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湘篇1霍家流放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留香斋后堂调一味新香。窗外春光明媚，
微风送来朱雀街满街的喧闹。前厅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打破了这宁静。
苏芷掀帘走进来：“小姐，是崔明婉。”“让我进去！云湘姐姐！段大小姐！求您开恩啊！
”我自然知道，那声音又尖又利，我怎么能忘呢？我慢条斯理地净了手，拭干水渍，
方掀帘而出。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霍夫人，此刻钗环散乱，昂贵的月华裙滚满尘土，
正匍匐在地上。她一见我，眼中似乎是有光了，立马手脚并用地扑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腿。
“云湘姐姐！我知道错了！当年都是猪油蒙了心，是霍霖！是他逼我的！
”泪水模糊了她精致的脸，染着蔻丹的指甲正死死的扣着我的裙摆。
“念在我们姐妹一场……不，念在我曾叫你一声姐姐！您如今是皇商，
是陛下跟前都挂了号的人物，求您跟宫里递句话！饶了我吧！”我瞧着她不说话，半晌，
她急了。“我不想进教坊司！那比杀了我还难受啊姐姐！求您了......”她仰着脸，
露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霍霖当年就喜欢她这副模样。可我又不是霍霖。我垂眸，
静默地看了她半晌，看着她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熄灭，终于，我俯下身，牵起她微微颤抖的手。
“好妹妹，我知道。”我的声音温柔得如同三月春风。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都是霍霖那三心二意的负心汉害苦了我们姐妹，你放心，姐姐一定救你，
我这就想法子进宫去。”崔明婉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瞬间瘫坐在地上，
随即又挣扎着爬起来，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明婉以后给您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您！”当牛做马？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手上用力将她扶起，转向一旁侍立的苏芷，“阿芷，快！找辆稳当的马车，
送霍夫人回去歇着，仔细别磕着碰着了”苏芷吩咐伙计套马车，我转身回到后堂，
再次将手浸入温热的水中。崔明婉走后，苏芷立马皱着眉凑上来，“小姐，她那样对您，
您还救她......”我拿起一旁的香巾细细擦拭手指，嗅了嗅指尖残留的玉兰香“唉，
阿芷，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待她退下，我转回阁楼软榻，窗外明媚春光正好。
我终是忍不住，伏在枕上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沁了出来。“阿芷！”我扬声唤道，
但笑意却未歇。“阿芷，她这么可怜，快找个人伢子来，卖了她~”霍霖纵然是杀千刀的，
可崔明婉，我当初待你不薄，同为女人，为何步步相逼，非要置我于死地？
世人皆说无奸不商，你如今求到我跟前了，我自然是要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喊回苏芷：“别卖太远哦~”2再次听闻崔明婉的消息，是在四海楼的雅间。
我与桑桑正试尝李厨娘新做的炙肉，外焦里嫩，脂香四溢，桑桑吃得腮帮子鼓鼓。
隔壁雅间醉醺醺的喧哗穿透了屏风：“嘿！你们猜怎么着？昨儿个哥们儿在春风楼，
可瞧见新鲜景儿了！”桑桑咀嚼的动作瞬间停住，耳朵支棱起来。“谁呀？快说！
”有人催促。“崔明婉！咱们那位曾经眼高于顶，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霍夫人呐！”“哟嗬！
霍将军的滔天权势也没保住他这朵娇花儿？啧啧，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可不是嘛！当年在霍府赏花宴上，咱们哥几个上前搭句话，人家连个眼角风都懒得赏！
如今嘛……”那油滑的腔调拖得长长的，“既然进了春风楼的门槛，
还端什么夫人小姐的架子？”“走走走，咱哥几个瞧瞧去，我请客！”一阵哄笑过后，
一行人歪歪扭扭的出了四海楼，往春风楼的方向去了。我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凉风从窗外吹来，心底却是一片茫然。当年她入府，霍霖说她无依无靠，无家可归，
我心里虽不快，但感念身世，又想着府上终归是要纳妾，只要她是个安分的，
养一个崔明婉也无妨。我替她安排庭院，挑选奴仆，连她身上的衣裳，
都是祖母留给我的上好的料子，可这一切换来的是什么？
是她...她泪眼汪汪的在霍霖跟前说我容不下她，说我如何指使下人苛待她，
甚至在霍霖面前朝我磕头认错，
只求我能给她一口饭吃不要赶她走......待霍霖不在时，便立马换一副嘴脸，
狠狠的盯着我说要我滚出去，霍府的女主人只能是她。祠堂冰冷的青砖，下人鄙夷的目光，
灵鹫山崖边呼啸的风声和背后那致命一推……崔明婉，这便是你步步为营，
处心积虑为我选的下场！而如今，这是你的下场！我喉头堵得发涩，不知是笑还是哭，
桑桑在一旁不知所措，只是笨拙的过来抱住我。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如此甚好，
比什么都好......3晚上，娘做了一桌子好菜，这些日子担惊受怕，
如今可算是太平了.爹又开始举杯了，“我们柳家......”话没说完，
秋月风风火火的进来了，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 “怎么了？”“小姐，霍家那位，
路上出事了！”秋月大口喘着气。“听说霍霖被流放到了南边，但是刚出京城地界没多远，
就路过一个遭过兵灾又闹饥荒的村子。”“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
说这狗官就是当初克扣他们赈灾粮饷的霍家当家人！那些饿疯了的灾民……一拥而上！
”秋月说得又快又急，但是一脸兴奋。“石头、烂菜帮子、臭鸡蛋……雨点似的砸！
押解的官差拦都拦不住！混乱中，不知哪来的一块大石头，正正砸在他左腿膝盖上！
骨头都碎了！当场就昏死过去！大夫瞧了，说就算捡回条命，那条腿也彻底废了，
往后爬都费劲！”“断腿？”我轻轻重复。“可不是嘛。”秋月欢喜的瞧着我。
旁边的桑桑传来一阵仰天长笑，比我下午在留香斋时还要畅快淋漓。“多可怜啊...秋月，
找人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断！”桑桑肘子也不吃了，忙着吩咐秋月。娘在一旁皱着眉头，
“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样子！”随即又转头对着秋月：“好丫头，吩咐人打整齐一些，
别一长一短，也不好看......”3南徽的瘴疠之地，成了霍霖的活地狱。
断腿的伤口在流放路上反复溃烂、流脓，每一次挪动都像有刀子在里面搅。
曾经引以为傲的身躯佝偻下去，布满污垢的囚衣下是溃烂的皮肉。押解的差役收了钱，
对他格外关照。沉重的枷锁从未取下，夜里就将他锁在驿道旁最潮湿的角落。
即使他断了一双腿，也将他生生拖到了南徽。他无数次在疼痛和高热的昏迷中，
看见段云湘的脸。有时是她初嫁时，穿着大红嫁衣，含羞带怯地望着他。但画面瞬间又碎裂，
变成灵鹫山悬崖边，她绝望的模样，或是她被人拖下去关禁闭时，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最后，
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她如今的模样，在留香斋的二楼，隔着珠帘，平静地看着他，
如同看着一件肮脏的垃圾。那眼神比最毒的鞭子还狠，他开始后悔。他后悔当初为何不信她？
为何被崔明婉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蒙蔽？为何要为了军功默许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步错，步步错......“云湘……云湘……”他烧得糊涂时，
会无意识地呢喃这个名字，泪水混着脓血淌下。押解的差役听见了，嗤笑一声，
一瓢带着馊味的冷水泼在他脸上：“呸！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段大掌柜如今是陛下亲封的皇商，手指缝里漏点银子都够你这种下贱胚子活十辈子！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冷水激得霍霖一哆嗦，他蜷缩在泥水里一动不动，像条垂死的狗。
南徽终年弥漫的瘴气，将是他余生的墓穴。柳桑桑篇1霍家倒台那阵子，
京城的墙根儿底下还飘着股没散尽的腥气。我们柳家刚把憋在密室里的那口浊气吐干净，
院门就遭了殃。“咣当！”那动静，活像谁家灶台塌了半边。柳一朵这怂狗，
嗷呜一声钻我裙摆底下，连带后头一群朵集体炸毛，竖着尾巴在院子里蹿。
我拎着擀面杖冲出去，果不其然，又是他。郑驰杵在门口，一身玄甲还没卸，
肩头那杆新打磨的长矛泛着寒光。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嗓门洪亮得能震落房檐灰：“柳姑娘！槐桑兄可在？找他吃酒！”我白眼差点翻到后脑勺。
槐桑？我那个去南徽啃毒蛇的亲弟弟？这借口用了八百遍，连我家柳七朵都学会翻白眼了。
“郑大将军，”我拄着擀面杖，凉飕飕开口。“您这酒虫子是不是钻错洞了？槐桑在南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