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总以为自己是人生赢家。结婚十二年,柳青为他生了五个孩子,一家七口挤在老破小里,
却也暖融融的。直到那天,他在床底摸到个文件袋。亲子鉴定,五个孩子,不是他的天,
塌了。第一章下午五点半,菜市场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他拧了拧车把,
电动车发出“吱呀”的抗议。后座的蛇皮袋晃了晃,里面是给五个孩子买的橘子。
老三最近总喊酸,柳青说得多补点维生素。陈默嘴角扯了扯,心里头甜丝丝的。十二年前,
他从乡下娶回柳青时,村里人都笑他捡了个二手货。现在呢?他有五个孩子,大的上小学,
小的刚会跑,柳青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谁不羡慕他陈默有福气?电动车终于挤出人群,
拐进熟悉的老巷。墙皮剥落的红砖楼杵在夕阳里,像个喘着粗气的老头。三楼对门,
王健国的电动车正歪在楼道口。陈默皱眉。这老王,又往他家跑了。
上个月刚帮柳青修了洗衣机,上上周给孩子们换了灯泡,昨天还送了半袋大米。
陈默不是没想法,可柳青总说他小心眼。“王大哥是热心肠,邻里邻居的,帮衬点怎么了?
”他也只能把话咽回去。掏出钥匙开门,一股饭菜香扑过来。“爸!
”三个小的像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他的腿。陈默放下蛇皮袋,弯腰挨个揉了揉他们的头。
“作业写了吗?”老大从客厅探出头:“写了,爸,王伯伯在帮我检查数学题。
”陈默的目光扫过去。王健国坐在沙发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
手里捏着老大的练习册。柳青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油渍。“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她笑盈盈的,眼角的细纹堆在一起。王健国也站起来,脸上堆着笑:“小陈回来了,
今天这菜闻着就香。”陈默没搭话,径直走向卫生间。镜子里的男人,眼角有了皱纹,
鬓角泛着白,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他今年三十五,看着却像四十岁的人。为了这一家子,
他在工地上扛过钢筋,在饭店洗过盘子,现在开着车拉货,一天跑十几个小时。累吗?累。
可每次看到孩子们围着他喊“爸”,他就觉得浑身是劲。洗完手出来,王健国已经走了。
柳青把最后一盘红烧肉端上桌:“王大哥说家里有事,急着回去了。”陈默“嗯”了一声,
拿起筷子给孩子们夹肉。小女儿坐在宝宝椅里,张着嘴要他喂。他夹了块最小的,
吹凉了送过去。小姑娘咯咯地笑,露出两颗刚长的门牙。陈默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这孩子,
眉眼像极了柳青,尤其是那双眼睛,黑葡萄似的。饭吃到一半,柳青突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陈默抬头。“老二的校服明天要交,我放哪儿了?”柳青起身往卧室走,
“你帮我找找,我记得放床底那个箱子里了。”陈默放下碗,跟着进了卧室。
床底下堆着几个旧纸箱,装着孩子们穿小的衣服。他蹲下去,手在箱子缝里摸索。
指尖突然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不是纸箱,像是个文件袋。陈默愣了下,把东西勾了出来。
土黄色的牛皮纸袋,用细麻绳捆着,上面没写字。“找到没?”柳青在外面喊。“没呢。
”陈默应着,鬼使神差地解开了绳子。里面掉出一沓纸。最上面那张,
印着“亲子鉴定报告”几个黑体字。陈默的呼吸顿了顿。他识字不多,
但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谁做的亲子鉴定?他往下翻,手开始抖。被鉴定人:陈默。
被鉴定人:陈浩老大。结论:排除亲生血缘关系。陈默的脑子“嗡”的一声。
像被重锤砸中,耳朵里全是轰鸣声。他不信。一定是搞错了。他抓起第二张。
被鉴定人:陈默。被鉴定人:陈雨老二。结论:排除亲生血缘关系。第三张,老三。
第四张,老四。第五张,最小的女儿。结论,全是一样的。排除亲生血缘关系。
排除……五个孩子。他养了十二年,疼了十二年的五个孩子。没有一个是他的?怎么可能?
他想起老大第一次叫“爸”时,他激动得喝了半斤白酒。想起老二发烧,
他背着她在医院走廊坐了整夜。想起老三把奖状递给他时,那骄傲的小眼神。
想起老四学走路,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想起小女儿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像只小猫,
他不敢碰,怕碰碎了。这些,难道都是假的?他像个木偶似的,蹲在地上,
眼睛死死盯着那几张纸。“找到了吗?”柳青走进来,手里拿着老二的校服。
看到陈默手里的东西,她的脸“唰”地白了。“你……你怎么翻这个?”她的声音发颤,
伸手就要抢。陈默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柳青的手停在半空,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告诉我!”陈默猛地站起来,
纸被他攥成一团,“为什么五个孩子,都不是我的?”柳青往后缩了缩,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陈默,你听我解释……”“解释?”陈默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
“解释他们为什么都跟我没有血缘关系?解释我这十二年像个傻子一样,替别人养孩子?
”他逼近一步,柳青的后背抵在了墙上。“他们是谁的?”陈默的眼睛红得吓人,“你说啊!
”柳青的哭声卡在喉咙里,脸惨白如纸。陈默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头突然冒出个念头。
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念头。他想起王健国总往家里跑。想起王健国看孩子们的眼神,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想起老大的眉眼,跟王健国年轻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怎么就没发现?“是王健国的,对不对?”陈默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却带着一股狠劲。柳青的身体猛地一颤。这个反应,就是答案。陈默只觉得天旋地转,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床沿上。对门的老王。
那个总笑着喊他“小陈”,总来“帮忙”的王健国。他的五个孩子,是邻居的种。
他每天跟孩子们的亲爹打招呼,笑着请他进门,看着他对自己的孩子嘘寒问暖。而他自己,
像个小丑,像个傻子。十二年。四千多个日夜。他掏心掏肺,累死累活,养着别人的孩子,
守着一个骗子。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眼角的皱纹,鬓角的白发,
粗糙的双手。这十二年的辛苦,像个笑话。客厅里传来孩子们的哭声,
大概是被刚才的动静吓到了。柳青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在哄他们。
陈默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睛里,有震惊,有愤怒,有屈辱,
还有一种……毁天灭地的恨意。他推开门,一步步走向客厅。柳青抱着小女儿,
另外四个孩子围在她身边,吓得瑟瑟发抖。看到陈默,柳青下意识地把孩子们护在身后。
这个动作,像一根针,狠狠扎进陈默的心里。他看着那五个孩子。曾经觉得无比可爱的脸庞,
此刻怎么看怎么刺眼。他们的眼睛,他们的鼻子,他们笑起来的样子。
处处都透着王健国的影子。“滚。”陈默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柳青愣住了:“陈默……”“我让你带着他们,滚!”陈默猛地提高声音,胸口剧烈起伏,
“从这个家里,滚出去!”孩子们被吓得大哭起来。小女儿哭得最凶,
伸着小手要他抱:“爸……爸爸……”陈默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张小脸,
此刻让他觉得无比恶心。他猛地转身,抓起门口的扁担。“陈默!你要干什么?
”柳青尖叫起来,抱着孩子往后退。陈默没说话,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密。
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上。他要干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心里有团火,快要把他烧炸了。他要毁了这一切。毁了这个充满谎言的家。
毁了这些让他蒙羞的孩子。还有……那个骗了他十二年的女人。以及,
对门那个道貌岸然的老王。扁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风声,砸向旁边的茶几。
“哐当——”玻璃桌面瞬间碎裂,杯子盘子摔了一地。孩子们的哭声更大了。柳青抱着孩子,
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陈默喘着粗气,握着扁担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个影子,扭曲而狰狞。像他此刻的心。
第二章扁担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陈默的手在抖。他看着柳青怀里哭嚎的孩子,
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王健国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小陈,你……你冷静点。
”他往前挪了一步,声音发颤。陈默猛地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滚!”他嘶吼着,
抓起地上的碎玻璃碴。王健国吓得后退,脚下一滑,后脑勺磕在门框上。“咚”的一声闷响。
王健国捂着后脑勺,缓缓倒下去。血从他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了灰白的地板。柳青尖叫起来。
孩子们吓得不敢哭了,瞪着眼睛看地上的血。陈默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半块玻璃。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老巷的黄昏。邻居们围在门口,对着屋里指指点点。警察冲进来时,
陈默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冰冷的手铐锁住手腕时,他才像刚睡醒。“不是我。”他喃喃地说。
柳青抱着孩子,躲在墙角,眼神躲闪。“警察同志,是他……是他打的王大哥。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却字字清晰。陈默猛地看向她,眼睛里最后一点光灭了。
他被警察押着往外走。路过王健国身边时,那人正被抬上担架,眼睛半睁着,
嘴角似乎有笑意。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是个圈套。他想喊,想挣扎,可喉咙像被堵住,
发不出一点声音。五个孩子扒着门缝看他,小女儿还在哭着喊爸爸。陈默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麻木。法院开庭那天,柳青没来。
王健国的律师拿出了“证据”——带血的玻璃碴上有陈默的指纹,柳青的证词,
还有邻居们“看到”他持械伤人的证言。王健国颅内出血,成了植物人。故意伤害罪,
情节严重。法官敲下法槌时,陈默没说话。十年。他要在牢里待十年。狱警押着他离开法庭,
他回头看了一眼。旁听席上,空无一人。没有柳青,没有孩子,更没有王健国。
只有冰冷的墙壁,映着他空洞的影子。第三章监狱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陈默成了编号7304。第一天,他被同监室的人揍得鼻青脸肿。他没还手,
任由拳头落在身上。疼吗?比起心里的疼,这点疼算什么。他像个活死人,
每天重复着起床、劳动、吃饭、睡觉。有人问他犯了什么事。“杀人未遂。
”他面无表情地说。没人再敢惹他。夜里,他总想起那个家。想起柳青的笑,
想起孩子们的闹,想起王健国那张虚伪的脸。恨意像毒藤,在心里疯长,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试过绝食,被强行灌了营养液。试过打架,被关了半个月禁闭。黑暗里,他睁着眼睛,
数着墙上的划痕。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第五年,监狱来了个新狱警,姓刘,
是个年轻人。刘狱警总找他聊天。“7304,你这案子有点蹊跷啊。”陈默不搭理。
“受害者是你邻居?还是你老婆……”“闭嘴!”陈默猛地站起来,眼睛通红。
刘狱警没生气,递给他一支烟监狱里的特供,没点燃。“我看了卷宗,
你老婆的证词太完美了,完美得像编的。”“那个王健国,出事前买了大额意外险,
受益人是……你老婆。”陈默的脑子“嗡”的一声。保险?他从没听柳青说过。
“植物人也能领保险金吗?”他哑着嗓子问。“能,只要证明是意外受伤。”刘狱警看着他,
“但如果是被人故意伤害,就领不了。”陈默愣住了。所以,
柳青说他是故意伤人……是为了骗保?还是王健国早就计划好的?他想起王健国倒下时,
嘴角那抹诡异的笑。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这五年,他恨错了人?不。柳青的背叛是真的。
孩子们不是他的,也是真的。他重新坐下,把烟捏碎在手心。“谢了。”他说。
刘狱警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从那天起,陈默变了。他开始好好吃饭,好好劳动,
积极改造。他要活着出去。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弄清楚真相。弄清楚自己这十年,
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坐的。第四章十年,像一场漫长的梦。出狱那天,阳光刺眼。
陈默穿着出狱时发的旧衣服,站在监狱门口,恍如隔世。街道变了样,高楼拔地而起,
车水马龙。他像个外星人,格格不入。口袋里揣着狱警凑的几百块钱,
还有刘狱警留的电话号码。他没打电话。他想先去一个地方。老巷还在,只是更破了。
红砖楼的墙皮掉得更厉害,楼道里堆着杂物,散发着霉味。他站在三楼门口。门是新的,
换了防盗门。他犹豫了很久,抬手敲门。没人应。再敲。门开了条缝,
一个陌生的老太太探出头。“你找谁?”“请问,这里住的是陈默家吗?
”老太太上下打量他:“早就搬走了,三年前就搬走了。”“搬走了?”陈默的心一沉,
“您知道搬哪儿去了吗?”“好像是跟对门一起搬的,具体不清楚。”老太太皱着眉,
“你是……”陈默没回答,转身走向对门。对门的门也换了,锁着。他靠在墙上,
看着空荡荡的楼道。十二年的家,十年的牢。到头来,连个去处都没有。手机响了,
是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起来。“是7304吗?我是刘狱警。”“嗯。”“出来了?
没地方去?”陈默沉默。“我给你找了个活,在工地上看材料,管吃住,你先来?
”“……好。”挂了电话,陈默下楼。路过巷口的小卖部,他停下脚步。
老板娘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还是十年前的样子。他走进去:“老板娘,打听个事。
”老板娘抬头,看到他愣了一下:“你是……小陈?”陈默点头。“你出来了?
”老板娘的表情复杂,“不容易啊。”“柳青他们……搬去哪儿了?
”老板娘叹了口气:“你说那一家子啊,苦着呢。”“怎么说?”“王健国三年前就醒了,
可落下了病根,瘫在床上。”陈默的手猛地攥紧。“柳青一个人照顾五个孩子,
还要伺候王健国,累得不像样。”老板娘摇摇头,“后来实在撑不住,就把房子卖了,
听说搬去郊区租房子了。”“那五个孩子呢?”“老大辍学了,在餐馆打工,
老二老三在念职高,俩小的还在上学,听说学习不怎么样,总跟人打架。
”陈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那些他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王健国那人,醒了就不是个东西。”老板娘压低声音,“整天骂柳青,还打孩子,
街坊邻居都看不下去。”陈默没说话,转身离开。阳光穿过老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走得很慢,背影佝偻着,像个老头。第五章工地的板房很简陋,四张上下铺,住了八个人。
陈默不在乎。他有的是力气,干活踏实,工头很喜欢他。晚上,他躺在上铺,看着天花板。
刘狱警偶尔会来看他,带点吃的。“没想过找他们?”刘狱警问。“想过。”陈默说,
“不知道怎么面对。”“当年的事,我查了查,王健国的保险最后没拿到,
因为警方认定是故意伤害,保险公司拒赔了。”陈默愣住了。“柳青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
”刘狱警叹了口气,“她也是被王健国骗了。”陈默闭上眼睛。骗了又怎样?
伤害已经造成了。他不再想真相了。没意义了。半年后的一天,陈默在工地门口买烟。
卖烟的是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穿着校服,眉眼有点眼熟。“多少钱?”他问。“十块。
”小姑娘低头找钱。陈默看着她的侧脸,心脏突然跳得厉害。这眉眼,像极了……老大。
“你叫什么名字?”他忍不住问。小姑娘抬头,警惕地看着他:“你问这干嘛?
”“我是你……”陈默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是她什么人?不是父亲,不是亲人。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