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破宅启示上海滩的秋雨,黏腻得像熬糊了的膏药,
裹着烟尘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味儿,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林昊撑着把断了根伞骨的油纸伞,伞面可怜巴巴地耷拉着,雨水顺着豁口,
精准地灌进他洗得发白的学生装后领。他打了个寒噤,不是因为冷,
而是眼前这栋房子的~~死气~~。门楣上糊着的褪色红纸写着“德馨寄庐”,
字迹被雨水泡得浮肿发虚,像垂死老人脸上的寿斑。两扇黑漆剥蚀的大门虚掩着,露出条缝,
缝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吸走了门外所有的天光。“就这儿?”林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声音带着医学院学生特有的、对不洁环境的挑剔,“前身真是义庄?”引路的中人搓着手,
堆着油腻的笑:“哎呦喂,林少爷,这年头,租界里寸土寸金!这价钱,
您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家!风水是有点……那个,可您是高材生,信科学的嘛!怕啥?
再说了,都改建多少年了,干干净净!”他眼神飘忽,最后几个字说得飞快,
像怕被什么东西追上。推门进去,
一股陈年的、混杂着灰尘、霉烂木头和某种劣质线香焚烧后的怪味扑面而来,
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光线昏暗,只有天井上方漏下一点灰蒙蒙的天光,
照着脚下湿滑的青石板。空气是凝固的,带着地下深处渗上来的凉意。
几个同样穿着旧学生装的青年在天井角落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醒什么。
他们脸色都不太好,青白青白的,眼窝下有浓重的阴影。看到林昊进来,
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那眼神空洞、麻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怜悯?
像在看一个即将踏进屠宰场的活物。林昊被看得心头一刺,
下意识挺直了背脊——一群考前焦虑的可怜虫罢了,装神弄鬼。他的目光越过这些“活物”,
猛地钉在了正对大门的那面影壁上。影壁前,摆着一张褪了色的朱漆条案。条案上,
立着两个东西。纸人和另一个纸人。一男一女,约莫半人高。竹篾骨架,
惨白的油皮纸糊成身体,脸上用粗糙的墨笔勾勒出五官。男的穿着靛蓝的纸衣,
女的穿着桃红的纸裙。脸颊上涂着两团夸张、僵硬、如同凝固血块般的圆形胭脂。
它们的眼珠是两颗画上去的、空洞漆黑的圆点,直勾勾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林昊的胃里一阵翻腾。不是怕,是纯粹的生理性厌恶。这玩意儿,丑得惊心动魄,
透着一股廉价的邪性。死人堆里摆出来的东西,放在这活人进出的门口?
房东脑子里灌的是福尔马林?“这…这玩意儿摆这儿干嘛?”林昊的声音有点发干,
他努力维持着那份刻薄的冷静,
试图用解剖学的眼光去解构这对纸疙瘩——不过是纸、竹、浆糊和拙劣颜料的组合体。“哎,
老规矩啦!”中人抢着回答,声音带着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轻松,“镇宅!
老辈人传下来的,图个平安嘛!王太太交代过,千万不能动,动了要倒大霉的!
您就当……就当两件家具!”他干笑了两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厅堂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比哭还难听。家具?林昊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谁家家具长这样?盯着人看,
还带着一股子停尸房的味儿。他拎着藤箱,硬着头皮往里走,皮鞋踩在潮湿的青石板上,
发出“嗒、嗒”的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耳。
他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上了。路过那对纸人时,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
惨白的脸,猩红的腮,漆黑的眼。那男纸人的嘴角……墨线勾画的线条,
是不是……比他刚进门时,似乎……**向上弯了那么一丝丝**?林昊脚步一顿,
心脏猛地一跳。幻觉。一定是光线变化,加上这该死环境带来的心理暗示。他用力闭了下眼,
再睁开。纸人依旧僵硬地杵在那里,脸上是千年不变的、空洞诡异的“笑容”。
他暗骂自己神经衰弱,跟着中人穿过一条光线更加晦暗的走廊。走廊两边挂着些褪色的字画,
内容模糊不清,像褪了色的旧梦魇。两侧的房门紧闭着,门板陈旧,布满划痕,
像一张张沉默寡言、藏着无数秘密的嘴。“您住楼上东头第一间,
”中人指着一道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您的室友宋……宋同学住对门。他人挺好,
就是……”中人顿了顿,压低声音,脸上挤出个古怪的表情,
“……有点信那些个神神叨叨的玩意儿。您多担待。”林昊点点头,
对迷信的室友已经有了心理预期——无非是考前烧香拜佛、枕头底下压黄纸的那种蠢货。
他踩着发出痛苦呻吟的楼梯上了楼。楼上的光线更暗,
空气里的霉味混合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焚香气味,丝丝缕缕,挥之不去。
推开东头第一间的房门。一股灰尘和陈年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
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吱嘎作响的木床,一张瘸腿的书桌,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
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一堵爬满枯藤的高墙,光线吝啬地透进来一点,
房间里始终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薄纱。“就这?”林昊放下藤箱,环顾四周,
挑剔的目光扫过墙角可疑的霉斑和天花板上蜿蜒的裂缝。便宜没好货,
科学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您歇着!有事找王太太,她住楼下后罩房。”中人如蒙大赦,
语速飞快地交代完,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下楼,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急促地回响,
很快消失。房间里只剩下林昊一人。死寂。绝对的死寂。
楼下天井里那几个学生低低的交谈声不知何时也消失了。整栋房子仿佛沉入了水底,
只有窗外单调的、令人心烦的雨声,敲打着瓦片和枯藤。林昊走到窗边,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潮湿冰冷的空气涌入,带着隔壁高墙下阴沟的浊气。他深深吸了口气,
试图驱散胸口那股莫名的烦闷和那对纸人带来的视觉污染。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楼下大门的方向。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影壁的上半截和朱漆条案的一角。
那两个纸人,依旧直挺挺地立在条案上,背对着他。惨白的后颈,僵硬的肩膀,
桃红和靛蓝的纸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块凝固的污渍。它们就那么“站”着,沉默,固执,
带着一种与这栋腐朽老宅浑然一体的、令人窒息的**死物**的存在感。林昊看着它们,
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蹦出解剖台上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一样的苍白,一样的僵硬,
一样的……失去了所有活气。他猛地关上窗户,发出一声闷响,
隔绝了那令人不快的景象和气味。“镇宅?”他嗤笑一声,
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嘲讽,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一堆破纸篾子,不如两瓶消毒水来得实在。”他打开藤箱,拿出几本厚重的医学书,
重重地拍在瘸腿的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震落一片灰尘。
书封上印着清晰的人体解剖图,肌肉、骨骼、血管,脉络分明。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由细胞、组织和生理反应构成的、可以理解、可以掌控的世界。什么纸人,什么邪祟,
不过是愚昧的臆想,是大脑皮层在特定环境刺激下产生的错误放电。他拉过那把破椅子坐下,
翻开《格氏解剖学》,冰冷清晰的铜版印刷图映入眼帘。
熟悉的油墨味和理性知识带来的安全感,稍稍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精密的肌肉纹理和神经丛上。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极其微弱地从门外走廊传来。
像是……纸张被轻轻摩擦的声音?林昊的笔尖顿住了,悬在笔记本上方。他屏住呼吸,
侧耳倾听。声音又消失了。是老鼠?还是风刮过地上的废纸?他摇摇头,暗笑自己神经过敏,
低头继续画他的骨骼结构图。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沙沙声的间隙,
他似乎又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纸张摩擦的声音,仿佛就在他门口的地板上,
贴着门缝……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房门。门板老旧,缝隙很大,透不进一丝光亮。门外,
是浓稠的、死一般的寂静。第二章:三更纸响老宅的夜,不是睡着的,是~~僵死~~的。
没有虫鸣,没有风声,连老鼠都销声匿迹。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死寂,
压在每一寸腐朽的木头上,渗进每一块潮湿的砖缝里。林昊躺在吱嘎作响的木床上,
身下的稻草垫子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药柜的苦涩气息。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将他紧紧包裹。白天那点医学院学生的骄傲和刻薄,
在这绝对的、吞噬感官的黑暗里,脆弱得像一层薄冰。他翻了个身,床板发出痛苦的呻吟。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天那对纸人惨白的脸,猩红的腮,
尤其是那男纸人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变化。他烦躁地咒骂自己,用力闭上眼,
试图在脑海中勾勒清晰的骨骼模型——枕骨大孔、蝶鞍、视神经管……冰冷精确的解剖结构,
才是对抗这愚昧黑暗的唯一武器。“当——!”一声悠长、沉闷、带着铁锈摩擦声的钟响,
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死寂!声音仿佛来自极深的地底,
又像是从老宅腐朽的梁柱内部直接震颤出来,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
狠狠砸在林昊的耳膜上,直透脑髓!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骤然停跳了一拍。三更了。钟声的余韵在死寂的宅子里回荡、冲撞,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又弹回来,嗡嗡作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余音里。
“沙……沙……沙……”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摩擦声,从楼下大门的方向,
幽幽地传了上来!声音很轻,像粗糙的砂纸在反复刮擦着朽木,又像……无数干燥的纸页,
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地、一下下地捻动着。林昊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屏住呼吸,
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耳朵上,捕捉着楼下那诡异的声响。
“沙……沙……沙……”声音持续着,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律性。
它不像是老鼠能弄出的动静,老鼠是细碎慌乱的。这声音,更像是一种……**活动**。
一种僵硬的、迟滞的、带着纸制品特有的干燥脆响的……活动。
宋胖子煞有介事的警告——“纸人……不能动……动了要倒大霉”——鬼使神差地钻进脑海。
林昊猛地甩头,试图把这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一定是风!风刮过条案上的纸人,
吹动了它劣质的纸衣!或者……是哪个混蛋室友在装神弄鬼!对!
肯定是那个神神叨叨的宋胖子!他想吓唬新来的!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
瞬间点燃了林昊被恐惧压制的怒火。他妈的!大半夜不睡觉搞这种下三滥的恶作剧?
扰人清静,其心可诛!怒火压倒了瞬间的惊悚。林昊“腾”地坐起身,
黑暗中摸索着穿上冰冷的布鞋。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孙子在楼下捣鬼!非得揪出来,
用《病理学》课本狠狠拍在他那张迷信的脸上不可!他摸到门边,猛地拉开了房门!
“吱呀——!”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炸雷。走廊里一片漆黑,
只有尽头楼梯口的方向,
透上来一丝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光晕——大概是楼下厅堂那盏长明灯。
那诡异的“沙沙”声,在他开门的瞬间,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开门声的回音,
在空荡的走廊墙壁间撞出空洞的回响。林昊站在门口,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更浓的焚香气味扑面而来。他侧耳倾听,心脏还在狂跳。
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四周死寂一片。“谁?!”他压低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质问,
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发虚。无人应答。“宋胖子!是不是你?!”他又提高了一点音量,
目光扫向对面紧闭的房门。依旧死寂。对面的房门纹丝不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里面根本没人。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不对劲。就算宋胖子睡得死,
他刚才开门那么大声,总该惊醒了吧?难道……不是他?林昊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向楼梯口。走廊的地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
每一步都像是在惊醒沉睡的亡灵。他扶着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木栏杆,探头朝楼下厅堂望去。
那点昏黄的灯苗,在巨大的、死气沉沉的厅堂里摇曳着,像坟头的鬼火,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影壁和朱漆条案都沉浸在浓重的阴影里,模糊不清。林昊眯起眼睛,
努力分辨着条案上的那两个轮廓。惨白的,僵硬的,一男一女。
它们……似乎……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男的在左,女的在右,直挺挺地面朝着大门方向?
距离有点远,光线太暗,看不太真切。但轮廓好像没变?是风?还是自己听错了?
一股莫名的疲惫和荒谬感涌了上来。深更半夜,像个傻子一样被一点风吹草动吓成这样?
真是被这破宅子和那个宋胖子带沟里去了!林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转身,准备回房,把这荒唐的一页揭过。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
似乎……瞥到条案上那两个模糊的纸人轮廓,
极其短暂地、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线扯动,
又像……只是灯光摇曳造成的错觉。林昊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再次漏跳一拍!他迅速回头,
死死盯住楼下那片阴影。灯苗依旧微弱地摇曳着。影壁前,朱漆条案上,那两个纸扎的轮廓,
在昏黄跳动的光影里,如同凝固的剪影,一动不动。是错觉。一定是错觉。灯光太暗,
自己太紧张。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快步走回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一夜无眠。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屋檐积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空洞的“嗒、嗒”声,
像极了某种倒计时。---天光艰难地刺破云层,吝啬地洒进老宅的天井,
却驱不散那股沉沉的阴冷。林昊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下楼,胃里沉甸甸的,像塞了一块冰。
昨晚的“沙沙”声和最后那惊鸿一瞥的晃动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性。
厅堂里比昨晚更安静。几个学生缩在角落的条凳上,捧着书本,眼神却空洞地飘着,
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在默诵,又像在祈祷。他们脸色青白,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
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尸走肉般的疲惫和麻木。空气里那股劣质线香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
林昊的目光,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我证明的急切,径直投向影壁前的朱漆条案。只看了一眼,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条案上,两个纸人依旧立着。
但姿势……变了!昨天清清楚楚记得,男纸人在左,女纸人在右,都直挺挺地面朝大门。
可现在!那个穿着靛蓝纸衣的男纸人,竟然……微微侧过了身子!它不再是完全面朝大门,
而是身体朝内,朝着天井的方向,微微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
那张惨白的、涂着两团僵硬红晕的脸,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侧目而视的姿态,
“看”着天井里这些活人!墨线勾画的嘴角,那抹死板的弧度,在侧脸的阴影里,
似乎……加深了?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
而那个穿着桃红纸裙的女纸人,则依旧保持着面朝大门的姿势,
但她的头……似乎……比昨天低垂了那么一点点?仿佛在专注地“聆听”着大门外的动静?
那漆黑的眼珠空洞地“望”着门缝,透着一股专注的、非人的死寂!它们没有倒下,
没有移动位置,但就是这细微到近乎诡谲的姿势变化,
却透着一股活物绝对无法模仿的僵硬和……**刻意**!像两个被无形丝线操纵的木偶,
在深夜无人时,偷偷变换了监视的方位!林昊的胃猛地一阵抽搐,喉咙发紧。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角落里那几个学生。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纸人的变化,
但他们的反应更加诡异——没有人惊呼,没有人议论。他们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翻书的动作更加急促,眼神更加空洞和恐惧,仿佛只要不看,那恐怖的变化就不存在。
整个厅堂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心照不宣的恐慌和麻木。“看到了?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颤抖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林昊猛地转头。是宋胖子。
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那张胖脸上毫无血色,眼袋浮肿,嘴唇发青。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本线装书,指节用力得发白,眼神死死盯着那两个姿势诡异的纸人,
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昨晚……听到了吧?”宋胖子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
“沙沙的……纸动的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它们又动了!”“你干的?
”林昊的声音冰冷,带着最后一丝挣扎的质疑,试图从宋胖子脸上找出恶作剧得逞的痕迹。
“我?!”宋胖子猛地瞪圆了眼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委屈而拔高,“我疯了?!我敢动它们?!我躲都来不及!
我昨晚……我昨晚听到那声音,吓得用被子蒙着头,念了一晚上《金刚经》!
”他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符,
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难以辨认的鬼画符,哆哆嗦嗦地就要往林昊手里塞,
“林……林哥!拿着!拿着!老道士留下的!辟邪!保命!
”林昊嫌恶地一把推开那张油腻腻的符纸,仿佛那是瘟疫。“闭嘴!少在这儿妖言惑众!
”他厉声呵斥,声音在死寂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引得角落里那几个“活死人”投来更加麻木和惊恐的一瞥。但他自己的声音里,
那点色厉内荏的颤抖,连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科学?唯物主义?他引以为傲的堡垒,
在这对姿势诡异、散发着停尸房气息的纸疙瘩面前,
似乎正在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蛮横的力量,一寸寸地撬开缝隙。那缝隙里,
正渗出昨夜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和眼前这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变化。
宋胖子被他推开,也不恼,只是更加绝望地攥紧了手里的符纸和那本破书,
眼神涣散地盯着那对纸人,嘴里神经质地念念有词,声音含混不清。林昊烦躁地转身,
想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目光扫过厅堂一角。那里,通往房东王太太后罩房的小门虚掩着。
门缝里,一只眼睛。浑浊的,布满血丝的,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粘稠窥视感的眼睛,
正死死地盯着厅堂中央,盯着那对姿势诡异的纸人!
第三章:离奇失踪纸人侧目而视的诡异姿态,像两枚冰冷的钉子,
楔进了德馨寄庐每个活人的眼底。恐慌不再是暗流,它浮上了水面,黏稠、冰冷,
裹着劣质线香焚烧后的呛人烟气,塞满了老宅的每一道缝隙。活人的气息,
在这凝固的死气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林昊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口巨大的、正在缓慢凝固的福尔马林池子。
那些缩在角落里的室友们,脸色从青白转向了一种更可怕的蜡黄,眼窝深陷,眼珠浑浊,
动作迟缓得如同关节生了锈。他们不再交谈,连翻书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在死寂的空气里拖出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尾调。看人的眼神,
空洞得像蒙了尘的玻璃珠,偶尔与林昊视线相撞,便飞快地、带着一种近乎惊悸的躲闪挪开,
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致命的瘟疫。“晦气!”林昊低声咒骂,用力搓了搓脸,
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阴冷和眼前这群“活死人”带来的窒息感。
他强迫自己坐在瘸腿书桌前,摊开《病理学》。
版印刷图——那些肿胀的脏器、溃烂的组织、纠缠的血管——此刻竟诡异地带上了一丝安慰。
至少,它们是“死”得明明白白,有迹可循。不像楼下那对破纸篾子,死物偏要作活态,
透着股廉价的邪性。宋胖子成了307房间里唯一还能发出点“活气”的噪音源。
只是这“活气”更让人心烦意乱。他像只受惊过度的鼹鼠,
把床铺周围堆满了各种“法器”:油腻发黑的黄纸符咒贴满了床头和门框,
用红线串起来的几枚生锈铜钱挂在窗棂上,
枕头底下压着一把用红布包着的、据说是祖传的桃木小剑,
空气里还弥漫着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刺鼻的雄黄粉味道。
他整日捧着那本封面磨损得看不清字迹的线装书,神经质地念念有词,
厚厚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眼神涣散,偶尔抬头,那目光扫过林昊时,
便带上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庆幸”的复杂情绪。“宋胖子,你他妈能不能消停点!
”林昊终于忍无可忍,把书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雄黄粉簌簌落下,
“贴这些破烂玩意儿,不如把窗户打开通通风!这屋里味儿比解剖室还冲!
”宋胖子被他一吼,浑身肥肉一哆嗦,手里的破书差点掉地上。他惊恐地看了一眼房门,
仿佛怕惊动了什么,然后才转向林昊,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声音压得极低:“林……林哥,你……你不懂!这是保命的!那东西……那东西邪性得很!
你没看……没看张明那脸色吗?跟……跟死人差不多了!”张明,
就是住在林昊斜对门那个总捧着《微积分》的瘦高个,数学系的。林昊记得他,
搬进来第一天,张明是唯一一个没对他投来那种麻木怜悯目光的人,
甚至还冲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只是这两天,他的脸色确实越来越难看,
蜡黄里透着一股死灰,走路都打飘。“考前综合症,营养不良,外加被你们这群神棍吓的!
”林昊刻薄地下了诊断,烦躁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少在这危言耸听!再吵吵,
信不信我把你那堆破烂全扔出去!”宋胖子立刻噤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只是把怀里的破书和符纸抱得更紧,眼神里的恐惧和那种诡异的庆幸感却更浓了。
他缩回自己的“堡垒”,继续无声地蠕动嘴唇。林昊重新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宋胖子的话像根细小的毒刺,扎进了他努力维持的理性堡垒。他下意识地竖起耳朵。
整栋楼死寂得可怕,楼下天井那几个“活死人”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窗外枯死的藤蔓,
在偶尔掠过的冷风里,发出干涩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吱嘎”声。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直持续到傍晚。天光迅速褪去,老宅提前沉入更深的昏暗。林昊放下书,胃里空得发慌,
决定下楼找点吃的。刚拉开房门,就看到对面张明的房门也同时打开了。张明站在门口,
手里端着一个空了的搪瓷碗。他整个人像一张被过度曝光的底片,模糊、脆弱。
蜡黄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嘴唇干裂发紫。
他看到林昊,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
却只发出几声短促、微弱的气音,如同破风箱最后的喘息。
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陈年墓穴里散发出的阴冷气息,随着他开门的动作,
从他房间里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林昊心头猛地一跳。这状态……太不对劲了!
这绝不是简单的考前焦虑!“张明?你……”林昊下意识地想问。张明却像是根本没听到,
或者说,他的意识已经无法处理外界的信息。他端着碗,身体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
一步一步挪向楼梯口。脚步虚浮,踩在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每一步都摇摇欲坠,
仿佛下一秒就会滚落下去。他的背影在昏暗中,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片。
林昊皱紧眉头,看着那摇摇晃晃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下去。
楼下厅堂点起了那盏豆大的长明油灯,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影壁前巴掌大的地方。
朱漆条案上,那对纸人依旧保持着侧目与低垂的诡异姿势,在摇曳的灯影里,
惨白的脸和猩红的腮忽明忽暗,如同两张悬浮在阴影里的鬼脸。
王太太不知何时站在了影壁的阴影里,佝偻着背,像一团凝固的阴影。
她手里捻着一串油腻发黑的念珠,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看到张明下来,
她抬起眼皮,那目光扫过张明蜡黄灰败的脸,没有丝毫惊讶,
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了然**?仿佛在看一件早已预料到的、正在发生的寻常事。
张明径直走向厨房方向,对厅堂里的一切视若无睹。林昊没心思吃东西了。
张明的状态让他心里那点“科学诊断”开始动摇。他转身想回房,经过宋胖子门口时,
发现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面没点灯,宋胖子那肥胖的身影正撅着屁股,
鬼鬼祟祟地在床底下掏着什么,动作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急切。“搞什么鬼?
”林昊嘀咕了一句,没理会,径直回了自己房间。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
浓墨般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老宅再次沉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凝固的死寂。
楼下那盏长明灯摇曳的光晕,透过门缝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扭曲跳动的、如同鬼影般的黄线。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林昊躺在床上,
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窗外枯藤如同鬼爪刮擦墙壁的“沙沙”声,毫无睡意。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张明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和宋胖子诡异的举动。不知过了多久。“啊——!!
!”一声凄厉、短促、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如同烧红的铁钎,
猛地刺破了老宅死寂的夜幕!声音是从……楼下厨房方向传来的?!林昊浑身汗毛倒竖,
猛地从床上弹起!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紧接着,是“哐当!”一声巨响,
像是搪瓷碗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然后,一切重归死寂。
比之前更沉重、更粘稠、仿佛能扼杀一切生机的死寂!林昊冲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走廊里,几扇门也同时被拉开,
探出几张同样惊骇、毫无血色的脸——是其他几个“活死人”室友。
他们眼神里的麻木被这声尖叫彻底击碎,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是……是张明!
”有人哆嗦着说。林昊冲下楼梯!宋胖子也连滚爬爬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手里还紧紧攥着几张符纸。楼下厅堂,长明灯的光晕微弱地摇曳着。影壁前,
王太太依旧站在那里,捻着念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刚才那声能撕裂灵魂的尖叫从未响起。只有她捻动念珠的手指,似乎比刚才快了一丝丝。
林昊和宋胖子冲到厨房门口。厨房里没有点灯。借着厅堂透进来的微光,
能看到地上有一只摔得变形的搪瓷碗,碗里残留的一点稀粥泼洒在地上,像一滩凝固的污血。
而张明……不见了。厨房狭窄的空间里,除了散落的碗筷和冰冷的灶台,空无一人。
窗户紧闭着,插销完好。门……只有他们进来的这一扇。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发出那声凄厉惨叫后,就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凭空消失了?!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席卷了林昊全身,他僵立在厨房门口,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宋胖子在他身后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呜咽,手里的符纸撒了一地。
“人……人呢?”宋胖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林昊没有回答。
他死死盯着厨房冰冷的地面。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猛地看到,在泼洒的稀粥旁边,
靠近墙角的地面上……赫然印着半个脚印!一个沾满了湿滑稀粥的、清晰的脚印!
脚印的形状……是那种老式的、圆头布鞋的印子。大小……很小。
绝不是张明那种成年男子的脚。更像是……女人的脚?或者……小孩的脚?林昊猛地抬头,
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射向影壁阴影里那个捻着念珠、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身影。
王太太佝偻的背脊,在昏黄的光线下,微微动了一下。第四章:迷信乱入张明消失了。
像一滴水融进了福尔马林池子,连个气泡都没留下。警察来了。
两个穿着皱巴巴制服、一脸睡眠不足的巡警,打着哈欠,叼着烟卷,
在德馨寄庐这口巨大的“福尔马林池子”里象征性地搅合了几下。厨房冰冷的地面,
那半个沾着稀粥的、小小的、圆头布鞋脚印,被其中一个巡警漫不经心的鞋底蹭糊了大半。
另一个则拿着个破本子,潦草地记着:“……张明,男,
神恍惚……疑自行出走……”问话的对象是那群脸色蜡黄、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的室友。
他们的回答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翻来覆去只有“纸人动了”、“三更沙沙响”、“张明脸色像死人”这些荒诞不经的词句。
巡警听得眉头紧锁,烟灰簌簌地落在记录本上,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行了!封建迷信!
有线索去局里报告!”语气里的鄙夷几乎凝成实质,像在看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
房东王太太被请了出来。她依旧佝偻着背,捻着那串油腻的念珠,浑浊的眼睛半耷拉着,
声音平板无波,
…那孩子……怕是熬不住……跑了……作孽哟……”她絮絮叨叨地说张明最近如何魂不守舍,
如何念叨着考不上就要跳黄浦江,把“考前压力大”这个官方结论夯得更加结实。末了,
还撩起衣角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警察走了。
带走了那点微乎其微的、活人的气息。德馨寄庐的大门重新关上,
将外界的喧嚣和那点虚伪的调查彻底隔绝。沉重的死寂再次沉降下来,比之前更厚,更粘稠,
带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厅堂角落里,那几道蜡黄的身影缩得更紧了,
头埋得更低,翻书的动作彻底停止,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空气里劣质线香的味道浓得呛人,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棺木散发出的朽败气息。
林昊站在二楼的走廊栏杆旁,冷眼看着楼下这幕荒诞剧。巡警的鄙夷,王太太那拙劣的表演,
室友们行尸走肉般的恐惧……像一把把冰冷的手术刀,
将他最后那点“科学理性”的遮羞布挑得千疮百孔。张明那张蜡黄灰败、毫无生气的脸,
那半个诡异的小脚印,还有那声撕裂夜空的凄厉尖叫,反复在他脑海中闪回、叠加。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冻得他指尖发麻。“自行出走?”他喃喃自语,
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被逼到悬崖边的刻薄,“穿着布鞋,
从插销完好的厨房窗户飞出去的?还是……被那对破纸篾子给‘吃’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快意。他猛地转身,
撞开307的房门。房间里,宋胖子正跪在地上。
他面前摊着一本破旧得几乎要散架的线装书,纸张焦黄卷曲,
散发出浓烈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香灰的苦涩气味。
书页上是密密麻麻的、用朱砂和墨汁混合写就的蝇头小楷,字迹狂放潦草,
夹杂着大量扭曲怪异的符咒图案,看一眼都让人头晕目眩。宋胖子那张胖脸上涕泪横流,
混合着油汗和地上的灰尘,糊成一团。他一边神经质地翻着那本破书,
一边把怀里紧紧抱着的、厚厚一沓同样画满鬼画符的黄纸符咒,
个角落——门板内侧、窗棂缝隙、床沿、桌腿……甚至连瘸腿书桌那条断腿的裂口都没放过,
用符纸仔细地糊了起来。空气里雄黄粉的刺鼻气味混合着符纸的劣质油墨味,
熏得人几乎窒息。“你在干什么?!”林昊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烦躁和压抑的恐惧而变得尖利。
宋胖子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符纸差点掉进地上堆着的雄黄粉里。
他抬起那张糊满眼泪鼻涕的胖脸,眼神涣散,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林……林哥!保命!
保命啊!张明……张明没了!下一个……下一个指不定是谁!你看他们……他们都不信!
张明就不信!他昨天还……还嘲笑我的符!”他手指哆嗦着指向门外,
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诡异的、先知般的笃定,“他……他没了!下一个……下一个轮到谁?
老李?小赵?还是……还是你?!”他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林昊,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却又诡异地燃烧着一丝“你看我说中了吧”的病态火焰。林昊被他看得心头火起,
那股被恐惧压制的怒火再次冲上头顶:“闭嘴!少他妈在这妖言惑众!贴这些破烂玩意儿,
不如去洗把脸清醒清醒!”他上前一步,作势就要去踢散地上那堆符纸和雄黄粉。“别动!
”宋胖子像护崽的母兽,猛地扑在那堆“破烂”上,用肥胖的身躯死死护住,
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不能动!这是老道士留下的《破宅手札》!
是……是这宅子唯一的活路!你看!你看这里写的!”他手忙脚乱地翻动着那本破书,
枯黄脆弱的书页在他颤抖的手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指着其中一页,
上面用更加浓重的朱砂画着一个狰狞的、青面獠牙的鬼物图案,
旁边是几行狂草般的批注:“……阴宅聚煞,纸偶通幽……三更纸动,必有索命……动者,
非纸,乃寄魂之凭也……凡居此宅,不信鬼神者,阳气自溃,阴魂伺隙夺舍,躯壳化尘,
踪迹全无……唯以符箓镇之,香火惑之,或可暂安……”“寄魂之凭?夺舍?化尘?
”林昊的目光扫过那些充斥着迷信糟粕的字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荒谬!愚昧!
狗屁不通!他真想一把火把这本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破书连同宋胖子一起烧了!
可就在他即将爆发的前一秒。宋胖子翻书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他死死盯住书页的右下角,
那里有一行更小的、几乎被污渍掩盖的墨字,字迹与前面的狂草截然不同,
显得更加古拙沉郁。他如同发现了惊天秘密,呼吸骤然急促,手指颤抖着指向那行小字,
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看……看这里!林哥!你看!‘纸偶移位,
非自为之……乃饲主更易其位,以饲新魂……饲主……饲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混合着恍然大悟和极致恐惧的死灰!他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惊恐到极致的眼珠,死死地、直勾勾地瞪向房门外——那方向,
正对着楼下房东王太太居住的后罩房!“饲……饲主?!
”宋胖子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如同濒死的哀鸣。“轰隆!
”林昊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的愤怒、刻薄、强撑的理性,
在这两个字和宋胖子那指向楼下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目光面前,被炸得粉碎!饲主!
王太太!门缝里那只浑浊的、带着粘稠窥视感的眼睛!张明消失前,
她站在影壁阴影里那冷漠的、近乎了然的注视!
还有……厨房地上那个小小的、女人的……布鞋脚印?!
无数碎片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串联起来,
指向一个冰冷、黑暗、散发着浓烈尸臭的深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真相逼近的惊悚和更庞大未知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林昊僵在原地,四肢百骸一片冰凉。他张了张嘴,想驳斥,
想用“荒谬”、“巧合”、“心理暗示”这些他赖以生存的词汇去击碎这恐怖的联想。
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心脏,在死寂的房间里,
疯狂地、失控地擂动着,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如同丧钟般的回响。
宋胖子依旧死死瞪着门外,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
他怀里那本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破宅手札》,摊开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行关于“饲主”的墨字小注,在昏暗中,像一只只冰冷的眼睛,
无声地注视着房间里两个濒临崩溃的活物。第五章:怜花的秘密“饲主”两个字,
像两颗烧红的铅弹,狠狠烙在了德馨寄庐的死寂里。宋胖子瘫在地上,
肥胖的身躯筛糠般抖着,喉咙里“嗬嗬”作响,眼珠子死死瞪着门外王太太后罩房的方向,
瞳孔涣散,像是灵魂都被那两个字抽空了。空气里弥漫的雄黄粉和符纸的劣质油墨味,
混合着宋胖子身上散发的浓重汗臭和恐惧的酸气,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濒死的浊流。
林昊僵立着,四肢百骸一片冰凉。驳斥?质疑?那些他赖以生存的、冰冷的科学词汇,
此刻像生了锈的手术刀,卡在喉咙里,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
宋胖子那指向楼下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目光,比任何逻辑推理都更具摧毁力。
王太太那张平板无波的脸,门缝里那只浑浊窥视的眼睛,
厨房地上小小的布鞋脚印……无数冰冷刺骨的碎片,在“饲主”这个恐怖核心的引力下,
疯狂地旋转、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猛地转身,
几乎是踉跄着冲出307那间被符咒和恐惧塞满的牢笼。走廊里昏暗的光线像浑浊的污水,
包裹着他。楼下厅堂,影壁前那对纸人,靛蓝与桃红的轮廓在长明灯摇曳的光晕里,
侧目与低垂的姿态凝固着一种非人的嘲弄。角落里那几个“活死人”室友依旧缩着,
但林昊能感觉到,几道麻木空洞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无声地追随着他踉跄的脚步。
他需要空气!需要逃离这口巨大的、正在凝固的福尔马林池子!哪怕只是片刻!
林昊跌跌撞撞地冲出德馨寄庐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外面的天色是铅灰的,压得很低,
带着雨后的湿冷,却奇迹般地让他堵在胸口的浊气稍稍松动了半分。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街道尘灰和阴沟腐败气息的空气,肺部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竟感到一丝扭曲的畅快。巷子狭长幽深,两侧斑驳的高墙投下浓重的阴影。
几个穿着同样灰扑扑学生装的男女,行色匆匆地从巷口走过,抱着书本,
低声交谈着考试和时局,脸上带着属于活人的焦虑和生气。
这鲜活的气息刺痛了林昊麻木的神经,
清晰地意识到德馨寄庐那栋老宅是何等的异类——一个吞噬活气的、散发着尸臭的巨大肿瘤。
就在他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时,
一个身影从巷子对面那栋格局相似的旧式小楼里闪了出来。是许怜花。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女学生裙,梳着两条细细的麻花辫,辫梢用褪了色的红头绳系着。
单薄的身子在秋风中显得有些瑟缩。她低着头,脚步很轻,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手里,
紧紧攥着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小包裹。林昊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她。
这个总是神神叨叨、出入德馨寄庐的隔壁女中学生,
此刻像一根突然出现的、连接着未知的丝线。许怜花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猛地抬起头。
她的脸很小,下巴尖尖的,肤色是一种营养不良的苍白。那双眼睛很大,黑白分明,
此刻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如同薄雾般的惊惶和……空洞?像两口被搅浑了的古井,
映不出清晰的倒影。看到林昊,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慌乱,
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小包裹往身后藏了藏。“许怜花?”林昊开口,
声音因为紧张和刻意压制而显得异常干涩。许怜花像是受惊的小兽,身体猛地一颤,
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只是飞快地点了点头,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你……经常去我们楼里?”林昊试探着问,
目光紧紧盯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许怜花的嘴唇嗫嚅了一下,
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声音细弱飘忽:“……找……找人……”她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眼神飘向德馨寄庐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
里面那层惊惶的雾气似乎更浓了。“找人?找谁?”林昊追问,向前逼近一步。
巷子里光线昏暗,许怜花脸上那过分的苍白在阴影里透着一股不真实的脆弱感。
“没……没谁……”许怜花慌乱地摇头,身体又往后缩了缩,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墙壁上。
她攥着小包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关节透出一种僵硬的青灰色。
“我……我要回去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就要走。“等等!
”林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触手冰凉,像握住了一段刚从冷库里取出的枯枝,
几乎没有活人的温度!这触感让他心头猛地一跳!“你拿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她藏在身后的小包裹。“没……没什么!”许怜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她惊恐地瞪着林昊,
那双蒙着雾气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惧,声音尖利起来:“别碰我!别管我!
你……你们都不懂!它们……它们饿了!要吃东西的!”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
抱着那个小包裹,像被恶鬼追赶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回了对面那栋小楼,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巷子里恢复了死寂。
只有许怜花那尖利、破碎、充满恐惧的尾音——“它们饿了!要吃东西的!
”——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幽幽回荡,如同鬼魅的诅咒。它们饿了?吃东西?林昊僵在原地,
手臂上残留着许怜花那冰凉的、枯枝般的触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宋胖子那本破书上“饲主”两个字,如同鬼火般在脑海里幽幽燃烧。
……许怜花……她们之间……和那对“饿了”的纸人……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蜿蜒而上。
他猛地意识到,许怜花那栋楼,格局与德馨寄庐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陈旧,
一样的死气沉沉!一个疯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他不再犹豫,
转身,没有回德馨寄庐那口绝望的棺材,而是朝着许怜花消失的那栋小楼快步走去。
老旧的木门紧闭着,门板同样布满划痕,像一张沉默的、藏着秘密的嘴。林昊深吸一口气,
用力敲了敲门。“笃…笃…笃…”敲门声在空荡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死寂无声。林昊不死心,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吱呀——”门没有开。
旁边一扇蒙着灰尘的、狭长的木格窗,其中一扇的窗纸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小小的洞。
一只眼睛。一只和许怜花极其相似的眼睛,黑白分明,
却蒙着一层更厚、更浑浊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雾气!那眼神空洞、呆滞,没有焦点,
直勾勾地“望”着门外敲门的林昊!但这张脸……绝不是许怜花!它更加苍老,皮肤松弛,
布满深刻的皱纹,像一张揉皱后又勉强抚平的黄纸!林昊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猛地后退一步!那只眼睛在窗纸的破洞后,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仿佛镶嵌在窗框上的一颗蒙尘的玻璃珠。“谁?!”林昊厉声喝问,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窗后的眼睛眨了一下。动作极其缓慢、僵硬,
如同生锈的机械。接着,那张苍老麻木的脸缓缓向后退去,消失在窗纸破洞后的昏暗里。
只有那空洞呆滞的眼神残留的冰冷触感,还黏在林昊的皮肤上。林昊站在原地,
巷子里的穿堂风冰冷刺骨。许怜花冰凉的胳膊,她惊恐的尖叫“它们饿了”,
指向王太太的惊恐眼神……王太太门缝里那只浑浊窥视的眼睛……还有……德馨寄庐影壁前,
那对靛蓝与桃红、在昏黄灯影里无声侧目与低垂的纸人……一张无形的、冰冷粘稠的蛛网,
正从德馨寄庐蔓延开来,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隔壁这栋同样死寂的小楼。而许怜花,
这个看似疯癫的女学生,似乎正站在蛛网的某个节点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神秘的包裹,
如同攥着一把通向深渊的钥匙。“饲主”……“它们饿了”……林昊猛地抬头,
望向德馨寄庐二楼那扇属于王太太后罩房的、紧闭的小窗。窗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尘,
像一个浑浊的、拒绝窥探的眼球。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抓住许怜花胳膊的手指。
那冰凉的、枯枝般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某种非人的死气。
第六章:白昼现鬼许怜花家窗纸破洞里那只苍老呆滞、蒙着凝固油脂般雾气的眼睛,
像一枚冰冷的图钉,将某种令人窒息的真相,短暂地钉进了林昊的视网膜。
德馨寄庐隔壁这栋格局相似的老楼,不再是简单的建筑,
而成了那口巨大“福尔马林池子”悄然蔓延出的、另一处滋生腐朽的病灶。
“它们饿了……”许怜花那尖利、破碎的哭喊,带着冰凉的枯枝触感,如同跗骨之蛆,
缠绕着林昊的神经。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回德馨寄庐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
仿佛背后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黑暗中抓挠。门内,
那股混合着劣质线香、陈腐霉味和更深层朽败的气息,如同等待猎物的巨兽吐息,
瞬间将他吞没。厅堂里死寂依旧。长明灯豆大的光晕在影壁前摇曳,
将那对靛蓝与桃红的纸人轮廓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两张蠢蠢欲动的鬼影。
角落里的“活死人”们缩得更紧了,头几乎埋进膝盖,身体细微的颤抖如同濒死的震颤。
王太太的身影已经隐没在后罩房的阴影里,只有那扇紧闭的小门,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林昊冲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每一步都踩在老宅腐朽的骨头上。推开307的房门,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雄黄粉和劣质符纸油墨味混合着宋胖子的汗臭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宋胖子还瘫在地上,背靠着贴满黄符的床腿。他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破旧的《破宅手札》,
如同抱着最后的浮木。肥胖的身躯依旧在筛糠般抖动,只是频率低了些,像是耗尽了力气。
蜡黄的脸上,涕泪干涸的痕迹混着灰尘,糊成一道道肮脏的沟壑。听到开门声,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恐惧,
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病态的兴奋!“林哥!林哥!”他声音嘶哑,
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挣扎着想把身体撑起来,却只是徒劳地晃了晃,
“有……有办法了!老道士……老道士手札里提过!留影!能……能照出那东西的真形!
破它的障眼法!”他手忙脚乱地翻开那本脆弱的破书,
枯黄的书页在他颤抖的手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指着其中一页角落里几行更小的、几乎被污渍掩盖的墨字:“……阴物畏光,
白昼潜形……然其寄凭之物,难掩阴煞……以银盐摄之,或可显其迹,
破虚妄……”“银盐摄之?”林昊皱紧眉头,声音干涩。他当然知道这是指照相术,
银盐感光胶片。“对!照相!拍照!”宋胖子激动得唾沫横飞,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
“拍那对纸人!大白天的拍!拍下来!看看它们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说不定……说不定能找出破绽!找出对付它们的法子!”他眼中燃烧着病态的希望,
仿佛那台冰冷的机器成了驱魔的法器。荒谬!林昊本能地想嗤笑。可话到嘴边,
却变成了沉默。张明消失前那张蜡黄灰败的脸,厨房地上小小的布鞋脚印,
许怜花冰凉的胳膊和她那句“它们饿了”……这些冰冷刺骨的碎片,
正一点点凿穿他唯物主义堡垒的根基。也许……也许这荒谬的方法,
是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光?哪怕那光是磷火,是陷阱?“你有相机?
”林昊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一丝动摇。“我……我没有!
”宋胖子眼中的火焰瞬间黯淡了一下,随即又爆发出更亮的光,“但……但老李有!
他……他搞新闻的!他有台德国蔡司!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我去借!我这就去借!
”他像是注入了强心针,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连滚爬爬地站起来,
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尘和雄黄粉,抱着那本破书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门。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