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 28° 的山风带着湿意掠过张魁的鼻尖时，
他正蹲在废弃的土窑前用指尖碾磨着一捧黑炭。竹屑在高温下形成的孔隙像无数细小的蜂巢，
在夕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微光。身后的李薇抱着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跳动着一组数据：“魁哥你看，日本人均年消耗竹炭制品 1.2 公斤，
国内一线城市近三年增长率达到 27%，这还只是民用市场。
”她的运动鞋沾着新挖的笋泥，
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 —— 这个从省城大学毕业的姑娘，已经在山里住了三个月。
村委会的旧会议室被临时改成 “竹炭研发室”，
墙上贴满了土窑结构图和活性炭吸附原理示意图，角落里堆着二十几种不同竹龄的样本，
从两年生的毛竹到五年生的斑竹，每根都标着采集日期和含水率。“关键是工艺。
” 张魁把炭粉倒进搪瓷碗，“去年试烧的三窑，两窑结焦，一窑灰化，
温度控制还是老问题。” 他指节敲了敲土窑开裂的窑壁，
三十年的老窑曾是村里烧木炭的主力，如今砖缝里长满了苔藓。父亲辈靠它换过油盐，
但烟熏火燎的土法早已跟不上时代，去年冬天那场因窑温失控引发的竹林小火，
更让村民对 “烧炭” 二字心有余悸。李薇翻开一本烫金封面的旧书，
那是她从县图书馆找到的《竹炭烧制古法考》，
泛黄的纸页上绘着复杂的龙窑结构图：“古法讲究‘三闷三烧’，
但现代炭化炉需要精确到℃的温控系统。我联系了母校的材料学院，
他们有个博士生正在研究竹材改性技术……”话音未落，
村支书王大爷的咳嗽声从竹林小径传来。老人拄着竹拐杖，眉头拧成了疙瘩：“魁娃，
又在鼓捣这黑疙瘩？前儿个二婶还说，你要是再把窑弄冒烟，她就去镇政府告你污染环境。
” 他身后跟着几个挎着竹篮的妇女，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野莓，看见张魁手里的炭粉，
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张魁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大爷，这次不一样。我们算过了，
用新式炭化炉，烟尘排放能控制在国家标准的十分之一，
而且竹炭能卖高价 ——” 他掏出手机，点开一个电商页面，“您看这竹炭面膜，
一小盒卖 98，原料就是咱们山里的竹子。”王大爷眯着眼瞅屏幕，
皱纹里全是怀疑：“城里人会买咱这黑炭？我看你是中了传销的邪！
” 妇女们窃窃私语起来，有人小声嘀咕：“他爹妈辛辛苦苦供他读完职高，回来就干这个，
还不如去广东电子厂……”李薇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众人，
屏幕上是她做的 PPT：“大家看，这是竹炭的微观结构，这些小孔能吸附甲醛、异味，
还能改良土壤。我们村有三千亩竹林，每年砍下来的老竹和竹梢有近千吨，
以前只能烂在山里，现在做成竹炭，每吨至少增值十倍。” 她的声音清亮，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算过成本，只要第一窑成功，三个月就能收回设备投资。
”山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张魁注意到王大爷的拐杖在泥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老人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去年挖冬笋留下的泥垢。这个守了一辈子山的老人，
见过太多年轻人背着蛇皮袋离开，也见过太多 “致富项目” 像烟花一样闪过。“这样吧，
” 王大爷突然开口，“你们要是能让这黑炭卖上价，
我把自家那三亩竹山先给你们做试验田。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再弄出火灾，
你们可得给全村人道歉。”暮色渐浓时，张魁和李薇坐在竹山顶上。
远处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山脚下的小河泛着粼粼波光。李薇打开保温杯，
递给他一杯野菊花茶：“县工信局的扶持资金批下来了，五十万，刚好够买一台节能炭化炉。
”张魁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了他的眼镜片。他想起七年前离开村子时，
父亲在车站塞给他的皱巴巴的五百块钱，说：“在外面混好了，就别回来了。
” 如今他不仅回来了，还想在这片穷山坳里点燃一把火。“知道吗？
” 李薇望着满天繁星，“我大学实习时去过日本的竹炭工坊，
他们把竹炭磨成粉加到米饭里，说能排毒。其实我们的竹子更好，只是没人懂怎么开发。
” 她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魁哥，我们要做的不只是烧炭，是让整个大山都活起来。
”山风送来远处的犬吠，张魁把茶杯放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掏出手机，
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竹炭产业园规划：一期炭化车间，二期深加工生产线，
三期电商运营中心。” 指尖划过屏幕，像在抚摸一张未来的蓝图。
节能炭化炉运到村口那天，整个竹溪村都轰动了。平板卡车碾过泥泞的村道，
车身印着 “智能温控” 的红色字样，在灰扑扑的农舍间显得格外扎眼。
王大爷带着几个壮汉帮忙卸车，
却被设备上密密麻麻的按钮和显示屏吓住了：“这玩意儿咋跟火箭似的？魁娃，
你确定能弄明白？”张魁戴着帆布手套，指着操作面板：“厂家技术员说，
这是 PLC 控制系统，能精准控制升温速率和窑内氧气含量。” 他翻开厚厚的说明书，
里面全是专业术语，李薇凑过来，用红笔在关键参数下画线：“这里，
炭化温度要保持在 600-800℃，保温时间不少于 12 小时，
冷却阶段必须充氮气……”村民们隔着安全线围观，
有人偷偷拍照发朋友圈：“我们村来了个会烧炭的机器人”。二婶抱着孙子，
撇嘴道：“花里胡哨的，我看还不如土窑实在，至少不会突然断电。” 话音刚落，
李薇的手机响了，是材料学院的博士生发来的微信，附带一份《竹材预处理工艺优化方案》。
预处理车间设在旧仓库里，空气中弥漫着竹子被粉碎的清香。张魁操作着粉碎机，
竹片被切成均匀的碎屑，李薇则拿着湿度计挨个检测，把数据录入平板电脑。
“含水率必须控制在 8%-12%，” 她对旁边帮忙的堂弟说，
“超过 15% 就容易在炭化时产生过多水蒸气，导致窑内压力不稳。
”第一窑试烧定在秋分那天。张魁凌晨四点就到了车间，检查氮气罐的压力，
李薇则在控制室盯着电脑屏幕。当炭化炉开始升温时，窗外的竹林还笼罩在薄雾中，
温度计的数值每十分钟更新一次，从 50℃升到 100℃，再到 300℃，
炉体开始发出暗红色的光。“注意看热解阶段的气体排放，” 李薇指着屏幕上的曲线，
“这时候会产生一氧化碳和甲烷，必须通过净化系统处理。”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调出实时监测数据，张魁站在炉体旁，能闻到一股类似焦糖的气味。中午时分，
温度达到 600℃，炉内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王大爷端着午饭过来，
看见满屏的数字直摇头：“以前烧炭全凭经验，看烟色、听声音，现在全靠这些洋玩意儿，
能准吗？” 话音未落，报警灯突然亮起，屏幕显示 “窑内压力异常”。张魁冲进控制室，
李薇已经在排查故障：“进料口密封垫可能老化了，导致空气倒灌。” 她抓起工具包，
“魁哥，你帮我断电，我进去看看。”“不行，里面温度还高！” 张魁按住她的肩膀。
但李薇已经戴上隔热手套：“等厂家来人至少要两小时，第一窑不能毁了。
” 她打开检修口，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张魁赶紧递过强光手电，
看见密封垫果然烧出了一个缺口。半小时后，故障排除，温度重新开始上升。
当指针指向 800℃时，李薇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她盯着屏幕上的炭化度模拟曲线，
直到系统提示 “保温阶段完成”，才长长舒了口气。冷却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当张魁打开炉门时，一股纯净的炭香扑面而来。
炉膛里整齐排列的竹炭块呈银灰色，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李薇用电子秤称了一块，
又用万用表测了导电率：“密度 0.8g/cm³，电阻率低于 10Ω・cm，
达到工业级标准！”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村子。二婶第一个跑到车间，
抓起一块竹炭反复看：“这玩意儿真能卖钱？跟我家灶膛里的炭不一样啊。
” 张魁笑着拿出 PH 试纸，滴了几滴白醋在炭块上，试纸瞬间变蓝：“您看，
这就是吸附性，酸性物质都被中和了。”王大爷把竹炭放在手心里掂量，
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嘿，还真像那么回事。当年我爹烧炭，哪见过这光景。
” 他转身对围观的村民说：“都别愣着了，魁娃他们缺人手，谁家有空就来帮忙，
按工时算钱！”当天下午，李薇就在淘宝上开了家店铺，取名 “竹溪炭语”。
她趴在缝纫机前，用土布缝制炭包，张魁则举着手机拍视频：“大家好，这里是江西竹溪村，
我们正在制作纯天然竹炭……” 镜头扫过青翠的竹林，扫过锃亮的炭化炉，
最后定格在李薇专注的侧脸上。第一个订单来自上海。买家留言：“看中你们是源头厂家，
希望质量如描述。” 李薇包装时特意多放了一小袋竹炭牙膏试用装，
那是她用边角料做的样品。一周后，买家追加了五十个炭包，
并留下好评：“竹炭吸附力超强，客服小姐姐还送了贴心礼物，会回购。”深秋的山路上，
张魁骑着摩托车去镇上发货，后座绑着几个印着 “竹溪炭语” logo 的纸箱。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村口时，看见二婶正带着几个妇女在竹林里砍老竹，
她们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在山间回荡。春节前的那场雪下得格外大，竹溪村被裹成了银白世界。
炭化炉的车间里却暖意融融，二十几个村民围坐在工作台前，给竹炭块钻孔穿绳，
做成装饰摆件。李薇戴着耳机对着手机直播，
屏幕上不断弹出 “下单” 的提示音：“家人们看过来，这是我们手工打磨的竹炭挂饰，
除味又美观，过年挂家里超合适……”张魁抱着一摞质检报告走进来，
上面盖着省质检院的红章。“食品级认证下来了，” 他扬了扬文件，
“以后我们的竹炭可以用来净化饮用水，甚至加到食品里。
” 王大爷正在给竹炭茶杯贴标签，闻言抬起头：“食品？这黑炭能吃？
”“日本早就有竹炭面包了，” 李薇暂停直播，拿起一块研磨成粉的竹炭，
“这是纳米级竹炭粉，多孔结构能吸附肠道毒素。”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
展示着与一家食品厂的洽谈记录，“他们想开发竹炭月饼，让我们提供原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