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是野种,是小畜生。长大后,我又被人找了回去。
变成了金尊玉贵的侯府大小姐。可谁要做大小姐?1“永川哥哥!你不能娶她!
”崔曦带着人找到济明村的时候,正是我与阿水的大婚之日。
一声大喊中断了我们的最后一叩首。盖头之下,我认不清周遭,只知晓周遭乱哄哄的。
彼时我与阿水都穿着一身大喜红袍,崔曦的那一身俏白在这个热闹喜庆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阿水看向泪眼婆娑的白衣女子,看清她的面孔的那一刹那,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我揭了盖头想要扶住他,却被白衣女子带来的侍卫拦住。“哎呀,
新娘子怎么能自己揭开盖头啊!”“大婚之日自己揭盖头可不太吉利啊!
”说话的是村中有名的媒婆,十里八乡很多人家的婚事婚仪都是她来促成的。可惜,
管他谁揭盖头,今日这婚,都成不了了。看着哭啼啼的白衣女子和这伙人避我如苍蝇的架势,
我心中确定了这一事实。兵荒马乱下,我借口阿水,啊不,薛永川的家人找来了,既有父母,
高堂不在婚仪不成的理由,利索地打发走了一众宾客。虽然是我的家,我的婚房,
但是此刻我却进不去这房门半步,只能在院中孤零零地独自等候。
偶尔有一道刺眼至极又带着愤恨的目光刺过来时,我也全然当没看到。
等到听到屋内又一阵喧嚣时,我便知道。薛永川醒了。醒来的薛永川,
不再是那个乡野村夫阿水,而是镇南侯府的世子薛永川。这桩无名无分的婚事,
自然也就不再作数了。不过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要是真的成了亲,那才是真的麻烦大了。
等到我被叫进去的时候,已经又过了许久。屋内挤满了人,白衣女子坐在床榻前,
一个嬷嬷样式的老妇人站在后,身边的两个丫鬟还故意挡住了我,不让我上前。
薛永川上身立起,倚靠在床榻之上,白衣女子则是挽住了他的胳膊。
老妇人将自己带来的茶杯倒好水递给白衣女子,由她喂给薛永川。浑然一副主人家做派。
而我,仍然被挡在人群外。“永川哥哥,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薛永川喝过水,
又一脸心疼地将她搂紧,脸上尽是温柔与疼惜。
如果他不是那个今日差点就与我成了婚的夫君的话,我倒也能说他俩是一对般配的璧人。
我径直拨开两个丫鬟走了进去,身上的喜服格外地刺眼。看到我了,他才想起来,今日,
本该是与我成婚的日子。“皎娘。”“去年我奉命赴永州处理夏汛,
未曾想不慎落水被急流冲刷到济明村,多亏了你救我一命。
”薛永川开口解释当初落水的原因,还想说什么却又没能开口。“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良久,他才说道,一旁的白衣女子听到这话仿佛打了胜仗一样,脸上的开心根本掩饰不住。
“无妨,我救你这命,用别的报答也是一样的,总归还回来就行。
”见我只是无悲无喜地望着他,他一时间其他的话竟都堵在了胸口。济明村远距京城七百里,
说实话当听到薛永川是在处理永州水患被夏汛激流冲走导致失踪的时候,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的。毕竟永州与济明村在京城一东一西,距离更是遥远。千里之距,
他竟然只是重伤被我救起,而不是丢了性命。你说说,听起来多荒诞?2既恢复了记忆,
薛永川便开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毕竟人嘛,总是向往更好的生活的。于是,
醒来的那时候,他便急切地开了口。“皎皎,你明日便同我一道先回京城拜见我父母吧,
等到了京城,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可以!”他目光炯炯,语气中带着急切,
眼睛余光扫过屋内陈旧的设施,不自觉带上一丝嫌弃。我差点笑出声,到底还是忍住了。
才半日不到,这位镇南侯世子就已经忘了之前的生活了。“等我俩回了京城,
绫罗绸缎、金银玉石,任你开口!”说来说去,就是不再提及我俩的婚事。
“救命之恩虽在前,但是这些时日来,我忙于编撰医书,也都是你在照顾我。
”“我救你一命,你也帮了我许多,本就不差我什么。”我又重复了一遍,暗示他,
我自知我俩身份上的差距,这婚约就当是不存在吧。薛永川的脸色却并没有好转许多,
反而是多了许多愧疚和不忍。你别说,看着还是挺滑稽的。
毕竟平时他可不会这种样子看着我。不过即使表现得有些愧疚,他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毕竟,千里迢迢找寻而来的,是户部尚书的嫡女,京城有名的才女崔曦。我呢,
说好听点有个挺响亮的名头,说难听点无非就是一个孤零零的医女罢了。说走就走,
我直接去了隔壁邻居王大娘家,将家中事宜尽数托付给了她。白日里,我忙着收拾行李,
特别是药用典籍和些许药物,并未再见到之前屈身至我家的那位白衣女子。到了晚间才见人,
吃饭时,丫鬟立在一侧,薛永川张口便是:“乡野粗食,终究是难为你了。”“永川哥哥,
这点苦不算什么的。”声音娇滴滴的,比起白天更添了一丝委屈与隐忍。我方才知晓,
人家是嫌弃我这乡野居舍腐旧不堪下榻,饭食粗鄙不堪入口罢了。大家小姐,到底是娇贵。
我心念一动,面上却无视了两人含情脉脉的互动。一路行至京城,说是归家,
但是我们一行人却走走停停,七百里路竟然花了半月有余。
一路上崔曦与薛永川二人你侬我侬,甜蜜至极,活脱脱一对新婚小夫妻样。
只是薛永川沉溺在崔曦的柔情蜜意中时,眼睛一扫到我,又立马清醒了过来。如此这般,
反复几次下来,差点与薛永川成了婚的我在她眼里就显得碍眼极了。但碍于还在赶路,
除了阴阳怪气或者讥讽我几次乡野村妇外,竟然不敢有别的动作。无他,
谁让我白日里时时刻刻就晃荡在薛永川的眼前,并没有什么落单的时候。
加上我对她的讥讽永远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眼见对我似乎无从下手,她显得愈发气恼。
而薛永川这厮,好似也暗暗对我的无动于衷有些不满。临近京城时,
薛永川又劝我换上了他准备的衣裳,说到底是到了京城,人靠衣裳马靠鞍,
穿得好点出门也不容易受欺负。我便一改往日的素朴打扮,换上了繁复又华丽的衣衫。
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似的,薛永川往日也并未见过我如此穿着,一时间竟迷了眼,
像是想起来我与他那曾有过的婚约似的。3等到了镇南侯府门前时,
她已经不得已戴上了面纱。无他,火气太盛,面上已然生了几粒豆大的痤疮,
不想以此面目示人。此时,站在门前的雍容妇人,
也就是镇南侯府的侯夫人先是看到了死而复生的儿子,脸上尽是激动,眼泪都流了下来。
等到她目光扫到穿着华丽的我的时候,却又一个惊叫,整个人竟是激动到晕了过去。“母亲!
”薛永川眼疾手快冲过去扶住了自家母亲,语气焦急。机灵点的下人已经忙着去叫府医了。
主人家晕厥过去,原来准备的很多东西自然是用不上了,一众人只顾着将妇人送回。
旁人只道是侯夫人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孩子归家激动坏了,
也无暇顾及到一旁跟着回来还未被提及的我了。崔曦见此直接拉过薛永川的手跟着往里走,
似是不经意间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挑衅。可失踪的世子带回来的人,
府中管家大抵是知道我的身份的,到底还是安排我住进了一间装饰华美的客院。
我安然地住了下来,然后让丫鬟找管家要了一幅文房四宝,
写下一封信后又给了个地址让丫鬟送了去。
等到薛永川昏头昏脑地处理完诸多事宜想起我来时,已然过了两日。
薛永川想起来我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侯夫人自那日起已经昏睡了两日,到现在还未醒。
等诸多良医一一诊脉后并无任何效果,他才想起了我来。无他,毕竟我的医术也还不错,
到底曾经将他活活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等他说明来意,我直接拿起针囊便跟他去了主院。
待我问诊后,拿出针囊准备施针时,却又被人拦了下来。“大公子,这位姑娘如此年轻,
怎可以让她贸然为夫人施针呢!”说话的是常年伴随侯夫人的余嬷嬷,
对于我直接诊脉后立刻要施针的动作,她显得十分不满。“你家世子,当初可比这严重多了。
”我语气平和,对他人的质疑并无其他情绪。“并非要为夫人施针,而是为世子施针,
母子连心,扎在世子身上,侯夫人就会醒过来的。”一路跟随我们回来的那个老妇人,
也就是郑嬷嬷也拉住了余嬷嬷,两人耳语一番后,余嬷嬷便再无不满。
当初薛永川在婚宴上看到故人受了刺激倒下,见我拿出针囊要扎针时,
她也同余嬷嬷这般抗拒和不满。“这是我镇南侯府的世子,未来的镇南侯,乡野村妇!
你懂医么就拿针出来!”郑嬷嬷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自己上手将银针取下,
只敢朝着我大声怒斥。一旁的村民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大群人也没敢轻举妄动,
只是听到郑嬷嬷这又损又贬的话开始喧闹了起来,人群中有人大声插了句嘴。
“皎姑可是我们临水县有名的大夫,阿水那一身伤可都是人家皎姑治好的。”等到银针入穴,
薛永川的脸上也很明显地就放松了下来。她便知道我是真的有点医术在身上的。
加上后来路上了解到薛永川被我救起时受伤之重,她到底是打消了对我医术的不认同。
不过嬷嬷到底是下人罢了,真要动手,有主子在,她也拦不住。“世子,痛的话就要叫出来,
这样才有用。”说罢,我直接拉过薛永川的手扎上几针,针针从指尖扎进,薛永川吃了痛,
也闷哼出声。“啊。”针扎在薛永川手上,发出“啊”声的却是侯夫人。
昏睡不醒的侯夫人竟然真的醒来了。众人纷纷挤了上去,一时间我又被挤到了人堆外。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抓住身边的薛永川,然后急切地开口询问。“川儿,
你那日一同带回府的姑娘现在何处?”“什么?”薛永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面对自家母亲突如其来的质问显得有些无措。“夫人,您是说我吗?”我扒拉开人群,
轻声问道。“皎儿,我是母亲啊!”侯夫人望着我,泪盈盈地哭了出来。“什么!”一时间,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4镇南侯被家中管家着急叫回府,等到人都齐了,天光也将将开始低沉。
除了镇南侯外,还有久不问世的老夫人,侯府嫡出的几位公子小姐。哦,
都说镇南侯与侯夫人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虽有几位姨娘通房,
府中几位公子小姐却都是出自侯夫人的肚子。也是真的能生。
侯夫人吩咐丫鬟们先将我带去重新梳洗装扮,衣裳首饰是京城盛行的,
发髻梳了个时兴的单螺髻,再加上丫鬟的巧手装扮,等出现在众人面前时,
又是一副全新的模样了。我说实话,我这辈子都没打扮成这样式过。等人都齐了,
侯夫人率先向镇南侯提及我。“侯爷,这是皎儿,你看,她和母亲长得可真像呀!
”她说的是镇南侯的亲生母亲,坐在最上面拨弄佛珠的老夫人。从她坐在上面开始,
就未曾开过口,只一个劲地拨弄佛珠,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我先前已经问过皎儿了,
十四年前,她被歹人掳走后,想尽办法逃脱后又不知道家住何方,幸得褚州一位神医收养,
这才活了下来,还跟着那位不世神医学了一手好医术。”“也是因此,她才在去年救了川儿,
还治好了他这一身伤。”“说到底,都是缘分啊,老天注定,要让我镇南侯府阖家团圆。
”“你看,这是皎儿的玉牌。”我上前一步,将身份玉牌递给镇南侯,而后又后退,
朝镇南侯跪下行礼。“父亲,十四年了,没想到还能有重逢的一天。”侯夫人的一番话,
话多,真话却不多。真的是我的确十四年前与家人失散,又被神医收养。假的是,
我并不是侯夫人的孩子,身份玉牌更是今日相见时,她吩咐嬷嬷从梳妆匣中取出来递给我的。
玉牌质地细腻,周身莹润,一看就是经常拿出来被人摩挲过的。“我儿皎皎,
这是当年你出生时,你父亲亲自雕刻的玉牌,在你出事前,这玉牌可是从未离身的。
”她说那话时,眼中含泪,情深意切。可惜,说的并不是我。“当初我太过年幼,
被歹人掳走却记不清家的方向,以至于女儿与父亲失散了这么多年。”假的,我一直记得。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这镇南侯的大门,长什么模样。我不是侯夫人的女儿,
但是我却是镇南侯的亲生女儿。准确地来说,我才是镇南侯嫡出的大小姐。二十一年前,
我那瞎了眼的母亲,还是济国公府的二小姐,名唤沈明月。生得花容月貌,性子恬静贤淑,
是京中不知多少勋贵人家理想的夫人。也是那年,镇国公世子进京面圣。那年,
他还只是世子,还未曾降袭承爵成为镇南侯。两人的第一面便是一场恶俗的英雄救美,
就是这第一面,她便错把当时的镇国公世子当成了良人,还嫁给了他。婚后,
我那母亲跟随父亲回到西南,她沉溺在父亲亲手编织的谎言中,为他生下了我的长兄,
而后第三年又生下了我。彼时四方战事平定,朝中却又处在夺嫡的关键时候。三年后,
尘埃落定。济国公府站错了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落得个流放漠北的下场。
我母亲是外嫁女,虽然逃脱了流放,与之而来的却是一个通奸的污名。她那时早已神志有损,
被人抓奸关入柴房时,我父亲施施然领了外室入府。那外室又摇身一变,
成了站对了队的户部侍郎幼女。而她带来的那一双儿女,竟比我与兄长,相差无几。
而后便是母亲顶着通奸的骂名被休弃,我与兄长被冠上了奸生子的骂名,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跟着母亲一块被赶出了镇国公府。我们穷困潦倒、去哪都被人驱赶,
父亲居然还落得个顾念旧情的美名。在这时,老镇国公又主动上交了兵权,换得举家入京。
而在一场大火中,昔日的贵女沈明月与她的一双奸生子被烧得一干二净。她的郎君,
我的父亲,降袭承袭爵位做了镇南侯,镇国公府由此改为镇南侯府。5听到我说这番话,
镇南侯坚硬的脸上似是多了一丝温和。“这么多年了,爹爹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皎儿。
”“父亲。”我眼中的孺慕恰到好处。“川儿皎儿归家,是要办一个大点的宴会的,
今日已是来不及了,我已吩咐下去,待选个良辰吉日,准备请帖明日便送到各府。
”侯夫人在一旁温温柔地说道。“爹爹,大姐姐回来了爹爹眼中就看不到皊儿了。
”侯夫人的幼女薛皊扯着镇南侯的衣服不依不饶地说道。“哈哈哈,爹爹怎么会忘记皊儿呢!
”他伸手一把将薛皊抱了起来,饱经风霜的脸上才真的满是宠溺。十四年,
她又添了二子一女。一时间,其乐融融。最起码,面上是这样的,底下的波涛汹涌,
那就不好说了。就这样,我摇身一变,从薛永川未行完婚仪的新婚妻子,变成了他的亲妹妹。
当然了,以后只能说是我救了他,可不会有什么婚约一说。虽然身份变了,
但是我还是住在客院的,原因无他,毕竟主人家的院子还没拾掇出来。说这话的时候,
侯夫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而我只是摇摇头,然后握住了她的双手,
她身子顿时有些僵硬。“无妨,我与师傅行医时随性惯了,住在哪里都一样的。
”“终归还是委屈你了。”她反过来拉住我的手,轻拍了两下,而后叫来两名女婢。
“这是秋霜、冬梅,是在我身边伺候多年的家生子,你才回来,想必京中的情况还不甚清楚,
以后有她俩陪在你身边提醒你,也能避免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到底是侯夫人,
名义上是伺候,实则是监视,话还说得滴水不漏,一副拳拳爱女的样子。
不过我也无所谓这些就是了,左右逃不过被监视,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我带着两名婢女回了客院,院里之前的下人也都知晓了今日之事,
态度从之前的漫不经心变得恭敬。还没坐太久,薛永川便来了我的院子。
他跨步迈进我的屋内,脸色晦暗不明。“皎、皎皎。”他刚想如往常一般唤我皎娘,
又想起来如今我居然成了他的妹妹了,生硬地改了口。“皎皎,京中诸事与褚州完全不同,
你以后不能像在褚州一般行事了,如今回了侯府,我会让母亲请一位嬷嬷专门来教导你。
”“之前我们、你就忘了吧。”好一副义正词严的道貌岸然伪君子样,
仿佛当初不是他看中我那神医弟子的身份,又贪图我的美色,
日日在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引得他人以为我俩暗生情愫,
如今竟成了我强求那门不成的婚事似的。秋霜冬梅也当完全没听到薛永川在说什么一般。
不过我也早知道薛永川斯文的脸后面是怎样一副败类样,他能说出这种话,
我一点也不觉得诧异。我面上眉头微蹙,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哥哥,我晓得的,只不过。
”我话音一转,一副颇为烦恼的样子。“我俩差点大婚这件事,济明村的村民也好,
褚州城的那些人也罢,到底离京城远得很,时间久了也都不记得了,
只是那日崔家小姐也看到了,还有我们回来的时候跟着的这些个仆从,
总要想法子让他们不要乱说出去才行。”薛永川当初并非在永州处理夏汛,
明面上他奉皇命去了永州,暗地里却是乔装打扮去了距褚州百里的随州,故而出意外后,
镇南侯府压根不敢大肆寻找,只能暗地里拨人在随州找寻。而他已经顺着河道,漂到了褚州,
被我从临水河中捞了起来。等到半月后还是未找到人,而永州事宜也告一段落,
薛永川不得不回京时,他们才不得不让替身装作不慎跌落水中,就此失踪的假象。
他当初伤得极其重,昏迷半月醒来又失了忆。如若不是我用了好些上好的伤药,
他怕是根本好不了。躺在床上无法联系到镇南侯府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
总是怕自己会突然被赶出去。故而总是若有若无地勾引着身边伺候的人,不只是我,
还有其他女婢。只不过发现我是药堂的话事人后,他便开始专注勾引我一人了。
毕竟他自诩他这副皮相的确还挺拿得出手。他的失忆也不是大婚时才好的,
而是醒来后三月的样子,就已经恢复了记忆。6按理来说,恢复了记忆他就该走了。
只是当时,他发现,我竟然是神医弟子,他并不想错过我这个好机遇。
神医昔年也曾奉旨入京,靠着一手秘药医治了不少人,其中甚至还有如今的皇帝和太后。
在神医逝世后,他那一脉本来已是寂寂无闻,直到安平十三年,永州、褚州大疫,
我横空出世,靠这一手医术救治万民。褚州知府上禀,神医之名又在京中重新响了起来,
神医虽逝,但是我这弟子得了全部的传承,又立了大功,于是得了个无食邑的县主空名。
我医术高超,将来必是他的一大助力。说做就做,他一边对我温柔小意,
一副要以身相许的模样,一边安排人散播谣言让人误以为我与他情深意笃。面对下属的疑问,
他也说。“我现在还失着忆,就算与她成了亲也无甚关系,没有父母之命,
如何算得有正当名分,待到事成之后我借口恢复记忆回了京城,崔曦身为户部尚书嫡女,
自然是我的正室,而皎娘,做个贵妾正合适不过了。”他的算盘打得极好。
可惜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崔曦先行找到了他。崔曦此人眼中容不得沙子,
若是生米煮成熟饭倒也罢了,现在这般,原先的打算便不成了,我已然成了一枚弃子。
一边是青梅竹马手握实权的尚书府嫡女,一边是医术高超的神医。薛永川是个贪心的人,
他还是两边都不想放弃。于是这停停走走的半月里,他想起我曾说过自己年幼时被人掳走,
幸得神医收养的事情,又想出一招,给镇南侯府快马加鞭去了一封书信,
这才有了侯夫人打一照面就晕倒然后认出我是侯府嫡女的事情来。一个死人的身份,
换个神医弟子和皇室姻亲的缘分,不亏。当然了,对我那就更有利了。如今见我提及此事,
面上又是失落的模样。薛永川面色稍霁,开口安慰我道:“你放心,
曦儿那边我白日已经上门向她说明过情况了,她不日后便要成为你的大嫂,
这等事情她是绝不会外传的。”“至于那些个下人,母亲已经将他们尽数赶去了庄子上,
他们的家人都是家里的家生子,也定不会乱说的。”说是赶去了庄子,实则除了心腹,
大数都被灭了口。我心下了然。左右都是镇南侯府的走狗,死一个算一个。
面上却露出一副放下了心的模样。如往常一般温和,手段软,是薛永川最好拿捏的模样。
我如今是侯府嫡女,薛永川到底没敢过多停留,匆匆说完便又离去。
7宴上“那便是阴差阳错救了自己亲哥哥的镇南侯府大小姐吗?”我远离人群,
独自站在一处花旁。“皎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侯夫人面色温和地问我。
“我只是、看这牡丹开得极好,有些入神罢了。”我看向侯夫人,脸上夹带着些许无措,
良久又才补上一句。“娘亲。”听到我的这声娘亲,侯夫人又开始泪眼盈眶。
见到她开始忍不住哭泣,我面上添上了些慌乱无措,动作僵硬地搭在她的胳膊上以示安慰。
眼泪未免太多了些。侯夫人又止住泪,然后将我介绍给后面的夫人们。
“这便是我那丢失了十四年的大女儿薛皎,老天保佑,让她在水中救了川儿,
兄妹俩到底是缘分匪浅,竟然阴差阳错地重逢了。”“沈姐姐,到底是有福分呀,
这么多年了,总算是一家团圆了。”“是呀是呀。”一众夫人纷纷祝贺道。“恭喜呀。
”当中一位格外富态的夫人笑呵呵地说道:“薛大小姐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
不知以后会便宜了哪家的公子。”话音刚落,周遭一下安静了下来。“无妨,皎儿才回来,
我尚且疼她不及,又怎会现在就存了将她嫁出去的心思呢。”侯夫人微笑着看向富态夫人,
回答得滴水不漏。“且让她多陪我两年再说吧。”“再过几日,
便是我家皎儿与川儿的回家宴,到时还得请诸位赏脸来做客了。”“母亲,
我看到了崔曦妹妹。”我拉过侯夫人的袖子道。“那你去吧。”侯夫人温和地说道。
“崔家与我家交好久矣,年轻人还是多相处得好,就不留你在我们这了。”我听话地点点头,
然后向夫人们行了一礼便朝着崔曦的方向走去,穿过回廊时,
不经意间扭头地看了看侯夫人不经意地扫袖子的东西。“崔曦妹妹,原来你在这里。
”我的出现吓了崔曦一跳,毕竟任谁情敌变小姑子都会缓不过来的,
更不要说她之前还多番挑衅与我了。她那日听到薛永川的解释已经是吓了一跳,
我与薛永川差点成婚的消息她甚至连父母都没告诉。是个听话的。“是皎姐姐呀,
我就说怎么没看到你,呵呵、呵呵。”她语气僵硬,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一旁身着黄绿色衣衫的少女,大概是崔曦的友人,开口为崔曦解了围。“曦妹妹,
这便是薛大小姐吗?”“是我。”我笑眼弯弯,对着少女行了一平辈礼。“这位妹妹不知是?
”“这是礼部侍郎付大人家的二小姐,我的闺中密友付青栀。”一旁的崔曦很快地回过神来,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僵硬,然后朝我介绍道。“叫我青栀就行了,薛姐姐,
今天这一身真的衬得你肤如雪白,是千金坊刚出的衣裳吧。”付青栀也笑得眉眼弯弯,
然后开始称赞起我的这身打扮起来。“我刚来京城没几日,一应衣裳都是母亲为我准备的,
是不是千金坊的我还不太清楚。”我握住她的手,坦然地承认道。只是收回手时,
不着痕迹地将手中拿到的小物收入了袖口。除此以外,整场宴会,我与付青栀,
再无半点交集。8是夜我轻松地放倒了值夜的冬梅,待到他们醒来,
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睡着了。我换上夜行衣,拿出白日到手的小物,旋动按钮,
掉出来一枚药丸。自进了镇南侯府,我的每一样东西都被人暗地里仔细检查过,
故而除了医书,我并未带任何药物。而这药丸,是为那不问世事的老夫人准备的。一路潜行,
避开守卫,我便进了老夫人的小佛堂。将药丸碾碎抹在了香炉的炉壁上。
老夫人修佛已有二十余年,一向是不问世事的。譬如当初不问我那父亲骗婚,
譬如不问当初侯夫人如何陷害我母亲通奸,
再譬如明知道我与兄长是侯府血脉却任由我们被赶出去。她只会不问世事躲在小佛堂中,
供养佛祖。如此虔诚,合该去往西天极乐侍奉在佛祖左右。次日,
老夫人如同往常那般独自礼佛,等在佛堂外的仆妇只听到一声哐当响。进去时,
只看到一个口歪嘴斜、流着涎水的人倒在香灰里。至此,老夫人突然中风命不久矣,
满府皆知。为了让我尽快地融入京城的闺秀群体中,
侯夫人一边求宫中的娘娘找来教养嬷嬷教我学习礼仪,
一边频繁地带我出席各种大大小小的宴会。夏日悠长,朝阳长公主相邀各府女眷赏花,
侯夫人照往常一般应了邀。我被迫穿着时兴的衣裳一同前去,比以往不同的,
是这次侯夫人将薛永川也一并带上了。这些时日以来,薛永川一直有意无意地避着我,
但今天却是无法避开。与印象里的样貌全然不同,如今的我可以说得上是改头换面。
皎若秋月,姿色天然。我像往常那般向他打了声招呼。他回过神来,有些僵硬地回了我一句,
便坐在侯夫人的另一侧不再敢看我。但时不时地,我会察觉到一抹从身侧传过来的目光,
我只当没看到。没看到他的目光,没看到侯夫人有些发冷的微笑。什么都想要,
果真恬不知耻。是我父亲的种。到了宴会上,薛永川被仆从引着去了男宾那边,
而我跟着侯夫人留在了女宾这边。但是我也没跟她一块挤在夫人堆里,
而是被崔曦带到了另一处园子。一个月以来,算是为了讨好我吧,
几乎每场宴会崔曦都会作陪,由她牵线搭桥让我结识京中贵女。毕竟在她眼里,
我真的是薛永川的妹妹。这次也不例外。不过还没等她说什么,
我便被家中的婢女叫到了侯夫人处。侯夫人并不在原先那个园子里,而是在公主府外。
我过去时,她的神情有些严肃,见我便直接说道:“皎儿,你的医术母亲是晓得的,
娘娘急召入宫,你快些随我进宫。”9侯夫人说的是我父亲的妹妹,当今圣上的淑妃。
在进宫的路上,侯夫人对我说明了情况。淑妃有孕了。本该是喜事。今上五十有九,
淑妃这胎是这七年来宫中唯一的一胎。还是靠着镇南侯府偷摸送进宫的秘药才怀上的,
怀相并不好。当然了,秘药可不是出自我之手。他们暗地里的确想利用我做枚棋子,
但是才被找回来不久,在褚州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贸然将我给出的方子递给娘娘。
我那父亲的确是个不会轻易相信人的。所以这药,出自西南。镇南侯府的大本营。
可是这胎属实怀的不易,那秘药,本就是毒。今早起来,淑妃更是见了红。
召来心腹太医一诊脉,已经出现了小产的症状,虽然堪堪救治及时,但是难保有下次,
宫中眼红的人如此多,一双双眼睛全盯着。太医是男子,自然无法时时刻刻蹲守在内廷。
还得有个信得过且医术高超的医女伺候左右,才是最稳妥的。于是,
我这个靠一手医术吊住老夫人一条性命的神医弟子,终于入了病急乱投医的淑妃娘娘的眼。
穿过重重高大的宫门,我跟着侯夫人见到了淑妃。一番诊脉后,
我对着淑妃说:“娘娘这药用得凶险,本就是毒,用的时候量也没有把控好,
这才使得娘娘体内尚有残留余毒。”“那可怎么办?
”她没想到我才诊脉便知道了这胎是靠着秘药怀上的。自有孕以来,
皇帝便派了全太医院的太医连番诊脉,无一人曾探出她这一胎的玄机,
更不要说她体内还有余毒了。而我一出手便这般老辣。淑妃握住我的手,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迫切。“好孩子,你可有什么办法?”淑妃今年才二十四,
但入宫已经有六年了。当年的从龙之功让镇南侯府获益匪浅,当年盛景,何等风光。
现在虽然还是风头正盛的时候,但是背地里的衰弱却在所难免,
已经让我那父亲日夜难以安睡。于是,他不惜让自己年轻的妹妹去伺候那年迈的皇帝,
换来西南重镇的兵权重新回到他的手上。他也想成为未来皇帝的母家,让镇南侯府风光再继。
所以,淑妃这一胎极为关键。“家里如今并不像前些年那般风光了,
你父亲这些年在朝中独木难支,处境艰难。”话中带着诱惑:“女儿家,
嫁人便是第二条出路了,你先前流落在外的日子太久了,京中这些勋贵,向来看中这些虚名,
你到底没法许上很好的婚事。”“要是我能顺利诞下皇子,对你将来的婚事也是好处不少的,
说不定皇上高兴,还能为你赐婚。”她的手修长莹洁,指甲上的蔻丹艳红如血。
我也还记得当初我们被赶出府时,她才十岁, 却已经像我父亲一样冷漠自私、残忍无情了。
老夫人骨子里就是个重男轻女的,哪怕是如此高龄又辛苦孕育,
一见生下来是个女孩儿便扔给仆从鲜少过问。于是母亲一入府,
她便被老夫人像扔掉一块烫手的山芋似的扔给了母亲抚养。我的母亲,进府六年,
便亲自抚养了她六年。长嫂如母,不外如是。六年时间,添衣问寒,事无巨细,
可还是捂不热这白眼狼。“我才没有你这种与人通奸的嫂子!
”“我的嫂子是当今户部侍郎府的崔明樱!”“我有自己的侄儿侄女!
带着你的小野种从我家滚出去!”声声尖利,句句刺耳。
而后更是让人将母亲身上的首饰硬生生扯了下来,哪怕那本来就是母亲自己的嫁妆。
“这是我家的东西,你个下贱东西也配!能留你一件衣服都是我们好心了!
”这双染了蔻丹的手,扯下了母亲的首饰,还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如今,
她又用这双手托着我,对我诱以重利。“好孩子,你说呢。”她也不再称呼我为小野种了。
我不是小野种,那自然要有别的孩子来做这个小野种了。“姑姑放心。”我看着她,
回答得极其诚恳。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肚子。“皎儿一定会尽全力保住小皇子的!
”小白眼狼,生个小野种正合适。10“只是今日怕是不成,祖母如今重病卧床,
平日里都是我在照看,姑姑容我再回府三日,为祖母再看诊一次。”淑妃脸色稍变,
她素来是个没脑子的自私货色,眼见我的确是有本事的,
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要我今日就先在芙蕖宫住下了。没承想,我居然还会提出要回去三日。
“皎儿今日进宫只是应召入宫拜见,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准备。”“我先开个方子,
辅以热汤药浴。”“三日后,我再将准备好的药带进宫,为娘娘清除余毒。
”见她还是有些不想放人的样子,我又下了一剂猛药。“姑姑,祖母病重后,
我日日为她诊治,这件事京中知道的勋贵人家不在少数,如今宫里宫外盯着娘娘的人太多了,
我今日一进宫便留了下来,岂不是在给别人递话柄,
让人说我镇南侯府为了娘娘直接舍弃了家里的老夫人?”“说我没什么,
若是攻讦到娘娘腹中的小皇子就不好了,若祖母在这段时间去世了,
小皇子岂不是还没出世便已经背负上了一个逼死外祖母的骂名?”侯夫人这时候也开了口,
毕竟我提到的这一点的确重要。事关侯府未来,没有谁能够不小心翼翼。“娘娘,
不妨今日皎儿便与我回去诊治老夫人,然后你求皇上下一道圣旨,让皎儿奉旨进宫作陪。
”“事关皇嗣,想来皇上是会同意的。”回到侯府已是日暮时分,
此时镇南侯已在家中等候多时。管家见到我与侯夫人回到府中的第一时间便唤我去书房,
直说是侯爷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我一进书房,迎头便是镇南侯的怒斥。“皎儿,
你怎的这般糊涂!”“宫中岂是你一小姑娘能贸贸然去的,我与你母亲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你却要去那险地。”话中似是关心过度,实则全是试探。我满脸不知所措,
伫立在原地没敢动。良久,他才长叹一声。“宫中险恶,我怎么舍得你去,
明日我便进宫禀明娘娘,你就莫要入宫了。”“父亲,那姑姑的毒怎么办?
”我眼中闪过诧异,急切地说道:“姑姑这胎已有四月有余,
那太医院的一群太医居然无一人发现毒的问题,这件事定然有蹊跷!
”“那是我们从西南之地寻来的秘药。”镇南侯倒是说得直接。没有办法,
自家妹妹的余毒事小,但是小皇子能否顺利降生才是大事。
这才是为何薛永川突然急急忙忙要同我成婚,欲将我带回京城的原因。
这西南秘药很厉害不假,秘药本就是毒,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顺利怀孕生子不留余毒的,
总有一两个倒霉鬼。淑妃就是那个倒霉鬼。光是余毒罢了,
还有杂七杂八的各种样式的来自其他人下的毒。别说流产了,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迹了。
这都全靠那个一直在镇南侯面前提到神医的太医,如果不是他,淑妃早死了。
一方面是因为他觊觎着神医留下的手札,便一直想要将手札拿到手。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以他的能力,的确快保不住淑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这一月我日日扮演个醉心医术,刚与亲生父母相认的孤女角色,还日日侍奉在老夫人院中。
不一定面面俱到,偶尔也会闹些笑话,看起来就是尽量处事不会太出格的样子。
就像过去几年所有人能看到的我一样。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全被暗处的侍卫丫鬟一一记录在册。镇南侯不一定真就放下了戒心,但是也确实没有办法了。
这一胎太重要了,各个世家也虎视眈眈。日日担惊受怕的淑妃也拿我当那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