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寒窗十年,不及权贵子弟谢云归一句话。青梅柳如薇转投他怀,我沦为全京笑柄,
被谢云归当众踩断手指。谢云归冷笑:“贱民,也配碰我谢家明珠?”我低头,
却见谢明璃耳尖微红:“公子救命之恩,明璃…无以为报。”后来我科举连中三元,
御前献计平边疆之乱。谢云归为夺军功,害死三万将士,谢家大厦将倾。金銮殿上,
老皇帝问我想要何赏赐。我看向谢家席位上脸色煞白的谢云归:“臣,求娶谢明璃小姐。
”“哟,这不是沈大才子吗?躲这儿喝西北风呢?”一个油滑的声音响起。
是谢云归的狗腿子,王衙内。谢云归搂着柳如薇的肩。慢悠悠踱步过来,
脸上挂着惯有的笑容,眼底却一片冰凉。“如薇,旧人相见,不去打个招呼?
显得我们谢家不懂礼数。”柳如薇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挣开谢云归的手,朝沈砚走近几步。
“沈砚…你…你别怨我。”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仿佛承受着天大的委屈。“谢公子他…待我一片真心,我…我只是个弱女子,
家里…”“如薇心善,还惦记着给你留几分薄面。”谢云归打断她,上前一步。“可惜啊,
有些人,天生就是烂泥里的命,偏要肖想云端的花。”他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沈砚的破鞋,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说是吧,沈砚?
”周围几个跟着谢云归的勋贵子弟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王衙内更是夸张地捂着肚子:“谢兄高见!烂泥就是烂泥,给他披上龙袍也变不成太子!
”沈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脚底蔓延上来,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
没有预想中的撕心裂肺,只有一种沉入冰湖深处的死寂。
他看着柳如薇那张楚楚可怜、写满“身不由己”的脸。
前世种种走马灯般掠过脑海——她的背叛,谢云归的羞辱,
有最后那狠狠踩在自己执笔右手上的、镶着金线的靴底……骨头碎裂的剧痛仿佛又穿透时空,
在指间炸开。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说完了?
”沈砚的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他看也没看柳如薇,
目光直接落在谢云归那张虚伪的笑脸上。“谢公子,”沈砚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又讥诮,
“恭喜你得偿所愿。至于柳姑娘……”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扫过柳如薇瞬间煞白的脸。
“你我之间,从此刻起,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往后你是贵是贱,是生是死,与我沈砚,
再无半分相干。”话音落,干脆利落,如同斩断一截朽木。柳如薇猛地抬头,
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她习惯了沈砚的包容甚至卑微,
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决绝。“好!好一个恩断义绝!”谢云归怒极反笑,“沈砚,
记住你今天的话!我倒要看看,你这一身硬骨头,能在这京城烂泥里撑几天!
”他猛地一拂袖,拉起还处于震惊中的柳如薇,“我们走!别让这身穷酸气污了眼睛!
”王衙内等人连忙簇拥着谢云归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朝沈砚投来幸灾乐祸又鄙夷的目光。
回廊瞬间空寂下来,只余下穿堂的冷风,卷着方才的喧嚣远去。沈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还不是时候。他一遍遍告诫自己。谢云归,
柳如薇…还有那些踩着他往上爬的人…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带着尘土味的空气灌入肺腑,
反而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他不再停留,转身便离开。翌日。天色有些阴霾。
沈砚换上了一身最干净的旧布衫,早早出了赁居的小院。他刻意避开了去往城南书院的路,
那里此刻怕是早已传遍了他被谢云归当众羞辱又被柳如薇“抛弃”的“笑话”。他需要冷静,
需要梳理脑中那些混乱却又价值千金的“前世记忆”。京城西市,永远是人声鼎沸。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骡马的响鼻声混杂在一起,
空气里弥漫着牲畜、香料、油污和食物的复杂气味。沈砚沉默地走在人流中,
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幽灵。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店铺招牌、行色匆匆的商旅、沿街乞讨的流民,
前世那些模糊的、关于物价波动、商机、乃至后来朝堂人事变迁的碎片记忆,
正一点点在眼前清晰的市井画卷中变得鲜活。“滚开!不长眼的贱民!惊了小姐的车驾,
你有几条命赔?!”一声尖利刺耳的呵斥陡然撕裂喧嚣!沈砚猛地抬头!
只见前方街口一片混乱!拉车的两匹高头骏马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激了,眼珠赤红,
鼻孔喷着粗气,正扬起前蹄,完全不受车夫控制!那车夫是个干瘦的中年汉子,脸吓得惨白,
死命拽着缰绳,整个人几乎要被拖下座位,嘴里徒劳地吆喝着:“吁——吁——停下!
停下啊!”“让开!快让开!”“马惊了!要撞死人了!”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推搡踩踏,
乱成一锅沸粥。那窗纱被剧烈摇晃的车身震开了一道缝隙!
一张惊惶到极致的少女脸庞一闪而过!脸色苍白如纸,
一双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恐惧——谢明璃!电光石火间,
前世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猛地炸开!是了!就在他被谢云归踩断手指后不久,
京城确实传过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谢家小姐谢明璃在闹市遭遇惊马,
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据说受了不小的惊吓,卧床休养了许久……而当时,
谢云归似乎还因为“及时”救下了妹妹,在谢父面前更得脸了……救她!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沈砚所有的冷静权衡!几乎没有任何思考,
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疯子!快躲开啊!”有人嘶喊。沈砚充耳不闻。
他计算着角度和速度,脚下发力,在马车即将撞飞一个吓傻的货郎摊子的瞬间,
猛地蹬地腾空!“砰!”一声闷响!沈砚的身体狠狠撞在剧烈颠簸的车厢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他咬紧牙关,剧痛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一只手死死抠住了车窗边缘的木框,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窗内!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滑腻的衣料!他毫不犹豫,五指如铁钳般收拢,
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拽!“啊——!”一声短促的惊叫。
一个柔软轻盈的身体被他硬生生从狭窄的车窗里拖拽出来!巨大的惯性让两人瞬间失去平衡,
朝着坚硬的地面狠狠摔去!沈砚在半空中强行拧身,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地面,
将怀里的人死死护住!“砰——!”尘土飞扬。后背和地面猛烈撞击,痛得沈砚闷哼一声,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但他怀里的重量却真实地存在着,带着温热的颤抖。
惊马拖着空了的车厢,轰然撞翻了前面的货摊,各种杂物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马匹最终被绊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嘶鸣。周围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是谢家的小姐!快!快去看看!”沈砚忍着背脊撕裂般的痛楚,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谢明璃整个人蜷缩在他怀中,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
如同暴风雨中濒死的蝶翼。她似乎还没从极度的惊吓中回过神,
清澈的眼眸里蒙着一层惊魂未定的水光,茫然地、失焦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砚。
她身上清雅的茉莉香气混合着尘土的味道,萦绕在沈砚鼻尖。
少女柔软的身体隔着薄薄的春衫传递着细微的颤抖和温热。“小…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一个穿着体面、显然是贴身丫鬟的少女哭喊着,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沈砚定了定神,
忍着痛,小心翼翼地松开手臂,试图将谢明璃扶起来。手伸出去的瞬间。
一个冰冷刺骨、饱含暴怒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了过来:“贱民!
把你的脏手从我妹妹身上拿开!”少女纤细的手腕在他掌心微微发颤,如同受惊的鸟儿。
“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伤着哪儿没有?”丫鬟扑到谢明璃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手忙脚乱地替她拍打衣裙上的尘土。谢明璃这才像是从巨大的惊吓中缓过一口气,
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终于有了焦距,落在沈砚脸上。她心口莫名一跳,耳根微微发热,
慌忙移开视线,声音细若蚊呐:“多…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她微微屈膝行礼,
动作依旧带着世家小姐的优雅,只是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举手之劳。
”沈砚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后背的疼痛让他动作有些微的凝滞。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伴随着一声饱含焦灼与怒意的厉喝:“明璃!”人群被粗暴地分开,谢云归一身华贵的骑装,
策马疾驰而来。他翻身下马,动作矫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焦急,
几步冲到谢明璃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明璃!你怎么样?可吓死为兄了!”“是你?
”谢云归的唇角勾起轻蔑与厌恶。“沈砚?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视线落在沈砚额角,
又扫了一眼惊魂未定的谢明璃,一个极其恶毒的念头瞬间成型。他猛地将谢明璃往身后一拉,
护犊的姿态做得十足,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凛然的怒意和鄙夷:“贱民!好大的狗胆!
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用如此下作手段惊扰我谢家车驾,妄图接近我妹妹?说!
是谁指使你的?是不是想挟恩图报,攀附我谢家?!”此言一出,
周围原本充满感激和惊叹的议论声瞬间一窒,随即转为嗡嗡的猜疑。
不少人看向沈砚的目光立刻变了味道。“哥!”谢明璃急急地扯了一下谢云归的袖子,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不是的!是这位公子他……”“明璃!
”谢云归厉声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不懂人心险恶!这等寒门贱民,
为了往上爬,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使不出来?今日若非我及时赶到,
谁知他会不会做出更不堪的事来!”他转向沈砚,眼神阴鸷。“滚!立刻给我滚!
再让我看见你接近我妹妹半步,打断你的狗腿!”柳如薇此时也赶到了,
她站在谢云归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沈砚的目光掠过谢云归。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讥诮,如同无声的嘲讽。随后,他转身,
拖着疼痛的身体,消失在混乱的西市街口。回到赁居的简陋小屋,沈砚脱下破损的旧衫,
后背一大片骇人的青紫淤痕,中间还有几处擦伤渗着血丝。
他走到那张堆满书籍的破旧书桌前,铺开一张粗糙的黄麻纸。笔尖落下,墨迹在纸上洇开,
写的却不是圣贤文章。一行行清晰的记忆被梳理出来:“永和九年,秋,京畿道大旱,
粮价飞涨,尤以陈米为甚……”“十月,北地药商张魁押运大批防风、黄芪入京,遇匪劫道,
贱卖脱身……”“工部侍郎李庸,性贪,
尤好前朝孤本字画……”“城南‘积善堂’老掌柜周福,独子嗜赌,
急需现银……”这些都是前世他落魄时听闻或亲历的碎片信息,彼时只觉世事艰难,
如今却成了点石成金的秘钥。他需要钱,大量的钱,作为撬动命运的第一根杠杆。
沈砚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陈米”和“张魁”两个名字上,
一个大胆而近乎疯狂的计划在脑中成型。他撕下那张写满信息的纸,就着桌上的油灯点燃。
跳跃的火苗映着他沉静的侧脸,将那冰冷的眼神染上一丝橘红的暖光,却更显幽深。三日后。
城南的茶馆角落。沈砚面前坐着一个身材魁梧、满面风霜愁苦的汉子,正是北地药商张魁。
他面前的粗瓷碗里茶水早已凉透,却无心去碰。“沈…沈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魁的声音干涩沙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砚,“我那批货…真的有人愿意收?
价钱…价钱还能比市价高半成?”他押上全部身家购置的药材,半路被劫,损失惨重,
如今只求尽快脱手回点本钱,免得债主逼上门来。“自然是真的。”沈砚的声音很平静,
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买家是我一位远亲,在江南做药材生意,正缺北地的好货。
他信得过我,托我代为寻货。张老板的防风黄芪成色上佳,他愿意出这个价。
不过……”他话锋微转。张魁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不过什么?沈公子请讲!
”“我那远亲需要现银周转,故而交易也需现银交割,三日内。
”沈砚看着张魁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不急不缓地补充道:“我知道张老板眼下周转困难。
这样,我愿以个人信誉作保,为张老板引荐一位放印子钱的,利息…比市面上低一分。
”张魁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真?!沈公子大恩大德,
张某……”“张老板不必言谢。”沈砚抬手止住他的话,眼神锐利,“只是这印子钱,
需得用你那批药材做抵押,待交易完成,货款一到,立刻连本带利归还。如何?”“好!好!
就这么办!”张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对他而言,这已是绝境中的曙光。
他哪里还顾得沈砚口中的“江南远亲”。那批药材,
很快就会被沈砚用借来的高利贷“吃”下。半月后。京畿道的旱情果然如沈砚记忆中的那样,
毫无预兆地突然加剧。烈日炙烤着龟裂的土地,田垄枯黄,朝廷赈济的消息遥遥无期。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底层百姓中蔓延。粮价。尤其是易于储存的陈米价格,
开始以惊人的速度一日数涨!西市最大的米行“丰泰号”前,挤满了抢购的人群,喧嚣鼎沸,
如同煮沸的粥锅。“又涨了!又涨了!早上还八十文一斗,这晌午就一百文了!
”“天杀的奸商!还让不让人活了!”“让开!让开!我先来的!给我来两斗!”“滚蛋!
谁挤老子?!”掌柜的站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看着外面疯狂的人群,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贪婪和得意。他旁边站着几个衣着光鲜、明显是同行或背后东家的人,
正低声谈笑,语气轻松。“还是王掌柜消息灵通,早早囤下这么多陈米,这下可赚翻了!
”“哪里哪里,运气,运气罢了。”王掌柜捻着山羊胡,假意谦虚,眼里的精光却藏不住。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衫、面容沉静的年轻人排开拥挤的人群,走到柜台前。
正是沈砚。他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力夫,推着一辆盖着油布的板车。“掌柜的,收粮吗?
”沈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王掌柜正得意,
瞥了一眼沈砚那身寒酸的打扮,又看了看那辆不起眼的板车,眼中满是不屑:“收是收,
不过小子,现在这行情,粮价可贵,你那点零碎……”沈砚没理会他的嘲讽,
抬手掀开了板车上的油布一角。下面露出的,是码放得整整齐齐、鼓鼓囊囊的麻袋。
王掌柜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去,起初并未在意,
但当他看清麻袋上那个不起眼的“张记”戳印时,捻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顿!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这…这是……”王掌柜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这批防风黄芪!他认得这个戳印!
北地药商张魁那批被劫道后贱卖的药材!当时他觉得是烫手山芋,风险太大,没敢接手。
谁能想到,旱灾一起,这治疗风寒湿症的常用药材价格也跟着粮价一路疯涨!如今市价,
比起张魁当初的贱卖价,足足翻了近三倍!而且有价无市!眼前这个穷酸书生,
他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张魁张老板的一批防风、黄芪,上等货。”沈砚平静地说,
仿佛在谈论天气,“掌柜的,开个价吧?”王掌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贪婪和懊悔在他脸上交织。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身边那几个同样变了脸色的同行,
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这位…公子,请,请里面详谈!
”他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沈砚点了点头,示意力夫将板车推到后院。
他跟在王掌柜身后,走进米行内室,
留下身后一片抢粮的喧嚣和那几个面面相觑、眼神复杂的粮商。
当沈砚揣着厚厚一叠银票从丰泰号后门离开时,他原本空空如也的旧荷包变得沉甸甸。
仅仅半月,利用前世信息差和精准的时机把握,他空手套白狼,完成了第一桶金的血腥积累。
这笔钱,足够他脱离赤贫,也足够他撬动更大的棋盘。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
将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也镀上了一层冷硬的金边。他回头看了一眼丰泰号那金光闪闪的招牌,
眼神漠然。城南书院。松涛阁。一场由几位名士发起的清谈雅集正在进行。竹帘半卷,
茶香袅袅,身着儒衫的学子们或坐或立,高谈阔论,气氛看似风雅闲适。
谢云归无疑是场中的焦点。他端坐主位,一身月白云纹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卓然。
他正侃侃而谈,点评着前朝一位大儒的政论,引经据典,言辞犀利又不失风度,
引得周围一片附和与赞叹之声。柳如薇安静地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谢兄高论!
鞭辟入里,发人深省啊!”“正是!此等见解,非家学渊源深厚者不能道出!
”“谢公子真乃我辈楷模!”恭维之声不绝于耳。谢云归面带谦和的微笑,
眼底却是一片受之泰然的矜傲。他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这让他感觉高高在上,
掌控一切。就在这时,竹帘被轻轻挑起。一个穿着半旧青衫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步伐沉稳,
身形挺拔,正是沈砚。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聚会,
对场中投来的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视若无睹。场中的谈笑声为之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砚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意味。
谁不知道这沈砚不久前刚被谢云归当众羞辱,又被青梅竹马的柳如薇“抛弃”,
成了书院里最大的笑话?他竟还敢出现在谢云归主持的雅集上?谢云归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眼神瞬间变得玩味而冰冷。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呵,我当是谁。
”谢云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松涛阁,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原来是沈大才子。
怎么?抄书的营生做不下去了,也有雅兴来附庸风雅?”柳如薇的头垂得更低了,
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帕子。沈砚像是没听见那刺耳的嘲讽,径直走到一个空着的蒲团前,
坦然坐下。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谢云归那双带着挑衅和恶意的眼睛。“谢公子说笑了。
”沈砚的声音波澜不惊。“读书人,论道而已,何分贵贱营生?”“好一个‘论道而已’!
”谢云归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
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既如此,那我倒要请教沈大才子高见了。
适才我们论及前朝杨慎之‘民贵君轻’说,沈才子对此,有何高论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看好戏的意味投向沈砚。沈砚端坐不动,
手指在粗糙的蒲团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引经据典,
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诸位可知,此刻西市米价几何?”众人一愣,
随即有人嗤笑出声:“米价?这与杨慎之的学说有何干系?沈砚,你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就是,清谈雅集,岂容市井铜臭玷污!”谢云归脸上的嘲讽更浓。
沈砚对他们的反应恍若未闻,自顾自说道:“陈米,一百三十文一斗。新米,有价无市。
京畿道今岁大旱,赤地千里。而据我所知,户部官仓存粮,泰半霉烂,可堪食者十不足三。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嗤笑声。
场中安静下来,连谢云归脸上的戏谑也凝滞了一瞬。“杨慎之言‘民贵君轻’,
其本在‘民以食为天’。”沈砚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谢云归脸上。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民不得食,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彼时再高谈‘民贵’,岂非空中楼阁,痴人说梦?”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今日之灾,是天灾,更是人祸!官仓霉烂,奸商囤积居奇,
豪强兼并土地,视百姓如刍狗!此等情状下,空谈‘民贵君轻’,
不如问问在座诸位家中粮仓可满?
问问那些在西市为斗米而争抢践踏、甚至可能明日便成路旁饿殍的升斗小民,他们心中,
何为‘贵’,何为‘轻’?!”一席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风花雪月的松涛阁!
满座皆惊!那些方才还在高谈阔论的学子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沈砚用最赤裸的现实,撕开了他们清谈之下粉饰的太平和虚伪!
谢云归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精心营造的高雅氛围被沈砚用最粗粝、最不堪的现实砸得粉碎!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
沈砚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像在抽他的耳光!谢家,正是京中最大的粮商之一!他父亲温庆,
更是户部侍郎!粮仓霉烂、囤积居奇、兼并土地……哪一条谢家能完全撇清?!“沈砚!
”谢云归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风度尽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阴毒和杀意。“你放肆!
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污蔑朝廷,诋毁重臣!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沈砚缓缓站起身,
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面对谢云归暴怒的威胁,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惧色,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是妖言惑众,还是肺腑之言,天地可鉴,民心可证。
”沈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直视着谢云归喷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至于活不活得下去……”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不劳谢公子费心。
我的命,硬得很。”说完,他不再看谢云归那扭曲的脸色,也不理会满堂死寂的众人,转身,
步履沉稳地走出了松涛阁。雅集不欢而散。沈砚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瞬间在京城士林和底层百姓两个截然不同的圈子里激起了巨大的、方向迥异的波澜。
清流名士斥其狂悖粗鄙,不知敬畏;而挣扎在饥饿线上的贫民和部分有良知的寒门学子,
却从中听到了振聋发聩的声音。沈砚这个名字,以一种极其矛盾又极具冲击力的方式,
第一次真正进入了某些大人物的视野。谢府,暖香浮动的闺阁。谢明璃倚在窗边的软榻上,
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失焦地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
贴身丫鬟小桃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一丝不平。“小姐!
您听说了吗?今天城南书院可出了大事了!”小桃把药碗放在小几上,压低声音,
绘声绘色地讲起松涛阁里发生的一切。谢明璃静静地听着,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当听到沈砚直言“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时,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大哥他…一定气坏了吧?”谢明璃轻声问,语气带着一丝复杂。“可不是嘛!
”小桃撇撇嘴,“大少爷回来时脸都是青的,摔碎了好几个杯子呢!要我说,
那位沈公子说的虽然…虽然有些吓人,但…但好像也没说错啊?外面米价那么贵,
好多人都快吃不上饭了……”小桃年纪小,心思单纯。谢明璃没有说话。她想起那天在西市,
沈砚撞开车窗将她拖出来时,那双沉静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眼睛。
他与她所认识的所有世家公子都不同。没有浮华的辞藻,没有虚伪的客套,
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和一种…让她心尖发颤的孤勇。“小桃,”谢明璃忽然开口,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前些日子,
舅舅不是送了些上好的金疮药和化瘀膏来?我记得效果极好,还没用完?”“是呢小姐,
还剩不少。”小桃不明所以。“去取两瓶最好的来。”谢明璃吩咐道。顿了顿,
又补充了一句,“要…要那种味道清淡些的。”小桃眼睛一亮,
立刻明白了:“小姐是要给…?”“别多问,”谢明璃脸上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垂眸掩饰。
“找个稳妥可靠、嘴严的人,悄悄送去沈公子赁居的地方。就说……”她思索了一下,
“就说是谢家感念他当日援手,一点心意,请他务必收下,万勿推辞。”“是!小姐放心,
奴婢省得!”小桃欢快地应下,转身去寻药了。闺阁里安静下来。谢明璃重新拿起书卷,
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竹影婆娑,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想起沈砚时,
心头涌上一丝陌生的、带着酸涩的悸动。沈砚的赁居小院门被轻轻叩响时,
下核对一叠刚刚从牙行买来的地契文书——那是京郊几处因旱情而被人低价抛售的贫瘠坡地。
“谁?”沈砚收起文书,沉声问道。“沈公子,小的是受人之托,给您送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