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没?东西呢?”门板被“哐当”一声撞开,裹挟着初秋傍晚的凉气。林屿站在门口,
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整个门框。他刚打完球,黑色额发被汗水濡湿,随意地搭在眉骨上,
几缕不服帖地翘着。白色运动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身上还蒸腾着运动后的热气和一丝干净的皂角香。他随意地甩了甩额发上的汗珠,
目光精准地落在我——他那个被迫卷入这场“追爱大业”的倒霉室友——身上,
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催促。“催命啊你!”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从书桌最底下那本厚厚的《数据结构》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簇新的硬壳笔记本。
动作谨慎得像在取一件稀世珍宝。我特意绕开他散发着蓬勃热气的身体,
走到相对空旷的床边坐下,这才郑重其事地翻开本子,清了清嗓子。“听好了,林大校草。
”我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又权威,仿佛在宣读什么重要文件,
“目标人物,艺术系系花,苏淼。”林屿没说话,只是顺势倚靠在我对面的书桌边沿,
长腿随意交叠。他拿起桌上一瓶没开的矿泉水,单手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在窗外残余的夕照里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滚落,没入微敞的衣领。他随手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
水光润泽的唇抿了抿,视线却一直落在我翻开的笔记本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
我赶紧收回视线,强迫自己聚焦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开始照本宣科:“第一,喜好篇。
苏淼最喜欢的花,是向日葵,觉得它阳光、充满生命力。最讨厌的食物,香菜!
闻到味儿都不行,食堂打饭务必避开所有带香菜的窗口。日常习惯……” 我念得口干舌燥,
语速却越来越快,力求展现我这份攻略的专业性和价值,“每周四下午三点到五点,
雷打不动,会出现在图书馆三楼东区,靠窗那个能看到银杏树的位置看书。”念完这一大段,
我猛地灌了一口自己杯子里温吞的白开水,才觉得嗓子眼那点灼烧感下去些。抬起头,
准备迎接林屿这个“甲方”的验收和表扬。然而,预期的惊叹或感谢并没有出现。
林屿依旧维持着那个倚靠的姿势,只是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矿泉水瓶。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夕阳最后一点暖金色的余晖落在他眼底,
却没能融化那里面沉淀的某种幽深难辨的东西。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
又像深不见底的潭水,沉甸甸地落在我脸上,让我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这么清楚?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打球时低沉了几分,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哑,像砂纸轻轻磨过耳膜。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秒。“那——当——然!”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几乎是立刻拔高了声调,
下意识地挺起胸膛,试图用夸张的自信来掩饰那点突如其来的无措。
我甚至豪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发出两声闷响,“林屿,为了你这终身大事,
兄弟我可是下了血本的!蹲点、旁敲侧击、观察微表情……就差去选修《女性心理学》了!
包在我身上,保管帮你把系花追到手!” 我拍得用力,把自己都震得咳了两声。话音未落,
眼前高大的身影忽然动了。林屿毫无预兆地一步上前,动作快得像猎豹。他根本不等我反应,
长臂一伸,带着一阵清爽的皂角气息和尚未散尽的、属于他的温热体温,
直接掠向我手中那本凝聚了我数个日夜心血的《系花攻略手册》。我下意识地攥紧,
指尖死死抠住硬壳封面。他的手掌也同时覆了上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坚定地、缓慢地、却无比强势地将笔记本从我手中抽离。粗糙温热的指腹,在抽离的瞬间,
不经意地划过我紧握着本子边缘的手背肌肤。那一刹那的触感,像带着微弱电流的羽毛。
我浑身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线骤然拉扯住,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笔记本轻而易举地落入了他的掌控。
“既然你这么了解她的喜好——”林屿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近在咫尺。他微微垂着眼睑,
浓密的睫毛在眼窝下方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目光却锐利地穿透那片阴影,
牢牢锁住我惊愕睁大的眼睛。他捏着我的“心血”,指尖甚至带着点慵懒的意味,
轻轻摩挲着硬壳封面,那动作看得我心惊肉跳。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看着我的紧张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才慢悠悠地继续,尾音微微上扬,
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不如先了解了解我?”了解他?我大脑瞬间宕机,
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片混乱的涟漪,完全无法处理这句突如其来的、指向不明的问话。
所有的思维都停滞在“交换爱情”这个单纯又功利的初衷里,本能地顺着逻辑反问,
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干涩和茫然:“了解你?了解你什么?……身高体重血型?
还是你打篮球喜欢哪个位置?这些我都知道啊!” 我甚至有点急了,
觉得他是在质疑我的情报能力,“你最喜欢的球星是科比,早餐只吃三明治加煎蛋,
弄湿球鞋……”我语无伦次地列举着那些从日常相处中观察到的、属于室友林屿的碎片信息,
试图证明我的“了解”完全达标。“呵。”一声短促的轻笑打断了我毫无章法的絮叨。
那笑声很轻,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话语。
林屿的唇角弯起一个清晰而锐利的弧度,眼底最后一丝玩味彻底沉淀下去,
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如同淬火的星辰,亮得惊人,也沉得让我心慌。
在我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他捏着我笔记本的手,
倏然抬起——“撕拉——”清脆而刺耳的纸张撕裂声,
毫无预兆地、冷酷地炸响在狭小的宿舍里。我眼睁睁看着,
熬了好几个通宵、字斟句酌、连苏淼喜欢用什么牌子的纸巾都记录在册的《系花攻略手册》,
被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毫不留情地从中撕开!纸张脆弱地呻吟着,
整齐的字迹和精心粘贴的便利贴瞬间被一分为二,如同被斩断的翅膀。“啊!我的本子!
” 心疼和震惊让我失声叫了出来,下意识地就想扑上去抢救那堆“心血残骸”。
他却更快一步,手臂轻松一扬,就将那两半残破的笔记本举高到一个我绝对够不到的位置。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我,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所有的动作和呼吸都牢牢罩住。
“了解我真正想追的人,”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滚烫的岩浆,
缓慢而清晰地砸落,带着灼穿一切伪装的力度,“是你。”时间凝固了。
窗外最后一丝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宿舍里还没来得及开灯,昏暗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来。
只有林屿的眼睛,在渐浓的暮色里亮得惊人,像投入深潭的星火,固执地燃烧着,
映照着我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的震惊和一片空白的茫然。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动胸腔的巨响,咚咚咚,一声声,沉重地撞击着耳膜,
几乎要盖过这世界所有的声响。那两半被撕毁的、象征着我“伟大助攻”任务的笔记本残骸,
还被他随意地捏在指间,纸页无力地耷拉着,像两片被风雨摧折的枯叶。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纸张被暴力撕裂时散发的、微弱的纤维气息。他刚才说什么?
真正想追的人……是我?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弹,在我脑子里掀起滔天巨浪,
把那些关于系花、关于攻略、关于“兄弟义气”的碎片炸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隐秘的、从未敢深想的悸动交织着,几乎将我淹没。我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在昏暗中轮廓愈发深邃英俊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滚烫的认真,
只觉得喉咙发紧,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脸颊,烧得滚烫。心脏还在胸腔里玩命蹦迪,
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昨晚林屿那句石破天惊的“是你”,
还有他撕碎我宝贝攻略本的冷酷动作,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了一整夜,
成功让我顶着两个堪比国宝的黑眼圈,像做贼一样溜出了宿舍。
食堂喧嚣的人声和食物的气味包裹过来,稍微驱散了点那种不真实感。我端着餐盘,
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里逡巡,又飞快地缩回来,像个刚犯了事的通缉犯。
直到找了个最角落、背对大门的位置坐下,才敢悄悄吁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