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龙套的职业素养我叫余闲，闲是闲置的闲。
职业：横店影视城里一个平平无奇的龙套。特长：没追求、没长相、没本事、没钱、没背景，
人称“五没青年”。此刻，我正因为业务能力过于“出众”，面临被开除的风险。“卡！
”导演老冯把喇叭往地上一摔，满脸褶子拧得像块风干的橘子皮，指着监视器里我的脸，
对场务怒吼：“这人谁找来的？跟个活死人一样，镜头扫过去连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
主角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他搁那儿入定了？这是人质该有的反应吗？啊？！
”场务屁颠屁颠地跑到我面前，点头哈腰地陪笑：“闲哥，您……您稍微给点反应？
哪怕您哆嗦一下呢？剧本上写了，您这是被绑匪吓得魂不附体。”我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魂不附体，这四个字太空泛了。作为一个专业的龙套，我的理解是，当恐惧达到极致，
人是会宕机的。你看那些纪录片里被狮子追的羚羊，到最后不都站那儿不动，等着被吃吗？
那是一种生理性的放弃，是刻在DNA里的节能模式。我，余闲，
只是把这种“节能模式”贯彻到了极致。我管这叫“背景板的自我修养”——你看不见我，
你看不见我，我就是一团空气，一块会呼吸的布景。可今天，这套理论显然失效了。女主角，
一个正当红的流量小花，正酝酿着全剧最重要的一场哭戏。她本来已经眼圈泛红，
泪珠摇摇欲坠。结果镜头一摇，扫过我这张平静无波的脸，她的眼泪“唰”一下就憋回去了。
她指着我，气得花枝乱颤：“冯导！我没法演了！我一看他那张脸我就想笑！他哪是害怕啊，
他那是舒服得快睡着了！感觉绑匪来了都得给他盖条毯子！”全场哄堂大笑。我成了焦点，
这对于一个龙套来说，是奇耻大辱。老冯气冲冲地走过来，上下打量我，
眼神活像在看一个外星生物。“你小子，叫什么？”“余闲。”“多大了？”“二十三。
”“想不想红？”我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想，太累。”老冯愣住了。
他见过想红想到发疯的，没见过把“不想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他那张橘子皮一样的脸，
表情在愤怒、困惑、好奇之间反复横跳，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种……如获至宝的狂喜。
他一拍大腿，声音都在抖：“天才！真是个他妈的天才！”全场都懵了。流量小花也忘了哭。
老冯抓着我的肩膀，激动地宣布：“从今天起，你不用演人质了！我给你新创个角色，
就叫‘路人甲’！不，是‘定海神针甲’！”他唾沫横飞地解释：“你们懂个屁！
现在这帮演员，一个个心浮气躁，演戏跟要他们命一样。可你看这小子！”他指着我，
“他身上有股气，一股……‘万事不沾身，天塌当被盖’的沉静之气！这股气，能镇场子！
”我眨了眨眼，没太懂。我的“节能模式”，啥时候升级成“沉静之气”了？
老冯当场修改合同，我的日薪从一百块，涨到了……五百。
工作内容：在片场找个舒服的角落坐着，啥也不用干。全场哗然。
那个想挤掉我角色的关系户，此刻的表情比被绑匪撕票了还难看。我，余闲，
一个“五没青年”，靠着“啥也不干”，迎来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次反转。
2 镇城石与落魄千金老冯的新剧，是一部被资本强塞了无数流量明星的仙侠短剧，
剧情烂俗，特效五毛，全靠一张张整容过度的脸撑着。开拍第一天，男主角，
一个眼线画得比女主角还粗的爱豆，因为吊威亚磨破了点皮，当场罢演，
非要导演给他三跪九叩道歉。整个剧组乱成一锅粥，制片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蟻。
老冯却胸有成竹，一挥手：“去，把我的‘定海神针’请过来！”我正揣着五百块的日薪，
在道具库房里一张清朝的龙床上躺着补觉，就被场务恭恭敬敬地“请”到了现场。
老冯给我搬了个太师椅，放在监视器旁边，语重心长地说：“闲啊，你什么都不用做，
就在这儿坐着，释放你的‘气’。”我能释放啥气？大概是刚睡醒的起床气。
我往太师椅上一瘫，闭上眼，继续我的节能大业。奇迹发生了。那个正在撒泼的男爱豆，
闹着闹着，声音小了下去。他偷偷瞥了我几眼，眼神从暴躁变成了疑惑，
最后竟然有点……心虚？仿佛他那点三脚猫的演技，在我这尊“真佛”面前，无所遁形。
他清了清嗓子，对经纪人说：“算了，我是个敬业的演员，不能因为这点小伤耽误大家。
”说完，他主动爬上威亚，一遍就过了。全剧组看我的眼神，瞬间从看傻子，
变成了看活神仙。从那天起，“闲爷”的名号不胫而走。剧组里谁心浮气躁了，
谁和谁闹矛盾了，老冯就派他来我身边坐五分钟。五分钟后，保证心平气和，四大皆空。
我成了剧组的心理按摩师，移动的香薰机，唯一的副作用是大家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慈悲，
好像我下一秒就要羽化飞升。这部烂剧，在我的“镇场”之下，
竟然拍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感，演员的演技都莫名提升了几个档次。杀青那天，
一个女人找到了我。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身形清瘦，
眉眼间却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英气。她自我介绍叫秦疏影，是这座青瓦影视城的少东家。
嗯，一个即将破产的少东家。青瓦影视城，曾经是国内最大的民国风情影视基地，
如今门可罗雀，负债累累。银行下了最后通牒，再拉不到投资，下个月就要强制拍卖。
“余先生，”秦疏影开门见山，递给我一份合同，“冯导把你夸得神乎其神，
说你是这片土地百年不遇的‘人杰’。我想聘请你。”我看了眼合同，
职位那一栏写着：青瓦影视城首席气运顾问。年薪：税后一百万。
工作内容：每天在影视城里随意闲逛、发呆、睡觉，
将您的‘气运’均匀地覆盖到每一寸土地。我沉默了。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我这是从“定海神针”，要晋升为“镇城石”了？秦疏影的眼神很诚恳，
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余先生，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我走投无路了。
那些投资人，个个油滑精明，我缺的不是项目，而是能让他们静下心来听我说话的氛围。
我赌的，就是冯导说的那股‘气’。”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那是小人物在命运面前的苦苦支撑：“拜托了。就当……救救这座城，也救救我。”那一刻，
我从她眼里看到了和当初在剧组底层挣扎的自己，一样的迷茫，一样的无力。
我们都是被时代洪流拍打的沙砾，只不过她想逆流而上，而我只想随波逐流。我叹了口气，
人生第一次，感觉“躺平”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合同我签了，”我说，“但有一条，
我睡觉的时候，别让人围观。”3 躺平，但不是完全躺平我上任了。我的主要工作，
就是在青瓦城里四处游荡。今天在百乐门的废弃舞池里睡个午觉，
明天去旧上海的电车轨道上晒晒太阳。城里的老员工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他们大概觉得，他们这位年轻的少东家，是被逼疯了，找了个行为艺术家来冲喜。可渐渐的，
变化悄然发生。一个写不出剧本的“网文大神”，在我打盹的茶楼下枯坐了一下午，
突然灵感迸发，一晚上码了三万字，写出了他自认为的生涯最佳。他见人就说：“你们不懂，
闲爷睡觉打的呼噜，都带着故事的韵律！”一个被甲方逼疯的设计师，来青瓦城采风，
看到我躺在石桥上喂锦鲤，当场顿悟，回去就交出了一份充满“禅意”的方案，
甲方爸爸满意得差点给他磕头。甚至连城门口卖臭豆腐的大爷，
都说自从我每天在他摊位前发呆十分钟，他的臭豆腐都炸得更有灵魂了。“闲爷”的名声，
从一个传说，变成了一种信仰。
越来越多被“内卷”折磨得精神衰弱的都市白领、艺术家、创业者，
把青瓦城当成了精神疗养院。他们不来旅游，不来消费，就为了来“偶遇”我，
然后在我附近找个地方坐下，静静地感受那份传说中的“治愈气场”。青瓦城，
没靠任何项目，光靠门票收入，竟然奇迹般地……扭亏为盈了。秦疏影看我的眼神，
也从最初的“投资”，变成了深深的敬畏和……好奇。她经常在我发呆的时候，
给我送来一壶茶，然后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我，一看就是一下午。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终于忍不住问。我嚼着她带来的桂花糕，
含糊不清地说：“什么怎么做到的？我什么都没做啊。”我是真没做。我只是在很认真地，
践行我的“躺平哲学”。别人焦虑，是因为想得太多，要得太多。而我，
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想要，所以我的世界永远是平静的。或许，他们在我身上看到的，
不是什么神奇的“气运”，只是他们内心深处最渴望，
却又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一种彻底与世界和解的安宁。
4 什么叫专业青瓦城的“复活”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也引来了新的觊觎者。 这天，
城里来了个业内知名的摄制组，拍一部投资过亿的民国谍战大片。
导演是个从好莱坞归来的海归，人称“方导”，张口“Concept”，
闭口“Footage”，最讲究的就是量化到秒的“专业”。 他一进城，
看到游客悠哉悠哉，眉头立刻皱成了蚂蚁夹。 “秦小姐，”方导戴着白手套，指点江山，
“我需要一个Empty Set，一个干净的画布！不是这种……菜市场一样的Vibe！
” 秦疏影不卑不亢：“合同写明，我们是开放式景区，无法清场。而且，
他们也是我们的客人。” “客人？”方导冷笑，“在我的领域，没有客人，
只有‘可控元素’和‘不可控变量’。这些人，就是最大的‘不可控变量’！
” 他傲慢得仿佛不是来拍戏的，而是给这片落后土地进行现代化改造。 下午，
他要拍全剧最高潮的“一镜到底”长镜头：从爆破开始，招牌倒下砸中黄包车，
黄包车滑坡撞翻水果摊，惊起一群白鸽——环环相扣，毫厘不差。 而我，
作为城里最“不确定”的存在，照例在一棵榕树下的竹躺椅上，睡得正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