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里的三十七次心跳》第28次循环·7:00林小满的指甲嵌进掌心时,
血珠渗出来的速度和前27次分毫不差。她坐在医院长椅上,盯着抢救室的红灯发愣。
昨天她把母亲反锁在家里,老太太偏要爬窗去浇那盆快枯死的兰草,
摔在楼下的月季花丛里——刺扎进皮肉的样子,比抢救室的心电图更刺眼。“囡囡,
给妈倒杯水。”母亲的声音从病房传来,带着术后的沙哑。小满猛地站起来,
膝盖撞在长椅铁架上,钝痛顺着骨头爬上来。她冲进病房时,母亲正挣扎着想坐起来,
手背上的输液管被扯得晃了晃。“躺好!”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的戾气吓了自己一跳。
母亲愣住了,眼里的光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妈就是渴了……”小满转身去接水,
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她看着玻璃杯里的水漫出来,
指尖被烫得发红也没动——她在恨。恨母亲为什么不乖乖待着,恨自己为什么阻止不了死亡,
更恨这该死的循环,把离别掰碎了,喂给她吃了28天。水凉透时,她把杯子塞进母亲手里。
母亲接过时,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像小时候她摔破膝盖时,母亲给她吹伤口的力度。
那一刻,小满忽然想蹲下来哭。她好像不是在救母亲,是在绑架她。
第29次循环·7:00走廊的消毒水味里,混着点甜腻的气息。小满睁开眼,
看见对面长椅上坐着个穿碎花裙的小姑娘,正舔着草莓味的棒棒糖。
那颜色让她胃里一阵翻搅——母亲最爱的草莓蛋糕,奶油也是这个色。第28次循环的终点,
母亲是在她去买蛋糕的路上,被失控的电动车撞的。蛋糕摔在地上,草莓滚得满地都是,
像淌了一地的血。“林女士家属。”护士又来了,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小满没动。她今天不想跑了。她跟着护士走进病房,母亲正靠在床头看相册,泛黄的照片里,
28岁的母亲抱着襁褓里的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你小时候啊,
总爱啃草莓蛋糕上的奶油,弄得满脸都是……”母亲指着照片,声音软软的,
“下个月你生日,妈订了最大的那种。”小满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记得去年生日,
她在公司加班到深夜,母亲热了三次蛋糕,最后只能看着奶油化掉。“别订了。”她低声说,
“我不爱吃了。”母亲翻照片的手顿了顿,没再说话。病房里只剩下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一下,一下,敲在小满的心上。那天下午,她没再阻止母亲做任何事。母亲想去楼下晒太阳,
她就推着轮椅慢慢走;母亲想给老姐妹打电话,
她就举着手机凑到母亲耳边;母亲说想吃巷口的糖糕,她跑了三条街买回来,
看着母亲小口小口地咬,糖渣掉在衣襟上也没像往常一样皱眉。夕阳落在母亲的白发上时,
抢救室的红灯又亮了。这次母亲是突发心梗,走得很安静,嘴角还沾着点糖糕的碎屑。
小满坐在床边,替母亲擦掉嘴角的糖渣。指尖触到的皮肤很凉,
和她记忆里不一样——小时候母亲抱她,手心总是暖烘烘的,带着肥皂的清香。
她第一次没有在循环结束时崩溃。只是盯着母亲紧闭的眼睛想:也许,我做错了。
第30次循环·7:00睁开眼时,小满的第一反应不是起身,而是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干的。没有眼泪。她已经29次看着母亲闭上眼睛了。从歇斯底里的阻止,
到徒劳无功的顺从,现在只剩下麻木。像被泡在水里太久的海绵,挤不出一点情绪。
她走进病房时,母亲正在叠她的外套。那件灰黑色的羽绒服,是去年冬天母亲非要给她买的,
说“年轻人别总穿得像棵枯树”。此刻母亲正把袖口的褶皱一点点捋平,动作慢得像在绣花。
“别叠了。”小满走过去,把外套抢过来扔在椅子上。母亲的手停在半空,几秒后才收回去,
轻轻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妈没事做,闲着慌。”小满忽然注意到母亲的手。指关节肿大,
布满褐色的老年斑,虎口处有道浅浅的疤——是她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母亲追着扶她,
被车链刮的。那时候这只手还很光滑,能稳稳地托住她的脸,
能把她爱吃的草莓一颗颗洗干净。“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出院。”小满说,声音平得像湖面。
母亲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很快又暗下去:“可是……”“没什么可是。”小满打断她,
“回家。”她没再阻止母亲做任何事。母亲想浇花,
她就搬个小板凳在旁边看着;母亲想包饺子,她就坐在对面擀皮,看母亲把肉馅填得太满,
饺子肚鼓鼓的像小元宝;母亲说想看老版的《红楼梦》,她就找出来DVD,
陪她坐在沙发上看,直到母亲靠在她肩上睡着。晚霞染红窗户时,母亲的呼吸渐渐变轻。
小满没有哭,也没有喊医生。她只是轻轻把母亲的头放在枕头上,替她盖好毯子。
然后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最下层果然有个草莓蛋糕,塑料盒上的生产日期是昨天。
她拿出蛋糕,切成两块。自己吃了一块,奶油甜得发腻,她却没停。
另一块放在母亲的床头柜上,蜡烛还没拆,包装纸上画着个笑盈盈的太阳。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小满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手里捏着那根没点燃的蜡烛。
烛芯的味道很熟悉,像小时候母亲给她过生日时,蛋糕上飘来的甜香。
她第一次开始想:这循环,到底是为了什么?第31次循环·7:00第31次睁眼,
林小满没有立刻起身。她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从第1道数到第17道,
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不是护士的白大褂摩擦声,
是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轻响。她转过头,看见个穿深灰风衣的老人,背对着她站在窗边,
手里转着颗核桃,纹路磨得发亮。“第31次了。”老人开口时,声音像晒透的老木头,
“你总盯着抢救室的门,倒不如看看她枕头下的病历本。”小满愣住了。30次循环,
她光顾着和死亡较劲,竟从没碰过母亲那个洗得发白的碎花布包。老人转过身,
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老太太怕你急着哭,昨天半夜才把信塞进去。”话音落时,
他的身影慢慢融进晨光里,像雪化在春天的泥土里。她冲进病房时,母亲还在睡。
碎花布包放在枕头边,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本绿色封皮的病历。夹层里果然有封信,
信纸边缘被摩挲得发毛。“囡囡,当你看到这信,妈该走啦。”字迹是母亲特有的小楷,
笔画却抖得厉害,大概是写的时候手没力气了。“医生说妈最多撑三个月,
可我撑了七个月呢。就想陪你过28岁生日。你去年说草莓蛋糕的奶油太甜,
今年我让老板少放了糖,藏在冰箱最下层,记得吃。”“上次你说张婶的糖糕好吃,
妈昨天去排队了,热乎的,在布包里……”“别总想着倒带重来呀。日子是往前跑的车,
不能总回头看路牌。你要好好吃饭,下雨带伞,
遇到喜欢的人别别扭扭……”最后一句的墨迹晕开了,像滴了水:“我的小太阳,
该自己发光啦。”小满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了更多墨迹。她忽然想起第29次循环里,
母亲看着相册时的眼神;想起第30次循环里,母亲叠外套时的认真;想起每一次循环里,
母亲说“囡囡”时,声音里藏不住的温柔。原来她不是在阻止死亡,
是在浪费母亲留给她的最后时光。抢救室的红灯灭时,小满没有哭。她坐在床边,
握着母亲渐渐凉下去的手,给她读那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阳光从东边的窗移到西边的墙,
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小时候母亲牵着她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晚上十二点整,
小满躺在自己的床上,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母亲的定时短信,
发件人写着“妈妈”:“小太阳,生日快乐。”她走到冰箱前,拿出那块草莓蛋糕。
奶油上的草莓红得发亮,像母亲年轻时织给她的围巾,暖融融的。原来循环从不是惩罚。
是母亲怕她太难过,偷偷给了她31天,让她学会——好好说再见。
《循环之外的晴天》第32天·7:00林小满是被阳光晒醒的。窗帘没拉严,
一道金晃晃的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床头柜的草莓蛋糕盒上。塑料盒上的草莓图案被晒得发亮,
像母亲总爱穿的那件红底碎花衬衫。她坐起身时,膝盖没有撞在医院长椅的铁架上,
手心也没有掐出血痕。空气里没有消毒水味,
只有窗外飘来的槐花香——是她公寓楼下那棵老槐树,每年夏天都开得泼泼洒洒。“妈?
”她下意识喊出声,喉咙里的干涩感很真实。客厅静悄悄的,只有冰箱制冷的嗡鸣。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客厅时,目光落在沙发角落——那里搭着件灰黑色羽绒服,
是母亲去年冬天非要给她买的。昨天整理母亲遗物时,她把这件衣服洗干净晾着,
现在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味。指尖抚过袖口的褶皱,忽然想起第30次循环里,
母亲坐在病床边,一点点捋平这褶皱的样子。那时候她只觉得烦躁,
此刻却盯着那道被捋得服服帖帖的线,鼻子发酸。原来母亲的“没事做”,都是在替她操心。
第32天·10:00整理母亲的碎花布包时,拉链卡住了。小满低头去拽,
指腹蹭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拉开一看,是个用保鲜膜裹了三层的小铁盒,打开,
里面是十几颗糖糕,还带着点余温——是母亲在第29次循环里说的“巷口张婶的糖糕”。
她捏起一颗,咬了小口。糯米的软糯混着芝麻的香,甜得刚好,一点不齁。
忽然想起张婶的话。昨天她去还母亲的布包母亲住院前总把包寄放在张婶家,
张婶拉着她的手叹:“你妈上周三就来排队了,说你爱吃刚出锅的,站了四十分钟,
腿都肿了。我让她坐着等,她说‘我家囡囡就爱这口热乎的’。”糖糕在嘴里慢慢化开,
甜味顺着喉咙往下走,却在胸口堵成了一团。第28次循环里,
她把母亲买的糖糕扔进垃圾桶时,母亲眼里的光灭得像被踩碎的星星。
那时候她只想着“你别出事就好”,却没想过,母亲忍着癌痛排队买的糖糕,
是想让她尝一口“家的味道”。她把剩下的糖糕放进保鲜盒,藏在冰箱最上层。
像母亲藏草莓蛋糕那样,小心翼翼的。第32天·15:00雨是突然下起来的。
小满正在整理母亲的相册,听见窗外的雨声,猛地想起母亲信里的话:“下雨要带伞,
别总淋成落汤鸡。”她翻出伞柜里那把蓝格子伞——是大学毕业那年,母亲送她的,
说“上班了,别总像个野丫头似的淋雨”。前几年她嫌这伞老气,总扔在角落,
现在摸着伞骨上光滑的木纹,忽然想起无数个雨天,母亲举着这把伞在公交站等她,
伞柄永远往她这边歪,自己半边肩膀湿得透透的。手机响了,
是同事发来的消息:“今晚部门聚餐,记得来啊。”换作以前,她大概率会找借口推掉。
母亲走后那几年,她总觉得热闹是别人的,自己揣着满心的空落,融不进去。
可此刻看着相册里母亲笑盈盈的脸照片里她举着刚做好的草莓蛋糕,奶油沾在鼻尖上,
她敲了两个字:“好呀。”出门时,她撑开那把蓝格子伞。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响,
像母亲以前给她讲故事时,手指划过书页的声音。
第32天·20:00聚餐的火锅店热气腾腾。同事递来一串草莓糖葫芦,红得发亮。
小满接过来时,指尖被糖壳烫了下,忽然想起小时候,
母亲总把糖葫芦外面的糖衣舔化些再给她,怕她被烫着。“小满,你最近好像变了?
”邻座的女孩忽然说,“以前总皱着眉,现在看我们笑,你也会跟着笑了。
”小满咬了口糖葫芦,酸甜的汁水流进喉咙。她想起第31次循环的最后,
母亲信里写的:“我的小太阳,该自己发光啦。”原来母亲从不是要她困在循环里反复告别,
是想让她明白——离别不是终点,那些藏在日子里的爱,会变成光,陪着她走往后的路。
聚餐结束时,雨停了。夜空里挂着半轮月亮,清辉落在地上,像撒了层碎银。
小满撑开蓝格子伞,却没举起来,就那么抱着伞走在月光里。晚风吹起她的头发,
带着槐花香,和母亲身上的味道很像。第33天·7:00小满是被生物钟叫醒的。
她没有立刻起床,而是侧耳听了听——窗外有鸟鸣,楼下有早餐摊的吆喝,阳光透过窗帘缝,
在地板上投出一道亮线。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不是抢救室的红灯,不是循环里的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