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六点半的地铁,像一条被塞得过饱的沙丁鱼罐头,在城市的肠道里艰难蠕动,
发出沉闷而疲惫的呻吟。苏芒,
腰连衣裙——那腰线是照着小红书博主“斩男必杀技”教程硬勒出来的——脚踩一双细高跟,
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每一步都带着自虐般的精准疼痛。她把自己像枚楔子一样,
硬生生嵌进汗味、廉价香水味和某种类似隔夜韭菜盒子发酵后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里。
“借过…麻烦让让…”她的声音在巨大的机械运行噪音和人肉摩擦声中,微弱得像蚊子哼哼,
瞬间被淹没。每一次车厢的晃动,都引发一场小规模的海啸,
人群像没骨头的软体动物般彼此挤压、倾轧。苏芒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空气正被一点点榨干,
肋骨在抗议,束腰的带子像毒蛇一样越缠越紧。就在这时,
一股强大的惯性力量猛地将她向前一推!“哎哟!”她短促地惊叫一声,完全控制不住平衡,
整个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脸,结结实实地,
撞上了一片油腻、温热、带着浓烈头油和烟草混合气息的……后背布料。更要命的是,
她早上花了整整四十五分钟精心卷好、喷了半瓶定型喷雾才固定住的栗色大波浪长发,
如同被强力胶水黏住了一般,“啪”地一下,
严丝合缝地贴在了前面那位中年大叔稀疏、泛着可疑油光的头顶中央!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油腻发丝令人作呕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发丝,
甚至能“摸”到对方头皮的温度。大叔后背猛地一僵,
显然也感觉到了后脑勺上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装饰品”。
周围几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和一丝憋不住的笑意。
苏芒的脸“腾”地一下,从脖子根红到了耳朵尖,滚烫得能煎鸡蛋。
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在胸腔里炸开,烧得她眼前发黑。她手忙脚乱,
几乎是带着撕扯的力道,想把头发从那片油腻的“沃土”上拔下来。
发丝与头油之间产生了顽固的拉丝效果,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啵啵”声。
“对…对不起!”她终于把自己的头发抢救回来,声音带着哭腔,低着头,
不敢看周围任何一个人,更不敢看前面那位大叔可能已经黑如锅底的脸色。
头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精心描画的眼线也晕开了一点,
像两条滑稽的黑虫子爬在眼角。她死死攥着地铁冰冷的扶手杆,指甲抠进漆皮里,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车厢里浑浊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这一刻,
她觉得自己就是这条铁皮罐头里最廉价、最狼狈、最无人在意的那条沙丁鱼。
好不容易在“城市花园”站把自己从罐头里挤出来,脚刚踏上站台湿滑的地砖,
细高跟就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嘲弄,
卡进了站台边缘排水沟那狭窄、积满污水的缝隙里!“咔嚓!”一声轻响,
如同命运无情的嘲笑。苏芒身体一个趔趄,
全靠扶住旁边的广告灯箱才没当场表演个五体投地。她狼狈地单脚站立,
试图把那只陷落的脚拔出来。用力!纹丝不动。高跟鞋的细跟像生了根,
牢牢楔在冰冷的金属缝隙和粘稠的污水里。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混着晕开的睫毛膏,
在脸颊上冲出两道狼狈的黑痕。精心准备的“战袍”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块灰扑扑的污渍,
在灯光下格外刺眼。更要命的是,一股浓烈的、带着腥气的垃圾污水味,
正从她的鞋跟处顽强地弥漫上来。“妈的!
”一个低低的、带着哭腔的脏话从她紧咬的牙关里迸出来。她索性弯下腰,双手抓住鞋帮,
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外拔。噗嗤!伴随着一声粘腻的水声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脚终于拔了出来。但那只价值不菲虽然是高仿的细高跟鞋,
鞋跟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歪斜着,根部沾满了黑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物。
苏芒看着自己那只沾满污秽、仿佛刚从沼泽里捞出来的脚,
再看看手里这只彻底报废的“凶器”,一股强烈的、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猛地冲上喉咙。
最终,她只是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把那只坏掉的鞋子砸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金属桶壁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引来几个路人侧目。她赤着一只脚,
踩在冰冷肮脏的地砖上,另一只脚还穿着完好的高跟鞋,一瘸一拐,
像个刚从前线溃败下来的残兵,拖着沉重的步伐,
走向不远处那家灯火通明、名字取得无比讽刺的“静觅时光”咖啡馆。
脚底传来的冰凉和粘腻感,一直蔓延到心底。推开咖啡馆厚重的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咖啡焦香、甜腻蛋糕和昂贵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轻柔的爵士乐流淌在暖色调的空间里,与门外那个混乱、污浊的世界格格不入。靠窗的位置,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但莫名给人一种紧绷感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已经等在那里。
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在苏芒走进来的瞬间,
就像精密扫描仪一样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那目光在她赤着的、沾着污迹的脚上停顿了半秒,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随即又迅速舒展开,换上一个标准的、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苏小姐?幸会。我是张铭哲。
”他站起身,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伸出手。手腕上露出一块低调奢华的百达翡丽。
“张先生,抱歉久等。”苏芒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同样标准的微笑,伸出手与他虚虚一握,
尽量忽略自己此刻的狼狈和脚底的冰凉。她在他对面坐下,将那只赤脚悄悄缩到椅子底下。
侍者送上精致的菜单。张铭哲熟练地点了一杯瑰夏手冲,然后看向苏芒,
姿态从容:“苏小姐随意,这里的甜点据说不错。”“一杯美式,谢谢。
”苏芒的声音有些发紧。咖啡很快上来。
张铭哲优雅地用小银勺搅动着他那杯散发着花果香的液体,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苏芒脸上,
开始了他的表演。“刚从纽约回来没多久,”他语调平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华尔街那边,节奏太快,压力也大。不过还好,我负责的几个对冲基金项目,
表现都跑赢了大盘,去年给投资人带去的回报率……”他微微停顿,
似乎在斟酌一个足够震撼又不太夸张的数字,“……稳定在百分之四十五以上吧。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轻柔的音乐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邻座两个正在低声交谈的女孩似乎也被吸引了,侧目看了他一眼。
苏芒端起自己那杯苦涩的美式,小口啜饮着,掩饰着内心的翻腾。百分之四十五?稳定?
她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前几天新闻里某支著名对冲基金爆仓的标题。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张铭哲似乎很满意这微妙的安静和旁人的注目,
身体微微前倾,继续着他的“精英叙事”:“其实选择回国发展,也是看好这边的市场潜力。
国内有些人,思维还是太局限,缺乏国际视野和真正的风险管理意识。比如我之前的合伙人,
非要把资金……”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带着点指点江山意味地,
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腰间那条闪烁着“H”金属光泽的爱马仕皮带扣。
就在他的手掌拍上皮带扣的瞬间——异变陡生!那个冰冷的、锃亮的金属“H”字母,
在灯光下似乎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紧接着,那金属的光泽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坚硬的金属质感在眨眼间变得柔软、滑腻、覆盖上了冰冷细密的鳞片!
一个三角形的、狰狞的蛇头,带着嘶嘶的吐信声,猛地从皮带扣的位置昂起!
绿豆大小的冰冷蛇眼,闪烁着毫无感情的凶光,
死死盯住张铭哲那只刚刚拍在“它”身上的手!“嘶——!”尖锐而充满威胁的嘶鸣声,
清晰地打破了咖啡馆的宁静爵士乐!张铭哲脸上那完美的、掌控一切的精英表情瞬间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扭曲!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呃啊!
”那条通体覆盖着暗金色鳞片、由皮带扣化成的活蛇,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闪电般弹射而出!
细长冰冷的蛇身瞬间缠绕上张铭哲的手腕,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扬起,带着一种残忍的精准,
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腕内侧那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表盘边缘!“啊——!!!
”凄厉的、破了音的惨叫声终于从张铭哲喉咙里爆发出来,彻底撕碎了咖啡馆的宁静!
他像被通了高压电一样从座位上弹跳起来,疯狂地甩动着手臂,试图把那恐怖的蛇甩掉。
昂贵的咖啡杯被他撞翻在地,褐色的液体和精致的白瓷碎片飞溅开来!
整个咖啡馆瞬间炸了锅!尖叫声四起,桌椅被慌乱躲避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侍者目瞪口呆。
邻座那两个女孩花容失色,紧紧抱在一起。苏芒坐在原地,
手里还端着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美式,
这荒诞绝伦的一幕:那个几秒钟前还在侃侃而谈“华尔街战绩”、“风险管理”的精英海归,
此刻正像个滑稽的木偶,在优雅的咖啡馆里疯狂地甩着手臂,嘴里发出不成调的惨叫,
那条暗金色的蛇如同一个活体手镯,死死缠在他的手腕上,蛇头还咬在表盘上,
冰冷的蛇眼似乎还带着一丝嘲讽。她甚至忘了害怕,
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诞的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杯中美式咖啡的液面,
倒映着她自己同样扭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脸。她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杯子,
咖啡在杯底晃荡了一下,如同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逃离“静觅时光”那场荒诞闹剧,
苏芒几乎是逃命般地冲进了“暗涌”酒吧厚重、隔绝外界的消音门。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像无形的巨锤,瞬间砸碎了咖啡馆里残留的惊惶和那声凄厉的惨叫。
光怪陆离的镭射光束在弥漫的干冰烟雾中疯狂切割,
将舞池里扭动的人群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彩色剪影。
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酒精、香水、汗液和荷尔蒙蒸腾混合的灼热气息。“苏苏!这边!
”卡座那边传来闺蜜林薇拔高了八度的呼喊,穿透了音乐的重低音。
苏芒挤过拥挤喧嚣的人群,像一尾终于游回熟悉水域的鱼。
卡座里已经坐了好几个打扮入时的男女,烟雾缭绕。林薇穿着亮片吊带裙,
妆容精致得像橱窗娃娃,一把将苏芒拉到自己身边,塞给她一杯冒着气泡的粉红色鸡尾酒。
“怎么样?那个华尔街精英?”林薇凑到她耳边,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和浓重的酒气,
“是不是帅得掉渣?搞定没?”苏芒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
甜腻的糖浆味混合着劣质酒精的灼烧感一路冲下喉咙,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荒诞感。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疲惫、毫无笑意的笑容:“别提了,他皮带扣成精了,
变蛇咬了他一口。”“噗!”旁边一个染着蓝灰色头发的男孩刚喝进去的酒直接喷了出来,
随即爆发出夸张的大笑,“哈哈哈!苏芒姐,你这拒绝人的理由也太他妈清新脱俗了!牛逼!
”林薇也咯咯地笑,显然以为苏芒在开玩笑或者发泄不满,
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好啦,这种装逼犯不靠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看,
我给你介绍真·潜力股!”她涂着闪亮甲油的手指朝卡座对面一指。对面沙发里,
懒洋洋地倚着一个年轻男人。一身看似随意实则价格不菲的潮牌,头发精心抓出凌乱感,
手腕上戴着一块荧光绿的理查德米勒,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扎眼。他长得很不错,
是那种带着点痞气的英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仿佛看透一切的笑意。
他身边的位置空着,显然是为苏芒预留的。从苏芒进来开始,
他那双桃花眼就带着玩味的审视,像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在她身上逡巡。“陈少,
”林薇提高音量,带着点谄媚,“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最好的闺蜜,苏芒!漂亮吧?
还是资深文案策划呢!”陈少没说话,只是朝苏芒举了举手里的水晶杯,
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晃动着。他微微歪头,眼神带着钩子,示意她坐过去。震耳的音乐,
迷幻的光影,酒精在血管里燃烧。刚才地铁的狼狈,咖啡馆的荒诞,
似乎都被这喧嚣暂时冲淡、扭曲。一种混合着自暴自弃和报复性放纵的情绪攫住了苏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