,
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阿燕,我只有你了,求你别走,陪着我,好不好?”如今,
倒是他失言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不必了,我们和离吧。”他不知道,
隔壁的绝美书生,已经馋了我三年了。1“阿燕,你莫要同我赌气。离开了谢府,
你一个弱女子,还能去哪里?”谢珠玉揉着额角,满脸疲惫。我看着他眼角的乌青,
想到下人说,他守了苏纤纤一夜,心中便忍不住抽痛。自打三年前他出海经商以来,
便月月往家中寄书信。直到最近半年,他的书信渐渐减少。我担心他出什么事,
一封又一封信寄出。他一封未回,直到我打算出府去找他。他才道,他要回来了。
这一次回来,他就再也不走了。我欣喜若狂。我与谢珠玉成婚,不过三年半。前半年,
倒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后来他出海经商,我日等夜盼,平安符不知道求了多少个,
经书不知写了多少卷。我只盼他平安回来,与我夫妻恩爱。只是我却没想到,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海上行船时,突遇海盗。谢珠玉救下了逃婚的贵女苏纤纤。
为了保护苏纤纤,谢珠玉肩膀挨了一刀。苏纤纤日夜照顾,两人渐生情愫,珠胎暗结。
“阿燕,别闹了,若我不娶纤纤,她就要被迫嫁给六十岁的老王爷了。”“同为女子,
你为何不能可怜可怜她,替她着想?”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我的指节发白,
我定定地看着他。“谢珠玉,你可记得你曾说过什么?”谢家没落,他被打断腿时,
是我一步一步背着他求到医馆。花光了所有积蓄,才救活了他。此后我又衣不解带,
整整照顾他半年,直到他断腿恢复。为了养活我俩,我日日浆洗衣裳,十指常年长满冻疮。
洞房花烛夜,谢珠玉指天发誓,这辈子要好好待我,绝不辜负我。如今,只过了三年半。
谢珠玉脸色僵了僵,似乎也想到了曾经的誓言。他面色松动,唇角抿了抿,刚想说些什么,
就被床上的苏纤纤打断。“玉哥哥,不碍事的,既然姐姐不同意,就不要为难姐姐了。
”“纤纤还是一碗堕胎药,不要这孩子,嫁给老王爷成全你们吧。”“玉哥哥,
纤纤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幸福。”苏纤纤哭得梨花带雨,谢珠玉心都要碎了。他冷冷瞪着我。
“够了,沈枝燕,既然你要走,便走吧。”“只不过日后你若是想回来,便难了。
”相处多年,他笃定我,会为了他低头。而我只是爽快地签下和离书。“不必了。
”我沈枝燕,从不走回头路。2收拾行李的时候,苏纤纤挺着肚子来嘲笑我。
“嫁给玉哥哥这么多年,就只得了这些东西?”她看着我空瘪的行囊,扶了扶鬓间的金簪。
“果然是丫鬟出身,不配得到玉哥哥宠爱。”“我头上的这枝金簪,价值千金,
你一辈子也拥有不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欲与她争论。不曾想,苏纤纤却不依不饶。
她拦住转身要走的我,眼中满是怒气。“站住,本姑娘跟你说话呢,你耳聋了吗?
”我抬眼看她,声音冷漠。“夜间的船该启程了,苏姑娘,我该走了。”苏纤纤一个眼神,
我便被她身后的婆子死死摁住。她将我的包袱狠狠扔在地上,将船票撕得粉碎。
精致的眉眼中满是狠厉。“想走?哪有那么容易?我要玉哥哥,对你彻底死心。”话毕,
一角墨色闪过。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的婆子已经不见。
苏纤纤一把扯下头上金簪塞进我手里。抓着我的手便狠狠朝她腹部刺去。金簪入腹,
鲜血直流。“啊!!!”苏纤纤发出一声惨叫,跌落在地。“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谢珠玉匆匆闯了进来,瞧见眼前的场景,飞快地甩了我一巴掌。“沈枝燕,
我真是看错你了!真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恶毒!”这一巴掌下了狠力,我被扇得倒退几步。
腰部磕在尖锐的桌角,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我的眼圈儿瞬间便红了。“谢珠玉,
我没有......”我的话还没说完,苏纤纤便哭得气若游丝。“没,没事的,不怪姐姐,
是我不该夺了玉哥哥的宠爱......”她伏在谢珠玉怀里,身子颤抖。“玉哥哥,
纤纤好疼,好疼......”我无措地看着他们,张嘴想要解释,
整个人却被谢珠玉狠狠撞倒在地。他紧紧抱着苏纤纤,眼中满是冷意。“沈枝燕,
若纤纤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他抱着苏纤纤急匆匆离开。丝毫没注意到,
他的脚狠狠踩在我的手背上。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手掌剧痛,
我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3指骨碎裂,谢珠玉却命府医不必替我医治。
苏纤纤的孩子没能保住。谢珠玉不听我辩解,笃定我嫉妒苏纤纤,将我关进祠堂。
我被逼跪在冰冷的牌位面前,滴水未进。我捧着肿得青紫的手,心中酸涩。谢珠玉说,
只要我在这祠堂跪上三天,他便将和离书给我。罚跪么,并不是什么大事。
当初我在谢家做丫鬟的时候,没少跪过。谢珠玉他娘最喜训斥丫鬟,稍不留意,就会罚跪。
我的腿常年罚跪,又因浆洗衣裳蹲坐太久,早就有了腿疾。便是平日里站久了,都会发疼。
更何况是下跪了。谢珠玉不是不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为他的心上人出气。
看着祠堂里摇曳的烛火,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件小事。那是刚成婚后不久,
谢珠玉带我去赴宴。我没见过大场面,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一位妇人身上。那妇人气得大骂,
又逼我跪下磕头。我知道那妇人相公是谢珠玉的经商伙伴,为了不影响他的生意,
我决定委曲求全。可就在我要下跪时,却被人拦住。谢珠玉将我搂在怀里,语气发凉。
“不过是件衣裳,家妻非故意,谢某赔给你便是。”妇人识得谢珠玉,
当即便昂着头高高在上。“谢小子,你家的生意,全靠我家老爷照拂,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谢珠玉将我护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
“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那谢某,也枉为男人了。”后来,
谢珠玉在生意上被各种为难。他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却依旧在我面前装得云淡风轻。
他说:“阿燕,我谢珠玉,这辈子都不会让你给别人下跪。”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我紧紧闭上眼睛。他终究还是失言了。不过无妨,只有三天了。只是不知道,
我没能按时登船,卫蕴可会发疯。4卫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初见时,
我正在院中摘熟透了的脆桃。桃子粉红脆香,我摘了一兜,刚要下树,
桃子便叽里咕噜滚去了隔壁院子里。彼时,卫蕴正坐在院子看书。四目相对,
卫蕴明显有些不耐烦。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我眉角处的疤痕时,瞬间就变了。不耐烦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诧异,激动,欣喜,好像还有一丝眷念。他唇角微勾,墨色的眼眸中,
涌动着我看不懂的光芒。随后,他伸出纤细修长的手,缓缓捡起桃子,越过围墙,递给我。
他笑:“桃美,人更美。”当真是轻佻。若是从前,我势必要不由分说给这浪荡子一巴掌。
偏偏他生得好看,眼下一颗小泪痣更是妖艳动人。在这张绝美又妖艳的脸上,
那双眼睛却是清澈纯净。真是个尤物。我脸颊发热,连桃子都没有接,便匆匆逃了。奇怪,
明明我已嫁作人妇,早该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我捂着心口,花了一盏茶的功夫,
才平复下这悸动。只是,我情绪刚缓下来没多久,卫蕴便上门了。
他将一篮子脆桃放在桌面上,面色坦然。如此正经的模样,倒跟之前那副轻佻样天差地别。
莫非是我多想了?我正想着,便在篮子底部发现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是一句简短的诗。
翻译过来,便是,夫人与桃谁更美,当然是夫人更美。在下心悦之,
不知夫人可否与在下共结连理?我气笑了。这人好生大胆,我已是有夫之妇了,他难道不知?
我命心腹带话,警告卫蕴少打我主意。卫蕴却道,若我是他的妻,
必定不会让我独守空房整整两年。他在哪,我便在哪,绝不让我孤单一人。
我想起久未归家的谢珠玉,心中钝痛。卫蕴说,谢珠玉没有我想象中的爱我。我生气了,
再也不搭理卫蕴。卫蕴却不管不顾地疯了起来。他总是半夜翻进来,给我读话本子,讲志怪。
阴雨天我腿钝痛,他就温柔耐心地替我揉捏。他虽言语轻佻,行为上却从不越矩。
不过短短几月,他便让我尝到了被照顾被宠爱的滋味。明明,他比我小了整整三岁。
谢珠玉回来时,卫蕴已经上京赶考。他说,等他金榜题名,便娶我回家。那等不中用的夫君,
不要也罢。我却与他断了关系。卫蕴哭得眼眶红肿充血,他卑微地乞求我,像只小狗。他说,
只要不离开他,他可以做小。真是个疯子。他给我留下一张船票,让我去京城找他。
我若不去,他便自来。想起卫蕴那双倔强的眼,我不由得轻笑出声。谢珠玉,我不难过了。
你有你的苏纤纤,我也有我的卫蕴。只是不知道,若是让卫蕴瞧见我被罚跪,
他又会疯成什么样呢?5一连跪了三日,我已筋疲力尽,晕厥在地。再醒来时,
却发现自己被关在柴房。身上布满锁链。我大怒。“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动用私刑!
”“谢珠玉,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为你操持府事三年,你便是这么对我的?
”谢珠玉搂着苏纤纤,眼眸中满是嘲讽。“良心?呵,沈枝燕,你也配说良心二字?
”他将一条崭新的月事带摔在我脸上,眼神厌恶。“说吧,那奸夫是谁?
”我看着月事带那粗糙的针脚,心中一惊。这是卫蕴替我做的月事带,一针一脚,
都是他仔细缝的。我从未用过,只放在小箱子里,舍不得扔。见我沉默,
谢珠玉抬手便给了我一巴掌。“贱货,竟敢背着我偷汉子!”我被一巴掌打得脸颊胀痛,
眼泪也不自觉流出。这三年来的苦等,还有知道谢珠玉变心后的绝望与痛苦,
在此刻达到了最高。我定定地看着他。“谢珠玉,我没你下贱。当你在跟苏纤纤翻红浪时,
我在为你谢家打理家事。”“若没有我,你以为你在外经商能如此顺利?”“我再越矩,
也从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我与卫蕴做得最出格的事,便是我烧得滚烫之时,
他抱着我给我唱童谣。凭何谢珠玉就能侧卧美人之榻,我便只能苦守青灯古佛?我没想到,
我的话彻底点燃了谢珠玉的怒火。他命人将我用铁链锁了起来,又在身上绑上大石块。
谢府的池塘深不见底。谢珠玉笑得阴狠。“沈枝燕,是你逼我的。你明知,我这人,
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既然你不干净了,那便去死吧。”话音刚落,我便被人推进池塘。
湖水入鼻,我被呛得连连咳嗽。只一咳嗽,湖水再度涌入。窒息的痛苦袭来,
我被大石块拉着往下坠,入目只有谢珠玉慌乱的脸。“快!快把她拉上来!
”苏纤纤却紧紧抱着谢珠玉,声音甜腻。“玉哥哥,没事的,也该让她吃点苦头,
否则她又要到处偷汉子啦。”谢珠玉沉默了。我的身子坠得又快又急。
我感到死亡在朝我一点一点逼近,意识逐渐模糊。就在我的眼睛快要闭上的一瞬间,
一个白色的身影游来。有人一把将我搂住,吻上我的唇,为我渡了一口气。是卫蕴。
他果然来找我了。6我被卫蕴救上岸,他按压着我的胸口,让我吐出几大口湖水。
他浑身颤抖,眼眶微红,声音哽咽。“枝燕,你吓死我了,你真的吓死我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眼中流出,砸在我的嘴角。我舔了一口,咸的。他眼角乌青,
神色憔悴,像是多日未眠。只怕,是没见我按时登船,以为我出了什么意外,
连夜加鞭赶来的吧。我想告诉他,我没事。嗓子却火辣辣的疼,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奸夫,来人,给我打!”谢珠玉愤怒地瞪着我们,
家丁们一窝蜂涌了上来。可他们刚将我们围拢,就被卫蕴的人摁住。卫蕴轻柔地脱下外衣,
缓缓盖在我的身上。随后,他一步一步走向谢珠玉。轻揉手腕,抬手,只一巴掌,
便将谢珠玉的两颗门牙打落。谢珠玉呜咽一声,鲜血从他惨白的嘴角流下。
卫蕴却没有放过他,大手掐着他的脖子,声音冷冽。“谢珠玉,你千不该万不该,伤他性命。
”卫蕴长得极高,谢珠玉被他提起,脸红脖子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纤纤吓得惊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