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公交驶入雨夜,电子屏渗出“往生堂”的血字。前排大叔扭转脖子问:“要换座吗?
”后排红衣女人把青灰死婴塞进我怀里。黑暗降临,车厢响起啜泣,我摸出手机。
闪光灯亮起,屏幕上所有乘客都没有脸。而本该空着的驾驶座上,坐着穿校服的我。
---雨,下得毫无章法,不是倾盆,却比倾盆更令人窒息。
冰冷粘稠的雨丝裹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气息,像是无数腐烂花朵被碾碎在污泥里,
又闷又浊,狠狠拍打在公交站台的塑料顶棚和旁边那辆破旧公交车的玻璃窗上。
每一滴雨撞在玻璃上的声音,都像小石子砸在薄冰上,又脆又闷,听得人牙根发酸。
我缩着脖子站在站牌下,老旧灯箱的光晕昏黄浑浊,勉强照亮脚下湿滑肮脏的水泥地。
空气又湿又冷,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厚重的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病态的光斑,像是怪物巨大的眼睛,
漠然注视着这个被雨水浸泡的世界。“吱嘎——”令人牙酸的刹车声撕裂了雨夜的沉寂。
那辆末班公交车,像一头疲惫不堪、行将就木的钢铁巨兽,
摇摇晃晃地碾过站前浑浊的积水坑,浊黄的水花四溅,最终有气无力地停在了我面前。
锈蚀的车门猛地向内弹开,发出一阵沉闷的呻吟,
股更加浓烈、混合着湿衣服霉味、廉价消毒水味和某种难以名状腥臊气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
几乎令我窒息。车里灯光惨白得刺眼,却又奇异地昏暗,似乎电压不稳,
滋滋作响地忽明忽灭。零星几个乘客分散在空旷的车厢里,如同被随意丢弃的旧玩偶。
一个戴着旧毡帽的老人蜷缩在前排单人座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
像一尊落满灰尘的雕塑。中间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中年男人,
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那一片模糊的黑暗,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映着他麻木的脸。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车厢最后排角落吸引过去。那里坐着一个女人,
一身刺目的猩红连衣裙,在惨白的灯光下红得如同凝固的鲜血。她低垂着头,
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一个尖削苍白、毫无血色的下巴。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褪色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
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感觉不到晃动的韵律,轻轻摇晃着。
“唔…唔…嗯…”一阵细微的哼唱声从她那个方向飘过来,断断续续,不成调子。
那声音极其古怪,沙哑干涩,像是用粗糙的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来回摩擦,
又像是喉咙深处卡着什么东西,拼命想挤出一点声响。
这怪异的哼唱声与公交车轮碾过积水时发出的“哗啦哗啦”声,
还有老旧引擎沉闷的“突突”声,诡异地搅拌在一起,钻进我的耳朵里,
化作一种尖锐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物理性刺激,直抵大脑深处。胃里一阵翻滚。
我强压下那股恶心感,攥紧了肩上老旧帆布书包的背带,硬着头皮,一步踏进了车厢。
冰冷的金属踏板硌了一下鞋底。车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猛地合拢、锁死,
那沉重的撞击声仿佛直接敲在了我的心脏上,隔绝了外面湿冷的世界,
也将我彻底关进了这个弥漫着怪味的移动铁盒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车厢中部,
找了个左右都空着的双人座,把自己塞了进去。帆布书包被我紧紧抱在怀里,
粗糙的布料贴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冰冷的塑料座椅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来寒意。我不敢抬头,
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片被踩得脏污不堪的车厢地板,上面有泥水、有不知名的深色污渍,
还有几片被踩烂的枯叶。心跳在耳膜里咚咚作响,沉重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车子重新启动,发出痛苦的呻吟,摇摇晃晃地驶离站台。每一次转弯,每一次颠簸,
都让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左右晃动,每一次都让我心惊肉跳,
生怕一个不稳撞上旁边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就在这时,
车载喇叭里毫无预兆地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流噪音。“滋啦——!!!
”那声音像是钢针猛地扎进太阳穴,痛得我瞬间弓起了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心脏狂跳,
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电流声持续了足足两三秒,才戛然而止。紧接着,
一个毫无情感起伏、带着强烈电子合成味道的冰冷女声,
清晰而突兀地响彻整个车厢:“下一站,殡仪馆。”殡仪馆?我猛地抬头,
难以置信地望向车厢前方那块悬挂着的电子站名显示牌。
刚才上车时明明看到下一站是“文化路站”!惨白的LED屏幕,此刻正剧烈地闪烁着,
像接触不良的灯泡。然而,就在那剧烈的明灭之中,原本清晰的“文化路站”三个字,
正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扭曲、变形。屏幕边缘,深红近黑的粘稠液体,
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正缓缓地、一滴一滴地渗出。它们顺着屏幕冰冷的表面蜿蜒爬行,
贪婪地覆盖、吞噬着原有的绿色字体。那红色如此粘稠,如此不祥,
仿佛刚刚从凝固的血块中融化出来。短短几秒,绿色的站名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用淋漓“鲜血”书写的狰狞大字:往生堂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脊椎,
手脚冰凉得失去了知觉。头皮阵阵发麻,每一根头发似乎都倒竖了起来。
“殡仪馆”变成了“往生堂”?屏幕在流血?荒谬!不可能!一定是机器坏了!是幻觉!
我拼命地在心里呐喊,试图用理智驱散这瞬间笼罩下来的巨大恐惧。我一定是太累了,
精神紧张,加上这鬼天气……我的目光下意识地从那恐怖的屏幕移开,慌乱地扫向前排。
坐在前排双人座靠过道位置的那个穿着藏青色夹克的大叔,原本正靠着椅背,似乎在小憩。
就在我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瞬间,他的身体,极其突兀地,动了一下。不是正常的转动。
那是一种超越了人体极限的、令人牙酸的扭曲。他的肩膀纹丝不动,
那颗头发稀疏、后颈皮肤松弛的头颅,却以脖子为轴心,毫无阻滞地、平滑地向后旋转起来。
九十度…一百二十度…一百八十度!他整个头颅,完全转到了背后,
那张胡子拉碴、皮肤蜡黄松弛的脸,正对着坐在他斜后方的我!一双眼睛的位置,
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边缘泛着不正常青紫色的空洞!没有眼球,没有眼白,
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那黑洞洞的“眼窝”精准地锁定了我。
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一个平板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像是坏掉的录音机卡带,
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小姑娘,要换座位吗?”每一个字音都像是冰冷的铁片在摩擦。
他脸上僵硬的肌肉纹路,在惨白的顶灯照射下,如同石刻的浮雕,
透着一股非人的僵硬和死气。“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卡在我的喉咙里,
变成了一声窒息般的抽气。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砸向胸腔壁,
剧痛伴随着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席卷全身。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渣。
我整个人猛地向后弹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逃!
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进脑海。我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书包都顾不上拿,
转身就扑向车厢后部那扇紧闭的车门!手指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黄色按钮,
又死命地去抠门缝,指甲在光滑的金属和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开门!开门啊!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纹丝不动。那扇门像焊死在了车体上,
无论我怎么拍打、抠挖、用身体去撞,它都冷漠地紧闭着,
将我与外面那个湿冷但至少“正常”的世界彻底隔绝。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
迅速漫过脚踝、膝盖、胸口……就在这极度的恐慌和徒劳的挣扎中,
另一种感觉突兀地插了进来。冷。一种极其阴冷、带着湿滑黏腻触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
缓缓爬上了我的后背。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
视线越过一排排空荡荡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座椅,投向车厢最后方那个角落。
那个穿着猩红连衣裙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依旧低垂着头,长发遮面,
但那怀抱襁褓的姿态变了。她不再轻轻摇晃,而是双臂直直地向前伸出,如同献祭,
又像是托举着什么沉重的负担。那件猩红的连衣裙在惨白的灯光下,红得更加刺目,
仿佛下一秒就要滴下血来。她朝着我的方向,迈开了脚步。一步,又一步。没有脚步声。
她的脚底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漂浮在空气中。只有那身红裙的下摆,随着她诡异的移动,
在膝盖处极其轻微地晃动着,像一摊缓慢流动的、粘稠的血。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随着她的靠近,陡然变得浓烈无比,仿佛她本身就是移动的腐烂源。她越来越近,
那股冰冷的、实质般的恶意也越来越清晰,几乎要将我冻僵在原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却在本能地后退,直到脊背再次重重撞上那扇绝望的车门,退无可退。
她停在了距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
那股浓烈的、如同混合了福尔马林和墓穴深处淤泥的腐臭味,几乎让我窒息。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手臂,将怀里那个用褪色红布裹着的襁褓,直直地递向我。
“乖…”那个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干涩得仿佛喉咙里塞满了灰烬,
“帮阿姨抱一下…”随着她的动作,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红布襁褓顶端,滑落下来一小角。
露出的,是一张婴儿的脸。但那绝不是一张活人的脸。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机的青灰色,
如同在水底浸泡了太久的尸体。脸颊瘦得脱了形,紧紧贴着细小的骨头。眼睛紧闭着,
眼窝深陷,睫毛稀疏得可怜。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那嘴唇,
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发黑的深紫色,微微张着一条缝,
隐约能看到里面同样青紫的、小小的牙龈。它静静地躺在红布里,毫无动静。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生命的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我的视线死死黏在那张青灰色的小脸上,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四肢末端,指尖冰冷麻木,双腿软得如同面条,
靠着车门才勉强支撑着没有瘫倒。胃里翻江倒海,酸水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口,
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那女人惨白的手,托着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襁褓,又往前递了半分。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我拼命地摇头,
身体像被钉死在车门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巨大的恐惧攫取了我所有的思考能力,
只剩下最原始的逃离本能,却无处可逃。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噗!
”车厢内所有的照明灯,连同车头微弱的仪表盘光芒,毫无预兆地,瞬间熄灭!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降临了。不是城市夜晚那种被远处霓虹映照的昏暗,
而是最纯粹、最浓稠的墨汁般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仿佛连自己的眼皮是否存在都感觉不到。视野被彻底剥夺,其他感官瞬间被放大到极致。
车轮碾过积水的“哗啦”声消失了,引擎沉闷的“突突”声消失了,
甚至连那红衣女人砂纸般的呼吸声也消失了。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持续了不到半秒。紧接着,
一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从车厢的每一个角落,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了上来。哭泣。
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不是一种声音,而是几十种、甚至更多。有老人浑浊的呜咽,
有女人尖细的悲鸣,有孩子稚嫩却空洞的抽噎,
还有男人沉闷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它们交织在一起,层层叠叠,
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怨毒。这声音不是传入耳朵的,
而是直接钻进大脑深处,在颅腔内回荡、共鸣,像无数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每一根神经。
“呜…呜呜…”“嗬…嗬嗬…”“妈妈…妈妈…”“还我命来…还…”黑暗中,
似乎有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有看不见的手指擦过我的手臂,带来针刺般的寒意。
我死死地背靠着冰冷的车门,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