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帝登基的第三天,一道圣旨送进了我沈府。我爹,当朝太傅沈从安,
大半辈子都用来和还是太子时的萧珏作对。如今萧珏踩着他父兄的尸骨登上了皇位,
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沈家会是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京城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死寂。人人都伸长了脖子,
等着看沈家的人头什么时候落地。我把自己关在房里,
一遍遍抚摸着腕上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疤。那是上一世,萧珏亲手用匕首给我划的。他说,
要让我流干最后一滴血,为他那位被我“害死”的白月光表妹偿命。地牢阴冷潮湿,
我的意识在无尽的痛苦中涣散。最后一眼,我看到的是他那双淬满了滔天恨意的眸子,
英俊的面容因狂怒而扭曲。他说:“沈妤,黄泉路上,朕也绝不会让你安生。”我死了。
死在了我二十岁生辰的前一天。可我没想到,我竟然也重生了。回到了萧珏登基的这一天。
当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府门外响起时,我正握着一把剪刀,
对着镜中自己那张尚还带着少女稚气的脸,思考着是毁了这张脸,还是直接给自己一个了断,
哪个能更快地逃离即将到來的宿命。我爹娘脸色煞白地跪在庭中,我也跟着跪下,
麻木地听着那道将决定我们全家生死的圣旨。然而,宣旨太监念出的内容,让整个沈府,
乃至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没有赐死,没有流放,没有抄家。圣旨上说,
太傅沈从安,乃国之栋梁,加封一等毅勇公,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我爹懵了,我也懵了。
这还没完。“沈氏长女沈妤,性资敏慧,淑逸闲华,特封为安乐郡主,赐……东海明珠百斛,
紫云锦百匹,蜀绣屏风十二架,另,钦天监已择吉日,半月后,迎郡主入宫,册为贵妃。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炸了。我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卷明黄的圣旨,
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恐惧而产生了幻听。贵妃?那个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的暴君萧珏,
要封我为贵妃?他疯了?还是我疯了?我爹抖着手接过圣旨,几乎站不稳,
声音都在发颤:“公公,这……这是不是搞错了?
小女她……”那宣旨太监堆起一脸谄媚的笑:“沈大人,这可是陛下亲下的旨意,
天大的荣宠啊!咱家在这儿先给您道喜了,往后,您可就是国丈爷了!”送走太监,
我爹立刻拉着我进了书房,关上门,他那张一向沉稳的脸此刻写满了惊疑不定。“妤儿,
你跟爹说实话,你和陛下……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渊源?”我苦笑。渊源?当然有。
血海深仇的渊源,算不算?我摇了摇头,声音干涩:“爹,我不认识他。”至少这一世,
在他眼里,我应该只是一个政敌的女儿,一个陌生人。“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爹百思不得其解,“他刚坐稳皇位,根基不稳,最该做的就是杀鸡儆猴,
拿我们沈家开刀。可他非但没动我们,还……还给你如此封赏,这不合常理,太不合常理了!
”我爹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分析着种种可能。“难道……他是想用你来牵制我?
把我沈家架在火上烤?”“可封妃是何等大事?他后宫空悬,第一个迎娶的,
竟然是政敌之女?这会让朝堂动荡,人心不稳。为了对付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我爹想不通,我也想不通。我的指尖冰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萧珏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上一世,他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我爹削职下狱。然后,以我爹的性命为要挟,
将我召入宫中。他没有给我任何位份,只是将我囚禁在最偏远的冷宫,日日折磨。
他一边骂我是蛇蝎毒妇,一边用各种手段逼我承认是我害死了他的表妹,
那位温柔善良的柔嘉公主。可我根本没有。我甚至在柔嘉公主落水时,还曾跳下去救过她。
但他不信。在他的世界里,我沈妤就是恶毒的代名词。因为我爹是他的政敌,
所以我做的一切,都必然包藏祸心。那段日子,是我永生永世的噩梦。而现在,
他居然要封我为贵妃?是了,一定是这样。他想换一种方式折磨我。把我捧得高高的,
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后宫所有女人的眼中钉,再让我狠狠地摔下来。他要看的,
是我从云端跌落泥潭时,那绝望不甘的模样。想通了这一点,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个男人,他的恨意,竟然已经扭曲到了这种地步。2.半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
沈府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渐渐被一种虚浮的喜庆所笼罩。无数的贺礼和拜帖如雪片般飞来,
曾经对我们避之不及的各路官员,如今都换上了一副巴结的嘴脸。我娘拉着我的手,
眼圈泛红:“妤儿,娘知道你不愿意,可这是圣旨,我们沈家……抗不了旨啊。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娘,我明白。”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因为我知道,
在萧珏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上一世我已经试过了。逃跑,求饶,辩解……换来的,
只是他更残忍的报复。既然躲不过,那就看看他到底想演一出什么样的戏。入宫那天,
仪仗华丽,吹吹打打,绵延十里。我穿着繁复的妃位礼服,坐在华贵的凤辇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百姓们跪在道路两旁,高呼“贵妃千岁”。可我知道,
他们心里想的,恐怕和我爹一样——皇帝疯了。凤辇在承乾宫前停下。
这里是后宫主位才能居住的宫殿,富丽堂皇,甚至比当年皇后的坤宁宫还要气派。
萧珏这是生怕我死得不够快。他把我放在这么一个招恨的位置上,
后宫里那些盯着后位望眼欲穿的女人们,会把我撕成碎片。宫人们恭敬地迎我进去,
为首的掌事姑姑姓林,看着约莫四十岁,神情严肃,但举止间透着一股干练。“奴婢林若,
奉陛下之命,掌管承乾宫一应事务。娘娘有任何吩咐,只管交代奴婢便是。”我打量着她,
心里暗自警惕。这应该就是萧珏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睛。我淡淡“嗯”了一声,走进了寝殿。
殿内的布置极尽奢华,我甚至在多宝阁上看到了几件前朝失传的孤品。桌上摆着精致的糕点,
还冒着热气,是我最喜欢吃的桂花糖糕。我的心猛地一跳。这绝不是巧合。上一世,
在地牢里,我饿得奄奄一息时,曾迷迷糊糊地喊过,想吃一口桂花糖糕。当时守着我的狱卒,
还嘲笑我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吃。这件事,除了我自己,只有萧珏知道。他……记得?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他记得。
他不仅仅是想换个法子折磨我那么简单。他的行为处处透着诡异,这诡异的背后,
似乎隐藏着一个我无法理解的秘密。我正在出神,林姑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娘娘,
陛下今夜会过来,您看是现在就开始准备,还是……”我回过神,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要来了。我与他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知道了,准备吧。”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铜镜模糊,却依旧能映出我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宫女们为我梳了繁复的发髻,
插上了那支陛下“特意”赏赐的、据说是用南海鲛人泪凝结成的珠钗。真可笑。
他明明最恨我这张脸。上一世,他说我这张脸充满了算计和恶毒,
看一眼都觉得脏了他的眼睛。“陛下驾到——”门外传来太监高亢的唱喏声。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梳子的手,指节根根泛白。来了。
那个让我午夜梦回都会惊醒的魔鬼,来了。殿门被推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带着君临天下的压迫感,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强迫自己站起来,按照礼仪,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头顶没有传来预想中冰冷或嘲讽的声音。一片死寂。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垂着头,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那双绣着金龙的皂靴,就停在我的面前,一动不动。
他在看我。那道目光,沉重、复杂,带着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情绪,像一张无形的网,
将我牢牢笼罩。不是恨意。也不是杀意。那是什么?我等了许久,久到我的膝盖都开始发麻,
他才终于动了。他伸出手,似乎想扶我起来。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那个动作,微小,
却无比清晰。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屏住了呼吸,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卷入这诡异的氛围中。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他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声音。然后,他收回了手,
用一种极度沙哑、艰涩的嗓音说道:“起来吧。”我依言起身,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绕过我,走到桌边坐下,挥了挥手:“都下去。”宫人们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焦着在我的身上,
那目光炙热得几乎要将我的后背烧穿。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他接下来可能会做什么。是会像前世一样,用言语羞辱我?
还是直接动手?然而,他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过来。”他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迟疑着,挪动着僵硬的脚步,走到他对面,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停下。他看着我,黑沉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良久,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盘桂花糖糕,嗓音愈发干哑:“尝尝,御膳房新做的。”我盯着那盘糕点,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怎么可能吃得下。这糕点,只会让我想起地牢里的绝望和饥饿。
见我没动,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措?他亲自拿起一块,
递到我面前。“不合胃口?”他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讨好?
这个词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荒谬。暴君萧珏,会讨好谁?尤其,
是讨好我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之女?我的目光,终于从那块糕点上,缓缓移到了他的脸上。
这是我重生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他。他还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只是眉宇间比前世更多了几分深沉的戾气和……疲惫。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而那双曾经满是暴戾和仇恨的眼睛,此刻,
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里面没有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
混杂着痛苦、悔恨、和……恐惧的情绪。是的,恐惧。他在害怕什么?我的心,狠狠地一颤。
一个更加荒诞,却似乎能解释一切的念头,在我心中破土而出。难道……他也重生了?
3..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我整个心脏。如果他也是重生的,
那么他所有的反常行为,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不是想换个法子折磨我。他是在……赎罪?
想到这个词,我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一个亲手将我折磨致死的刽子手,
他也会有“罪”的概念?也会想要“赎”?不,不可能。也许,
这只是他更高明、更恶毒的伪装。我必须试探他。我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块桂花糕,没有接,
反而抬起眼,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陛下,您还记得柔嘉公主吗?
”柔嘉公主,是他心头的朱砂痣,也是我前世的催命符。提到这个名字,
萧珏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和雪一样白。握着糕点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看着我,眼神里痛苦的神色更浓了,嘴唇翕动了几下,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这个反应,更加深了我的怀疑。前世,他每次提到柔嘉,
都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模样。而现在,他居然是这副样子。
我像是抓住了他的软肋,心底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意。我继续逼近,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臣妾听说,柔嘉公主最是良善,可惜红颜薄命。陛下一定很想念她吧?”“闭嘴!
”他猛地低吼出声,像是被刺中了最痛的地方。他手里的那块桂花糕,
“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睛赤红地瞪着我,
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却又夹杂着一丝……哀求。是的,哀求。他在求我,别再说了。
这个发现,让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我冷笑一声,退后一步,福了福身子:“臣妾失言,
请陛下恕罪。”他看着我,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无力。
他就那么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然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是不是……很恨朕?”我没有回答。恨?
当然恨。恨到食其肉,寝其皮。但他想从我口中听到这个答案?我偏不如他的意。
我要让他猜,让他日夜揣度我的心思,让他活在永无止境的恐惧和不确定里。就像前世,
他对我做的那样。“夜深了,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妾想安寝了。”我下了逐客令。
一个刚入宫的贵妃,在新婚之夜,对皇帝下逐客令。传出去,就是天大的罪过。
可萧珏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站起身,踉跄着走了出去。那背影,
竟有几分狼狈和落魄。看着他消失在门口,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林姑姑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大惊失色。“娘娘!”她扶起我,
又看到地上摔碎的糕点和皇帝离去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和担忧。“娘娘,
您……您别跟陛下置气,陛下他……他也是为了您好。”我闻言,心中冷笑。为了我好?
把我封为贵妃,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是为了我好?还是说,这个林姑姑,知道些什么内情?
我决定从她身上打开一个突破口。我抬起头,露出一副惶恐不安,泫然欲泣的模样:“姑姑,
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陛下他为什么……为什么那么生气?”林姑姑看着我,
叹了口气,扶我到床边坐下。“娘娘,您别怕。陛下的脾气……是有些阴晴不定。
但奴婢看得出来,陛下是真心看重您的。”“看重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姑姑何出此言?我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娘娘慎言!”林姑姑立刻打断我,
“沈大人是国之栋梁,不是罪臣。”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说:“娘娘,
您有所不知。前几日,御史台的张大人上书,弹劾沈大人结党营私,
还说陛下您封妃的决定太过草率,有违祖制。”我的心一紧。“然后呢?”“然后?
”林姑姑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惧意,“第二天,张大人就被人发现,
吊死在了自家府里的房梁上。陛下对外宣称是畏罪自杀,可谁都明白,这是陛下在杀鸡儆猴,
是做给那些对您,对沈家有非议的人看的。”我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张御史我认识,
是个出了名的犟骨头,前世也弹劾过我爹,后来被萧珏寻了个错处,全家流放。
没想到这一世,他死得这么快。萧珏用如此雷霆狠厉的手段,为我,为沈家,扫平障碍?
这已经不是“反常”可以形容的了。这是打败。“娘娘,您想想,若非真心看重,
陛下何至于为您做到这个地步?”林姑姑语重心长地说,“您是沈家女,陛下立您为妃,
本就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他这么做,是在告诉满朝文武,您是他的人,动您,就是动他。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我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如果萧珏真的是重生的,他带着前世的记忆,知道他对不起我,对不起沈家。
他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弥补。可是,他的弥补方式,依然充满了暴君的色彩。霸道,
血腥,不容置喙。他以为他是在保护我,可在我看来,这和前世将我关在地牢里的那个他,
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将他的意志,强加于我。我感到一阵窒息。无论是恨,
还是所谓的“爱”,这个男人,都让我感到恐惧。4..接下来的日子,
我过得像个被供起来的活菩萨。萧珏没有再踏入承乾宫半步,但他赏赐的东西,
却像流水一样送了进来。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无一不是天下间最好的。整个后宫,
都知道新晋的沈贵妃圣宠优渥,无人能及。那些原本准备看我笑话,想给我下马威的妃嫔们,
一个个都偃旗息鼓,甚至变着法儿地来我这里套近乎。其中,最殷勤的,是淑妃,
户部尚书的女儿。她几乎日日都来我宫里请安,送来的东西堆满了我的库房。“贵妃姐姐,
这是江南新进贡的雨前龙井,您尝尝。陛下最是疼爱姐姐,有什么好东西,
第一个想到的定是姐姐。”她笑得一脸讨好,可我从她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嫉妒和不甘。
我懒得和她虚与委蛇,只是淡淡地应着。我知道,这一切的平静,都只是表象。
萧珏用他的雷霆手段,暂时镇住了所有人。可这就像一个火药桶,他越是护着我,
积压的怨气就越多,一旦爆炸,我会粉身碎骨。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找到证据,
证实我的猜测。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彻底撕开萧珏伪装的契机。很快,机会来了。
宫中要举办一场马球赛,萧珏下旨,命所有四品以上的妃嫔都要参加。我听到这个消息时,
正在修剪一盆兰花。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一片最嫩的叶子。马球。又是马球。前世,
柔嘉公主,就是在一场马球赛上,坠马落水的。而我,当时就在她的身边。所有人都指证,
是我惊了她的马。萧珏也是以此为由,定了我“谋害皇嗣”的罪名。因为那时的柔嘉公主,
已经怀了萧珏的孩子。虽然,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他的。这件事,是我死后,
变成孤魂野鬼飘荡在宫中时,才听到的。柔嘉公主的贴身侍女,在一次醉酒后,
对另一个小太监吐露了真言。原来,柔嘉公主早就和萧珏的堂弟,贤王萧泽暗通款曲,
珠胎暗结。她知道纸包不住火,便设计了那场坠马。她算准了我心善,会下水救她。
她要用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和一场苦肉计,陷害我,除掉我这个沈家的女儿,
从而让她和贤王的孩子,能顺理成章地,变成萧珏的“长子”。只可惜,她没算到,
自己会因为落水受寒,真的小产,还伤了身子,不久后就病死了。而我,
就成了那个彻头彻尾的罪人。这一切,前世的萧珏不知道。但如果这一世的他,
是重生的……那他,一定知道。我的心,开始狂跳。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可以重演当年的情景,看他会作何反应。马球赛那天,天气晴朗。皇家马场上,彩旗飘扬,
人声鼎沸。萧珏高坐在看台的主位上,一身玄色骑装,衬得他越发英挺逼人。他的目光,
从我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那目光里,带着我如今已经能勉强分辨出的,
浓重的担忧和紧张。我穿着一身利落的红色骑装,走到自己的马前。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良驹,温顺又漂亮。林姑姑跟在我身边,小声地叮嘱:“娘娘,
陛下特意为您挑了这匹最温驯的马,您一会儿只管在场上玩玩就行,千万别逞强。
”我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比赛开始。我并没有像林姑姑嘱咐的那样,只是在旁边看着。
我催动马儿,加入了战局。我的马术,是爹爹亲手教的,虽算不上顶尖,但也绝不差。
我挥动球杆,精准地击中了一球。场边传来一阵喝彩。我能感觉到,看台上的那道视线,
骤然收紧。我装作没看见,继续在场上驰骋。按照前世的记忆,意外,应该就快要发生了。
果然,当我追着球,跑到一个角落时,旁边淑妃的马,突然像是受了惊一样,
嘶鸣着朝我撞了过来。和前世一模一样的情景!只是主角,从柔嘉公主,换成了淑妃。
那一瞬间,我甚至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我没有躲。我就是要看看,萧珏会怎么做。如果他真的重生了,他知道这是个圈套,
他会救我。如果他没有……那正好,我摔死在这里,也算是一种解脱。
就在那匹失控的马即将撞上我的那一刻,一道黑色的闪电,从看台上疾射而下。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离了马背,
落入一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浓郁的龙涎香,混合着淡淡的汗味,瞬间将我包围。是萧珏。
他竟然……亲自下场救了我!全场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皇帝,
为了救一个贵妃,竟然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冲进了混乱的马球场!我趴在他的胸口,
能清晰地听到他那颗心脏,正如同擂鼓般,疯狂地跳动着。“沈妤!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失而复得的后怕和压抑不住的狂怒,“你疯了吗!
为什么不躲!”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赤红的眼。“我……”“你是不是想死!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手臂将我勒得生疼,“你就这么想离开朕吗!”他的质问,
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尘封的记忆。前世,柔嘉落水后,他也是这样冲过来,
掐着我的脖子,用同样赤红的眼睛瞪着我,嘶吼道:“沈妤!你好恶毒的心!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表情。只是质问的内容,截然不同。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
就这么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委屈。而是一种巨大的,荒谬的,
撕心裂肺的痛楚。萧珏,你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非要等我死过一次,你才肯相信我?
我的眼泪,似乎让他瞬间慌了神。他脸上的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慌失措。
“别哭……”他笨拙地伸手,想去擦我的眼泪,可指尖刚碰到我的脸颊,就像被烫到一样,
猛地缩了回去。“我……我不是在吼你,”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害怕?堂堂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他说他害怕?我看着他,泪眼婆娑中,
他的脸和前世那个冷酷的暴君,渐渐重叠,又缓缓分开。我终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他,
萧珏。真的,重生了。5..马球赛自然是办不下去了。萧珏抱着我,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步步走回了看台。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淑妃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不住地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臣妾的马……臣妾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突然发疯……”萧珏的目光,冷得像冰刀子,
扫了她一眼。“拖下去,查。”只三个字,就宣判了淑妃的死刑。我知道,
无论这件事和她有没有关系,她都完了。萧珏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可能”伤害到我的人,
继续活在这个世上。他的保护,就是如此的血腥和不讲道理。回到承乾宫,他遣退了所有人,
亲自拿了药箱,要为我处理刚才被缰绳磨破的手腕。我缩回手,避开了他的触碰。
“我自己来。”他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殿内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他看着我,
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浓重悲伤。“妤儿,”他哑着嗓子,叫了我的小名,
“你就……这么不愿让朕碰你吗?”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恨意,委屈,不甘,
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陛下,”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您是不是,也觉得今天这一幕,很熟悉?”他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都在颤抖。“你……你想起了什么?
”我冷笑一声:“我什么都没想起来。我只是在想,如果今天掉下马的是我,
陛下是不是也会像当年对待柔嘉公主那样,认定我是罪魁祸首?”“不!不会!
”他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里充满了恐慌,“我不会再那么对你了!永远不会了!
”他的反应,正中我的下怀。我步步紧逼:“‘再’?陛下为什么会用这个‘再’字?
难道在陛下眼里,臣妾以前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伤害柔嘉公主的事情吗?”他在我的逼问下,
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痛苦,
却又无处可逃。“我……我没有……”他徒劳地辩解着。“没有?”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我换个问法。陛下,您还记得,我手腕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我伸出右手,将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浅色疤痕,展现在他眼前。那道疤,是前世的旧伤。
这一世的我,手腕光洁,完好无损。我这么说,就是在赌。赌他记得,
赌他会因为心虚和愧疚,而自己露出马脚。果然,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时,
瞳孔骤然紧缩。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没有……这里没有疤……”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我解释。
“怎么会没有呢?”我轻轻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冰冷和嘲讽,
“这可是您亲手划的啊。您说,要让我流干最后一滴血。您忘了?”“别说了!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双目赤红,
死死地瞪着我,那张俊美的脸上,写满了崩溃和绝望。
“求你……别再说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那个不可一世,
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竟然……哭了。晶莹的泪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赢了。我成功地撕开了他的伪装,把他逼到了绝境。可我为什么,
一点都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我只觉得,眼前这个流着泪的男人,陌生得可怕,
又熟悉得……让人心痛。“你……”他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了,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你都……想起来了?”我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被悔恨和痛苦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男人。他见我不说话,便当我是默认了。
他抓住我肩膀的力道,渐渐松开,转而变成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拥抱。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襟。
“对不起……妤儿……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个无助的孩子。
都是我的错……”“我瞎了眼……我猪狗不如……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啊……”他的哭声,
压抑而痛苦,像一只濒死的野兽,在绝望地哀嚎。我的身体僵硬,任由他抱着。我的脑子里,
一片空白。前世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飞速闪过。地牢的阴冷,匕首的锋利,
他淬满恨意的眼神,和我流淌一地的鲜血……那些我以为自己已经刻入骨髓的恨意,
在这一刻,竟然被他滚烫的泪水,冲刷得有些模糊了。我该怎么办?推开他?咒骂他?
给他一刀,为前世的自己报仇?可是,看着他这副样子,我竟然……下不了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哭声渐渐停了。他抬起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狼狈不堪。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妤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让我补偿你……让我用一辈子来赎罪……”我看着他,终于开口,
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萧珏,你知道吗?”“上一世,我死的时候,
手里还攥着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那是一枚很普通的梅花簪,是你还是太子时,
在街上随手买给我的。”“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因为父辈的政见而反目。你会在宫墙下,
等我偷偷溜出来,带我去吃遍京城的小吃。”“你说,等我及笄,就求父皇赐婚。
”我说得很慢,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可每说一个字,我的心,
就疼得更厉害一分。萧珏的脸色,随着我的话,一寸寸地变得惨白。他当然记得。
那些曾经的美好,如今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地凌迟着他的心。“我到死都在想,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那个会在冬夜里,跑遍半个京城,
只为给我买一碗热腾腾的元宵的少年,和那个在地牢里,亲手用匕首划破我手腕的暴君,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我的话,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噗通”一声,
在我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这个天下间最尊贵的男人,九五之尊的皇帝。
他跪在了我的面前。“妤儿……”他仰着头,泪流满面,
“两个都是我……又都不是我……”“是我的错,是我被猪油蒙了心,被仇恨蒙蔽了眼,
才会听信奸人的谗言,才会……才会那么对你……”“奸人?”我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
“是谁?”他眼中闪过滔天的恨意:“萧泽!”萧泽。贤王,萧泽。他那位看起来温润如玉,
与世无争的堂弟。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原来是他!“是他!”萧珏咬牙切齒地說,
“是他伪造了你父亲通敌的信件,是他买通了柔嘉身边的侍女,让她指证是你推柔嘉下水!
也是他在我面前,日日夜夜地说你们沈家的坏话,说你接近我,是别有用心!
”“我……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他说的,我都信了。
”“直到你死后……我无意中发现了他和柔嘉的私情,
发现了他们所有的阴谋……可是一切都晚了……都晚了……”他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像是在惩罚那个愚蠢至极的自己。“我杀了他,杀了所有害过你的人,为你报了仇……然后,
我就下来陪你了……”“我以为,我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可没想到,
老天爷竟然……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妤儿,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保护你,让我为你扫平一切障碍。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让他全家陪葬!”他的话,
依然充满了暴君式的偏执和疯狂。可这一次,我却从这疯狂里,听出了一丝绝望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