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雨，下得像天被捅了个窟窿。冰冷的雨点子砸在民政局灰扑扑的水泥台阶上，
溅起浑浊的水花，也毫不客气地砸在苏晚单薄的肩头。她没撑伞，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任由雨水顺着湿透的额发滑进眼睛，又冷又涩。手里那张薄薄的离婚协议书，
被雨水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墨迹，像她此刻在顾承砚眼里同样模糊不清的存在价值。
一辆嚣张的黑色库里南刺破雨幕，粗暴地刹停在路边。车门打开，顾承砚先下了车，
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进水洼，溅起泥点。他没撑伞，几步跨上台阶，
昂贵的西装肩头迅速洇开深色水痕，却无损他迫人的气势。紧接着，
副驾下来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撑开一把精致的小洋伞，小跑着跟上，
亲昵地挽住了顾承砚的手臂。是林薇。顾承砚心尖上的那抹白月光，终于舍得从国外回来了。
林薇依偎在顾承砚身侧，伞面微微倾斜，体贴地替他挡住大半风雨。
她看向台阶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苏晚，
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居高临下的审视。“承砚，”林薇的声音温温柔柔，
像沾了蜜糖，“别让苏小姐等太久，雨太大了。”顾承砚这才把目光投向苏晚。那眼神，
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她湿漉漉的脸颊。
他扫了一眼她手里那份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离婚协议，薄唇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苏晚，三年，辛苦你当这个替身了。”他的声音穿透哗哗雨声，
清晰地砸在苏晚耳膜上，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雹，砸得她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现在，
薇薇回来了，你该退场了。签个字，拿上你应得的，体面点离开。”应得的？
苏晚心底无声地裂开一道口子，涌出滚烫的讽刺。应得什么？
是他新婚夜就丢在抽屉深处、落满灰尘的结婚证？
是她生日时彻夜亮着却永远等不到主人的别墅客厅水晶灯？还是她独自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看着那个不被期待的小生命化作一纸冰冷报告时，
他秘书打来通知“顾总在国外有重要会议”的电话？三年契约婚姻，她像个尽职尽责的道具，
扮演着他需要时的“顾太太”，承受着他不需要时的视而不见。
原来所有的冷落、所有的忽视，所有的痛苦，都只是为了此刻，
为了迎接他真正的女主角归来。雨水顺着下巴滴落，混着一种滚烫的液体滑进嘴角，
咸涩无比。苏晚看着台阶下那对璧人，顾承砚小心翼翼地护着林薇，生怕她被一滴雨水沾湿，
而她苏晚，却像路边的杂草一样，被这场暴雨肆意冲刷。
林薇似乎被雨声和顾承砚话语里那份冰冷惊到了，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承砚，别这样对苏小姐说话，她毕竟……”话没说完，
但那未尽之意，更显得苏晚像个可怜的笑话。顾承砚安抚地拍了拍林薇的手背，
目光重新钉在苏晚脸上，只剩下不耐烦的催促：“协议带了吧？签了它，别耽误大家时间。
”苏晚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很轻，带着水汽的嘶哑，
在滂沱大雨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奇异地穿透了哗哗雨声，清晰地钻进顾承砚和林薇的耳朵里。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顾承砚的眉头狠狠拧起，那份不耐烦瞬间转为被冒犯的愠怒：“你笑什么？
”苏晚止住了笑声，抬起眼。那双总是带着温顺、隐忍甚至有些怯懦的眼睛，
此刻像被雨水洗过，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某种顾承砚从未见过的火焰，冰冷而炽烈。
她扬了扬手中那份被雨水浸透、字迹模糊的离婚协议，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顾总，您大概贵人多忘事。”她盯着顾承砚骤然收缩的瞳孔，
嘴角的弧度冰冷而锋利，“三年前那份结婚契约，附加条款第三条，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顿了顿，
欣赏着顾承砚脸上那副掌控一切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林薇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婚姻存续期间，谁若主动提出离婚，名下所有顾氏集团股份、动产、不动产，
自愿无条件全部转移给对方，净身出户。”苏晚一字一顿，
清晰地复述着那个被顾承砚视为绝对掌控、从未想过会被执行的条款，如同宣判，“所以，
顾承砚，今天不是你让我滚蛋，是你，该‘净身出户’了。”话音落下的瞬间，
苏晚猛地抬起双手。那两张承载着屈辱和算计的、被雨水泡得发软的纸张，
在她指间发出刺耳的“嘶啦”声。她面无表情，动作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快意，一下，又一下，
将那份顾承砚单方面拟定的、以为能将她扫地出门的协议，撕得粉碎！
纸屑像被雨水打湿的、肮脏的蝴蝶，纷纷扬扬地从她指缝间飘落，混入台阶下的泥泞积水里，
瞬间被浊流吞噬。顾承砚的脸色，在苏晚撕碎纸张的瞬间，变得铁青。
那是一种被蝼蚁突然咬伤、被绝对掌控之物狠狠反噬的暴怒。他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
那股迫人的气势几乎要冲破雨幕碾碎苏晚。“苏晚！你找死！”他低吼出声，额角青筋暴起。
然而，苏晚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再没有往日的温顺、隐忍或惧怕，
只剩下一种彻骨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跳梁小丑。她甚至懒得再和他说一个字。
她微微侧身，目光掠过暴怒的顾承砚和他身边一脸震惊、下意识抓紧他手臂的林薇，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刃上闪过的一道寒光。“对了，”她的声音穿透雨帘，
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顾承砚，你会跪着求我复婚的。我等着。”说完，
她不再看他们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踩着台阶上冰冷的积水，一步一步，走向路边。
一辆极其普通的灰色网约车，不知何时悄然停在了顾承砚那辆库里南后面。
司机大概是看雨太大，好心地把车往前开了开，靠近台阶。苏晚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车外所有的风雨，
也隔绝了顾承砚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和林薇惊疑不定的低语。灰色的车子很快启动，
汇入雨幕中车水马龙的洪流，眨眼间消失不见，只留下台阶上那对被雨水和震惊笼罩的男女，
以及一地狼藉的碎纸屑。顾承砚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
砸在昂贵的手工西装上，洇开深色的水痕。他看着那辆灰色网约车消失的方向，
眼神阴鸷得能滴出墨来。耳边，苏晚那句带着诅咒般笃定的话，
还在嗡嗡作响——“你会跪着求我复婚的。”荒谬！可笑！
一个靠契约绑在他身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身，一个他随时可以丢弃的玩意儿，
竟然敢这样挑衅他？还妄想着他会去求她？“承砚，她……她疯了吗？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像是寻求依靠，
又像是被刚才苏晚身上那股决绝陌生的气势吓到了，“她说的那些……股份……是真的吗？
”她显然也听到了那个“净身出户”的条款。顾承砚猛地回神，压下翻腾的怒火，
强行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拍了拍林薇冰凉的手背：“别听她胡说八道，
气急败坏的疯话而已。那份协议附加条款……”他顿了顿，眼神阴沉，“是我疏忽了。
但想动顾氏的根基？她苏晚还没那个本事！走，先回去，别淋坏了。”他搂着林薇的肩膀，
几乎是半拥半抱着她走向自己的库里南，替她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坐进去。
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大雨，也隔绝了林薇欲言又止的担忧眼神。
顾承砚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启动引擎，库里南发出一声低吼，
迅速驶离了这片让他颜面尽失的泥泞之地。车厢内暖气开得很足，
与车外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林薇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
微微侧头看着顾承砚紧绷的侧脸线条，柔声道：“承砚，别生气了。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她大概是被刺激得失心疯了，才说那些话……什么跪着求你复婚，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顾承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回应林薇的话，
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被雨刮器不断扫开又迅速模糊的挡风玻璃。
苏晚那双冰冷、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还有她撕碎协议时那决绝的姿态，一遍遍在他脑中回放。
那绝不是失心疯的眼神。一种极其糟糕的、失控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他的心脏。
……城市另一端，远离喧嚣的顶级私人医院VIP楼层。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昂贵香薰气息，厚重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只有仪器的轻微滴答声规律地响着。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位穿着剪裁极致考究的深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几位神情恭肃、气场不凡的男女，一看便是久居上位者。老者径直走到病床边，
步伐沉稳，目光落在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苏晚身上时，
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神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卑微的痛惜和温柔取代。“囡囡，
”老者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心翼翼地唤着这个失落在时光里十五年的昵称，“感觉好些了吗？头还晕不晕？
”他正是沈氏财团那位在商界跺跺脚都能引发地震的掌舵人，沈崇山。此刻，
却只是一个失而复得、满心惶恐的老父亲。苏晚，或者说，沈唯，轻轻摇了摇头，
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爷爷，我没事了，就是淋了点雨，有点着凉。
医生都说观察一晚就能出院了。
”她的目光扫过爷爷身后那几位神情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愧疚的叔伯姑姑，
心中并无太多波澜。十五年沧海桑田，血缘的纽带还在，但亲情早已被时间和距离冲淡。
她认祖归宗，更多的是为母亲临终的嘱托，为拿回母亲应得的一切，
以及……给自己一个彻底斩断过去、立于不败之地的身份。沈崇山在床边坐下，
布满岁月痕迹的大手覆上苏晚冰凉的手背，传递着笨拙的温暖。
他看着孙女眉宇间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隐约的疲惫，心疼得无以复加。这十五年，
她流落在外，受了多少苦？
一想到调查报告里提到的那个姓顾的小子和那份该死的“契约婚姻”，
沈崇山眼底就翻涌起骇人的怒涛。“孩子，委屈你了。”沈崇山的声音沉痛，
“沈家欠你和你母亲太多太多。以后，有爷爷在，有整个沈家在，再没人能欺辱你半分！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犊和滔天的权势。沈崇山身后的二叔沈明远，
一个面容儒雅但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分量：“小唯，
回家就好。过去那些糟心事，就让它彻底过去。顾氏那边……”他顿了顿，
看了一眼沈崇山的脸色，“老爷子已经发话了。敢如此折辱我沈家的掌上明珠，
总要付出点代价。”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冷了几分。沈家其他人交换着眼神，
都明白“老爷子发话”意味着什么。顾氏集团在本地是庞然大物，
但在根基深厚、触角遍布全球的沈氏财团面前，分量还是轻了些。沈家这位老爷子素来护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