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满堂宾客都在嘲笑我嫁了个窝囊废。“沈惊鸿这个边关野丫头,
也就配得上谢家这个废柴!”盖头下我捏碎了三颗核桃——当年救他时,就是这么可怜。
果然,
就哭着递来账本:“你公公宠妾灭妻...”我反手把丞相府库房钥匙插进公公书房:“爹,
您该养老了。”皇帝舅舅在朝堂上被太后党逼得节节败退时,我拎着滴血的长枪闯进金銮殿。
“听说有人想造反?”满朝文武看着殿外马踏尸体枪挑头颅的女杀神,齐刷刷跪了一地。
离京那日,状元郎跪在马车前哭求:“殿下,
臣愿为面首...”谢云舟红着眼把我拽进怀里:“娘子……”---京城五月,榴花似火,
本该是个喜庆得能掐出蜜的好日子。可相府这挂着大红绸缎、贴着金粉喜字的正厅里,
气氛却比边关腊月里的冻土还僵冷几分。空气里弥漫着名贵熏香和酒肴的味道,
底下却暗戳戳滚动着一股子粘腻的、令人作呕的窃笑与鄙夷。“啧,快看新娘子那步子,
踩得跟要上阵杀敌似的,哪有个新嫁娘的样子?到底是边关回来的野丫头,粗鄙不堪。
”一个尖细的女声,裹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从靠前的一桌飘出来。
说话的是个穿着桃红撒花袄裙的年轻女子,柳眉倒竖,嘴角撇得能挂油瓶,
正是新郎谢云舟那继母所出的嫡妹,谢清瑶。她捏着帕子,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死死钉在正被喜娘扶着、一步步走向厅中的新娘身上。“野丫头配窝囊废,绝配!
”旁边立刻有人低声附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一个被爹娘丢在边关放养的,
一个在相府连条狗都不如的庶子,啧,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笑话!”“可不是嘛,
听说这沈惊鸿在边关就是个混世魔王,连陛下都头疼,这才远远打发回来的。
也就谢云舟这种没用的东西,为了攀附沈大将军那点兵权,才敢娶这种母夜叉!”“攀附?
哈哈,沈家那五十万大军是厉害,可远在边关,鞭长莫及!这沈惊鸿在京城无根无基,
又顶着这么个凶名,进了这相府的门,还能有好日子过?等着看吧,有她哭的时候!
至于谢云舟嘛……呵,他那软骨头,能护住谁?”刻薄的低语如同无数只细小的毒虫,
在富丽堂皇的大厅角落里嗡嗡作响,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网,
将正中央那对身着大红吉服的新人牢牢罩住。新郎谢云舟,
一身繁复的喜服也压不住他身形单薄。他微垂着头,
侧脸的线条在红烛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长长的眼睫低垂着,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
露出的半截脖颈白皙纤细,握着红绸另一端的手指,骨节用力到泛白,
泄露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他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却又透着一股任人宰割的脆弱。
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他似乎听不见,又或许早已习惯,只是沉默地承受着。
与他并肩而行的新娘子沈惊鸿,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红盖头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的面容,
但那身姿,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刃,带着一股沉凝千钧、斩风破浪的气势。
每一步踏在光洁如镜的紫檀木地板上,都发出异常清晰的“笃”、“笃”声,沉稳,有力,
仿佛踩在人心头。她走得极稳,腰背挺直如孤峰青松,宽大的衣袖纹丝不动,
连垂下的流苏都极少摇晃。那些毒汁般的闲言碎语,于她而言,不过是拂过战甲的微风,
连让她步伐迟滞半分都做不到。唯有盖头下,无人窥见的阴影里,
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深处,才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冷意。
她微微活动了一下掩在袖中的右手手指,
指腹间传来细微的、坚硬的触感——那是三颗刚被捏得粉碎的核桃壳,
细小的碎末正从她指缝间无声滑落。谢清瑶眼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看着沈惊鸿那旁若无人的气势,看着自家那个废物二哥竟真和这个煞星并肩而立,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她脑门,烧得她理智全无。就在新人即将走到厅堂中央,
礼官正要高唱“一拜天地”的刹那——“慢着!”谢清瑶猛地从席位上站起身,
声音尖利刺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将满堂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她几步冲到新人面前,脸上挂着一个矫揉造作、充满恶意的笑容,
目光却死死剜着沈惊鸿的红盖头。“二嫂嫂,”她刻意拖长了调子,甜腻得发齁,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按咱们京城的规矩,新娘子进门头一天,
得让夫家的姐妹们好好瞧瞧,认认脸,免得日后冲撞了自家人,闹出笑话不是?
”她不等任何人反应,尤其不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的谢云舟开口,
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便又快又狠地伸了出去,目标直指沈惊鸿头上的红盖头!
“让妹妹我看看,咱们这从边关回来的嫂嫂,是不是真如传言说的那般……威猛过人哪?
哈哈哈!”伴随着她得意又恶毒的笑声,那只手眼看就要触及那方象征着礼法与尊重的红绸!
“放肆!”一声低叱,并不高亢,却如同平地炸响的一道闷雷,
裹挟着边关朔风般的凛冽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谢清瑶只觉得眼前红影猛地一晃,
一股无法抗拒的、排山倒海般的巨力狠狠撞在她的手腕上!“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传遍了骤然死寂下来的喜堂!“啊——!!我的手!
我的手断了!!”谢清瑶杀猪般的凄厉惨嚎猛地爆发出来,
她捧着以一个诡异角度扭曲的右手腕,剧痛让她那张原本还算秀美的脸蛋瞬间扭曲变形,
涕泪横流,整个人像滩烂泥一样滚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哀嚎。满堂宾客,
无论是刚才还幸灾乐祸的,还是纯粹看热闹的,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笑容僵住,
酒杯停在唇边,窃窃私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剧变。红盖头依旧稳稳地罩在沈惊鸿头上,
连一丝褶皱都没多。她微微侧身,面向地上打滚惨叫的谢清瑶,
仿佛只是拂开了一只恼人的苍蝇。宽大的喜服袖子下,
那只刚刚捏碎核桃、又精准卸了人手腕的手,已经悄然收回,拢在身前,姿态依旧从容。
“京城规矩?”盖头下,传出的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石,不高不低,
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在我沈惊鸿这里,我的规矩,
才是规矩。”她顿了顿,微微偏头,似乎隔着盖头“看”了一眼地上惨嚎的继妹,
语气平淡无波:“至于你,既不懂规矩,又不知进退,这只手,今日便算是个教训。
再敢伸手碰不该碰的东西,下一次碎的,可就不止是手腕了。”冰冷的话语,
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却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骤降。方才还暗流涌动的恶意,
此刻全被一种巨大的惊骇和恐惧所取代。那些之前嚼舌根的人,
此刻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下意识地缩起了肩膀,恨不得原地消失。“反了!反了天了!
”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从主位方向炸开。身着深紫色锦袍、面容威严的丞相谢渊,
此刻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他一掌重重拍在身侧的紫檀木案几上,震得杯盘叮当乱响,
“沈惊鸿!你……你这泼妇!敢在我相府行凶!伤我爱女!来人!
给我把这目无尊长、无法无天的悍妇拿下!家法伺候!”随着他的怒吼,
几个孔武有力的相府家丁立刻从厅外冲了进来,面目狰狞,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拿人。
一直沉默如背景的谢云舟,此刻猛地抬起头,那双向来温顺含怯的眸子里,
第一次迸射出惊惶和不顾一切的急切光芒。他几乎是本能地,用自己那副单薄的身板,
试图挡在沈惊鸿前面,嘴唇哆嗦着:“父亲!不可!惊鸿她……她只是……”“滚开!
你这没用的东西!”谢渊正在气头上,见这平日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庶子竟敢阻拦,
更是怒火攻心,抬手就要将他推开。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圣——旨——到——!”一声尖利、拖得极长的宣号,
如同破开浓云的利剑,骤然从相府大门外穿透层层庭院,直贯入这气氛凝滞到极点的大厅!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冻结了所有动作。正要推搡谢云舟的谢丞相,手僵在半空,
脸上的暴怒瞬间被惊愕取代。那几个凶神恶煞扑向沈惊鸿的家丁,像被施了定身咒,
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只剩下茫然和恐惧。地上打滚哀嚎的谢清瑶,
也像被掐住了脖子,惨叫声戛然而止,只余下惊恐的抽噎。满堂宾客,无论身份高低,
脸上的表情都精彩纷呈,
疑、茫然、恐惧、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一种统一的动作——如同被无形巨浪推倒的麦穗,
哗啦啦跪倒一片!连带着椅子拖动、杯盏碰撞的慌乱声响。唯有厅堂中央,那抹刺目的红,
依旧傲然挺立。沈惊鸿缓缓转过身,面向大门的方向。红盖头纹丝不动,
无人能窥见其下的神情。谢云舟在她身侧,也慌忙跟着跪下,只是身体微微倾向她,
带着一种下意识的、想要靠近又不敢触碰的依赖。传旨太监总管王德全,一身簇新的蟒袍,
在一队持刀禁卫的簇拥下,神色肃穆,步履沉稳地踏入这鸦雀无声的喜堂。他手中,
高擎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在满堂烛火映照下,那代表着至高皇权的明黄,刺得人眼睛生疼。
王德全目光如电,扫过一片狼藉和跪伏在地的众人,最后落在那唯一站立的红色身影上,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他清了清嗓子,尖利的声音响彻大厅:“陛下口谕!
沈氏惊鸿接旨!”“臣女沈惊鸿,恭聆圣训。”沈惊鸿微微躬身,声音依旧清冷平稳,
并无跪拜之意。王德全对此视若无睹,显然早已得了吩咐。他展开圣旨,高声宣读,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兹有大将军沈烈之女沈惊鸿,性秉贞刚,志怀霜雪。自幼承欢御前,深得朕心,
视若己出。今值其于归之喜,朕心甚慰。特赐封号‘昭阳’,享亲王双俸!赐黄金万两,
锦缎千匹,东珠十斛,玉如意两对!另赐御笔亲书‘昭阳府’匾额一方!”圣旨念完,
整个喜堂死寂得可怕,落针可闻。只有谢清瑶压抑不住的、因恐惧而发出的细微抽噎,
以及一些宾客控制不住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亲王双俸?昭阳殿下?视若己出?
每一个字眼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尤其是谢渊,方才还铁青的脸,
此刻已是一片惨白,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地上光洁如镜的紫檀木地板,那上面映出他此刻惊恐失魂的狼狈倒影,
再无半分丞相的威严。那些刚刚还在嘲笑沈惊鸿是“边关野丫头”、“配窝囊废”的宾客,
此刻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无形的巴掌抽了无数下,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他们之前所有的鄙夷和幸灾乐祸,此刻都变成了巨大的恐惧和荒诞。原来,他们嘲笑的,
竟是陛下视若亲女的昭阳殿下?王德全合上圣旨,双手捧起,走到沈惊鸿面前,
脸上堆起无比恭敬的笑容:“昭阳殿下,陛下口谕,您乃天家血脉,与陛下情同父女,
这天地,无需跪拜。陛下还说,若在相府受了丁点委屈,不必忍着,只管拿他的龙渊剑,
砍了便是!自有陛下为您做主!”最后几句话,王德全说得慢悠悠,声音不大,
却如同九霄雷霆,轰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砍了便是”!这四个字,轻飘飘的,
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帝王的无上威压!谢渊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瘫软下去。
他身后的继室林氏,更是面无人色,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当场尖叫出来。王德全宣完旨,
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着依旧跪伏在地的众人,特别是面如死灰的谢渊,
慢条斯理地道:“谢相,陛下的意思,您……可听明白了?昭阳殿下金枝玉叶,万金之躯,
下嫁贵府二公子,那是贵府天大的福分!若是殿下在府中有半分不如意……呵呵,
陛下龙渊剑的锋利,想必谢相也是知道的吧?
”他轻轻拍了拍腰侧悬挂的、代表御前行走身份的金牌,那细微的声响,
却让谢渊浑身一哆嗦。“老臣……老臣叩谢天恩!定……定当竭尽全力,
侍奉好……昭阳殿下!”谢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趴在地上喊出来的,
额头的冷汗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王德全满意地点点头,
又转向沈惊鸿,换上十二分的恭敬:“殿下,陛下还有一句口谕,让老奴私下转达。
”沈惊鸿微微颔首,示意他说。王德全凑近一步,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道:“陛下说:惊鸿吾儿,舅舅这腰板儿,
往后可就指着你给我撑直溜了。京城的水浑,舅舅……快被淹死啦。”这语气,
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依赖。盖头下,沈惊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转瞬即逝。她同样低声回道:“告诉舅舅,安心。我回来了,这水,该清了。
”王德全如释重负,脸上笑开了花,深深一躬:“老奴告退,祝殿下与二公子……呃,
与谢公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他看了一眼旁边跪着、依旧有些发懵的谢云舟,
赶紧改口,然后带着禁卫,如来时一般肃穆地退了出去。直到王德全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
那股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才稍稍散去。但喜堂内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诡异凝重。
所有宾客依旧跪在地上,无人敢起,更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沈惊鸿缓缓转过身,红盖头面向主位方向,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丞相大人。”谢渊猛地一颤,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膝行上前两步,头埋得更低了:“老臣在!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声音里的谄媚和恐惧浓得化不开。“本宫乏了。”沈惊鸿的声音平淡无波,“这礼,
还拜么?”“拜!当然要拜!”谢渊立刻抬头,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对着旁边早已吓傻的礼官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吉时未过!快!继续拜堂!高堂在上!
高堂在上!”他语无伦次,慌乱地指着自己和旁边同样抖如筛糠的林氏。礼官如梦初醒,
颤抖着声音,用尽全身力气高喊:“吉——时——到——!一拜——天——地——!
”这一次,再无半点杂音。沈惊鸿与谢云舟并肩而立,对着天地方向,缓缓躬身。
谢云舟依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只是那握着红绸的手指,
不再像之前那般用力到发白,反而微微放松了些,
指节处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病态般的薄红。红烛高燃,映着满堂死寂。
大红喜字贴在窗棂上,被烛光拉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子,如同沉默窥伺的巨兽。喧嚣散尽,
只余下一种紧绷到极致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相府每一个角落。
宾客们早已如蒙大赦般仓皇离去,连杯盘狼藉的残席都顾不上收拾。方才还觥筹交错的厅堂,
此刻只剩下空荡的回响和弥漫不散的恐惧余韵。下人们噤若寒蝉,
手脚麻利却无声无息地收拾着,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惊扰了那位如今身份贵不可言、煞气凛然的新主母。
新房设在相府东边一个相对僻静的院落——流云轩。这曾是谢云舟生母柳氏的旧居,
位置偏僻,陈设也远不如嫡长子谢云庭的院子华丽。院中几竿翠竹在夜风中发出沙沙轻响,
倒添了几分清幽,却也显得格外冷寂。屋内,龙凤红烛静静燃烧,将一室映照得暖融而朦胧。
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清雅的合欢香。沈惊鸿端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拔步床边,
头上的红盖头早已自行掀开,随意地搭在一旁。她身上繁复沉重的凤冠霞帔也已卸下,
只穿着一身轻便的红色中衣,衬得她眉目愈发英气逼人。她微微闭着眼,似乎在养神,
又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烛光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静谧的阴影,整个人收敛了白日里的锋芒,
显出一种沉静的、近乎慵懒的威仪。谢云舟就坐在离床不远的一张圆桌旁。
他换下了新郎的吉服,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越发显得身姿清瘦单薄。他垂着头,
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抚摸着面前一只空了的白瓷茶杯边缘,
那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谁。烛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投下浓密的阴影,
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只有那微微抿紧的、颜色浅淡的唇,透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紧张。
屋内静得只剩下红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这沉默,
并未持续太久。一阵极其轻微、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接着,
是两声带着犹豫和试探的轻叩。笃,笃。谢云舟抚着杯沿的手指猛地一顿,倏地抬起头,
望向门口的方向,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更深的紧张和担忧取代。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惊鸿。沈惊鸿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眸子在烛光下清澈明亮,
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她并未看向谢云舟,只淡淡开口,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扉:“进来。”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半旧藕荷色褙子、身形瘦弱、面容憔悴却难掩昔日清丽的中年妇人,低着头,
脚步轻悄地挪了进来。她正是谢云舟的生母,柳氏。进门后,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沈惊鸿,
目光触及对方平静无波的视线时,又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垂下,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再向前一步。“娘?”谢云舟连忙起身,快步走过去,
声音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您……您怎么来了?”柳氏抬起头,看着儿子,
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床边端坐的沈惊鸿,
带着一种混合了敬畏、期冀和巨大恐惧的复杂情绪。最终,
她所有的勇气仿佛都被那平静的目光冻结,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谢云舟的心猛地揪紧,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母亲,
却又顾忌着什么,动作僵在半空,只能焦急而无措地看着她。
沈惊鸿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柳氏身上。
她看着这个在相府后宅被磋磨了十几年、早已被磨平了所有棱角、只剩下卑微和惊惧的女人,
看着她那身半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看着她布满细纹的眼角此刻溢出的泪水,
看着她看向自己时那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那眼神,让沈惊鸿想起了很多年前,
边关风雪中,一只被狼群围困、瑟瑟发抖的小兽。她几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
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婆婆,不必害怕。
这里,没有外人。”这一声“婆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柳氏浑身剧烈地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惊鸿,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
“殿下……”柳氏终于哽咽着出声,膝盖一软,竟是要往下跪。沈惊鸿眉头微蹙,
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站着说话。”柳氏的动作硬生生顿住,
身体晃了晃,被一旁的谢云舟及时扶住。她靠着儿子,仿佛汲取到了一点微薄的支撑,
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住喉头的哽咽,颤抖着从袖中摸索着,
掏出一本薄薄的、边缘磨损得厉害的蓝皮账册。那账册很旧,纸张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她双手捧着那本账册,如同捧着千斤重担,又像是捧着唯一的希望,一步一步,
极其缓慢地挪到沈惊鸿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不敢直视沈惊鸿的眼睛,只低着头,
将那账册高高举过头顶,
样子:“殿……殿下……妾身……妾身无能……这……这本是当年……当年妾身初掌中馈时,
府中库房和……和庄子、铺面的……旧账底子……”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才将那句话说完整,“这些年……这些年林氏她……她掌家,
全非……妾身……妾身只留了这一本……或许……或许殿下……用得上……”她的话语破碎,
语无伦次,充满了屈辱和恐惧,但那份想要告状、想要寻求庇护的意图,
却再清晰不过地传递了出来。
她不敢明说林氏如何克扣用度、如何中饱私囊、如何用各种阴私手段折磨她和云舟,
更不敢提那个将她贬妻为妾、对林氏所作所为视若无睹甚至推波助澜的丈夫谢渊。
她只能用这本残破的旧账,隐晦地诉说着十几年来的血泪。谢云舟扶着母亲的手臂微微收紧,
指节泛白。他看着母亲卑微的姿态,听着她话语里的血泪,清俊的脸上血色尽褪,
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痛楚和无力。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掩盖住眸中翻涌的激烈情绪——是屈辱,是愤怒,更是对自身无能的刻骨憎恶。
沈惊鸿的目光落在那本被柳氏高高举起的旧账册上,
又缓缓扫过柳氏布满泪痕、写满恐惧与希冀的脸,最后,停留在谢云舟苍白隐忍的侧脸上。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柳氏压抑的抽泣声和红烛燃烧的轻响。良久。沈惊鸿伸出手,
没有去接那本账册,
反而轻轻握住了柳氏那双因长期劳作而显得粗糙、此刻却冰冷颤抖的手腕。
她的手指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但动作却出乎意料的温和有力。柳氏浑身一僵,
惊愕地抬起头,对上沈惊鸿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强大力量的眼眸。“这本账,
婆婆收好。”沈惊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清晰地传入柳氏和谢云舟的耳中,“旧账,翻起来没意思。要算,就清算新的。
”她的目光转向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
看到这相府深处某个灯火通明、正焦躁不安的书房。
“至于公公……”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
反而透出一种凛冽的锋芒,“他老人家为国操劳半生,也确实该……歇歇了。
”柳氏和谢云舟同时一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歇歇?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沈惊鸿却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柳氏的手背,
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夜深了,婆婆早些回去歇息。往后,这流云轩,
您想来便来,无需通禀。一切,有我。”“一切有我。”这四个字,轻飘飘的,
落在柳氏耳中,却如同最坚硬的磐石,瞬间压住了她心中翻腾了十几年的惊涛骇浪。
她怔怔地看着沈惊鸿,看着那双平静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眼睛,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恐惧、绝望……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近乎崩溃的、放声的痛哭。
她仿佛要把这十几年来的所有苦楚,都在这一刻,在这个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儿媳面前,
彻底倾泻出来。谢云舟紧紧扶着母亲,感受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心口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只能更紧地扶住母亲,
眼眶也控制不住地泛红,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一丝软弱泄露出来。沈惊鸿安静地看着,
没有阻止,也没有安慰。她知道,有些痛,需要彻底哭出来。她只是静静等待着,
直到柳氏的哭声渐渐由崩溃转为嘶哑,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身体也因脱力而有些发软。“云舟,”沈惊鸿这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送婆婆回去。
让厨房熬碗安神汤送去。”“是。”谢云舟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母亲,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离开了新房。临出门前,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惊鸿。烛光下,她端坐的身影如同定海的神针,
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他心中那翻江倒海的绝望和痛苦,
似乎被这目光奇异地抚平了些许。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新房里再次只剩下沈惊鸿一人。红烛依旧静静燃烧,
跳跃的火焰在她沉静的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端坐未动,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
落在了相府中心那栋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属于丞相谢渊的书房方向。
空气中残留着柳氏悲泣的气息,更弥漫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寂。沈惊鸿缓缓站起身,
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英气逼人、此刻却冷若冰霜的脸。
她打开一个雕工精美的小匣子,里面并非胭脂水粉,而是一把黄铜打造的、样式古朴的钥匙。
钥匙的齿口磨损得厉害,显然有些年头了。这是她母亲,长公主离京前交给她的,
是沈家在京城几处隐秘产业库房的备用钥匙之一。她拿起那把钥匙,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指腹轻轻摩挲着钥匙上那几道深深的刻痕——那是她幼年顽皮,
用父亲的小匕首刻下的。夜,更深了。流云轩外,巡夜婆子提着灯走过,
昏黄的光晕在青石小径上摇曳,很快又消失在拐角。沈惊鸿无声地推开房门,
身影如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她没有走院门,足尖在廊柱上轻轻一点,
整个人便轻盈地翻上了院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脊的暗影之中。动作迅捷无声,
宛如暗夜中的灵猫。相府的中心地带,谢渊的书房“致远斋”依旧灯火通明。
窗纸上映出一个来回踱步、显得异常焦躁的身影。显然,
白日那一道圣旨和沈惊鸿的雷霆手段,让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彻底失了方寸,
根本无法安眠。沈惊鸿并未靠近书房正门,她绕过守卫松懈的后窗,
目光落在窗下不远处一丛茂密的芭蕉树上。她走过去,蹲下身,
手指在湿润的泥土中摸索了片刻,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包裹着油布的小物件。
她将其取出,迅速藏入袖中,整个过程快如鬼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拿到东西,
她并未停留,转身便朝着相府内库的方向潜行而去。相府内库位于后院东北角,
是一栋独立的、守卫森严的石砌建筑。然而,这些所谓的“森严”守卫,在沈惊鸿眼中,
漏洞百出。她如同行走在自家的后花园,轻易地避开了几队巡夜的家丁,
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内库那扇厚重的包铁木门前。门前,两个抱着长枪、靠着门柱打盹的守卫,
鼾声轻微。沈惊鸿没有惊动他们。她绕到库房侧面,那里有一扇用于通风采光的高窗,
离地约有一丈多高。她仰头看了看,足下发力,身体轻盈拔起,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
单手在高窗边缘一搭,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翻进了库房内部。
库房内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陈旧物品混合的气味。借着高窗透入的微弱月光,
可以看见里面堆满了各式箱笼、陈设、布匹,虽然物品繁多,却明显缺乏精心打理,
有些地方甚至积了厚厚的灰尘。这与白日里相府表面的富贵奢华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沈惊鸿目标明确。她避开那些堆积的杂物,径直走向库房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摆放着几个蒙尘的旧木箱。她掀开其中一个,里面并非金银财宝,
而是一些看起来毫无价值的旧文书、账簿和废弃的印信。她伸手在箱子底部摸索,很快,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嵌在箱底的金属小环。她轻轻一拉,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
箱子底部一块木板应声弹开,露出下面一个隐藏的暗格。暗格不大,
里面只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一枚用绸布包裹着的、质地温润的羊脂白玉印信,
上面刻着古朴的“沈氏藏珍”四个篆字;另一件,
则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通体黝黑、入手沉重的令牌,
令牌正面浮雕着一个狰狞的睚眦兽首,背面则是一个古拙的“令”字。
沈惊鸿将印信和令牌取出,贴身收好。这两样东西,
是沈家在京城所有暗线力量和几处隐秘产业调动权的最高信物。母亲离京前郑重交代,
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做完这一切,她将暗格恢复原状,合上木箱,
抹去自己留下的细微痕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当她再次如鬼魅般回到流云轩,
轻轻合上房门时,桌上的红烛,才不过燃去了短短一小截。她走到桌边,
拿起之前柳氏留下的那本残破旧账册,随意地翻了翻。泛黄的纸页上,墨迹陈旧,
记录着十几年前相府还算清晰的收支。她的目光并未在那些枯燥的数字上停留太久,
指尖在某一页边缘处轻轻捻过,感受着纸张的厚度。这本账,柳氏能保存至今,
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和反抗。它像一把钥匙,打开的或许不只是陈年的旧账,
更是某些人极力想要掩盖的、早已腐烂发臭的疮疤。沈惊鸿合上账册,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投向丞相书房那依旧亮着灯火的方向。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深处却仿佛有幽冷的火焰在静静燃烧。是该让这位“为国操劳半生”的公公,
好好“歇歇”了。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相府便笼罩在一片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中。
沈惊鸿起得很早。她没有穿那些繁复的宫装,而是换上了一身简洁利落的绯红色劲装,
长发用一根玉簪高高束起,更显得英姿飒爽,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锐气。
她独自坐在流云轩的小花厅里,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清粥小菜,
却只有一副碗筷。谢云舟则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垂着眼,姿态恭顺,如同最本分的侍从。
他换了一身素净的青衫,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身形也更显单薄。他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还散发着皂角清气的温热湿帕。沈惊鸿放下筷子,
拿起湿帕擦了擦手,动作随意而优雅。她的目光落在谢云舟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从上到下,最后停留在他低垂的、弧度优美的颈项和那略显单薄的腰线上。
谢云舟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捧着托盘的手指微微收紧,
指节透出淡淡的粉色。他依旧垂着眼,长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紧接着,
一个穿着管事服色、面相精明却带着掩饰不住焦急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花厅门口,
正是丞相谢渊身边的心腹管家,谢福。谢福一眼看到花厅内的情形,脚步猛地一顿,
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显然没料到这位新晋的昭阳殿下如此早便起身,
更没料到二公子竟像个下人般侍立在侧。他飞快地调整表情,堆起十二分的恭敬,
深深作揖:“小人谢福,给昭阳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沈惊鸿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没听见,只端起手边的清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谢福躬着身,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等了几息,见对方毫无反应,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和急切:“殿下,相爷……相爷他……今日身子似乎有些不适,
未能起身。特命小人前来禀告殿下,这……这新妇奉茶之礼,
可否……可否……”“身子不适?”沈惊鸿终于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打断了谢福的话。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冷意,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
落在谢福身上,“本宫昨日入府,今日公公便‘不适’了?看来,是本宫这煞星,
冲撞了公公的贵体?”“不敢!小人万万不敢!”谢福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相爷……相爷只是偶感风寒,绝无他意!绝无他意啊殿下!
”“风寒?”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那正好。本宫在边关多年,
倒是学了些粗浅的推拿活络之法,对祛风散寒颇有奇效。”她站起身,
绯红的劲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既然公公不适,做儿媳的,
自当亲自侍奉汤药,略尽孝心。前头带路。”“这……殿下!这如何使得!”谢福脸色大变,
慌忙阻拦,“相爷病中,恐过了病气给殿下!再者……再者……”他急得语无伦次,
眼神慌乱地瞟向一旁沉默的谢云舟,似乎想寻求帮助。谢云舟依旧垂着眼,
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对谢福的求救目光视若无睹。“再者什么?”沈惊鸿逼近一步,
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谢福,“是怕本宫扰了公公清净?还是……”她声音陡然转冷,
如同寒冰碎裂,“公公的书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被本宫瞧见?”“噗通!
”谢福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沈惊鸿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精准无比地捅在了他,或者说捅在了他主子最恐惧的命门上!
沈惊鸿不再理会地上抖成一团的管家,径直迈步,朝着致远斋的方向走去。
谢云舟迟疑了一瞬,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致远斋的书房外,
气氛同样凝重。几个心腹幕僚和管事早已闻讯赶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靠近,
只在廊下焦急地踱步。看到沈惊鸿一身劲装、气势凛然地走来,
后面还跟着脸色苍白的谢云舟,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噤声,慌忙躬身退到一旁,
让开道路。书房的门紧闭着。沈惊鸿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到门前。她没有敲门,
也没有通报,只是伸出右手,掌心抵在厚重的门板上。下一刻——“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扇坚固的、象征着丞相权威的包铜木门,竟如同纸糊的一般,
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硬生生轰开!门板向内猛地弹开,撞在墙壁上,
发出巨大的回声,震得整个回廊都嗡嗡作响!木屑纷飞!书房内,
正坐在书案后、脸色阴沉、强作镇定的谢渊,
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猛然洞开的房门惊得浑身剧震,
手中的狼毫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摊开的奏折上,晕开一大团刺目的墨迹。他猛地抬头,
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震怒取代!阳光从洞开的房门涌入,
清晰地照亮了门口逆光而立的身影。沈惊鸿缓缓收回手,
仿佛只是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迎着谢渊惊怒交加的目光,
迈步踏入了这间象征着相府最高权力的书房。她的目光,如同巡视领地的猛兽,
冰冷而锐利地扫过书房内奢华的陈设、堆积如山的文书,最后,
落在了书案后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震怒而扭曲的脸上。“公公,
”沈惊鸿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意,“听闻您身子不爽利?儿媳……特来给您松松筋骨。
”书房内,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门板撞击墙壁的余音在空气中嗡嗡作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谢渊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他瞪着门口逆光而立的沈惊鸿,
那身刺目的绯红劲装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他精心维持了几十年的丞相威严,
在这一声巨响和这双冰冷锐利的目光下,如同被戳破的纸老虎,轰然倒塌,
只剩下赤裸裸的惊惧和一种被冒犯到极致的狂怒。“你……你……”谢渊嘴唇哆嗦着,
指着沈惊鸿,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沈惊鸿!你大胆!竟敢……竟敢毁我书房门户!
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他试图用咆哮来掩盖内心的恐慌,声音却因气急败坏而尖利破音,
反而显得更加色厉内荏。沈惊鸿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她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进书房。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
扫过书房内奢华到近乎僭越的陈设——紫檀木的博古架上摆满了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
墙上挂着名家真迹,角落里随意堆放的卷轴都裹着金丝线。最终,
她的视线落在了谢渊书案上那方雕刻着九条盘龙的端砚上。龙纹,是帝王专属。
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森寒。“公公息怒。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门板朽坏,
儿媳不过是帮您清理一下隐患。万一哪天砸下来,伤着您这‘为国操劳’的金贵身子,
岂不是儿媳的罪过?”她走到书案前,并未行礼,只是微微倾身,目光落在那方盘龙端砚上,
指尖似是无意地拂过冰凉的砚身。“这砚台,雕工倒是精巧。九条龙,
栩栩如生……公公日理万机,批阅奏章,用着可还顺手?”谢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方砚台,
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砚台是太后所赐,暗示他位同“亚父”,九条龙纹更是太后党私下里心照不宣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