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三年后,丈夫回来了

守寡三年后,丈夫回来了

作者: 窗外的雪1002

言情小说连载

古代言情《守寡三年丈夫回来了男女主角分别是林昭宁作者“窗外的雪1002”创作的一部优秀作纯净无弹窗版阅读体验极剧情简介:小说《守寡三年丈夫回来了》的主要角色是宁微,林昭,赵启这是一本古代言情,萌宝,破镜重圆小由新晋作家“窗外的雪1002”倾力打故事情节扣人心本站无广欢迎阅读!本书共计289571章更新日期为2025-07-06 11:45:11。目前在本完小说详情介绍:守寡三年丈夫回来了

2025-07-06 12:27:04

宁微安葬完夫君衣冠的第三日,被迫脱下孝服,抬入商贾赵家为妾。赵家主母刻薄,

妾室阴狠,她活得如履薄冰。唯一暖处是赵家病弱长子,常倚她膝头唤姨娘。三年后,

夫君竟以当朝尚书的身份归来,立府门前,眸色复杂:“是我归迟了。”他欲迎她入府,

做回尊贵主母。宁微漠然递上和离书,身后转出个三岁小儿,抓住赵家长子衣角:“爹爹,

阿娘让你带我们回家。”昔日夫君眸光碎裂:“你叫他什么?”冬月十九,子时刚过,

上京城的风雪发了狠地扑打着窗棂,呜咽声像是城郊乱葬岗上盘旋不散的老鸦群。

寒意从砖缝、门缝、窗纸的每一个破洞里无孔不入地钻进来,砭人肌骨。

宁微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身下垫着的旧棉絮几乎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小腹深处沉沉地坠着,

一阵紧似一阵的钝痛像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撕扯。汗,

一层又一层地从额头、鬓角、后背渗出来,凉透了贴身的旧衣,黏腻冰冷地裹在身上,

如同浸在一条结冰的河里。她知道自己要生了。产婆被她打发在了外间暖阁候着,

此刻屋子里只有她一人独自熬着这无边的疼。痛楚仿佛一条冰冷的铁链,

一下下拖拽着她的骨头往下沉。每一次宫缩的间隙,她喘息着,

目光涣散地投向床榻对面的架子。那架子上立着一块簇新的乌沉木灵牌,是前几日才刻好的,

上面几个描金的字在昏黄油灯下反着微弱的光:“先考林讳骁之灵位”。林骁。她的夫君。

一个半月前,南境边陲战报传回上京,林骁将军的名字赫然列在阵亡名录之首。消息传来时,

府里的老夫人当场就撅了过去,整个镇北将军府乱作一团,

仆妇们抽抽噎噎的哭声像是给整个府邸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白幔。灵堂设了,

空棺椁也入了土。棺椁里只有他生前的几件旧铠甲,沉甸甸地躺在那里,

诉说着一个年轻生命彻底消亡在这世间的惨烈事实。而她宁微,

顶着镇北将军府嫡长孙媳的名分,却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临盆在即的鬼门关。

牙关死死咬合在一起,腮帮酸胀得厉害,宁微极力克制着喉咙深处想要逸出的痛呼。

一丝粘稠的甜腥气顺着紧闭的唇缝渗了进来。窗外雪霰子砸在枯枝上的簌簌声,

间或被更远处隐约传来的、守夜婆子压低喉咙的咳嗽声和几句模糊的闲聊打断。

“都这光景了……里头那位……还没声息么?

”一个婆子的声音带着冬日里特有的沉闷和困倦。“可不是么,”另一个声音接口,

带着点习以为常的麻木,“生不下来也没法子喽,横竖将军都去了,一个遗腹子,

还是哥儿姐儿都不知道呢,能有多大干系。就看老太太那边念不念这点血脉情分了。

”“能咋念?将军府又不是小门小户,这节骨眼上多一口人吃饭,将来分一分产业,

老太太精着呢!”先前的婆子嗤笑一声,语气凉薄,“大少奶奶……哦,现在该叫宁娘子了,

昨儿在老太太屋里,你没听见?宁家那边早就捎了话呢……咱们府上刚折了顶梁柱,

军功爵位怕都要折,家里里里外外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她一个没根脚的媳妇,

拖个油瓶能去哪儿?等着被扫地出门喝西北风吧!”话语清晰地透入内室。

宁微死死攥着身下早被汗水浸透的褥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凸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那“油瓶”二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耳膜,又顺着四肢百骸流窜,

搅得那股盘踞在小腹的钝痛都带着尖锐的屈辱。宁家……她的母家。

在林骁的死讯传来那一刻,便已如同斩断了与她相连的最后一道绳索。她是被丢过来的孤女,

没有倚仗的浮萍。产婆的声音适时地在外间门边响起,带着一种老练的试探:“大奶奶?

您……还撑得住么?要不老婆子进来看看?”“不必……”宁微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声音的平静,尽管尾音带了无法控制的颤抖,

“你……在外面……守着……就是。”门外静了片刻,

低低的对话又窸窸窣窣地响起:“瞧见没?硬气的很呐。到底是将门出来的姑娘,骨头硬。

可惜了……男人没了,这骨头再硬,又能熬几年?”“能熬几年?

就看能不能活着把孩子生下来了。赵府那边的轿子,

可还等着抬人呢……”“……那赵家老爷倒是……唉,也是个……有本事的,

可惜那身子骨……”声音低下去,后面的听不清了,但那“赵家”、“轿子”几个字,

却像冰冷的秤砣,沉沉地砸在宁微心上。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腹中的剧痛骤然又猛烈地袭来,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强撑和忍耐。

骨头碎裂般的疼痛沿着脊椎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金星在黑暗中迸裂。

一股温热的液体骤然涌出,她终于无法遏制地发出了一声短促凄厉的呻吟,

随即又死死咬住早已被咬破的下唇,将那痛呼生生吞了回去。额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滚落,

砸在枕边冰冷的灵牌上。

就在这时——“咿呀——”外间暖阁通往前厅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条缝隙,

一股温热的气息裹挟着灯油燃烧的烟火气扑面而来。紧接着,

一个穿着靛蓝绸面夹袄的老妇人出现在门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髻上压着一根素银扁簪,

脸上带着一种在寒夜强撑出的严肃,是老夫人身边第一得力的管事婆子王嬷嬷。

两个靠门边取暖聊天的粗使婆子立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嗝住了声,

慌忙垂下头退到墙角,大气也不敢出。

王嬷嬷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门口两个噤若寒蝉的婆子身上扫过,

随即沉沉地落在内室紧闭的房门上。内室没点灯,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

但那紧绷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透过厚厚的门板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嘴角绷得很紧,

没说话,只是转身对身后招了招手。

一个穿着半新不旧青布棉袄、低着头的小丫头端着托盘悄声走出来。

托盘里放着一盅刚在暖阁小炉子上煨着的参汤,热气袅袅。

丫头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在门边一个小杌子上。王嬷嬷这才沉声开口,声音不高不低,

恰好能让里面的人听到每一个字,字字清晰又冰冷:“老太太惦记着里头情形,

也忧心你的身子。眼下府里艰难,老太太说了,她年纪大了,经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也受不住再添一丁半口的丧事。”话语顿了顿,如同冰冷的钝刀在皮肉上划过。

“你是个明事理的。熬过去,生下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为林家留一点血脉香火,

老太太念你这点不易,府里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孤儿寡母,总有个容身之处。

”“若……熬不住……”那“熬不住”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又沉重得如同千斤巨石,

砸得人喘不过气。“林家的门楣,也不会任由人践踏。老太太自有老太太的安排。

”话说到这份上,已然明了。安排是什么?外头等着的赵家轿子,就是安排。若她死在今晚,

这孩子自然也活不成,那么林家彻底断了这一支嫡脉的香火,

与宁家的那点联姻旧情也就一笔勾销。她活着产下子嗣,

林家才有继续利用她和孩子与赵家交易的资格。王嬷嬷说完,

目光最后在紧闭的房门上停留了片刻,仿佛隔着木板也能看到里面那个人此刻挣扎的模样。

随即,她不再停留,转身带着小丫头退回了暖烘烘的内室。门扇被无声地合拢,

将冷冽的风雪和沉重的压力隔绝在外。门口,只剩下那一小碗还在微微冒着白气的参汤。

内室,宁微躺在彻骨的寒冷与剧痛中,浑身如同在冰水里滚过又丢在火堆上炙烤。

王嬷嬷的话,一字一句,如同裹了冰凌的鞭子,抽打在她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林家……赵家……筹码……剧痛再次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身体,比前几次更加狂暴,

似乎要将她彻底撕裂。视线模糊成一片白翳,

只剩下那块“林骁之灵位”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诡异的描金光泽。“呃——!

”又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冲出喉咙。汗水模糊了视线。她猛地闭紧了眼,再睁开时,

浑浊的眼底深处,那片翻腾的绝望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冰,奇异地被压抑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寒光。活下去。活着,哪怕像棵野草。

宁微深深吸进一口混杂着血腥气的冷空气,牙关松开,对着门外嘶哑地命令:“端进来!

”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力度,穿透木门。三日后,风雪稍霁。

清晨的天依旧是灰蒙蒙的,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镇北将军府后角门的青石板路被连日霜雪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咯吱作响。

一顶半旧不新、围着灰鼠皮毛镶边细棉帘的青呢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角门外。

轿夫穿着寻常的褐色厚棉衣,缩着脖子跺着脚,呼出的白气凝成一片。这顶轿子形制拘谨,

抬杠也短,一看就不是主人出行的体面排场,

更像是大户人家接运粗使仆妇或外头采买东西的小轿。角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窄缝。

一个穿着深灰色夹棉长袄的老妈子率先走了出来,脸冻得发青,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周遭。

她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仆妇,怀里抱着一个裹在厚厚襁褓中的婴儿,

用灰蓝色的旧棉布襁褓裹得严严实实,小脸上只露出一点皱巴巴的皮肤,看不清模样,

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再后面,宁微在两个粗使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细布夹袄棉裙,

外头罩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棉布斗篷,斗篷领口压得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露在外面的几绺发丝枯黄黯淡,被风吹得贴在失了血色的、颧骨高耸的面颊上。

宽大的斗篷下,身形单薄瘦削得不像一个刚生产三天的妇人,倒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芦苇。

她走得极慢,脚下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虚浮无力,全靠两边丫鬟硬撑着。

怀里抱着孩子的仆妇快走两步,把婴儿递到了跟轿婆子的手里。

那婆子动作熟练地将襁褓接稳,看都没多看一眼,转身就递进了那顶灰扑扑的小轿里,

动作麻利得像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包裹。接着便是那两个丫鬟,

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将宁微塞进了轿子。轿帘放下,隔绝了外面灰白的天光和彻骨的寒气。

轿夫低喝一声:“起!”小轿晃晃悠悠地离了地,颠簸着,沿着积着薄雪、行人稀少的街道,

朝着城东赵府的方向走去。轿内空间狭小逼仄,

一股经久不散的霉味和陈旧的织物气息混合着轿帘外缝隙里透进的冷风。

宁微半靠在冰冷的轿壁上,身上的斗篷早被颠簸扯开。她低着头,

目光落在自己搁在膝头的双手上。那双手瘦得厉害,指节分明地凸起,

指腹还残留着生产时咬破掌心留下的未愈痂痕。棉袄的袖口处,

一道素白的粗麻布缝边刺眼地露在外面——那是斩衰的余痕,属于“先夫林骁”。

她安静地看着那道素白的边,像是在审视一个毫不相干的物件。冷风吹着额头,有些微凉,

也让她昏沉的头脑有些许清明。她伸出那只尚能活动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

用力地捻着那道粗麻布缝边。指甲因为虚弱而显得钝,布料坚韧,她捻得很费力。

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带着一丝细微的麻痒。她捻得更用力了些,

仿佛所有的力气和支撑都凝聚在那两根手指上。指腹的皮肉磨着粗硬的麻线边缘,

很快就红了一片。一点细小的线头被她慢慢地挑了起来。轿子猛地一晃,

像是压到了一块石头。颠簸中断了捻捻的动作,线头没能被扯断。宁微低垂着眼帘,

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收回手指。指甲缝里留下了被勒进去的麻线纤维。

她不再看那道素边,也没有继续那徒劳的捻捻,只是把冰冷的手重新拢回袖中,

更紧地环抱住自己,微微蜷缩起身体,闭上了眼睛。唯有肩膀随着轿子的颠簸,

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着,透露出这副躯壳正在承受的、难以言喻的摧残。

轿帘缝隙不断灌进寒彻骨的冬风,混杂着街道上若有若无的馊水味、劣质炭火味,

还有一种京城富人区边缘特有的、沉闷而死寂的压抑。小轿最后停在了城东一所气派,

却隐约透着一股子暮气的府邸侧门。门楣上悬着黑底金字的“赵府”匾额,

门口两只石狮子半埋在未清的积雪里,显得有些孤寂肃杀。门房显然早已得了信,并未多问,

只拿眼瞟了瞟这顶不起眼的小轿和跟轿的婆子,

便默不作声地开了侧边一道仅供单人出入的窄门。没有拜天地,没有穿红的喜娘唱喏,

甚至没有一句入府的场面话。轿帘掀开,

方才跟轿的婆子一把将裹在灰蓝色襁褓里的婴儿塞到了宁微臂弯里,

动作粗蛮得像是塞过一个包袱。冰冷僵硬的襁褓触手生硬,宁微踉跄了一下,

才靠紧冰冷的轿门站稳。那婆子眼神锐利地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的脸上刮了一下,

鼻子里极轻地哼了一声,便不再看她,转身对开门的仆役扬声道:“接住了!

赵老太爷交代的,人送到了,可得好好照看!” 那语气轻飘飘的,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仆役眼皮一翻,算是应了。婆子立刻缩着脖子,挥挥手催着轿夫调转轿头,

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快速消失在街角,像是甩掉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门房仆役这才懒洋洋地斜睨着宁微,拿腔拿调地开口:“跟我来。”说着转身就朝府里走去,

也不管宁微抱着孩子能不能跟上。赵府的格局是上京城常见的豪商之家样式,雕梁画栋不少,

却有些年久失修的感觉,廊柱上的漆色暗淡,游廊下的花木在冬日里只剩枯枝败桠,

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败落气息。越往里走,越发显得沉闷压抑。

种混合的气味——浓重的草药苦气、陈腐的家具木头味、还有隐约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熏香,

混合成一种足以让人呼吸不畅的沉闷味道。仆役三拐两绕,穿过一个堆着破旧杂物的小院,

将她带到了一处偏僻角落的房门前。院子很小,墙角结着冰棱,光秃秃的地面冻得铁硬。

房门是普通的松木板,没有上漆,显得格外寡淡简陋。推开门,

一股带着潮气的阴冷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极其简单,

一床、一桌、一凳、一个粗木衣柜。床上铺着半新的粗布被褥,桌上放着一套粗瓷茶具,

仅此而已。“就这儿了。”仆役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仿佛多留一刻都嫌污浊。

宁微抱着冰冷的襁褓,站在屋中,如同置身冰窟。怀里的婴儿似乎被冻醒了,

发出细微的、小猫般的哼唧声。她环视着这逼仄冰冷的角落。灰暗的墙壁,硬冷的板床。

这里就是她和她怀中这个孩子,今后名为“栖身”的牢笼。她走到那张粗笨的木桌前,

指尖抚过冰凉的桌面,粗糙的纹理磨着尚未完全愈合的细嫩掌肉。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一个小小的凹陷处,积着薄薄一层尘埃。

她将那冰冷的襁褓轻轻放在桌面上,腾出手,将那点尘埃拂去。动作极轻,

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屋里唯一的窗户开得很高,糊着半旧的纱,透进来的天光也是惨淡的。

她转过身,背对着那个放在桌上、仍自微弱哼唧的襁褓,一步一步走向冰冷的床铺。

每走一步,脚步都很沉,身体深处撕扯般的痛楚又被那沉重的步子牵扯上来,

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刺。和衣躺倒在硬板床上,粗糙的布面贴着面颊,带着一股阴凉。

疲惫排山倒海般地袭来,沉得眼皮都快要支撑不住。模糊的视线里,

桌面那个襁褓还在微微蠕动,发出断断续续的、微弱得几乎要消散在冰冷空气中的哼唧。

宁微闭上眼。时间如同赵府角落里积下的浑浊水流,凝滞、粘稠、缓慢,

带着一股无处不在的腐闷气息。日升月落,冬去春来,又熬过了湿冷的长夏。

宁微在小院角落那间清冷的屋子里,挨过一天又一天。初时,

她周身骨缝里都透着那股产后带进府门的沉疴,走几步路就虚汗透衣。

赵府里煎药的砂锅倒是终日不绝于缕地咕嘟响着,只可惜,那些黑褐粘稠的汤汁,

大多是要端进主院赵老太爷和老夫人屋里的补药,或是有头脸管事得了风寒头疼脑热的方剂。

轮到她和角落小院,便只是粗使仆妇随意从大厨房端来的、治疗咳喘冻疮的苦臭药渣子,

敷衍地煮一煮,勉强吊住条命罢了。她的身份是赵老太爷新纳的妾。老太爷赵弘业,

年过五旬,早年跑商船富甲一方,如今积下了沉疴,身子早就亏空得厉害,

一年有大半年是躺在病榻上,连说话都气喘。宁微入府的第三个月上头,

病弱的赵老太爷才勉强挪动着脚步,由两个健壮小厮搀扶着,过来这冷僻小院瞧了一回。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未散的劣质草药味,襁褓里的孩子哭得厉害,小脸通红。

赵弘业在门口站了片刻,浑浊的眼珠迟钝地转了转,

看了一眼床上躺着、面色青白、鬓发散乱不堪的宁微,又瞥了一眼哭得快要闭过气的婴儿,

蜡黄的脸上皱成一团,不知是嫌弃孩子的吵闹还是厌烦满室的药气。

他喉咙里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终究是一口浓痰上涌,呛咳着剧烈喘息起来,

老脸憋得紫涨。小厮们慌忙将他扶走,

对院里的管事婆子仓促丢下句:“看……看顾着点……莫……莫出岔子……”声音微弱无力,

转眼就消失在廊角。自那之后,赵弘业再不曾踏足这小院一步。

她就像一件被主人遗忘在角落、积了灰的古董摆设。主母王氏,赵府实际的掌权者,

是赵弘业的结发妻子。生得圆脸盘,细眉细眼,四十出头的年纪,

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多少风霜,唯有一双眼睛精亮精亮,像淬了毒的针尖。她对宁微,

从头至尾便只有刻骨的轻蔑和冰冷的掌控欲。府里其他几房姬妾,见了王氏如同老鼠见了猫。

唯有新入府的苏姨娘不同。苏姨娘名唤苏婉,年岁比宁微还小两三岁,

是赵弘业三个月前收的良妾,据说是个落魄小官之女。她生得极其柔媚,细腰长腿,

一头乌发如同流泉,眼波流转间天然带着一股楚楚动人的风流韵致。赵弘业病中烦闷,

倒是对苏婉还有几分怜惜,常唤她在病榻前侍奉汤药说话解闷。

不知是妒忌宁微虽是“残花败柳”却曾占了“镇北将军府少奶奶”的名头,

还是看不惯她身上那股子被苦难磨砺后越发沉默坚韧的气质,

苏婉对宁微的敌意比主母王氏更甚三分。一个月前,宁微省出一点为数不多的粗布和棉花,

好不容易给儿子做了件贴身的薄袄御寒。一日午后,

她带着刚会走几步的儿子在院里唯一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槐树底下晒太阳。小娃娃穿着新袄,

走得摇摇晃晃,开心地去抓地上落下的枯黄槐叶。

恰逢苏婉带着丫鬟捧着刚得来的新料子从院门口经过,脚步轻盈,裙裾飘过时,

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孩子身上那件簇新却材质低廉的小袄上。她脚步一顿,

那精心描画过的眉眼微微一挑,嘴角牵起一丝似笑非笑。“哟,” 苏婉的声音不高不低,

恰好能清晰地钻进宁微的耳朵,带着一丝浮冰般的凉意,“宁姐姐倒是手脚麻利。

赵府里的针线上人,怕也没姐姐这般疼儿子。瞧瞧,这针脚细密,真是难得。”她眼波流转,

瞟向宁微身上那件依旧半旧不新的夹袄,“只是姐姐这般顾念小的,倒亏待了自己这身子呢。

这衣衫……看着……啧啧。” 她没说完,只是轻笑着摇头,眉梢眼角皆是嘲弄,

“可怜见的。听说宁姐姐以前在将军府,那吃穿用度,想是比咱们这商户人家更金贵些?

如今……唉,真是委屈姐姐了。”她身边的丫鬟也抿着嘴,偷偷地笑出声来。

宁微背对着院门坐在一张破旧的小杌子上,手里还拿着半件没缝完的旧衣。

苏婉尖锐的话语像风一样刮过,字字都带着刺。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起身,

仿佛对方嘲弄的只是空气,只是那吹过院墙的萧瑟秋风。唯有搁在膝头、握着针线的手,

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细小的针尖在粗布上停顿了一瞬,才又缓缓地、极稳地刺了下去。

她身旁的小娃娃全不知那些话语里的弯绕,摇摇晃晃地举着一片枯黄的大叶子,

踉跄地扑到宁微的腿边,用沾了泥土的小手抓住她的裙角,仰着小脸,

奶声奶气地叫:“娘……叶叶……”宁微眼底冰封的寒意,在低头看向儿子的一瞬间,

倏地融化了一角。她没有去接儿子递来的那片干枯脆弱的叶子,只是伸出另一只手,

轻轻地将他额前因玩闹而汗湿的几缕软发拨开,

露出他那双乌溜溜、懵懂清澈、完全倒映着自己的眼瞳。小娃娃得了回应,咯咯地笑起来,

抓着母亲的裙角,又晃晃悠悠转身去追逐被风卷起的另一片落叶。

日子就这样在刻薄审视和无边冷眼中缓缓爬行。没有人为她们母子说一句话,

所有人都视她们为理所当然的尘埃。

那份入府时一同带来的、属于“先夫林骁”的、沉甸甸的名头,早已在无人提及中彻底蒙尘,

连它曾经存在的意义都显得可笑。没人提起孩子的姓氏,没人关心他是否该记入赵家宗祠。

他就只是小院角落里无声无息长大的一个“庶子”,一个迟早会被彻底遗忘的存在。

唯一的暖意,如寒夜里微弱摇曳的一点烛火,竟然来自主母王氏的院子里。

那是赵府唯一成年的嫡出子嗣,赵启恒。府里上下都称他“大少爷”,约莫七岁的年纪。

生得单薄,面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身形也瘦弱得很,

常常裹在厚厚的、质地极好的狐裘里,仍止不住会轻轻咳嗽几声。他是赵家金枝玉叶的少爷,

却也像是精心豢养在富贵樊笼里一株羸弱的兰草。王氏对这唯一的儿子视若掌中珠,

平日里去老夫人和赵弘业那里请安,也是带着他,将他护在身边,

唯恐他沾染了一点病气风寒。但令人奇怪的是,这精致宝贝着的小少爷,

性子却并不骄纵跋扈,反而有些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疏离。他极少去其他姨娘院里走动,

甚至连他生母苏婉那边,也少见他的身影。一日清早,料峭春寒尚未退尽,

宁微正带着孩子在院中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下,

小心翼翼地给新移来的一株耐寒的野菊花苗培土。那野菊是从角门外墙根下偷偷挖来的,

纤细瘦弱的茎秆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主母王氏院里新得了一匣子据说是从京郊温泉庄子上现采的明前新茶。

王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过小院给各房分派一些。经过时,

王嬷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那株寒酸的野菊苗上刮过,随即落在宁微粗糙冻红的手指上,

嘴角下撇,冷冷道:“没根没脚的东西,费这功夫,养活了也没人赏!

不如留着气力照看好哥儿,没得过了寒气给整府招晦!”说着,

拿眼示意旁边的小丫头给宁微放了一小包分量最轻、品质最次的茶叶,

便趾高气扬地领着人走了。宁微默默收起那包粗茶叶子,放到石阶旁,继续专注地培她的土,

仿佛刚才那番呵斥从未入耳。就在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停在院门口。

王氏身边另一位管事赵嬷嬷正领着大少爷赵启恒走过。

赵启恒穿着一身簇新的天水碧云纹锦缎小袄,外罩银灰色镶白狐毛斗篷,

小小的身体裹在里面,更显精致脆弱。他脚步顿住,目光并没有去看那个低头忙碌的宁微,

也没有看旁边怯生生、脸上还沾了点泥巴的小娃娃,

而是落在那株刚刚栽好的、在寒风中微微摇曳的细弱野菊苗上。小家伙蹲下身,

伸出干净的小手想去碰触那几片嫩得几乎透明的黄绿色小叶。旁边的大丫鬟吓了一跳,

赶忙拉住他的手:“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刚移栽的野草,根都露着泥水,

当心冻着了您的贵手,奴婢回禀主母,让花房给您移最好的金菊来赏玩!

”赵启恒的手被丫鬟拉住,并没有挣脱,他只是抬起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

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那丫鬟近在咫尺的、焦急的脸庞,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

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的稚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花房的……不好看。

” 他的目光又落回那株孤零零的野菊苗,“它……冷。”他挣脱开丫鬟的手,

在小菊花苗旁蹲了好一会儿,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仿佛真的在为这株野草是否寒冷而担忧。

丫鬟无法,只得轻声哄着。从那一天起,

这位金贵的、被主母和王嬷嬷看得眼珠子似的大少爷赵启恒,

竟时不时地会避开他母亲院中的仆妇视线,

像个机敏的小鹿般溜达进这偏僻寒酸的角落小院来。他不爱说话,

总是睁着一双清澈却带着淡淡忧色的眼睛,沉默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有时候是站在院门口,

看着宁微在冷水中浆洗儿子的小衣物;有时候是趴在窗台上,

娃娃喂些简单的米糊;有时候只是默默蹲在老槐树旁那个小小的、用砖块胡乱垒砌的花池边,

看着那株在她们母子几乎是用呼吸取暖般呵护下挣扎存活的野菊。宁微起初是带着警惕的。

她见识过太多的恶意,从不相信高门大户里会平白落下什么“善心”。

尤其是在苏婉那里吃了明枪暗箭,在主母王氏那里尝尽了冷眼刻薄之后。

她将儿子牢牢地护在身后,自己则隔开一段距离,

沉默地看着那个锦衣华服、却透着莫名孤寂的孩子,如临大敌。若是有王氏院里的仆妇寻来,

她更是立刻带着儿子退回屋内,紧闭上房门。但赵启恒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戒备。

他来得悄然无声,走得也无声无息。从不进她的屋子,也从不试图靠近她或者拉扯她的儿子。

就那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看着,像在看一处与他全然无关,

却又有些什么东西牵引着他的风景。一次难得的春日午后,

有微薄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吝啬地洒下来。宁微正抱着儿子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

指着院墙上砖缝里长出的一蓬翠绿色的、不知名的细小藤蔓,

他认:“草……”小娃娃懵懂地跟着学:“草……草……”赵启恒不知何时又静悄悄地来了,

站在不远处的廊檐阴影下。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倚靠在冰凉的廊柱上,

一双干净的眼眸安静地望向宁微和她怀里的孩子。也许是阳光给了人一丝假象的暖意,

也许是怀中儿子柔软的依恋稍稍冲淡了心头的寒冰,

许是这段时间赵启恒无声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陪伴”终究一点点消融了宁微戒备的坚冰。

当小娃娃从宁微的膝上滑下来,

摇摇晃晃地、第一次主动朝着那个一直沉默注视他的小小身影走过去,

用肉乎乎、还沾着口水的小手,怯生生地抓住了赵启恒垂在身侧、冰凉的衣袖一角时,

宁微心头猛地一紧,几乎要冲过去把儿子抱回来!然而,

她看到的却是赵启恒那总是微蹙的眉头,竟舒展开了一点点。他没有挣开那沾满口水的小手,

也没有丝毫嫌弃。他慢慢弯下腰,苍白的小脸对着那个只到他腰间的小娃娃。小娃娃仰着头,

用乌溜溜的眼瞳回望着这个好看却又有些奇怪的哥哥。赵启恒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

小心翼翼地、轻轻碰了碰小娃娃柔软的发顶,

声音很轻很轻地飘了出来:“姨娘……”他唤了宁微一声,

目光依旧落在小娃娃那张稚气懵懂、充满了好奇的小脸上,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姨娘……这个称呼从赵家大少爷口中轻声唤出,不带轻蔑,

只有一种孩子气的、试图亲近的询问。宁微怔在原地,紧握的手指缓缓松开,指尖微微发凉。

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了赵启恒眼中的东西——那不是打量与算计,

而是一种深埋在孩童心底、却始终无法触及理解的、名为“家”的疏离与渴盼。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份粗陋却真实的暖意,如同濒死的小兽本能地嗅到一丝生的气息。

她沉默了良久,才用同样低哑的声音回答:“……思宁。” 这个名字划过她干涸的心底,

仿佛一道愈合经年的伤口重新撕裂开来,渗出苦涩的血腥味。“林思宁。

”后面两个字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散。赵启恒似乎听清了,又似乎没有。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点点头,再次轻轻摸了摸小娃娃的头顶,没再说话。那以后,

赵启恒像是认定了某种许可,来得更勤了些。他依旧话少,

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不属于孩童的沉静。很多时候,他只是搬一张小杌子,

放在屋檐下宁微常坐位置的几步之外,沉默地坐着。

手里有时会拿一本开蒙的《千字文》或《千家诗》,书页翻着,视线却常常越过书页边缘,

落在那对母子的身上。春日里,他开始学着宁微的样子,

笨拙地帮衬着给那株在风中艰难挺立的野菊花浇水。小手握着小小的木瓢,小心翼翼,

生怕水浇多了冲垮了根部那点可怜的泥土,或是力道大了敲痛了娇弱的花苗。有时候,

宁微给林思宁缝补衣衫,赵启恒就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小杌子上,安静地看着。

林思宁最喜欢跟在赵启恒身后蹒跚学步。小娃娃跌跌撞撞地跑,

软糯的声音喊着:“爹……爹爹……等等宁宁……”宁微的手猛地一抖,

针尖瞬间刺破了指腹,沁出一个鲜红的血珠,她猛地抬头,嘴唇微启,

那句阻止几乎要冲口而出。然而赵启恒先有了动作。他立刻停下脚步,转回身,

走到扑倒在草地上的小娃娃跟前蹲下。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

轻轻拂去林思宁膝盖上沾的几根枯草,

把他那只沾了泥土和口水的圆乎乎小手握进自己微凉却干净的手掌里,然后慢慢用力,

稳稳地将小娃娃拉了起来。

他看着小娃娃揉着摔痛的膝盖、委屈巴巴、却又含着眼泪仰头望着自己的模样,

那双总是笼罩着一层薄雾般的黑眼睛里,竟然罕见地、极其清浅地弯了一下。

他动作轻柔地帮小娃娃拍掉身上的泥土,

从自己干净的锦缎袖袋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薄荷皂角清香的素白细棉手帕,

耐心地替林思宁擦了擦脸蛋和手上沾的灰土泥痕。“摔疼了?”他低声问,声音依旧平静,

却比平素少了几分疏离,多了点细微的温和回响。林思宁不懂这些,

但他似乎本能地感受到那份小心翼翼的呵护。他依偎在赵启恒腿边,

大大的眼睛里委屈的泪水还没干,嘴角却已经不自觉地咧开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咯咯笑声。赵启恒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将他抱了起来。他站起身,

抱着软乎乎的小娃娃,朝宁微走来几步。阳光下,他那总是略带几分病态的苍白脸上,

被春日初升的金芒镀上了一层暖意。他看着宁微,没有解释什么,

也没有对小娃娃那错乱的称呼流露出丝毫的讶异或尴尬。他只是极轻地问了一句,

目光扫过宁微刚才被针刺破、还在隐隐渗出血丝的手指:“姨娘,可备了伤药?”没有称呼,

没有寒暄,仿佛只是最自然的关心,只在乎此刻这一刻,

她指尖的小小伤口是否得到了及时的抚慰。那一刻的赵启恒,身影逆着光,

轮廓被镀上一层金边,显得温文而坚定。宁微望着他怀里的小娃娃咯咯地笑,

小手抓挠着赵启恒颈侧垂落的柔软发丝,心底深处,那层紧紧包裹着、名为林骁的沉重冰壳,

骤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寒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在街巷屋顶呜咽地打着旋。

又是一年深冬,距离宁微被一顶灰呢小轿抬入赵府侧门,已是整整三年。这日午时刚过,

天就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上京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

预示着入冬后的第一场正经大雪随时要泼洒下来。宁微从外面回来,

手里提着一摞精心挑拣过、颜色质地还算匀整的中等棉线头,脸上罩着面巾,遮住了口鼻,

露出的额头光洁依旧,眉眼却比三年前更深沉,更安静,

只余下一点被生活打磨出的沉稳韧劲。身上穿的依旧是那身浆洗得发白却干净的细布棉裙,

外面套着件半旧的青色棉布斗篷。三年前那个摇摇欲坠、只能躺在硬板床上等死的妇人,

如今竟在赵府这泥沼中缓慢地重新站稳了脚跟。她有一双极为灵巧的手,尤其善于编织盘结。

入了冬日,那些富户人家要换新席子、编新篮子、制新门帘,

还有女子头上的结子穗子、小儿玩的精致小笼球……她靠着这不起眼的技艺,

偷偷摸摸地接些私活,竟也能艰难地攒下几个大钱。加上她从王家那边挪借来的启动钱,

今日便是要去牙人处盘下一间临街小铺面,将她的编织手艺光明正大地做成门脸买卖。

牙行的交割极为顺遂。小小的铺面坐落在城东平民聚集的西市口,

靠近城门那片不甚热闹的所在,地方不大,门脸低矮,但胜在租金便宜。

宁微仔细查了文书上王家的署名,确认无误,又在中人作保之下摁了手印画了押,

将那薄薄的、决定着自己和儿子未来的契纸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出来时,

雪粒子已经变成了零星的雪花。她步履轻快地往赵府方向走,冷风裹着雪花扑在脸上,

带着冰凉的清爽。离赵府角门还隔着半条巷子,她便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那平日间只在后厨和运送杂物时才开、人迹寥落的后巷里,

今日竟隐隐传来压抑的喧哗和许多人汇聚的杂乱脚步声。

几辆眼生的、漆黑描金、形制低调却透着庄重威严的马车辘辘行过,碾碎路上的薄冰积雪,

朝赵府正门方向驶去。远远的,便看见赵府平日里总是虚掩着的朱漆正门,

此刻居然大敞四开!无数穿着体面的管事仆从神色惊惶而恭敬地侍立在门廊两侧,

原本该在府邸深处呼风唤雨的大管家赵福,竟也躬着背立在门阶之下,

朝着远处雪中看不清的方向深深地揖首。门口,

被大群披甲执锐、身形笔挺如标枪般的亲卫围簇着的,是一个高颀的身影。

宁微的脚步蓦地顿住。她停在巷角一株枯树投下的阴影里,距离府门口那阵仗尚有十余丈,

雪花落在她斗篷的兜帽上,很快积了一层薄白。

那立在府门阶下、被众星拱月般围住的男人身形,隔着风雪,模模糊糊地刺入了她的眼底。

看不清具体眉眼,只一个轮廓。身姿挺拔如寒松,披着墨色镶银边貂绒大氅,

肩头已落了一层雪。他只是那样沉默地立在那里,

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沉肃如山岳般的威压自他身上弥散开来,

使得周遭所有弓腰低眉的仆役管事们,显得更加渺小卑微,连风雪都好似在绕过他盘旋。

宁微的指尖骤然陷进掌心的棉线头里,那些柔软的细线触手冰凉。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身体深处某个被层层寒冰封锢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一声细微的、干涩的碎响。

她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凝的冰湖,再无波澜。她收回目光,

只当那不过是风雪中的一道无关景致,转身就欲绕道去往常走的偏僻角门。赵府的门房里,

平日里惯会偷懒耍滑的守门小厮李顺,此刻正哆嗦着腿从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

恰好瞥见宁微要往角门方向拐的背影。那府门前骤然降下的滔天权势压得他六神无主,

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惶恐的对象,想也没想,尖着嗓子朝宁微的背影喊道:“喂!

宁……宁姨娘!还……还磨蹭什么呢!没看见府里来贵客了吗!

前头正门……前头正门……”他话还没喊利索,

前头被侍卫簇拥、立在雪中的那个身影似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缓缓侧转过身来。兜帽下,

风雪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显然听到了小厮那带着颤音的“宁姨娘”三个字。

那张原本刻板冷峻、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面孔,在转向巷角那个正要匆匆离去的纤细身影时,

如同被投入石块的古井,骤然起了深刻的变化。他的目光瞬间穿透飞卷的雪幕,

攫住了宁微的背影!

极其复杂——震惊、难以置信、恍惚、辨认……最后凝固成一种沉沉的、浓得化不开的痛楚!

只停滞了一霎那,男人根本不管身后府门前的门房仆役,

更无视了那惊鸿一瞥的小厮李顺还在说什么,迈开长腿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宁微的方向追来!

他身形很快,步履沉稳有力,貂绒大氅的下摆在雪地上扫出深痕。

侍立两侧的精悍亲卫立刻随行跟上,动作整齐划一,带起一片冰冷的雪尘飞扬。

宁微的脚步微微一顿,仿佛身后那迫近的、带着排山倒海气势的追索化作了无形的风刀雪剑。

她没有回头,但斗篷下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的身形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愈发单薄,

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孤绝与决绝。她脚下没有丝毫的停留,反而加快了步子。

不是向着府门,亦非赵府角落的那扇小门,

只是执着地朝着一个与所有人、所有方向都不同的、更远处的灰暗小巷子拐去。

她似乎只想尽快逃离这方天地,将身后那人远远地甩开。然而,

那男人的脚步比她更快、更稳。靴底碾过冻硬的雪渣,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嚓嚓声,

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紧绷的心弦上。不过几息之间,墨色的大氅挟裹着凛冽的风雪气息,

越过层层飞雪,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精准地截在了宁微欲拐入另一条小巷的去路前方!

宁微终于被迫停下脚步。她微微抬起头,冰冷的雪花落进她兜帽下的眉眼。兜帽压得很低,

堪堪遮到鼻梁上方,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再无三年前的惊惶痛楚,

唯剩一片沉寂的冰原,映照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却又恍如隔世的脸。

这张脸比她记忆中的林骁似乎多了几分凌厉的棱角,

原本麦色的皮肤因久离战场而添了些许养尊处优的苍白,

唯有那紧抿的薄唇和下颚绷紧的线条,依稀可见当日那镇北将军的峥嵘轮廓。但此刻,

这张足以让无数京中闺秀侧目的英俊面孔上,

此刻却写满了浓重的、几乎要压垮一切的复杂痛色。

他喘息的粗重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喷在宁微冰凉的颊边。他的目光,

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锁住她兜帽下那张只露出眼睛和小半张脸的容颜,

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灼热与深不见底的痛悔。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滚动了几下,才从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石块砸落在雪地上:“微微……”他的声音喑哑晦涩得厉害,

仿佛经年未曾开口的磐石第一次被撬动。那声唤出口,连他自己都像是被烫了一下,

眸光剧烈地颤抖起来。“……是我……归迟了。”宁微兜帽下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仿佛在辨认一个全然陌生的路人。雪花落进她的眼睫,很快消融成一点湿痕,像是凝结的泪,

又被风吹得更冷。她的唇线抿得如同刀锋般笔直,没有任何应答。那份沉默本身,

便是对眼前这三载沧桑最冷酷的回敬。

林骁——如今应称为兵部尚书林昭——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

试图将那翻腾如沸的情绪压下。他往前逼近一步,距离宁微已不足三尺,

那股带着权势煊赫与沉痛悔恨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伸出一只手,

那只骨节分明、曾握惯了刀枪如今却习惯在朱笔黄绢间指点江山的手,隔着飞卷的雪花,

似乎想拂去她兜帽上的积雪,却又在触碰到边缘前顿住,带着一种近乎于卑微的克制。

“跟我走,微微。”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度,“回府去。

你本就是我的妻。”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刀锋,既灼痛了自己,

也意在劈开她周遭的冰层,“做堂堂正正的尚书府主母!

再不必在此……”他眼风扫过四周逼仄破旧的巷陌,

扫过不远处赵府那开了正门却透着一股暮气的朱红门庭,语气里充满了刻骨的痛恨与嫌恶,

如同看着污秽不堪的泥潭,“在此腌臜浊地为人奴婢!”风雪卷得他的貂绒大氅猎猎作响。

他紧紧盯着她兜帽下唯一露出的眼眸,那眼神炽热又固执,像要将她牢牢锁住,

不容她再脱离自己的视线分毫。仿佛只要他给出这条看起来金光大道的退路,

过往所有苦难便能一笔勾销,她便该感激涕零地依附于他这新得的权势之下。

周围的亲卫们沉默地环立四周,如同一道道没有感情的铜墙铁壁,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赵府门前和巷子里偷偷探头观望的仆役,早已吓得缩回了脑袋。整条后巷死寂一片,

只有风雪呼啸。宁微静静地站着,兜帽下的脸大半隐在阴影里,

雪花不停地落在帽顶和她的肩头。她没有闪避他伸出的手,

也无视了他眼中喷薄欲出的痛苦与希冀。她的目光越过眼前这张充满了沉痛与权势的脸,

越过那些沉默冰冷的亲卫,投向赵府那幽深内宅的某个方向,

像在无声地穿透层层的屋宇楼阁,确认着什么。时间在风雪中对峙着流淌。终于,

在漫长仿佛凝固的数息之后,宁微缓缓地抬起了手。那只手依旧纤细,

指尖因常年操持粗活而有些微的粗糙,被冷风冻得微微泛红。

这只手没有像林骁所期冀的那样,颤抖着、饱含热泪地搭上他宽厚的手掌。

它只是探进了自己青色斗篷的内侧,摸索着,动作沉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然后,

从贴身衣衫里,取出一样折叠得极其整齐、几乎被体温焐热的物件。

那是一张泛黄的、边缘起了毛茬的素笺。纸张粗糙,

上面的字迹却是一种工整却带着刻骨寒意的清晰。

宁微用两根冰冷纤细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手指,捏着这张叠得方正的素笺一角,

面无表情地、稳稳地朝着拦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递了过去。纸张的一端,

最新章节

相关推荐
  • 错爱错恨
  • 医生宋含烟最新章节更新
  • 医生宋如烟
  • 医生宋含烟最新更新内容
  • 宋医生真香了
  • 许思思宋含烟小说大结局
  • 宋含烟许思思关系揭秘
  • 宋医生咽清茶
  • 小说宋含烟许思思关系
  • 许思思宋含烟后续情节
  • 苏启晨宋含烟小说大结局
  • 宋含烟医生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