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白失明后,温念成了他的专属调音师。他弹肖邦时,总在降E调卡顿,
只有她的指尖能抚平那0.5毫米的弦差。颁奖礼前夜,他摩挲着盲文乐谱说:“念念,
等我拿到金奖就……”话未说完,经纪人推门而入:“叙白,温念不能陪你去,
林氏千金才是最佳女伴。”五年后复明首演,沈叙白在VIP席看见温念无名指的钻戒。
他失控砸了钢琴:“当年为什么背叛我?”散场时她塞来旧体温计,
背面刻着盲文:“那天我确诊血癌晚期。”他发疯般追出音乐厅,
却见她倒进丈夫怀里咳血微笑:“现在换我,永远看不见你了。
”---雨点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织成一张朦胧而喧嚣的网。窗内,
这间宽敞得近乎空旷的琴房,却像是被施了隔音的魔法。空气沉甸甸的,
弥漫着松香、旧纸张和陈年木材混合的、近乎神圣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是角落一盏落地灯,
暖黄的光晕勉强圈住一架通体乌亮的斯坦威三角钢琴,以及琴凳上那个凝固的身影。沈叙白。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愈发冷白。眼睛上覆着质地柔滑的黑色绸带,
将那双曾经被誉为“盛满星海”的眼眸彻底封存。他微微侧着头,似乎不是在听,
而是在用整个灵魂捕捉空气中每一个细微的震颤。温念屏着呼吸,动作放得极轻、更轻,
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她半跪在打开的钢琴琴盖旁,工具箱摊开在身边,
里面是各式各样闪着冷光的精密工具。她戴着薄如蝉翼的白色调音手套,
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琴腹深处,轻轻拨弄着一根纤细的琴弦。每一次细微的调整,
都伴随着一声短促、清冽的音符,在寂静的房间里短暂跳跃,又迅速消散。
沈叙白眉间那道细微的褶皱,随着她的调试,一点点舒展、平复。“好了?”他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却像大提琴的低音,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嗯。”温念应了一声,
声音很轻,像怕吹散了什么,“还是降E小调夜曲,第七小节那个过渡音。弦轴有点滑丝,
我重新校准了。”她看着他,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被绸带遮去大半的侧脸轮廓。挺直的鼻梁,
微微抿着的唇线,下颌收束处带着一种脆弱的倔强。看不见之后,
他身上那种锐利的、近乎灼人的光芒沉淀了下来,变成一种深海般的寂静,
却依旧能轻易攫住人的全部心神。她小心翼翼地收回手,
指尖残留着琴弦冰冷的触感和松香的微涩。沈叙白没有说话,
只是将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上琴键。那双手,曾被誉为“被上帝亲吻过”,
此刻在柔和的灯光下,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指腹却带着长期苦练留下的薄茧。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指尖落下。肖邦的降E小调夜曲,Op.9 No.2,
温柔而忧郁的旋律,像月光下的叹息,缓缓流淌出来。琴声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沉甸甸的情感重量。温念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铺着厚地毯的地板上,
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像个虔诚的听众。只有她自己知道,
心跳声在胸腔里撞得有多响,几乎要盖过这优美的琴声。她的目光胶着在他移动的手指上,
随着旋律的起伏而起伏。就是这里——第七小节那个微妙的转调,
从低沉的倾诉转向更幽微的感伤。以往,沈叙白总会在那个降E音的衔接处,
产生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到半毫米的凝滞感。那是只有她和他才能捕捉到的微小瑕疵,
如同完美瓷器上的一道隐裂。是他失明后,对琴键触感近乎偏执的依赖里,
唯一无法完全掌控的盲点。这一次,琴声如丝般平滑地流淌了过去。那个曾经卡顿的音符,
如同被施了魔法,完美地融入月光般的旋律里,没有丝毫阻滞。沈叙白的唇角,
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但温念看见了,
心尖像是被那抹细微的笑意轻轻烫了一下,涌起一股混杂着酸涩的巨大满足感。
只有她的指尖能抚平那0.5毫米的弦差。这是独属于她的魔法,是她留在他世界里,
唯一不可替代的印记。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里震颤着,久久不散。
沈叙白的手指没有离开琴键,仿佛还在回味着旋律的余韵。他微微侧过头,朝向温念的方向,
准确无误,仿佛能穿透那层黑暗的阻隔。“念念。”他低低唤了一声。“嗯?
”温念的心跳漏了一拍。“明天……”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张力。他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
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本摊开的、厚实的盲文乐谱,指尖划过那些细密凸起的圆点,
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温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明天,
是肖邦国际钢琴大赛亚洲区金奖的颁奖典礼。那是他失明后,
用远超常人数百倍的血汗重新攀登上的巅峰。“等我拿到金奖,”沈叙白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温念的鼓膜上,
“就……”“砰!”琴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瞬间打破了琴房里刚刚凝聚起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温柔氛围。
温念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从地毯上弹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沈叙白搭在琴键上的手指倏然收紧,指节泛白。他转向门口的方向,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
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戒备和疏离。门口站着林姐,
沈叙白的经纪人。她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装,妆容精致,一丝不苟。
她扫了一眼琴房内的景象,目光在温念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带着一种职业化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权威。随即,她的视线落在沈叙白身上,
脸上堆起公式化的笑容,但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叙白,时间差不多了,
造型师在楼下等着了。”林姐的声音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节奏感。她踩着高跟鞋,
几步走到沈叙白面前,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还有,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半分,却足够让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宣判,“明天的颁奖礼和后续的晚宴,温念不能陪你去。
”温念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入冰冷的谷底。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叙白。沈叙白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下颌线显得异常锋利。他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只是侧着头,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为什么”。林姐似乎完全没在意温念的存在,
或者说,刻意地忽略了她的存在。她微微提高了音量,
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林氏集团的林茜小姐,已经明确表达了意愿。
她父亲是本次大赛最大的赞助商,也是我们未来一系列国际巡演的重要支持者。
无论是从形象、身份,还是对叙白你未来事业的助力来说,
林小姐都是明天站在你身边的最佳人选。”她顿了顿,
目光再次扫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温念,眼神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轻蔑和警告:“温念,
你明白的。这种场合,叙白需要的是一个能真正帮他撑起场面、带来实际价值的‘女伴’,
而不是一个……‘调音师’。”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像冰冷的针,
精准地刺进温念的心脏。“女伴”两个字,被她刻意咬得很重,
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功利和切割。琴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
哗啦啦地冲刷着玻璃,像是无数只手在绝望地拍打。温念感到一阵眩晕,手脚冰凉。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她看到沈叙白放在盲文乐谱上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失去了血色。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头转了回去,重新面向那架沉默的斯坦威。他没有看她,
也没有反驳林姐一个字。他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座被黑暗和冰冷重新包裹的孤岛。
那无声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锋利,瞬间将温念所有的期待和勇气切割得支离破碎。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吸走了房间里所有的氧气。她站在那里,
像个突兀的闯入者,又像一件被主人随手丢弃在角落的旧物。林姐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好了,温念,这里没你的事了。叙白需要准备。
”她朝门口的方向偏了偏头,姿态优雅,却是不容拒绝的逐客令。
温念的目光最后落在沈叙白身上。他背脊挺得笔直,线条僵硬,
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拒绝任何靠近的冰冷气息里。那根连接着他们之间微弱光亮的丝线,
仿佛被林姐轻描淡写的话语,“啪”地一声,彻底剪断了。她低下头,
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绝望和破碎。喉咙里的腥甜味更浓了。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冷的刀尖上。在她即将跨出门槛的瞬间,
身后传来林姐刻意压低、却清晰无比的叮嘱:“叙白,林茜小姐非常欣赏你。
明天的晚宴是个绝佳的机会,把握住。温念……她终究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调音师,
别让她影响了你的前程。”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琴房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音,
也隔绝了她与那个世界最后的关联。温念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滑落。
她死死捂住嘴,压抑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喉咙深处涌上的腥甜。
冰冷的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无法呼吸。林姐的话像淬毒的冰锥,
”、“实际价值”、“上不得台面”、“影响前程”……还有沈叙白那无声的、冰冷的默许。
她一直都知道,他们之间横亘着巨大的鸿沟。失明只是暂时模糊了他的世界,
却从未改变他生来就属于聚光灯下的本质。而她,温念,卑微如尘,
除了这双能为他抚平琴弦上0.5毫米误差的手,她什么也给不了。颁奖礼?女伴?
林氏千金?那才是与他并肩而立、熠熠生辉的世界。而她,
连站在那个世界边缘的资格都没有。喉咙深处那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
她猛地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对着冰冷的白瓷面盆剧烈地咳嗽起来。温热的液体涌上喉咙,
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捂。指缝间,一片刺目的猩红。水龙头被拧开,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掌心那抹惊心动魄的红,也冲刷着她脸上狼狈的泪痕。镜子里的人,
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在耳边炸开:“……急性髓系白血病……晚期……预后极差……时间……不多了……”原来,
连这唯一能为他抚平琴弦的手,也快要握不住了。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如纸的脸,
看着指间被水稀释后淡去的血迹,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蔓延,
带着毁灭般的绝望和一种近乎自虐的解脱。既然注定要离开,不如……让他恨吧。恨,
至少比遗忘深刻。恨,至少证明她曾在他生命里留下过痕迹,哪怕是最丑陋的一道伤疤。
总好过无声无息地消失,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惊起。
就让那个怯懦的、自私的、上不得台面的温念,永远定格在他记忆里,
成为他辉煌乐章中一个不堪回首的杂音。总好过让他知道,那个曾用指尖为他抚平世界的人,
正被病魔一寸寸吞噬,即将坠入永恒的黑暗。她拧紧水龙头,站直身体,
抹掉脸上最后一点水渍,对着镜子,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底最后一点光,
彻底熄灭了。五年光阴,足以冲刷掉许多痕迹。曾经喧嚣的往事,
被岁月沉淀成心底一层薄薄的灰,轻易不再翻起。温念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直到那场名为“重生之瞳”的钢琴独奏会海报,铺天盖地地占据了城市每一个显眼的角落。
海报上的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侧身坐在一架线条流畅的钢琴前。
灯光聚焦在他身上,勾勒出深邃立体的轮廓。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里覆着绸带的沉寂深海,而是像淬炼过的黑曜石,
锐利、明亮,穿透海报的平面,直直地刺入人心。他直视着镜头,眼神平静无波,
却仿佛蕴藏着千钧之力,带着一种涅槃重生后、俯瞰众生的疏离感。海报下方,
烫金的名字灼烧着温念的视网膜:**沈叙白**。温念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通道里,
巨大的广告灯箱就悬在她头顶,冰冷的白光将她单薄的身影笼罩其中。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米色风衣,指尖冰凉。
胸腔里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几乎让她站立不稳。五年了。他复明了。他重新站上了属于他的巅峰,光芒万丈。
而她……温念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了按右边耳后那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人工耳蜗外机。
指尖下的皮肤,带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温工,温工?
”同事小赵的声音透过左耳尚存的微弱听力,带着点模糊的嗡嗡声传来,带着询问,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沈叙白的海报?哦,他啊!听说后天在金色大厅那场独奏会,
票开售三分钟就抢光了!啧,真是传奇……”温念猛地回过神,有些仓促地收回目光,
对着同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喉咙发紧:“没什么,走吧。”她加快脚步,
想逃离那无处不在的光影追逐,逃离那双仿佛能洞穿她灵魂的眼睛。然而,
命运似乎存心要撕开这道旧疤。两天后的傍晚,温念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康复中心。
她刚结束了一个漫长而艰难的听力复健疗程,左耳残留的听力在嘈杂环境中几乎完全失效,
人工耳蜗传递的声音也带着难以消除的失真和电噪。夕阳的余晖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
抬手挡了一下。就在这时,一辆线条流畅奢华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停下。
后车窗缓缓降下。温念的动作僵住了。车窗内,沈叙白穿着挺括的黑色衬衫,
领口解开一粒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他侧着脸,轮廓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