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探亲的李晚,在祖母旧梳妆台的夹层里摸到一盒红绳。 细如发丝的红绳盘绕成团,
末端缀着小小铜铃铛。 当夜她脚踝无端浮起青紫勒痕,
梦中看见穿红嫁衣的少女被钉入棺材。 族谱记载,百年前程家少爷暴毙,
按旧俗用红绳拴住疯癫殉葬新娘的脚腕。
图书馆发霉县志记载着“阴婚镇魂”的残忍秘法:缠足处栓红绳可防怨灵挣脱。
当墓碑裂开,她震惊地看见棺内那具缠红绳的枯骨脚踝—— 居然晃动着她的铜铃铛。
淅沥的雨声敲打着祖宅的青瓦屋顶,空气里浮动着久无人居留下的陈旧潮味,
夹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灰尘气息。李晚侧身坐在祖母那张沉甸甸的雕花拔步床边沿,
半湿的长发贴在颈后,带来一片黏腻的不适。这间祖母去世后就再未真正打开过门窗的卧房,
此刻弥漫着灰尘沉甸甸坠落的味道,它们被窗外固执挤入的湿润气流托着,缓缓悬浮、沉降。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对面墙角那具高大的花梨木梳妆台吸引。黑沉沉的木头,
像是吸饱了几十年暗淡的光阴,透出一种近乎墨色的沉重。
台面正中的圆镜蒙着厚厚一层灰雾,
影影绰绰映出她此刻单薄的身影和背后窗格破碎摇曳的树影。台面上倒是干干净净,
只孤零零放着一个黄铜镶边的老式座钟,指针停在了祖母走的那一天,
永远定格在了某一刻的死寂里。指尖在光滑冰凉的漆面上无意识地划过,
一道明显的痕迹显现出来,灰尘下面是深沉的旧木幽光。梳妆台右边,
一列三个小小的抽屉并列排开。前两个李晚在打扫时已经拉开看过,无非是些散碎的旧纽扣,
褪色的花发夹之类的小物件。然而此刻,她的指节却在那最底下的抽屉把手上微微停顿,
一种说不清是灰尘还是别的东西带来的粗粝触感从指腹传递过来。抽屉似乎是第一次被打开,
抽动时异常滞涩,发出“吱呀——嘎”一声让人牙酸的悠长呻吟。没有灰尘扑面而来。
里面空空荡荡,只在角落的阴影里,端端正正地躺着一个长方形的硬木小盒,
比她的手掌略小。盒面没有任何繁复的雕花,素朴到近乎黯淡,
时间在上面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记。奇怪的是,它表面的浮尘薄得不合理,
仿佛不久前才被人轻轻拂拭过,又被谨慎地放了回去。鬼使神差地,李晚把它拿了起来。
盒子的木头入手是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沉。她指尖摸索着盒盖边缘隐秘的搭扣,
“嗒”的一声轻响,小得如同枯叶落地,却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盒子打开了。
里面衬着深蓝色的绒布,早已失去新时的光亮,黯淡得如同暮色四合的天边。
而在一片幽蓝的中央,像是一滴凝固的血,或者一团寂静燃烧的小火苗,
蜷缩着一卷颜色异常鲜艳的红绳。丝线细得如同未经梳理的蚕丝,盘绕得极其紧密,
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红,仿佛刚从染缸中取出。在那绳圈的末梢,
缀着一枚比绿豆还小的铃铛,色泽暗沉,非金非铜,铃舌微微内嵌着。小小的圆形铃铛表面,
细细密密的缠枝花纹凸起,像某种古老巫术的符咒。“红绳?铃铛?”李晚蹙了蹙眉。
这东西实在太小巧了,完全不似普通手链挂饰。难道是过去老物件上剥落的某种装饰?
或者……她忍不住伸手,捏住那枚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小铃铛。指尖触到的瞬间,
一股突兀的冰冷猛地刺入,仿佛触碰的不是金属,而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这寒意锐利得如同有生命的丝线,倏地沿着指尖钻进来,闪电般蹿上她的手臂。
她惊得一个哆嗦,几乎脱手。窗外陡然炸开一声惊雷,
银白刺眼的光芒瞬间撕裂了昏暗的房间,将梳妆台上蒙尘的镜子照得惨白一片,
同时也清晰地映出李晚苍白中带着几分惊疑的脸。光线只持续了一瞬,房间重归更深的昏暗,
只听到雨声瞬间变得狂暴,像无数冰冷的手掌急促地拍打着门窗。
她用力攥紧那枚冰冷的小铃铛,那刺骨的寒意在她掌心凝聚不散,
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迅速把红绳塞回木盒,“啪”地一声用力扣紧,
看也不看地塞回抽屉深处,手上动作带着一种几乎算得上粗鲁的急躁。木盒落回暗角,
抽屉被她猛地一推合上。老旧的木头再次发出沉闷的呻吟,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夜里,
李晚迷迷糊糊地在祖母的旧床上沉入睡眠。意识仿佛浸在温水里漂浮下沉,
四周是粘稠无边的黑暗。身体异常沉重,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湿寒紧紧包裹着她,
又像是整个身体浸入了冰冷的河水中。就在这时,脚下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拉力!
尖锐的、被生生勒紧皮肉的痛楚猛地钻进知觉,仿佛被什么坚韧的冰冷丝线狠狠缠绕拉扯。
她猛地一个激灵,用力挣扎着想坐起,可眼皮像是被胶水死死黏住,
四肢沉重得如同灌了水银,只能在意识深处徒劳地惊惧扭动。冰冷的触感越来越紧,
不断嵌入脚踝皮肉深处,几乎能听到细微的纤维勒进骨头的声响。她喘不上气,
喉咙像是被冻土塞满。“嚓——”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旧布被撕裂。
缠绕的拉力骤然消失。李晚倏然睁眼,猛地坐起,心脏在胸膛里擂鼓般狂跳。
冷汗浸透了背心,带来一片黏腻的凉意。窗外雨声依旧淅沥,屋内一片死寂的黑。喘息未定,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索着碰触自己的左脚踝。黑暗中,
皮肤上传来的触感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脚踝偏下的地方,靠近内侧骨凸起的皮肤上,
竟横亘着一圈凸起的、微微麻热的勒痕!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跌跌撞撞扑向墙边,
手指颤抖着摸索墙壁,“啪”一声脆响按亮了顶灯。刺目的白光瞬间充斥房间。
李晚立刻低下头,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左脚踝。那里!一道清晰无比的青紫色淤痕,
呈规则的环绕纹路,深深嵌入皮肉中。淤痕的边缘隐隐发青透紫,中心呈现不健康的青黑色,
像是遭受了粗大牛筋绳索长时间的暴力捆勒。位置恰好在她睡梦中感觉被勒住的地点。
李晚的呼吸猛地窒住,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脊椎急速往上爬,瞬间冻僵了指尖。她僵在原地,
瞪着自己的脚踝,直到那青紫的痕迹在灯下显得异常狰狞,脑中惊雷闪过——是那个盒子!
是那圈细得诡异的红绳!不可能……她明明把它锁回去了!抽屉也死死关上了!
它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怎么能勒住她的脚?!冷意沿着骨髓蔓延。她猛地扭头,
目光死死盯住墙角那个幽暗沉重的花梨木梳妆台。第三个抽屉,严丝合缝地关着。
刚才那声断裂的“嚓”声……莫非是绳子……断了?念头一起,
她几乎立刻肯定了某种最荒诞也最可怕的联想。睡前的那个关于冰冷的梦境感觉愈发清晰,
那被拉扯拖拽、不断勒紧皮肉的痛苦似乎还残留在神经末梢。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背对着那个如巨大棺椁般的梳妆台,动作近乎粗暴地关掉了灯,把自己重新摔回床上,
用棉被紧紧裹住全身。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听觉却被无限放大。
窗外的雨点敲打声如同密集的鼓点,一遍遍敲击着耳膜,然而在这喧嚣的雨声缝隙里,
她却觉得听到另一种声息,
、近乎错觉的、金属在极近距离下产生的嗡鸣……像是那枚小铃铛在黑暗中微微震颤的余音。
“铃……”“铃……”那声音微弱得仿佛幻觉,断断续续,却又顽固得不肯消失。
她的后背绷紧,掌心再次泛起梦境中那刺骨的寒凉。接下来的几天,
那圈青紫的勒痕不但没有消退,反而颜色愈发深重,由青紫转至一种透着不详的深褐,
像一条有毒的藤蔓死死缠住了她的脚踝。皮肤下方也开始传来针扎似的密密麻麻隐痛,
时不时毫无预兆地一阵刺痛袭来。晚上她紧闭门窗,将床头的小灯一直开着,
然而这微弱的光明丝毫驱不散屋内浓郁的黑暗,
也挡不住每个夜晚必然坠入的那个重复的噩梦。那梦不再模糊。每一次闭上眼,
意识便像被拽入一个冰冷的旋涡底部。总是那片无边无际的沉沉黑暗。然后,
一点摇曳的、昏黄的光晕突兀地亮起,映照出一处逼仄的角落,
角落里堆满了沾满灰土和枯叶的破碎坛坛罐罐。那光点晃动着,
在角落里一个倒扣着的破水缸上投下一团游移不定的昏黄光圈。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凄惶得不成调,带着浓浓的江南口音,
寂静里断断续续回荡:“我不想死的……我不想嫁给死人啊……”声音里浸满了绝望的泪意,
“他们绑我……娘亲啊,爹啊……为什么不救我?”这哀哀求告的呓语像冰冷的钝针,
狠狠扎入李晚的感官。每一次梦境重现,绝望无助的感觉便仿佛更真切一层。她僵立在原地,
身体冷得像冰。脚下再次传来那无可抗拒的、冰凉的拉力,猛地向下拖拽!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被拖拽的方向——就在那团摇曳的昏黄光圈所照亮的水缸后方,
地面突兀地裂开一个黑黢黢的深洞。那里,
传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土腥味和……隐隐约约的、甜腻又腐烂的气息,
恍若腐朽到极点的肉体被精心装裹后的回光返照。那是坟墓的味道!
强烈的濒死感扼紧了李晚的喉咙。她无声地惊叫着想要挣脱那缠住脚踝的束缚,
徒劳地挥动双手,在绝对的黑暗虚空中抓不到任何东西。身体被那股冰冷巨大的力量拉扯着,
不可遏制地滑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洞深渊。
就在她的身体即将彻底滑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时——“哗啦!
”一声巨大的、碎裂的炸响撕开梦境!前方那个破败的水缸,毫无征兆地四分五裂!
锐利的陶片如同黑色的雨点,飞溅开去,在昏黄的光晕中折射出碎裂扭曲的光痕。缸碎了。
碎片中央,显露出一口狭窄阴冷的……棺木!那棺木极小,黑沉沉的木料,
仿佛浸泡在油污里。盖子虚掩着,裂开一道令人心悸的罅隙。
一双枯瘦的、指节突出的惨白女人手臂,正奋力从那道罅隙中伸出来!
惨白的手指死命向上扒抓着,指甲肮脏断裂,
在冰冷的棺木上剐蹭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
李晚甚至能看到那手腕上方露出的半截袖子,是那种陈旧暗淡、几乎褪成褐色的劣质土布红!
下一秒,画面瞬间崩碎、扭曲,化作了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李晚尖叫着坐起,
后背冷汗淋漓,心跳狂乱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大口喘息,冰冷粘腻的空气涌入肺叶。
床头灯惨白的光线,映着她脸上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神情。她猛地掀开被子,哆嗦着,
几乎是怀着一种自虐般的急切看向自己的左脚踝。缠痕处,那圈深褐的烙印上方,
靠近小腿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然又多了两道!颜色稍淡些,
但同样是清晰的、环抱脚腕的青紫印痕!它们像是缠绕上来的毒蛇,正在向上蔓延!
冷汗彻底浸透了她的睡衣前襟。窗外是无尽的夜雨,滴滴答答,
如同落在那黑沉棺木上的水滴,一下下敲打着她的神经。
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混杂着土腥与腐朽陈香的怪异气味,似乎仍未散去。她想吐。
胃部一阵翻搅。不行。这样下去会被彻底拖进那个梦里,被塞进那口棺材!
这恐怖又反复的折磨快要把她逼疯,她颤抖着摸出手机,微冷蓝光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
指尖在搜索框输入冰冷的疑问——“缠足 红绳 阴婚”。瞬间弹出了无数链接。
她强迫自己点开那些发黄、模糊的旧纸页照片。一些地方县志上的零星记载,
用讳莫如深的文言记录着令人脊背发寒的习俗。当冥婚对象是被强迫殉葬的活人女子,
为防止其强烈的怨念化为厉鬼挣脱、危害阳世家族,便会将其双脚折断、紧紧缠裹之后,
以浸过硃砂、符水的特制红绳,在缠足部位最窄、最痛苦的骨节处死死捆绑缠缚,
缠足与红绳,双重的禁锢,如同最恶毒的枷锁,
要将亡魂永远封死在棺椁里、绑定在亡夫身侧。每一行字都如同烧红的钢针,
刺进李晚的眼睛。图片上模糊的脚部残痕画稿,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脚踝上的勒痕传来尖锐的幻痛。程家……梦里那绝望的女孩说的是“程家”吗?
一个念头猝然划过被恐怖搅乱的大脑:本家祠堂!
那间尘封、弥漫着浓厚香烛焦糊味、一排排黑木祖宗牌位沉甸甸压迫而来的地方,
供奉着所有逝去的族人。或许……那里会留下线索!
总强过被这无形的绳索和诡异的梦拖向那口漆黑的棺木!这念头像救命稻草。第二天,
当清晨惨淡的天光勉强透过厚重云层时,李晚揣着一颗近乎冻僵的心,
强撑着不适来到了老宅最深处那座阴暗的祠堂。看守祠堂的老人——远房的七叔公。
他驼着背,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灰布褂子,浑浊的眼睛里沉淀着几十年的沉默和祠堂的阴影。
他默默看着李晚打开沉重的木门,发出沉闷悠长的摩擦声。祠堂里充斥着阴冷凝固的空气,
无数牌位层层叠叠,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幽暗的光,像一片望不到边的黑色森林。
空气中有尘土和旧纸张的味道,混合着无数细线香燃烧后的残渣气息,
冷冰冰地贴在人的皮肤上。李晚的目标明确:角落那张蛛网密布的巨大供桌,
桌面下方并排着几口笨重的木箱,全是泛黄、发脆的旧谱牒。七叔公迟缓地搬来一张高凳,
李晚几乎是半爬上去,指尖在箱内探动。冰冷坚硬的纸页堆垒如山,触手滑腻,
仿佛无数死人的皮。她动作又急又快,带着一种被无形之物追逐的仓惶,灰尘被扬起,
在门缝透入的微弱光柱里狂舞。“咣当!
”一只边缘包着褪色黄铜片的沉重卷轴盒被她粗心地碰落在地。盒盖摔开,
一卷颜色深暗如同凝固黑血的卷轴“唰”地一下滚落出来,沉重地铺满一地陈年积灰。
李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七叔公浑浊的视线在那卷轴上停留了一瞬,喉间滚动了一下,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转身,脚步拖沓地走回了祠堂前院那间同样破旧的小屋,
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阴影里。
那铺开的卷轴顶端是工整的蝇头小楷墨迹:“长房支派·光字辈后裔谱牒”。
光字辈……李晚回忆了一下族谱排序,祖母的名字好像就在那一支!她屏住呼吸,
手指颤抖着,小心地沿着那僵硬的轴杆往下捋。发脆的纸张在手下发出细微的破裂声。
年代久远,墨迹早已变得浅淡模糊。几排名字缓缓掠过视线。突然,她的指尖停在一处。
一行字迹的墨色比其他名字浓重得多,仿佛写字之人带着一股喷涌的怨愤倾尽力气狠狠写下,
以至于墨迹在脆化的纸页上晕染开深黑的一团。“光字辈,程氏墨生,癸卯年正月殁,
年二十二。因急症暴卒,无嗣。”急症暴卒?
她脑海里立刻闪过县志里那些被红绳捆死送入他人坟墓的少女记载。就在这行字的末尾,
紧接着又用小了足足两号的细瘦笔迹,补了三个极小极模糊的字,像是后来匆匆添上,
几乎被墨团吞噬:“配阴婚”。心重重一跳!三个模糊的小字却带着千钧的力量砸入脑海。
她手指更加急切地往下滑——在这“配阴婚”三个字的右下方,
一行几乎被彻底忽略的细小字迹映入眼帘:“纳乡户女巧为阴室。巧女,
庚戌年……月……生,同殁。”程墨生,程家。乡户女巧。红绳缚足……“巧”?
梦里那个不断哀泣的声音反复念着的那个自称的名字,那浓重的江南口音……是……阿巧?!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攫紧了李晚的脊柱,她的指尖死死抠住轴杆边缘。指甲划过粗糙的木杆,
发出刺耳的低啸声。供桌幽暗深邃下的木影沉重得透不过气。“七叔公!
”李晚几乎是从高凳上跌撞着爬下来,冲出祠堂沉重的阴影大门,
冲到小院那间破旧的偏房门口。她脸色惨白如纸,汗水粘住鬓角碎发,
声音因为极度紧绷而异常尖利:“那个程墨生!葬哪里?还有那个阿巧,后来怎么样了?!
”七叔公正佝偻着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竹椅上,慢慢吸着一杆发黑的旱烟。骤然被惊动,
他猛地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昏黄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晰慌乱。“咳咳……呃?
……谁?”他眼神躲闪,嗓音沙哑含糊。“程墨生!庚戌年死的那个阿巧!
”李晚声音更尖利了,“告诉我!葬哪里?!”七叔公脸上松弛的皮肤剧烈地抖动了几下。
他低下头,避开李晚死死盯住他的目光,闷闷地咳了几声,粗哑的声音像是裹着沙子。
“都……都多少年了……小晚,
你查这些……做什么……祖宗坟头的事情……”他含混不清地推搪着,
手里的烟管都有些不稳。“她缠上我了!”李晚猛地伸出左脚,拉起裤管,
露出那道深褐如藤蟒缠绞般的勒痕,在午后的微弱天光下异常狰狞,
甚至隐约可以看到更深处的皮肉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七叔公的目光触及那道勒痕的瞬间,
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猛然瞪大,身体剧烈地向后一仰,
带动着破旧的竹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烟管“吧嗒”一声掉落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一小撮燃着的烟丝狼狈地洒出来,
燎出一小片刺鼻的气味。“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惊惧如同破布被撕开的吸气声,
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那动作对于一个如此衰老的身体而言快得惊人不合常理。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额前稀疏的灰白头发。“这……这……这东西怎么……在你身上?!
”他声音发抖,枯瘦的手指着那勒痕,整个人筛糠似地抖了起来,“是……是她!一定是她!
那死不安生的疯女子!她回来索命了!”恐慌像病菌瞬间侵占了他的面孔,
他完全不顾掉落的烟具,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般,脚步踉跄着,头也不回地跌撞冲出小屋,
仓皇朝着院门方向逃去。“七叔公!你说清楚!”李晚追了两步喊,
声音在空旷的院里显得徒劳。老人那被恐惧彻底攫住的背影已消失在斑驳的院门之外,
只有地上那杆残烟,还在灰土里孤独地冒着最后一丝呛人的青烟。
院墙根下几丛野草在凉风里簌簌摇动。祠堂内重归死寂。
冰冷、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像浓墨一样泼下来,瞬间淹没了李晚。她死死咬住下唇,
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七叔公被吓跑的反应,那根死死捆住自己的红绳影像,
还有那梦里越来越清晰的棺材黑洞……一切都像冰冷的绳索,正一圈一圈,扼得她喘不过气。
那阿巧的墓,究竟在哪里?!那个冰冷粘稠、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境碎片里,
角落那点昏黄的光圈,
……一个尖锐的细节骤然刺破昏沉的大脑——那女孩哭嚎时隐约提到的:“水缸……”是了!
“水缸后头!”李晚猛地攥紧拳,指甲深深刺进掌心。祠堂幽深死寂,
一排排牌位黑沉沉地压迫着视线。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再次颤抖着拿出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狂乱地滑动。镇上的地方论坛极其冷清。一条多年未更新的本地古闻贴子下,
一段含糊不清的老辈回忆文字被李晚翻了出来:“……程家祖坟以前在老樟树坡那块,
后来……好像是……有一年,大雷雨天,听说程家那个给死人配婚的小媳妇疯得厉害,
人送进坟,当晚坟堆就……塌了块地方,露出……棺材一头……邪乎得很,他们主家嫌晦气,
就悄悄挪了……”樟树坡?程家祖坟移走?坟堆塌陷露出棺木?线索的碎片疯狂撞击,
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地点——老樟树坡,那地方就在村后山的另一侧!
她猛地抬头看向祠堂窗外,山势连绵的轮廓在越来越阴沉的天色下如同伏兽。傍晚时分,
乌云堆叠如同沸腾的铅块,沉甸甸压在山脊线上,空气凝滞闷热得令人窒息。
李晚顶着被冷汗湿透的发根,
气喘吁吁地爬上了老樟树坡——一座位于向阳坡面、却透着阴冷死气的缓坡。坡上草木稀疏,
土壤呈现一种异样的灰黄色,像是被某种病源常年侵蚀。巨大的樟树早已枯死,只剩下一棵,
如同巨大的漆黑枯爪,直直刺向低垂压迫的墨色天穹,繁复诡异的枝杈在暮色中狰狞地舒展。
枯树旁,孤零零卧着一个半塌的土堆,黄土和碎石混杂,像被野兽粗鲁刨开的伤口,
露出里面一小角粗糙朽烂、黑得如同凝固血块的旧棺木!
枯骨……铜铃铛……梦里女孩脚踝上那根红绳的末端,也有一个!
自己的脚上那圈恐怖的勒痕,就是因为那根细红绳!她的身体如坠冰窖,一股强大的直觉,
某种从梦里、从脚踝烙印深处传来的冰冷拉扯感,
疯狂地尖叫着指向那个半暴露在外的腐朽角落——就是这里!暴雨的前锋倾泻而下,
冰冷豆大的雨点猛烈砸在干燥的泥土上,发出沉重的噼啪声,瞬间将她的头发和衣衫浇透。
寒意混着一种铁锈般的土腥气直钻口鼻。李晚不管不顾,雨水冲刷得她睁不开眼,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那半塌的泥坑,双手扳住那暴露在外、湿滑黏腻的棺角木板边缘。
腐木的碎屑扎进她的掌心,混合着冰凉粘腻的苔藓触感,
刺鼻的朽烂气味和着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她十指死死抠进朽烂的木板缝隙,身体后仰,
用尽全力猛地一扳!“嘎——嚓!”朽木撕裂。一小块边缘参差的棺盖碎片被她狠命掀开!
混合着泥水的恶臭扑面冲来!积年的腐土烂木气味里,
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花香。她急促喘息着,雨线不断模糊她的视线,
她不顾一切地弯下腰,朝着那个黑洞洞的破口里望去。狭小的棺材内部。
黑褐色的布帛碎片半掩半露地覆盖着一具蜷缩的骸骨。头颅骨朝着洞口方向微微歪侧着,
空荡的眼窝如同通往地狱的深井。裹尸的红布早已朽烂成泥,污浊地贴附在白骨上。
那具细小的枯骨以一种极端不自然的姿态扭曲佝偻,
双腿更是以一种无法承受人类极限的角度蜷缩着,关节处骨节的形状显得异常粗大突出,
显然是生前被折断又强行固定弯曲的证明。最刺目的,是那双脚!脚踝处,
被一根颜色浓艳得扎眼的红绳——和她祖宅梳妆台木盒里那根一模一样的红绳——死死缠绕。
细密的丝绳深陷入骨骸之间,如同勒进骨头里的毒蛇,缠绕的圈数多得惊人,
近乎形成一团暗红色的绳结。绳结的末端,正系着一枚黄铜色、布满细密缠枝纹的小小铃铛!
铃铛沾满污秽的泥土,却在斜打入坑洞的电光映照下,猛地跳出一抹刺眼冰冷的反光!
就在这时!咔嚓——!一道粗大如巨树根须的惨白闪电狰狞地撕裂天地,
瞬间将整个土坑映照得如同鬼域曝尸场!比闪电更加耀目的,
是映照下那枯骨脚踝处突然疯狂反光跳跃的铜黄!李晚几乎停止呼吸!那枚铜铃铛!
那枚铜铃铛……赫然和她捡到的、抽屉里放的那枚,完全一样!不……还不止!
就在这惨白电光炸开的零点一秒间,一股阴寒彻骨的狂风猛地从被撕开的棺椁深处倒卷而出!
那铃声!那枚她死死攥过的铜铃铛发出的凄厉声响!梦中缠绕过脚踝的冰冷绳索的恐怖触感!
无数尖锐的碎片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理智的堤坝!她脚踝上那圈深褐的勒痕,
针扎般的刺痛骤然变得无比剧烈!像是有一股潜伏的、冰凉的怨念,
正顺着那痕迹钻入她的骨髓!她仿佛听见了梦中那女尸指甲抠刮棺木的“嘎吱”声!
就在眼前!就在这咫尺的腐朽棺木里!没有恐惧,
一种更加暴烈的东西在她胸腔里炸开——绝望催生的疯狂!她要把那根绳扯断!
把那个铃铛从枯骨脚踝上薅下来!这是源头!一切怪诞恐怖的源头!毁了它!撕碎它!
“啊——!”嘶哑的喊叫声冲破雨幕。李晚状若疯魔,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白森森的踝骨,
指尖狠狠抠进那密密麻麻缠绕的红绳绳结!触手是刺骨的寒凉和滑腻腐朽的污垢!
她手指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疯狂撕扯那根嵌入骨缝的红绳!绳结异常牢固,
似乎缠着一种冰冷的意志。指甲在粗糙的绳股上刮擦、断裂,指腹被勒出血痕。
终于——“嗤啦”!一小段绷紧的绳股被她死命一扯,应声断裂!绳结猛地松动开一小股。
就是现在!李晚眼中血丝密布,指尖猛地探入松动的绳圈里,
触到那冰冷的、覆满纹路的铜质铃身。她几乎是凭着被恐惧和愤怒驱使的蛮力,
用指甲抠住铃铛边缘,狠命一拽!铃铛在枯骨腐朽的筋络连接处猛地一卡,
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沉闷如骨骼断裂的“噗”声——终于脱离开了!雨水疯狂冲刷,
冲刷着那脱离铃铛只剩半截的红绳断头,冲刷着刚刚离开枯骨脚踝,
正被她死死攥在掌中、遍布污泥和诡异花纹的冰冷铜铃。她紧握着铃铛的手剧烈地抖着,
手心传来阵阵强烈的冰痛寒意刺破掌心。掌中这枚铃铛在磅礴冰冷的雨中沉默着,
幽暗铃身上缠绕的细密纹路在指隙间若隐若现。那些纹路像阴冷活物,
死死缠绕住她掌心的皮肤,不断延伸生长。大雨劈头盖脸浇透李晚全身,
寒气与湿气直钻进骨髓深处。她攥着铃铛的手还在剧烈颤抖,掌心除了那刺骨的寒意,
还有铃铛表面密布纹路带来生硬的摩擦触感。雨太大,冲刷着土坑边缘的泥浆不断往下坍塌。
此地不可久留。
最后瞥了一眼棺木破口中那具依旧扭曲蜷缩、踝骨上断裂红绳末梢在雨水中微微荡漾的枯骨,
一种难以名状的疲乏和劫后余生的恍惚涌上来。李晚咬紧牙关,
忍着脚踝处针扎般依旧残留的幻痛,撑着冰冷湿滑的坑壁边缘费力地爬出土坑。
全身湿透沉重,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湿透的衣衫紧贴皮肤,
雨水模糊视线,山路泥泞湿滑。手里的铃铛似乎有千钧重,沉得坠手,
那股寒意源源不断地渗入骨缝。走着走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像金属丝被急速拨动的震颤感,
顺着她紧握铃铛的手指传导上来。嗡……李晚脚步猛地一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攫紧。
那声音?她立刻抬起手掌,雨水冲刷下,铃铛表面那些缠枝纹清晰可见,
在昏暗天光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幽光。但她刚才根本没动!铃铛怎么会自己震动?!
她死死盯着掌心里的东西,指尖绷紧,身体僵在原地,
只有粗重的呼吸搅动着冰冷的雨水气息。嗡……震颤极其轻微,短暂,
却再次明确无误地传来!不是震动……是铃舌!
是铃铛内那枚被污垢塞住、她曾经触碰到的扁平铜舌,此刻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