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重生

排气管的轰鸣如撕裂生锈铁皮般划破 2024年 9 月 12 日的秋夜。

十八岁的林野骑着爆改雅马哈 R15 冲上滨江路引桥。

一个漂亮的压弯，在林野手上信手拈来，机车划过一道弧线在引桥上闪过。

手机支架上的直播镜头剧烈晃动，将他下颌新冒的青春痘和护膝擦地的火星一同投进3万人的视网膜。

抖音直播间野哥机车的弹幕如岩浆翻涌。

"野哥牛逼！"

"这倾角绝了！"

"护膝都快磨穿了！"

……

突然，屏幕右上角爆起一连串的金色特效。

平台提示："重机老炮" 连续空投三十组 "超级火箭"！

金灿灿的硕大火箭赫然升空，在直播间上方炸开，火箭的特效音浪都盖过了林野的引擎轰鸣声。

随之想起的就是系统提示有人申请连麦的滴滴声~

连麦请求被接通的刹那，半边屏幕弹出一张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的大脸。

随着对面视角拉远，只见中年男人身后停着台贴满骷髅贴纸的哈雷 883 硬汉，排气筒还在滴着新鲜的哑光黑油漆。

“咋滴，作为本地网红博主，直播间咋连个飘屏礼物特性都没有？”

"野弟今晚挺安静啊？"

"上个月在聚会上，是谁说我哈雷的化油器装反了？"

中年男子看到手机里画面出来了，直接对着连麦这头的林野冷嘲热讽起来。

直播间所有粉丝都瞬间炸锅，节目来了！！！

"卧槽！老炮来报仇了！"

"野哥怼他！让他知道什么叫专业！"

"前情回顾：老炮上次直线加速赛熄火，被野哥当场拆穿改装错误"

……

不少当时在直播间看现场的铁粉们开始纷纷狂扣键盘，在弹幕上帮其他不知道的水友们回顾剧情~~

原来这个老炮也是本地一个有名的博主，不过人家有钱的很，玩的都是高端机车，跟林野这种鬼火少年不是一个圈子的。

上次几个圈子聚会碰巧撞到了，结果老炮被林野这半小子几句挑刺的话给怼的心火直冒，可是当时车趴窝在那里，弄得他没办法反驳。

这不，看到粉丝说隔壁林野也在直播，等下还要上大桥上，于是过来连麦约战来了。

林野的指节在碳纤维车把上捏出青白。

眉骨处被父亲打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

他想起三周前的机车聚会上，自己蹲在老炮的哈雷旁，指尖摸着化油器接口处的油渍。

"进气歧管角度偏差 15 度，混合比浓了 3%，难怪三千转就放炮。"

周围摩友的哄笑中，气急败坏的老炮用他的皮鞋尖狠狠碾过林野手背，在林野的手背留下一道新月形的血痕。

当时要不是周多摩友拦着，双方可能就操着扳手打起来了！

两个人之间也就是这样闹下矛盾了。

看来今天是准备在自己这里找回场子来了！

正好，给兄弟们整整节目，活跃一下直播间气氛！

搞起！

"老炮哥记性真好。"

林野扯掉头盔，故意侧头露出手背上的伤疤。

"不过听说您上周又把 ecu 刷爆了？需要弟弟带瓶清洗剂去您车库吗？"

弹幕瞬间被 众多粉丝的"哈哈哈哈" 刷屏。

被一个小孩子这么一番怼，老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身后戴骷髅头巾的小弟们蠢蠢欲动。

中年男人突然凑近镜头，雪茄的火星映亮他鼻头上的酒糟痘。

"小崽子嘴挺硬。"

他猛地转身，手机镜头里缓缓扫过车库里三台蒙着防尘布的顶级机车。

"老子这儿有台刚改完的杜卡迪 V4，全段天蝎排气，竞技 ecu——"

他故意停顿一下，夹着雪茄的指尖敲了敲杜卡迪油箱。

"别多哔哔，是男人就靠本事而不是靠嘴！等下上大桥，今天你要是能在长江大桥压弯赢我，这车库里的车随便借你玩一个月。"

直播间响起倒抽冷气的嘶鸣。

听到老炮的这一番话，林野的瞳孔也微微收缩。

哪怕对方手机里光线不够亮腾，当时杜卡迪 V4 的哑光绿车身依旧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父亲工具箱里那把从不轻易示人的德国扭矩扳手。

这可是绝顶的好东西啊！

对于鬼火少年来说，这就相当于是机车里的兰博基尼、迈凯伦和布加迪威龙啊！

林野做直播这么久，目的不就是为了集齐杜卡迪碎片？

"不过嘛......"

老炮突然压低声音，镜头慢慢扫过滨江路尽头 "老林修车铺" 的招牌。

老炮咧嘴露出嘴里金铲铲的金牙。

"要是输了 ——"

"你和你爸，就穿着工装裤跪在铺子门口，见人就说 ' 我们只会修垃圾车 '，怎么样？"

这句话像颗钢钉狠狠钉进林野太阳穴。

他想起昨夜父亲在修车铺的背影。

四十七岁的男人蹲在地上给一台老嘉陵换活塞环，白发从安全帽缝里钻出来，像落在机油里的雪。

母亲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放下杯热茶。

杯壁上凝着的水珠，和她眼角的泪一样晶莹。

经营着一家修车铺，家里经济条件说差不差。

但是林野高中成绩太差退学了，开始跟外面打流的鬼混，多次打伤了人都是父母掏钱赔偿对方，所以根本也没有攒下多少钱。

等到林野自己开始做机车博主直播后，终于算是自己赚钱自己花了，不过赚的钱大部分又投入到改装中。

如果赢下这场比试，到时候用杜卡迪作为卖点搞点节目出来。

比如街边送小姐姐回家，相信节目效果肯定很好！

"野哥别答应！"

助手阿明的怒吼突然从对讲机传来，打断了林野的想法。

"有粉丝说他上周刚给杜卡迪换了190的宽胎，桥面接缝处的金属疲劳检测还没通过，加上今晚有暴雨......"

原本林野想着算了，对面刚整车做完调整，自己这机车的优势不大。

可是盯着屏幕里老炮身后的杜卡迪，突然不知道怎么的，林野回想起了十二岁那年。

当时年幼的自己躲在父亲怀里，父子二人一起观看电视里的曼岛 TT 直播，那些疾驰车手压弯时护膝擦出的火花，好像种子一样在他的心里种下发芽，多次曾让他在梦里笑醒。

曼岛TT……

呵呵，脑子里想想就好了！

就自己这种野生的鬼火机车少年，也就是玩玩便宜的机车了。

算了，直播做下去争取攒点钱，到时候买台杜卡迪机车，也算是圆了自己幼年时候的梦想了！

拼一把！

一旦赢了，后面这个月借助杜卡迪做节目，效果一定爆炸！

林野坚信自己的想法会火，好比刚出道那会，靠着当时自己发布的跨机车变装视频火了一样。

这次搞点节目视频放出来，说不定二次爆火以后，自己也是直播间观众10+万的大主播了！

"行啊。"

林野重新戴上头盔，镜片落下前，他看见直播间在线人数突破5万。

原来不少本地摩友群里都传开了，他们听到了有人约着干仗，纷纷涌入了林野和老炮的直播间。

"但赌约得加码 ——"

他捏紧油门卡子，非法改装的部件在掌心硌出红痕。

"要是我赢了，你那台哈雷的改装费，我让我爸照单全收，怎么样？"

老炮愣了半秒，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够种！"

他冲镜头比出抹脖子的手势。

小弟们举起手机哄笑，直播用的补光灯将林野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 "老林修车铺" 的卷帘门上，像具正在凋零的年轻尸体。

……

深夜0点，滨江路的秋风带着湿气扑在护目镜上。

选择这个点，自然就是因为蜀黍们下班了。

这也是众多玩车的摩友为啥喜欢在半夜马路上溜车的原因。

林野将雅马哈 R15 停在桥头，目光扫过前方老炮的哈雷 883。

对方的轮胎上还沾着新喷的胎蜡，在路灯下泛着贼光。

而自己的前叉立管处，有道 barely visible 的细小裂纹 —— 那是上周改悬挂时，用劣质焊条留下的隐患。

"害怕了就早说，哥几个不笑话你。"

老炮抛来罐科罗娜，自己也拿起一罐打开，拉环开启的声音像极了父亲拆工具箱的脆响。

林野接住但是没有打开，而是顺手放在了车旁边地上。

喝酒不骑车，骑车不喝酒，骑车前喝酒这种作死的行为，他自然是不会做的。

蹲下身，林野的指尖抚过桥面伸缩缝的金属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明不知何时跑到他身后，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检测报告我拿到了！"

他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大桥管理处的红色警告。"这段桥面去年就该大修，金属疲劳导致刚性下降 12%，加上暴雨......"

"够了！"

林野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陌生的暴躁。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

他站起身，手上手机里能看见对面老炮的直播间，老炮对着手机展示他新调试的杜卡迪 ecu 数据，弹幕里满是 "野哥怂了" 的字样。

"不就是压个弯吗？老子十二岁就能把嘉陵 70 骑出 60 度倾角。"

“还能输给他不成？”

阿明瞬间沉默。

十二岁那年，林野偷骑父亲林兵的嘉陵 70 在滨江路练习压弯，摔断左臂前的最后一个弯角，确实达到了惊人的 60 度 —— 但代价是在医院躺了三个月，父亲因此卖掉了珍藏的赛车头盔作为林野治疗的医药费。

"比赛马上开始！"

老炮的小弟挥舞荧光棒，示意双方机车停到同一起跑线上。

暴雨前的狂风将旁边众人手里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林野跨上摩托车，突然闻到空气中隐约的铁锈味 —— 那是金属的味道。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机，锁屏壁纸是十二岁时和父亲的合影。

男人的手搭在他肩上，身后是泛着金属光泽的嘉陵 70。

"三、二、一 ——嘘！"

刺耳的口哨音划破空间~

引擎轰鸣声中，林野率先冲出桥头。

时速表突破 80km/h 时，他听见老炮的哈雷在身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直播间的弹幕如暴风雪般袭来。

"野哥起步优势！"

"老炮要追上来了！"

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上，怎么车把好像有一点异常的震动。

不过现在管不了这些了！

林野心里只想着一定要赢下这场比试！

林野看不到的地方，前叉立管的裂纹正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慢蔓延。

"注意侧风！"

阿明的声音在蓝牙耳机里响起。

"风速 10m/s，桥面横风会影响......"

林野已经拧死油门。

雅马哈的转速表突破红线，非法改装的排气管发出连续放炮声，时速表指针狠狠砸向 130km/h，护膝几乎要擦着路面的反光条。

暴雨前的第一滴雨落在护目镜上。

林野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

"阿野，你爸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穿上正规赛车服。"

此刻，他看见老炮的哈雷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近，车身在夜晚中若隐若现。

不知道怎么的，林野突然产生种错觉 —— 仿佛父亲就坐在身后，用粗糙的手掌覆盖住他握油门的手，安心的感觉充盈着林野的胸腔，让他下意识的加大了油门。

"冲啊野哥！"

"压弯！压弯！"

"哈雷时速 130 了！老炮要追上来了！"

直播间的呐喊声中，林野咬紧牙关，将车身倾角压到 65 度。

他护膝上的滑块与桥面接缝处的金属条剧烈摩擦，迸出的火花照亮了老炮震惊的脸 —— 林野看见对方下意识松了油门，而自己的雅马哈正在突破物理极限。

哈哈哈，这就怕了？

你个老炮凭什么跟我斗！

林野已经想到了自己骑着杜卡迪摆拍的场景了。

突然，前叉立管发出不堪重负的 "咔嚓" 声。

林野瞬间感觉车身好像失去支撑，偏倒的车身如同断翅的鸟般向着护栏栽去。

他拼命扭转车把想控制机车，可是前叉断裂失控后的庞大机车又岂是他能控制的。

"小心！"

后面老炮的惊呼声响起，但一切都太晚了。

摩托车撞上护栏的瞬间，林野听见了金属撕裂的巨响。

雅马哈 R15 的油箱在撞击中爆裂出缺口，里面的汽油如血色瀑布般倾泻，混着机油在桥面画出狰狞的图案。

他的身体被甩飞，护目镜在水泥地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视网膜上满是血色，肾上腺素在疯狂分泌！

此刻林野没有任何感觉，只有童年的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

十二岁生日，父亲送给他第一副护膝，皮革上印着小小的嘉陵 logo；

十六岁退学后，他在修车铺偷改第一台机车，父亲发现时扬起的巴掌最终轻轻落在他头顶；

昨夜，父亲坐在他床边，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极了这台失控的摩托车。

"阿野！"

后方慢速拍摄素材的助手阿明总算赶来了，手中的机车直接摔在地上来不及停好，扑上来跪在旁边，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浑身血迹的林野，他的哭喊声穿透浓雾。

“120？对！打120，阿野撑住，我现在就打救护车。”

阿明颤抖的掏出手机，哆嗦的手指按下了120接通后大声喊道：“快来救人！长江大桥上！快来摔车了……快来！”

林野勉强睁开眼，看见老炮推开小弟们冲过来，他的脸上再无半分嘲讽。

直播间的镜头歪倒在地上，模糊的画面中，弹幕还在疯狂滚动。

"快叫救护车！"

"野哥坚持住！"

"对不起，不该怂恿你......"

雨水开始倾盆而下，冲刷着桥面上的血迹。

林野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顺着下巴滴在护膝上 —— 那副父亲送的护膝，内侧还绣着他十二岁时歪扭的签名。

此刻的林野突然好想见到父母，可惜他却躺在地上抽搐，全身无法动弹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远处 "老林修车铺" 的灯还亮着，像父亲永远为他留的那盏夜灯。

"爸......"

他想喊，却只能咳出带血的泡沫。

老炮的脸在雨幕中忽远忽近，男人颤抖着摘下自己的头盔，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

"坚持住！救护车还有三分钟！"

林野想笑，却想起了对方车库里的杜卡迪，突然觉得那抹绿色异常刺眼 。

—— 原来速度的终点，从来不是荣耀，而是悔恨。

前叉立管的裂纹贯穿整个金属结构，扭曲变形的雅马哈车架发出最后的呻吟，在这个下雨的秋夜彻底扭曲变形。

林野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定格在地上手机直播间的屏幕上

—— 在线人数突破二十万，礼物特效还在疯狂跳动。

但对着地面的镜头里的只有黑暗，如同他永远停摆的心脏。

当黑暗彻底笼罩视野的刹那，林野好像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那声音从岁月深处传来，混着修车铺的机油味和童年的蝉鸣。

"阿野，真正的速度，不是和死神赛跑，而是和自己和解。"

呼~

呼~

啊！

一声尖叫，林野再次睁开眼时，掌心传来的不再是摩托车把的冰凉，而是父亲那台老嘉陵 70 的温热发动机外壳 。

这是嘉陵70？

父亲不是前两年淘汰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还这么新？

难道？

林野猛地扭头看向墙上，那老旧的年年有余大横匾电子表，上面清晰的显示着时间。

2018 年 6 月 15 日。

这不是12岁那个夏天吗？

刚刚考完小升初考试的自己！

林野看向旁边，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父亲身上，在墙上投下年轻的影子。

而十八岁的噩梦，已经变成十二岁少年掌心的冷汗。

"发什么呆？做噩梦吓到了？"

听到林野的尖叫声，林兵回过头，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他以为儿子是早上太困了又咪过去，做噩梦被惊醒了。

"昨天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写完了？下午带你去修车铺，教你认扳手型号。"

林野抬头，看见父亲鬓角尚未变白的头发，突然扑进男人怀里。

林兵愣了愣，粗糙的手掌拍着儿子的后背。

"怎么了？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都是马上要上初中的男子汉了，害不害臊啊。"

少年没有出声，双手指尖紧紧攥住父亲的工装裤，感受着真实的布料纹理 —— 这一次，他终于醒悟了，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