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五岁那年夏天,干了一件让全村人后背发凉的事。他独自坐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小手捏着一截不知哪儿捡来的粉笔头,在晒得发烫的灰石板上,
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串谁也看不懂的鬼画符。那符号弯弯绕绕,
像极了我爷爷珍藏的、那本纸页发黄脆裂的老黄历后面,那些被爷爷称为“符”的玩意儿。
更诡异的是,他一边画,嘴里还一边嘟嘟囔囔,吐出的字眼儿,
竟像极了爷爷翻着黄历推算时念的那些拗口句子。
“天干地支…流年不利…”那稚嫩又陌生的腔调,听得正在不远处地里除草的爷爷,
猛地直起腰,锄头“哐当”一声砸在土坷垃上,脸色瞬间白得像是刚从面缸里捞出来。
陈阳这孩子,打小就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白日里,他沉默得像块河底的石头,
眼神直愣愣地发空,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可一入了夜,尤其是月亮爬得老高的时辰,
他就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会骤然亮得惊人,
仿佛燃着两簇幽幽的鬼火,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有时会冷不丁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判词,有时会对着空气,
用那种完全不属于他的、苍老又笃定的腔调,对着空气指指点点,
仿佛在跟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争执不休。村里人背后都嘀咕,说这孩子“不干净”,
是“童子命”——命中带煞,八字里藏着“童子煞”。说那本是天上的仙童犯了规矩,
被贬下凡尘,夺了凡人胎胞来“应劫”的。这煞气盘踞命里,轻则一生颠沛流离、孤苦伶仃,
重则……夭寿难养,根本长不大。爷爷陈老栓,是村里老一辈里难得的“明白人”,
识得几个字,家里还压着几本祖传的、纸页发黄脆裂的老黄历和命理册子。
孙儿身上这些诡谲的变化,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童子煞”三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是悬在稚嫩生命之上的一把寒光闪闪的铡刀。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爷爷狠狠捶了一下自己枯瘦的大腿,
浑浊的老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决绝。几天后,他瞒着所有人,
天不亮就揣上家里攒了不知多久、用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一点钱票,踏着露水,
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村,翻过两座山梁,
去寻访那位传说中住在山坳里、有些神神叨叨本事的老算命先生,赵瞎子。爷爷回来时,
已是黄昏。他身后跟着个干瘦的老头,眼睛果然灰蒙蒙的没什么神采,
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背上斜挎着一个磨得油亮的旧褡裢。这便是赵瞎子了。他进了门,
也不多话,枯枝般的手指径直探向陈阳的手腕。指尖触碰到孩子皮肤的刹那,
赵瞎子那灰蒙蒙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随即,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猛地一沉,
像是被无形的冰水浸透了。他收回手,在裤子上无意识地蹭了蹭,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然后对着爷爷,极其缓慢又沉重地摇了摇头,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吐出几个字,
像冰冷的秤砣砸在爷爷心上:“童子煞……难缠。这魂儿……太凶。
恐怕……熬不过下一个本命年。”爷爷陈老栓听了这话,身子猛地一晃,
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桌角才没栽倒,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抽气声。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赵瞎子,那目光里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的孤注一掷。
他猛地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骨撞地的声音沉闷而惊心。
他伸出枯藤般的手,死死拉住赵瞎子同样干瘦的小腿,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赵师傅!
赵神仙!求您……救救我孙儿!”爷爷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浓重的哭腔,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我陈家……就这一根独苗了!
他爹娘走得早……这孩子要是……我老头子……我老头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我给您磕头了!”说着,他竟真的不管不顾,额头就要往那冰冷的地面上撞去。
赵瞎子灰蒙蒙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像是怜悯,又像是对某种强大宿命的无奈。
他反应极快,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一把死死托住了爷爷下沉的肩膀,阻止了那记沉闷的撞击。
他深深叹了口气。“唉……老哥啊,你这是……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哇!
”赵瞎子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起来,起来说话。法子……倒还有一个。
但凶险,太凶险!是‘送神’!送走他脑子里那缕‘凶魂’,送它归位正途,
也……替你孙儿挣一条阳关道!成与不成,全看天意,更要看那‘上神’肯不肯走,
更要看这娃儿自己的命,够不够硬,扛不扛得住这场‘送神’的劫!”赵瞎子说“送神”,
得挑个极阴的日子,借天地间那股“闭藏”、“肃杀”的劲儿,才压得住那童子凶魂的躁动。
他掐着枯瘦的手指,在爷爷那本翻得毛了边的老黄历上摸索良久,
最终定下了一个日子——冬至后第九天,老黄历上写着:岁煞西,诸事不宜。“就这天了,
”赵瞎子灰蒙蒙的眼睛望向虚空,声音低沉,“阴极阳生,就在那一线之间。要么送走它,
要么……”后面的话他没说,只沉重地摇了摇头。接下来几天,
陈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赵瞎子成了绝对的主事人。
他指挥着爷爷,把家里那点可怜的家当翻了个底朝天。
一个积满灰尘、沉甸甸的樟木箱子被拖了出来,那是陈阳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箱盖掀开,
一股陈腐的木头味混合着淡淡的铁锈味散开。赵瞎子那双枯瘦却异常灵巧的手在里面摸索着,
取出几样东西:一柄约莫两尺长、剑身暗红、布满细密如火焰般纹理的桃木剑,
;一面边缘磨得溜光、背面刻着八卦图的旧铜镜;还有一串油黑发亮、大小均匀的桃核手串。
最底下,压着几张颜色晦暗、纸边已经毛糙卷曲的旧符纸。“桃木辟邪,铜镜照妖,
桃核串锁魂,”赵瞎子摩挲着那串冰冷的桃核,声音低哑,“都是老物件,沾过人气的,
比新的顶用。”爷爷像个最虔诚的学徒,赵瞎子指东他绝不往西。
家里仅有的那张八仙桌被抬到了堂屋正中,仔细擦拭得能照出人影。
赵瞎子用一碗清水调和了朱砂,那浓稠如血的红色液体在粗瓷碗里漾开。
他用一支半秃的旧毛笔,屏着呼吸,在那些暗黄色的符纸上,
一笔一划勾勒出繁复扭曲、充满古拙力量的符文。每一笔落下,
他额角的青筋都微微跳动一下,仿佛耗损着极大的心力。
写好的符纸被爷爷小心翼翼地贴在桌沿、门楣、窗棂上,暗红的符文在昏黄的油灯光下,
像一只只沉默而诡异的眼睛。陈阳被爷爷严厉地关在了里屋,不让他出来看。
但这孩子似乎天生就带着某种不安的敏锐。他蜷缩在冰凉的土炕角落,
小小的身体裹在打着补丁的旧棉被里,只露出一双异常清亮、此刻却盛满了惊惶的眼睛。
”、符纸被抚平的“沙沙”声、赵瞎子低沉含混的诵念——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
快要将他淹没。他死死咬住被角,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爷爷……”他带着哭腔,声音细若蚊蚋,在寂静的里屋显得格外无助,
“我怕……”爷爷闻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稀粥。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老人脸上深刻的、刀刻斧凿般的皱纹,
那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忧虑,但在看向孙子时,
却强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阳阳乖,不怕,
”爷爷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陈阳汗湿的额头,声音干涩沙哑,“赵爷爷……是来帮咱们的。
帮咱阳阳……除掉身上的病气。喝了粥,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就都好了。
”那碗稀薄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米粥,被爷爷用勺子舀起,吹了又吹,小心地送到陈阳嘴边。
孩子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那片彻骨的寒意。
他看着爷爷强装镇定的脸,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住了他幼小的心脏。
终于到了那“诸事不宜”的日子。从午后开始,天色就阴沉得如同灌满了铅汁。
厚重的乌云低低压在村子的头顶,一丝风也没有,空气沉闷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村口的老槐树僵立着,连一片叶子都懒得动弹,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死寂般的等待中,
仿佛连狗都预感到什么,躲进了窝里不敢出声。暮色四合,如同墨汁在宣纸上迅速洇染开。
瞎子换上了一件同样洗得发白、但浆洗得格外挺括的青色道袍——那是他压箱底的“行头”。
他指挥着爷爷把堂屋中央的八仙桌再次擦拭一遍,
然后将那些准备好的物件一件件郑重其事地摆放上去:桃木剑横放正中,
剑尖直指大门;古旧的铜镜竖立在剑后,
镜面幽深;那串油亮的桃核手串则套在了陈阳细细的手腕上,
冰冷的触感让陈阳猛地哆嗦了一下。三支粗大的白蜡烛被点燃,
昏黄摇曳的火苗在死寂的空气中投下幢幢不安的阴影,
将墙上那些暗红扭曲的符咒映照得如同跳动的鬼魅。“娃儿,坐这儿。
”赵瞎子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指向八仙桌下首放着的一个矮小蒲团。
陈阳被爷爷半扶半抱着安置在蒲团上。蒲团冰冷而坚硬。孩子小小的身躯蜷缩着,
手腕上那串桃核沉甸甸的,像是无形的枷锁。他抬起头,
惊恐的大眼睛望着摇曳烛光中赵瞎子那张枯槁而肃穆的脸,
又望向旁边爷爷那因紧张焦虑而扭曲的面容,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咚咚”狂跳,
几乎要撞碎肋骨。浓重的、混合着朱砂、陈年木头和蜡烛烟气的古怪味道钻进鼻子,
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闭眼,静心。”赵瞎子命令道,声音不高,
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抵耳膜深处。陈阳依言紧紧闭上双眼,
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然而,就在他合上眼帘的瞬间,
一种极其陌生又异常强大的冰冷意志,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苏醒,
猛地从他意识最幽暗的深渊里窜了出来!“放肆!
”一个苍老、威严、带着金石摩擦般冰冷质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陈阳的脑海深处炸响!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颅骨内轰鸣,震得他眼前发黑,耳膜嗡嗡作响。
这声音充满了被蝼蚁冒犯的滔天怒意。“区区凡尘蝼蚁,也敢妄动神念?吾之归期未至,
此身尚有用处!尔等贱命,安敢驱我?”陈阳小小的身体瞬间僵直如铁板!他猛地睁开眼睛,
那双原本清澈稚嫩的瞳孔,此刻竟变得幽深如古井寒潭,锐利如出鞘的刀锋!
一种完全不属于他的、高高在上的睥睨与冰冷的愤怒,扭曲了他童稚的脸庞。
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脖子。
“阳阳!”爷爷失声惊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要扑过去。“别动!”赵瞎子一声暴喝,
如同平地惊雷,硬生生止住了爷爷的脚步。他灰蒙蒙的眼中此刻精光爆射,
哪里还有半点浑浊!他枯瘦的右手闪电般抄起桌上那柄暗红的桃木剑,
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如戟,在剑身上一抹而过,口中疾速诵念起艰涩拗口、音调古怪的咒文。
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敲打在沉闷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难以言喻的力量。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
”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手腕猛地一抖!“嗡——!”那柄看似寻常的桃木剑,
竟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鸣颤!剑身之上,那原本黯淡的火焰纹理,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
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的、流动的赤红光泽!
剑尖直指蒲团上身体剧烈扭动、眼神凶戾如兽的陈阳!“孽障!还不速速离体归位!
更待何时?!”赵瞎子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充满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妄想!
”占据陈阳身体的“童子凶魂”厉声尖啸,那声音尖锐刺耳,完全撕裂了孩童声带的稚嫩,
带着一种非人的怨毒。陈阳小小的身体猛地从蒲团上弹起!动作快得不像人类,
带着一股蛮横的巨力,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直扑向法坛中央的赵瞎子!
他小小的手掌弯曲成爪,指甲在昏暗的烛光下竟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赵瞎子的面门!那动作狠辣精准,完全超越了孩童的极限。
“小心!”爷爷肝胆俱裂,嘶声大喊。赵瞎子却不闪不避!
他灰蒙蒙的眼睛死死“盯”着扑来的凶戾身影,仿佛能穿透那小小的躯壳,
直视其中作祟的凶魂。就在那闪着寒光的指甲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他口中咒语再变,
声调陡然拔高,如同裂帛!“敕!”他左手猛地抓起法坛上那面古旧的八卦铜镜,不躲反进,
迎着陈阳扑来的方向,狠狠地将镜面一翻!“嗡——!”铜镜发出一声奇异的嗡鸣!
镜面并非完全光滑,在摇曳的烛光下,那背面的八卦纹路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一道微弱的、近乎无形的清冷白光自镜中骤然迸发,并非射向实体,
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精神冲击,精准地撞向陈阳的眉心!“呃啊——!
”占据陈阳身体的凶魂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里充满了被灼烧般的痛苦和暴怒。
陈阳前扑的动作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猛地僵滞在半空!
他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脸上凶戾的表情瞬间被极致的痛苦所取代,
那双幽深的眼睛疯狂地翻动着,眼白占据了大半,瞳孔时而收缩如针尖,时而又涣散放大,
仿佛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他体内进行着惨烈无比的拉锯战。
孩子的身体一会儿绷紧如弓,一会儿又瘫软如泥,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痛苦的喘息。他手腕上那串油亮的桃核手串,
此刻竟隐隐透出一层极淡的、温润的微光,仿佛在努力束缚着那股想要破体而出的凶戾力量。
赵瞎子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瞬间浸湿了他花白的鬓角。
他持剑和握镜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显然刚才那一下看似轻易的格挡,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
他灰蒙蒙的眼睛死死“锁定”着痛苦挣扎的陈阳,口中咒语不敢有丝毫停歇,
声音因为巨大的消耗而带上了一丝嘶哑:“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明死暗死,冤曲屈亡!敕就等众,急急超生!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咒文带着奇异的韵律和一种悲悯的召唤力量,如同无形的丝线,
试图缠绕、安抚、引导那暴戾的凶魂。他一边念诵,一边艰难地移动脚步,
绕着痛苦抽搐的陈阳开始踏着一种古老而奇异的步法——罡步。每一步落下,
都仿佛踏在无形的节点上,他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发出极其微弱的共鸣,
带动着整个堂屋的气流都开始缓慢地旋转起来。爷爷陈老栓站在角落,
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他看着自己视若生命的孙儿在蒲团上痛苦翻滚、扭曲,
听着那非人的嘶嚎,心像被钝刀子一下下凌迟。他死死咬着干裂的嘴唇,
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惊扰了赵瞎子那如履薄冰的施法。
浑浊的老泪无声地爬满了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每一道皱纹里都浸满了绝望和祈求。
就在赵瞎子踏完最后一圈罡步,手中桃木剑高举,剑尖那抹流动的赤红光芒骤然炽盛,
准备引动某种终极力量的刹那——“轰隆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撕裂天穹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在陈家屋顶正上方爆开!
震耳欲聋的巨响让整个土坯房都剧烈地摇晃起来,扑簌簌落下无数灰尘!几乎同时!噗!噗!
噗!法坛上,那三支粗大的、燃烧正旺的白蜡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掐灭!
三缕青烟笔直地升起,迅速消散在骤然降临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呃!
”赵瞎子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高举的桃木剑上那抹赤红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金纸,嘴角竟渗出了一缕暗红的血丝!“嗬嗬……嗬……”蒲团上,
陈阳的挣扎骤然停止了。他小小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手腕上桃核手串的光芒也彻底黯淡下去。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屋外狂暴的雨声和尚未散尽的雷声余韵在轰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也吞噬了爷爷最后一丝希望。“阳阳!”爷爷凄厉的哭嚎撕破了死寂,
他连滚爬爬地扑到陈阳身边,颤抖的手探向孙儿的鼻息。一片冰凉。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
“我的阳阳啊——!”爷爷绝望的哀嚎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他紧紧抱住陈阳冰凉的小身体,
枯槁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发出破碎的呜咽。完了,
一切都完了……他唯一的指望,他陈家的根苗……就这么断送在自己手里了!
巨大的自责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黑暗的角落里,赵瞎子剧烈地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嘴角的血迹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脏腑间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灵力枯竭的眩晕。
失败了……终究还是敌不过这天命吗?他灰蒙蒙的眼睛茫然地“望”向虚空,一片空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里,谁也没有注意到,或者说,
谁也无法看到——在陈阳那小小的、似乎已经失去所有生机的身体深处,
在那意识彻底沉沦的黑暗尽头,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坚韧的光亮,
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后、深埋于淤泥中的莲子,顽强地萌发了出来。那是陈阳自己。
那个五岁的、懵懂而恐惧的、被爷爷唤作“阳阳”的孩子,最后残存的意识碎片。
他“感觉”不到冰冷僵硬的身体,也“听”不到爷爷撕心裂肺的哭嚎。
他仿佛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冰冷彻骨的黑暗虚空里。没有声音,没有光,
只有永恒的孤寂和寒冷。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黑暗彻底溶解、吞噬。
然而,就在这绝对虚无的深处,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颗流星,
微弱却清晰地亮起:爷爷……爷爷还在哭……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温暖的渴望,对亲人的依恋,如同微弱却倔强的火星,
在绝对冰冷的黑暗中骤然迸发!紧接着,更多属于“陈阳”的记忆碎片,
像被这点火星点燃的萤火虫,
开始在这片意识深渊里星星点点地浮现出来:是爷爷粗糙却温暖的大手,
抚摸着他发烧的额头;是爷爷省下最后一口白面馍馍,塞进他嘴里时,
那混合着汗味和泥土气息的慈爱笑容;是夏夜里躺在院子里,爷爷摇着蒲扇,
指着天上模糊的星斗,讲着那些古老而笨拙的故事;是爷爷背着他走过雨后泥泞的山路,
那并不宽阔、甚至有些佝偻的脊背,
却撑起了他整个世界……这些零星的、平凡却无比温暖的记忆碎片,
如同黑暗宇宙中渐渐汇聚的星尘,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它们不再是孤立的点,
而是开始流动、汇聚,形成了一条微弱却温暖的光带,在这片意识深渊里缓缓流淌。
这光带中流淌的,是一个孩子对至亲最纯粹、最本能的依赖和爱。
“爷爷……”一个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意念波动,在这片意识的虚无中漾开。
不再是恐惧的哀鸣,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源头的、想要“回去”的强烈渴望。这渴望,
并非是对抗,更像是一种温柔的、坚定的呼唤。就在陈阳意识深处这点微光顽强亮起的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