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嵬驿这鬼地方,连风都带着股烂肠子的霉味。天憋得像个胀气的死牛肚子,
黑云沉甸甸压着,死活不肯挤出个雨星子。空气黏糊糊,糊在脸上,吸一口,
全是汗馊、马粪的酸臭,还有驿站木头沤烂的霉气,活像塞了一嘴沤了半年的烂棉絮。
脚下的黄土路早被踩成了酱缸,黏得拔脚都费劲。老子跟着龙武军的旗号,
拱着皇帝那架镶金嵌玉的破车,身上的铁甲被汗水和泥浆糊得死沉,像背着口棺材。
头盔箍得脑壳发胀,喉咙眼干得冒烟,水囊早他娘空了八辈子。肚皮?
肚皮早就贴到后脊梁了,饿得前心透后背,肠子拧着劲儿地叫唤。分下来那点麦饼,
硬得能崩掉大牙,嚼在嘴里跟啃木头渣子没两样。就在老子饿得眼冒金星,
琢磨着是不是该把前面那匹瘸腿老马的尾巴剁下来烤烤的时候,前面猛地炸开了锅!
“粮尽了!要饿死人了!”“都是杨国忠那老狗!引胡虏祸乱天下!”“扒了他的皮!
抽了他的筋!”起先就三两只饿疯的野狗在嚎,可这火星子掉进干透的柴禾堆,
轰一下就着了!饿!恨!怕!对身后叛贼铁蹄的怕,对前头没活路的怕,
还有积了八辈子的火气。全他娘地冲着驿站西头那个穿紫袍的肥猪和他那一窝骚狐狸去了!
“宰了杨国忠!”“清君侧!诛国贼!”“剁了那老阉狗!”吼声跟开了闸的洪水,
从前头往后头猛冲,震得老子耳朵嗡嗡响。空气不再是黏糊的,它被这吼声点着了!
烤得人皮发烫!老子身边那些刚才还死狗一样的龙武军,眼珠子唰地全红了!
血里头有东西醒了,嗷嗷叫着要冲出去撕咬!“跟上陈大将军!
”不知道哪个驴日的在老子耳边炸了一嗓子。老子猛地一扭头,
正看见陈玄礼那尊铁塔戳在那儿!这老杀才,没穿他那身唬人的亮甲,就披了件旧皮坎肩,
可那身板子绷得跟拉满的弓弦似的。他那双招子,冷得跟结了冰的刀子尖儿,没半点犹豫,
全是刮骨头的狠劲儿!他根本不屑看我们这些小卒子,
眼珠子死死钉在驿站西边那片乱糟糟的人堆里,杨国忠那老王八和他的狗腿子们!
陈玄礼那只蒲扇大的手猛地往西边一挥!不是挥令旗,是剁肉骨头的手势!干脆!利落!
带着股砍瓜切菜的狠劲!这就是冲锋的号角!“杀~!”老子脑子里嗡一声,啥也没想,
身子比脑子快,像颗被弹弓子射出去的石子,跟着身边那群同样眼珠子冒血的饿狼,
嗷嗷叫着就往前撞!脚下那烂泥巴塘子算个屁?踩!溅起的泥点子糊了老子一脸!
头顶那憋着劲的乌云也凑热闹似的,滚过闷雷。
驿站的破篱笆墙、堆着的破烂家什、吓得尿裤子的太监宫女~挡道的,全他娘撞开!踩扁!
就一个地儿,驿站西头,杨国忠那老棺材瓤子!驿站西头那块巴掌大的空地,
这会儿比煮开了的杀猪锅还热闹。杨国忠那身扎眼的紫袍,
被一群忠心护主的狗腿子死死围在当间。那些狗腿子,
多是些胳膊上能跑马、眼神像狼的胡人崽子,手里弯刀闪着冷光。
杨国忠那张平时油光水滑、拿鼻孔看人的肥脸,这会儿皱得像张擦过腚的黄草纸,
煞白里透着死灰,胡子抖得跟筛糠似的。那双翻手云覆手雨、把满朝文武当泥踩的狗眼,
这会儿塞满了惊骇,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反了!反了天了!
本相乃~”他扯着公鸭嗓子尖叫,声儿抖得劈了叉,像只被掐了脖子的瘟鸡,
还想拿那点官威唬人?陈玄礼那炸雷般的吼声,直接把他那点屁话碾碎了。“国贼误国!
天厌之!杀!”就这一个“杀”字,点着了火药桶的捻子!“杀啊~!”老子身边的王大头,
平时杀鸡都哆嗦的怂货,这会儿眼珠子血红,脖子上的青筋蹦得老高,
喉咙里发出野兽挨刀似的嚎叫,挺着长矛就朝一个挡路的胡狗扑过去!那胡崽子也凶悍,
弯刀“当”一声格开矛尖,反手一刀就抹王大头脖子!王大头这怂货居然不躲,
就闷着头往前冲!刀锋“嗤啦”刮着他肩膀过去,带起一溜血珠子,
他那矛尖也狠狠捅进了那胡崽子的肚子!俩人滚在地上,像两条撕咬的野狗,
瞬间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潮踩没了影。老子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念头:冲!砍!剁了那老狗!
一个胡人崽子嚎叫着,弯刀带着风朝老子面门劈来!老子在禁军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身子骨,
比脑子快!猛地一侧身,手里沉甸甸的长矛带着风声横扫过去,
矛杆子结结实实砸在那崽子的腿弯子上!“咔嚓”一声脆响,伴着那崽子的惨叫,他腿断了!
跪了下去!没等他再爬起来,旁边冲过去的兄弟一记刀背狠狠砸在他后脑勺上!
“噗”一声闷响,红的白的溅了老子一脸,热乎乎,腥得冲鼻子。人群像发了疯的野牛群,
死命冲撞着胡人崽子们勉强结成的肉盾。
惨嚎声、骨头碎裂声、刀砍肉声、野兽般的咆哮声……搅和成一锅滚烫的地狱汤!
杨国忠那张吓尿了的肥脸,在人缝里一闪一闪。“噗嗤!
”一杆长矛捅穿了最后一个护着杨国忠的胡人崽子的心窝,
那家伙像块破抹布一样被挑飞出去。那身紫袍子,彻底暴露在无数双喷火的眼睛底下!
杨国忠发出一声不像人腔的尖嚎,猛地一扭他那肥猪身子,
连滚带爬就往驿站后面那片稀稀拉拉的杂树林子里钻!跑得那叫一个难看,
紫袍子下摆被荆棘挂住,“嗤啦”撕开老长一道口子,头上的破帽子也歪了,
活脱脱一只被狗撵的肥兔子。“别让老狗跑了!”“追!”人群炸了锅,吼声震天。
老子离那老狗不远,一股子混杂着饿狼见血的兴奋劲儿直冲天灵盖!
老子一把甩开碍事的长矛,“唰”地抽出腰间的横刀,撒开腿就追!烂泥巴吸着脚,
每一步都沉得要命,肺管子火烧火燎,
可老子眼珠子就死死钉在那个踉踉跄跄的紫色肥屁股上!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逮住他!
剁了他!近了!更近了!
老子甚至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子味儿……昂贵的熏香混着他那身吓出来的骚臭汗!
他好像被啥绊了一下,一个狗吃屎,肥猪一样重重趴在了烂泥地里!机会!
老子像一头饿疯了扑食的豹子,借着冲劲儿,整个身子狠狠砸在他那肉山似的后背上!
“噗”一声闷响,压得他腔子里挤出一声“呃~”。这老狗劲儿不小,临死还他娘挣扎!
两只手在泥里乱刨,想把老子掀下去。老子一只手跟铁钳似的,
死死按着他那沾满泥的后脖颈子,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了寒光闪闪的横刀!“狗奸贼!
误国害民!给老子死!”老子从牙缝里挤出嘶吼,声音自己听着都瘆得慌,像砂轮磨生铁。
刀光一闪!刀刃砍进皮肉、切开骨头的感觉,又钝又黏,带着股说不出的恶心劲儿。
一股滚烫的液体“噗”地喷出来,糊了老子满头满脸!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猛地灌满了鼻腔。
杨国忠那挣扎的肥身子猛地一挺,接着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彻底瘫软下去,像一滩烂泥。
世界好像他娘的安静了一瞬。老子喘着粗气,还死死压在他身上。
横刀深深砍进他后脖颈子和肩膀的连接处,差点把他那颗猪头整个剁下来!
温热的血水正从那大豁口里“咕嘟咕嘟”往外冒,把他那身值钱的紫袍子染得透湿,
也浸透了老子按着他的胳膊和半边衣甲,黏糊糊、热烘烘,带着活气儿快速溜走的温度。
这老狗,死透了!这个跺跺脚长安城都晃三晃的宰相,这条老阉狗,就这么像条癞皮狗一样,
死在老子刀下,死在这烂泥塘里!一种说不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快意,像股热流窜遍全身。
老子手一松,沾满血的横刀“哐当”掉在旁边的泥水里。就在这时,
杨国忠那颗被老子砍得快掉下来的猪头,在烂泥里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贼他娘别扭的姿势,
扭了半圈。那张沾满了泥浆子、血糊糊的肥脸,正对着老子!
那双平时看人都不带抬眼皮的狗眼,这会儿瞪得溜圆,眼珠子早散了神,
蒙上了一层死鱼肚皮似的灰膜。可这双死透了的眼珠子,却他娘的像是能穿透死人皮,
带着一股子凝固了的、说不出的怨毒和惊愕,死死地、死死地“盯”着老子!一股子寒气,
比马嵬驿外头那憋着的暴雨冷上一百倍,“噌”地从老子尾巴骨炸起,
顺着脊梁骨直冲天灵盖!头皮“嗡”地一下发炸,全身汗毛倒竖!像被毒蛇舔了一口,
老子怪叫一声,跟被烫着了似的,猛地从他身上弹开,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沾满泥血的手在烂泥地上划拉出几道刺目的印子。这死人的眼神,
他娘的像烙铁一样烫在老子眼珠子上,咋眨眼都甩不掉。“死了!杨国忠老狗死了!
”“狗奸相伏诛了!”“万岁!万岁!”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能把天都掀翻的狂吼!
士兵们全疯了,潮水一样涌上来,无数只脚丫子在那滩紫色烂肉上践踏,
无数只手伸向那颗猪头。“砍下来!砍下来挂旗杆!”不知哪个驴日的喊了一嗓子,
立马引来一片狂热的应和。一个膀大腰圆的家伙挤到前头,手里攥着把豁了口的短刀,
骂骂咧咧地切割着那点连着皮肉的筋腱。“咯吱…咯吱…”听着让人牙酸。终于,
“噗”一声,那颗曾经贵不可言的猪头彻底和脖子分了家!
被一只沾满黑红血污的手高高举了起来!那张糊满泥血、凝固着最后惊骇和怨毒的肥脸,
被无数双狂热的眼睛死盯着,像一面宣告胜利的破旗,
在驿站西头这片被踩得稀烂的泥地上空晃荡。“万岁!万岁!”“奸相伏诛!万岁!
”吼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得驿站破屋顶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士兵们挥舞着家伙什,
脸上带着扭曲的、近乎癫狂的兴奋。有人拿矛尖去捅那具没头的肥尸,
每捅一下都引来一阵哄笑和更响亮的吼叫。老子没瘫,就站在几步外的烂泥地里,
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吐了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手上、脸上、衣甲上,
全是杨国忠那老狗腥臭的血。那味儿混着烂泥的土腥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周围震耳欲聋的鬼叫,听着有点发飘。可那死人的眼神,还在眼前晃,晃得老子心烦。
“张小乙!你他娘的愣着挺尸呢!”一只沾着泥巴和血疙瘩的大手重重拍在老子肩膀上,
力道大得差点把老子拍进泥里。是李老歪。这老杀才半边脸溅着不知道谁的血点子,
眼珠子红得跟兔子似的,闪着饿狼见肉的光。“发什么瘟!走!”他唾沫星子喷了老子一脸,
指着驿站后头那几间看起来齐整点的破房子。“那老狗的家当肯定都塞在那窝里!
全是民脂民膏!抄了它!分了它!”抄家!这俩字儿像火星子掉进了油锅,
刚刚宰了老狗的狂热“腾”一下全变成了对金银财宝赤裸裸的馋!饿!贪!这两样东西,
现在是顶天的爷!“对!抄了他的狗窝!”“拿回咱们的血汗钱!”“冲啊!
”人群又跟开了锅的沸水似的,绕过地上那滩被踩得不成形的烂肉,
嗷嗷叫着扑向驿站后头那个小院儿。那是临时划给宰相和他那群骚狐狸歇脚的地界。
李老歪一把薅住老子胳膊,生拉硬拽地拖着老子往前冲。老子脑子还有点木,
被那死人眼珠子搅和的,浑浑噩噩跟着他,一头扎进了这疯狗群。院子的破木门早被撞飞了,
可怜巴巴地耷拉在门框上。冲进去,是个巴掌大的天井,这会儿挤满了眼珠子冒绿光的饿狼。
正对着天井的主屋,门板被劈得稀巴烂,木头渣子崩得到处都是。里头叮咣五四,
砸东西的、抢东西的、骂娘的,乱成一锅粥。“滚开!给老子让条道!”李老歪这头蛮牛,
肩膀一撞,硬生生拱开堵在门口的两个兵痞,拽着老子挤了进去。一股子怪味儿扑面而来。
脂粉香、熏香,还有扬起来的灰土味儿,瞬间就被更冲的汗臭和血腥气压了下去。
屋里头比遭了土匪还惨!值钱的蜀锦帐子被扯下来踩在脚底下,上好的瓷瓶子碎了一地,
桌椅板凳翻的翻倒的倒,抽屉全给拽出来了,里头的东西被胡乱倒在地上。“金子!
他娘的是金子!”一个兵痞从掀翻了的雕花大床底下拖出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小箱子,
盖子早被撬开了。他手伸进去,抓出几块黄澄澄的金锭子,激动得嗓子都劈了叉。
旁边立马扑上去几条饿狼疯抢,瞬间扭打成一团,金子“叮叮当当”滚在破烂堆里。
“这花瓶!玉的!值老鼻子钱了!”另一个兵痞抱着个半人高的青玉大花瓶,想往外搬,
被旁边伸出来的脚丫子绊了个狗吃屎。“哗啦!”一声脆响,大花瓶摔得粉身碎骨。
那兵痞骂了句娘,立马扑到地上扒拉碎片,想捡大块的。李老歪松开老子,
像条闻着屎味的野狗,扑向墙角一个被推倒的楠木大衣柜。
他粗暴地扒拉开散落一地的绫罗绸缎,手就往衣柜深处掏摸,嘴里发出“嗬嗬”的怪笑。
没两下,摸出几个鼓鼓囊囊的锦囊,扯开一看,里头滚出几颗指头肚大的浑圆珍珠,
在昏光里闪着诱人的贼光。“哈哈!老子发了!张小乙!”他狂笑着,把珍珠胡乱塞进怀里,
又埋头继续掏。老子站在一片狼藉的屋子当间,看着这群饿疯了的野狗。
他们像闯进了粮仓的老鼠,红着眼珠子搜寻任何能下嘴的东西。
一个兵痞“嗤啦”撕开一个绣着金线的软枕,
里头的填充物闻着像名贵香料飞得到处都是,他看都不看,
只因为没摸着想象中的金疙瘩而跳脚骂娘。
另一个兵痞正吭哧吭哧撬着墙上一个镶着螺钿的小佛龛,
把里头一尊小小的金佛像粗暴地扯出来,塞进裤裆。乱哄哄中,不知道谁撞了老子一下。
老子一个趔趄,脚下踩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瞅,是块巴掌大的玉璧,
半掩在一件被撕烂的华丽宫装下面。玉是顶好的青白玉,摸着冰凉滑腻,
上面镂空雕着弯弯绕绕的云龙纹,龙爪子张牙舞爪的,一看就不是凡品。
它静静地躺在烂泥和破布堆里,像块蒙了灰的月亮。鬼使神差,老子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入手冰凉沉手,玉质滑溜,上面的龙纹好像活了,在老子指头底下爬。
玉璧上沾着几点暗红的血嘎巴,不知道是杨国忠的,还是哪个倒霉蛋的。这冰凉劲儿,
倒让老子心口那股燥热压下去一丝。老子想都没想,飞快地撩起自己沾满泥血的前襟下摆,
把这块带着血嘎巴的玉璧裹紧,一把塞进了怀里最贴肉的地方。
胸口立马传来一阵冰凉沉坠的压感,贴着老子的心口窝。就在这时,
门外天井里猛地炸开了锅!比屋里抢东西的动静还大,还尖利!“跑了!杨家的骚娘们跑了!
”“往东边竹林钻了!快追!”“一个都别放跑!杀!杀光!”这声嘶吼就是催命符!
刚刚还在为抢块破布头扭打的兵痞们,听到“杨氏女眷”几个字,
眼里的绿光“唰”地变成了更吓人的、带着血丝的红光!那红光是恨,是馋,
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追!”“宰了那些祸水!
”……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啼哭、瓷器碎裂的脆响瞬间炸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腻的脂粉香气,混杂着檀香,此刻却只令人作呕。
地上散乱着打开的箱笼,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拳头大的珍珠在尘土里滚动,金叶子像秋天的枯叶铺了一地,
各色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闪着光。
一件件轻薄如蝉翼的纱衣、缀满珍珠的华服被踩踏在泥泞的靴印之下。
我踢开一个翻倒的檀木箱,里面滚出几个沉甸甸的金元宝。那黄澄澄的颜色,
像毒蛇一样咬噬着我的眼睛。这些亮得晃眼的金子,本该变成我们碗里救命的粟米,
变成我们身上御寒的棉衣,变成我们手里锋利的刀!怒火“腾”地一下,烧得比刚才更旺,
几乎要把我的脑子烧成灰烬。“杀!一个不留!”吼声从我喉咙里炸开,带着血腥的沙哑。
我提着滴血的刀,跟着汹涌的人流冲杀进去。混乱中,
一个穿着湖蓝色锦袍的年轻身影格外扎眼。他脸上没有多少恐惧,
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倨傲,甚至试图挺直腰板。是杨暄,杨国忠那个草包儿子。
他手里居然还死死抓着一柄玉笏,那象征权力的玩意儿此刻显得如此荒诞可笑。
他躲在一张翻倒的矮几后面,尖着嗓子,声音因惊恐和愤怒而扭曲。“住手!你们这群丘八!
我父乃当朝宰辅!你们这是诛九族的大……啊!
”他的话像一只聒噪的鸭子被突然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一支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弩箭,
带着破空的厉啸,狠狠扎进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量撞得他向后仰倒。紧接着,
第二支、第三支……“噗!噗!噗!”更多的箭矢如同嗜血的毒蜂,
瞬间将他钉在了那堆华丽的锦缎和翻倒的矮几上。他手里的玉笏“啪”地掉在地上,
摔成几截。那双曾经盛满骄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无法置信的惊愕,
死死瞪着污秽的帐顶。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将那湖蓝色的锦袍染成一片污浊的深紫。
杀戮在每一个角落上演。
一个穿着杏黄色宫装、发髻散乱、满头珠翠的女人被几个惊惶逃窜的侍女裹挟着冲出了帐篷。
那是韩国夫人,杨贵妃的大姐。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片死灰,徒劳地挥舞着双手,
似乎想抓住什么依靠。人群像受惊的兽群,只顾自己逃命,互相推搡、践踏。“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猛地响起,又如同被掐断般骤然消失。
我看见韩国夫人被一个高大健壮的仆妇猛地撞倒,紧接着,
无数双穿着皮靴、草鞋甚至光着的脚,毫无知觉地踩踏上去。
她的身体在泥地上徒劳地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