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热闹的长街,此刻被挤得水泄不通,连屋顶上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脖子伸得跟一群争食的鹅似的。唢呐吹得震天响,
那调子喜庆得能把人从棺材里震活过来又笑死过去。红绸子挂满了半条街,风一吹,
哗啦啦地响,像一片流动的、喧闹的血海。八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油光水滑,
趾高气扬地开道。后面那顶花轿,简直像个移动的小型宫殿,描金绘彩,镶珠嵌玉,
阳光一照,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抬轿的十六个壮汉,肌肉虬结,脚步沉稳,
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微微发颤。这排场,这气魄,
活像是要把整座京城的富贵都塞进这一顶轿子里。“好家伙!
这就是武林盟主沈千山嫁闺女的架势?不愧是天下第一盟主,阔气!
”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啧啧有声,手里的糖葫芦都快被挤掉了。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扶了扶歪掉的方巾,酸溜溜地接话:“啧啧,排场是够大。
可惜啊,可惜了谢家那位探花郎,金尊玉贵,文采斐然,京城多少闺秀的梦中良人,
偏偏摊上这么一位……”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见,“母夜叉!
”“嘘!你不要命啦!”旁边一个大婶慌忙捅了他一下,紧张地左右张望,
“那可是沈盟主的独女沈妙!听见‘小霸王’这名号没有?听说她五岁就能倒拔垂杨柳,
八岁打得少林罗汉堂首座满地找牙!谢家公子那小身板,啧啧啧……”大婶摇着头,
脸上写满了对那位探花郎未来命运的深切同情。花轿里,沈妙一把扯下盖头,
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这劳什子闷得她快喘不上气了。外面那些嗡嗡嗡的议论声,
像一群讨厌的苍蝇,直往她耳朵里钻。她烦躁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厚重的凤冠霞帔压得她脖子发酸。“哼,谢临安……”她磨了磨后槽牙,
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股子能把人冻伤的寒意,“敢让老娘等这么久?好得很!
待会儿洞房,看我不把你那张小白脸捏成面团!
”花轿终于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人群的喧嚣里,停在了谢府那朱漆大门前。
门楣上“探花及第”的金匾在红绸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大门敞开,仆从如云,
脸上堆满了程式化的喜庆笑容。
繁琐得能让人发疯的跨火盆、踩瓦片、拜天地……沈妙像个提线木偶,
被喜娘和一群丫鬟簇拥着,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红盖头遮挡了视线,
她只能感觉到身边那个穿着大红喜袍的身影,似乎一直在微微颤抖,隔着宽大的衣袖,
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绷得像块石头。那若有若无的、属于谢临安的清冽墨香,
此刻闻起来也带着一股子“我很怂”的憋屈味儿。好不容易熬到了送入洞房。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新房里红烛高燃,
映得满室生辉,贴着大红“囍”字的窗棂,桌上摆满了寓意吉祥的干果点心。
沈妙一把掀掉那碍事的红盖头,随手扔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呼——”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酷刑中解脱出来。
目光扫过这布置得喜气洋洋、却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新房,
落在那个背对着她、站在桌边、正哆哆嗦嗦倒合卺酒的背影上。谢临安。她的新郎官。
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身姿颀长,宽肩窄腰,侧脸在烛光下线条流畅精致,
像名家笔下的工笔画。可他那双手抖得实在厉害,酒壶里的酒液晃荡着,
大半都洒在了桌上那只精致的白玉酒杯外面,洇湿了桌布。沈妙抱着手臂,
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副怂样,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谢临安终于倒好了两杯酒,转过身,
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文尔雅、堪称完美的世家公子式微笑。他端着酒杯,
一步一步朝沈妙走过来,步态倒是优雅从容,可那眼神飘忽不定,根本不敢对上沈妙的视线,
只在她下巴以下、胸口以上的区域逡巡。脸颊泛着可疑的红晕,不知道是酒气熏的,
还是吓的。“娘…娘子,”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今日大喜,良辰美景,你我共饮此杯合卺酒,从此…咳咳,从此同心同德,白首偕老。
”他递过一杯酒,手指尖都在微微发抖。沈妙没接。她歪着头,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那目光极具穿透力,
像是要把他从外到里、连骨头缝都看个透彻。半晌,她忽然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根针,
瞬间刺破了房间里勉强维持的和谐假象。“谢临安,”她慢悠悠地开口,
每个字都像裹了冰碴子,“你抖什么?怕我吃了你?”谢临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端着酒杯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酒液又洒出来几滴。他强自镇定:“娘…娘子说笑了。
为夫…为夫只是…只是有些激动,对,激动!
能娶到娘子这般…这般…呃…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实乃三生有幸!”他搜肠刮肚,
总算憋出个不算太离谱的词。沈妙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看他表演。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
仰头“咕咚”一声,那杯象征百年好合的交杯酒就见了底。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她咂咂嘴,
把空杯随手往桌上一扔,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行了,少废话。”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像赶苍蝇,“赶紧把这身累赘脱了,睡觉!折腾一天,累死老娘了!”说着,
她就去解自己身上那沉重繁复的霞帔。谢临安被她这豪放的做派惊得目瞪口呆,
端着另一杯酒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睡…睡觉?”他结结巴巴地重复,
眼神惊恐地在沈妙和那张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喜床之间来回扫视,仿佛那不是床,
而是什么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娘…娘子,
这…这合卺酒…还没喝…”沈妙已经把霞帔扯了下来,露出里面一身利落的红色劲装。
她回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谢临安:“酒我替你喝了,杯子你也省了。怎么?
还要我帮你脱衣服?”她作势就要上前。“不不不!不用!”谢临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猛地往后一跳,差点把手里那杯酒泼自己一脸。他脸色惨白,
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我…我…娘子你先歇着!
我突然想起书房…书房里还有几篇策论没写完!对!明日要呈给太傅的!耽误不得!
耽误不得!”他语无伦次地说完,也不等沈妙反应,把手里的酒杯胡乱往桌上一搁,
转身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几步就蹿到了窗边,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手忙脚乱地去拔那根看似结实的窗户插销。沈妙站在原地,看着他慌不择路的背影,
抱着手臂,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唇角却勾起一抹极其危险的、带着血腥味的笑意。呵,
果然是个怂包软蛋。她爹沈千山和谢家老爷子当年喝多了拍桌子定下的娃娃亲,
真是给她找了个“好”夫君。谢临安终于拔开了插销,推开窗户,
一股带着初夏夜露气息的凉风灌了进来。他回头,
正好对上沈妙那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看不出喜怒的眼睛,吓得他一个激灵。
“娘…娘子,你…你早些安歇!我…我写完就回!真的!”他几乎是喊出来的,
然后毫不犹豫地、手脚并用地翻上了窗台,那身大红喜服的下摆被窗棂挂了一下,
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也顾不上了。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眼看就要融入外面朦胧的夜色里。
月光勾勒着他仓惶的侧影,像一幅即将完成的月下逃夫图。
就在他以为即将逃出生天的那一刻——“谢、临、安。”三个字,声音并不大,
甚至有些低沉。但每一个字都像裹挟着千钧重锤,狠狠砸在谢临安的耳膜上,
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骨髓生寒的穿透力。谢临安扒着窗框的手猛地一僵,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绝望的僵硬感,扭过头。
只见沈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没有暴怒,没有吼叫。她只是微微歪着头,
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天真的疑惑。然后,她伸出了右手。那只手,白皙,
纤长,骨节分明,看起来甚至有些秀气。可下一秒,这只秀气的手,
就那么随意地、轻轻地搭在了新房里那堵刷着朱漆、看起来无比厚实的墙壁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尘土飞扬的场面。只有“噗”的一声轻响。
像是捏碎了一块刚出炉的、酥脆的点心。在谢临安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倒映下,
那堵墙——那堵用青砖糯米浆砌成的、足有半尺厚的墙——以沈妙手掌为中心,
瞬间塌陷下去一大片!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碎裂的砖块和粉尘簌簌落下,在她脚边堆起一小撮灰土。月光从那个突兀的大窟窿里照进来,
映亮了她平静无波的脸。沈妙收回手,轻轻拍了拍沾上的一点灰,
仿佛只是掸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她抬眼,
看向半个身子还挂在窗台上、彻底石化成一座人形雕塑的谢临安,
嘴角扯出一个在谢临安看来比地狱恶鬼还恐怖的“温柔”笑容。“想去哪儿啊?
我的——夫、君?”最后两个字,她刻意拖长了调子,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
却让谢临安激灵灵打了个巨大的寒颤,魂儿都飞了一半。“噗通!”谢临安腿一软,
直接从窗台上滑了下来,狼狈地摔在满是砖块碎屑的地上。大红喜袍沾满了灰,
精心梳理的发髻也散乱下来几缕。他连滚带爬地想站起来,却发现手脚根本不听使唤,
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饶…饶命!沈女侠饶命!”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往后缩,
声音带着哭腔,完全没了平日里探花郎的半分风仪,“我错了!我该死!
我…我就是…就是一时糊涂!娘子你听我解释!我…我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真的!
舞刀弄枪有辱斯文!洞房花烛更是…更是…啊!”话没说完,
一只穿着红绣鞋的脚就精准地踩在了他胸前的大红喜服上,力道不轻不重,
刚好把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沈妙俯视着他,烛光在她身后跳跃,
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鄙夷。“安静的美男子?
”她嗤笑一声,脚尖还恶意地碾了碾,谢临安立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就你这点胆子,
连只耗子都能把你吓尿裤子!还美男子?我看是没骨头的软脚虾还差不多!”她弯腰,
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像拎小鸡仔一样,毫不费力地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谢临安双脚离地,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在空中徒劳地扑腾,涕泪横流:“娘子!手下留情!
我…我是朝廷命官!打杀朝廷命官是重罪啊!娘子!
看在我们青梅竹马的份上…呜呜呜…”“青梅竹马?”沈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拎着他晃了晃,“小时候你往我裙子上抹泥巴,我追着你揍了三条街的事,忘了?
那时候怎么不见你讲斯文?”她凑近他惨白的脸,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
却让他感觉如坠冰窟,“谢临安,我沈妙嫁给你,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过,既然拜了堂,
你就是我的人了。再敢跑一次……”她空着的左手,五指张开,
对着旁边那张结实的紫檀木圆桌,隔空轻轻一按。“咔嚓——哗啦!”坚固的紫檀木桌面,
瞬间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四分五裂!木屑纷飞,桌上的点心瓜果滚落一地。
谢临安看着那堆瞬间变成废柴的桌子,白眼一翻,喉咙里“咯”地一声,脑袋一歪,
竟然直接吓晕了过去。沈妙嫌弃地“啧”了一声,拎着这滩烂泥一样的软骨头,
像扔破麻袋一样,随手把他丢回了那张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喜床上。
沉重的身体砸在柔软的锦被上,陷进去一个坑。“废物。”她拍了拍手,
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谢临安,
又看看墙上那个大洞和地上的碎桌残骸,一股烦躁涌上心头。这都什么事儿!她走到窗边,
对着外面寂静的院子,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来人!姑爷‘不小心’摔晕了!
再拿点木板来,把墙洞补上!还有,换张新桌子!”夜风吹过,带着墙洞外草木的气息。
院子里树影婆娑,沈妙盯着那片摇曳的黑暗,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杀气,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小石子,
在她敏锐的感知中漾开一圈涟漪,转瞬即逝。她回头,瞥了一眼床上死猪一样的谢临安,
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呵,怂包软蛋,麻烦倒不少。
---日子在谢临安单方面的水深火热和沈妙单方面的武力镇压下,磕磕绊绊地往前挪。
谢府的下人们早已习惯了新少奶奶的作风。早上,沈妙在院子里练功,拳风呼啸,
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上天,偶尔一拳砸在特意加固过的石锁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
而他们的探花郎姑爷,则必定是脸色发白地躲在回廊最远的柱子后面,手里捧着一卷书,
眼神却惊恐地追随着自家娘子那能把石狮子都打碎的身影,书页半天也翻不动一下。
用膳时更是精彩。沈妙风卷残云,面前堆起小山般的鸡骨头。谢临安则小口小口,如同嚼蜡,
眼神时不时瞟向沈妙那双握着筷子、指节分明的手,仿佛那随时能变成捏碎他天灵盖的凶器。
沈妙一个眼神扫过去,他手里的汤匙“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溅起几滴汤汁。“抖什么?
饭里有毒?”沈妙挑眉。“没…没有!绝对没有!”谢临安慌忙摆手,差点把碗打翻,
“娘…娘子你多吃点,练功辛苦,辛苦…”他赶紧夹起一大块肥腻的蹄髈,
小心翼翼地放到沈妙碗里,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容。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
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姑爷这“耙耳朵”的名声,算是彻底坐实了。这日午后,蝉鸣聒噪。
沈妙躺在院中老槐树下的摇椅上小憩,一本江湖话本盖在脸上。
谢临安则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面前铺着宣纸,手里拿着笔,眉头紧锁,
似乎在构思什么重要的文章。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突然!
一股阴冷、粘稠、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杀气毫无征兆地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
空气仿佛被冻结,聒噪的蝉鸣戛然而止。谢临安第一个感知到,他浑身汗毛倒竖,“啊!
”地一声短促尖叫,手里的毛笔“啪嗒”掉在宣纸上,洇开一大团墨迹。他几乎是出于本能,
连滚带爬地从石凳上窜起来,像只受惊的鹌鹑,哧溜一下就躲到了沈妙摇椅的后面,
双手死死抓住摇椅的靠背,身体抖得筛糠一样。“娘…娘子!有…有杀气!好重的杀气!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脸白得像刚从面粉缸里捞出来。
沈妙脸上的话本纹丝不动。只有那盖着话本的脸下,似乎极其轻微地哼了一声,
带着浓浓的不屑。就在谢临安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
悄无声息地从院墙的阴影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
冰冷的剑锋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目标直指——躲在摇椅后的谢临安!
剑光如毒蛇之吻,阴狠刁钻,角度极其毒辣,显然是要一击毙命!“啊——!!
”谢临安的惨叫几乎要冲破云霄,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他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还没写出流芳百世的名篇,
他还没…还没摆脱这个母夜叉的魔掌啊!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他只听到一声极其短促、极其沉闷的撞击声。“砰!”像是重物砸在厚实的沙袋上。紧接着,
是“哗啦”一声,人体重重砸在院墙根下花丛里的声音。
谢临安惊魂未定地、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只见沈妙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依旧懒洋洋的,甚至伸了个懒腰,动作舒展得像只刚睡醒的猫。她脸上那本江湖话本,
此刻正盖在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黑衣人脸上。那黑衣人像只被抽了骨头的软脚虾,
瘫在被他砸得乱七八糟的月季花丛里,人事不省。
他手里那把淬着幽蓝寒光、一看就剧毒无比的细剑,掉落在三步开外的青石板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沈妙踱步过去,用脚尖嫌弃地踢了踢那黑衣人的脑袋,
又弯腰捡起自己那本无辜遭殃的话本,拍了拍上面的灰,
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就这?”她瞥了一眼地上瘫着的“江湖第一刺客”,
又扭头看向还死死扒着她的摇椅、抖得如同帕金森晚期的谢临安,
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还第一刺客?连我一本话本都接不住,也敢出来混饭吃?啧,
江湖的水准真是越来越低了。”她弯腰,像拎死狗一样,揪住那刺客的后衣领,
拖死狗似的往院外走,留下一地狼藉的月季花和一道拖痕,
对着闻声赶来的护卫随口吩咐:“拖下去,问问谁指使的。别弄脏了我的院子。
” 语气轻松得像吩咐人丢一袋垃圾。
谢临安看着自家娘子那轻松写意、仿佛只是随手拍死只苍蝇的背影,
再看看花丛里那个生死不知的“第一刺客”,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劫后余生、极致恐惧和某种诡异崇拜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脑门。
“噗通!”他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顺着摇椅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冰凉的贴在皮肤上。他看着沈妙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身影,
又看看地上那把闪着幽蓝寒光的毒剑,脑子里嗡嗡作响,
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这女人…太可怕了!简直是人间凶器!他当初为什么要翻墙?
他应该直接挖地道!挖到天涯海角去!---谢临安开始生病。起初是脸色苍白,食欲不振,
沈妙只当他又在耍什么花招逃避练字她强行布置的“强身健体”任务。但很快,
情况急转直下。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蝉鸣声嘶力竭。
正对着沈妙新买回来的一尊半人高的青铜瑞兽香炉“赏析”沈妙美其名曰培养他的胆魄,
突然,他身体猛地一晃,“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黑血!那血溅在冰冷的青铜兽头上,
发出“嗤嗤”的轻响,竟冒起诡异的青烟,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甜混合着腐烂铁锈的怪味。
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脸色瞬间变得青灰,嘴唇乌紫,
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沈妙当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擦拭她那把轻易不出鞘的短匕,
听到动静回头,瞳孔骤然紧缩!“谢临安!”她身影一闪,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瞬间出现在他身边,在他后脑勺即将磕到坚硬地面的前一刹,稳稳托住了他。入手冰凉,
那体温低得不像活人。她飞快地探了一下他的颈侧脉搏,微弱而紊乱。“来人!快!
拿我的牌子去太医院!把那个姓孙的老头子给我绑来!立刻!马上!”沈妙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斩钉截铁的凌厉,瞬间撕裂了午后慵懒的空气。
整个谢府瞬间鸡飞狗跳。半个时辰后,须发皆白、被侍卫几乎是架着“飞”来的孙太医,
颤巍巍地诊完脉,又仔细检查了那青铜兽头上残留的黑色毒血,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
“沈…沈夫人,”孙太医声音发颤,看着沈妙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谢大人所中之毒,乃是…乃是‘蚀骨销魂散’!此毒极其阴损霸道,
出自…出自西南‘万毒窟’!老朽…老朽实在…无能为力啊!”他颓然摇头,
“此毒配方诡谲,解法唯有万毒窟秘传的‘七叶断肠草’为主药,辅以特殊手法炼制…而且,
传此草只生长在万毒窟最深处、由七位毒功绝顶的长老镇守的‘七绝峰’上…外人绝难取得!
谢大人他…恐怕…最多只有七日了…”“七日?”沈妙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她盯着谢临安那张灰败死寂的脸,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一切,“万毒窟?七绝峰?七叶断肠草?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猛地站起身,红色的衣袂无风自动,
猎猎作响。“备马!”没有多余的话,只有这两个字,砸在地上,铿锵有力。“娘子!不可!
”谢府的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那万毒窟是龙潭虎穴!七位长老凶名赫赫,
手下毒虫毒物无数!您一个人去,无异于送死啊!
老奴…老奴这就派人去禀告盟主…”“闭嘴!”沈妙厉声打断他,
目光如电扫过满屋子惊恐的下人,“我爹远在江南,鞭长莫及!等他派人来,
这废物骨头都化成灰了!”她走到床边,最后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谢临安,眼神复杂,
有怒火,有鄙夷,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决绝。“看好他。若我回来之前他咽了气,
你们就等着给他陪葬!”话音未落,她的人影已如一道离弦的赤色箭矢,撞开房门,
瞬间消失在门外刺目的阳光里。只留下满室死寂和床上那个命悬一线的身影。万毒窟,
地处西南瘴疠之地,毒虫遍地,瘴气弥漫。七座分坛,如同七颗毒牙,拱卫着中心的七绝峰。
每一座分坛,都意味着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绝毒和一位手段诡异狠辣的毒道长老。第一坛,
毒瘴林。浓得化不开的彩色毒雾笼罩着密林,吸一口便足以腐蚀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