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密者顾砚章在刑讯室数到第七道伤口时，认出了佐藤少佐。 三年前江南古镇的雨巷里，
这个日本军官曾用身体替他挡过军统的子弹。 “老家来人了。
”佐藤的方言混在烙铁滋滋声里。 当夜，顾砚章把绝密情报塞进古董卷轴。 交易完成，
他以为危机解除。 旗袍摇曳的白曼云突然亮出枪：“卷轴里的假情报，骗得了日本人吗？
” 窗外，日本宪兵的摩托车轰鸣声由远及近。浓稠的血腥味，
混杂着铁锈、汗馊和一种肉体烧焦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沉沉地淤积在狭窄的刑讯室里。每一次短促的呼吸，都像吸进一口裹着铁砂的滚油，
灼烫地刮擦着顾砚章的喉咙和肺叶。
他赤裸的上身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在一张冰冷的铁椅上，绳索深深勒进皮肉，
每一次细微的挣扎都换来一阵钻心的摩擦痛楚。血，顺着无数道裂开的伤口蜿蜒而下，
有的已经凝结成暗红的痂壳，粘着脏污的棉絮；有的则还在新鲜地渗着，温热黏腻，
沿着椅脚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嗒…嗒…”声。他强迫自己分神，
努力去数身上那些翻卷的皮肉——六道鞭痕，纵横交错，像几条丑陋的蜈蚣爬在胸口和小腹。
第七道伤口，在左肩下方靠近锁骨的地方，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
那灼热的金属刚刚离开皮肉，留下一个边缘焦黑、中心皮肉模糊还在冒着丝丝白烟的烙印。
剧烈的痛楚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骨髓深处，又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整个意识。
他眼前一黑，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牙齿死死咬住下唇，
尝到了浓重的、属于自己的铁锈味，才勉强咽下喉咙深处几乎要冲破束缚的惨嚎。“说！
”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在他头顶响起。负责审讯的日本兵，
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的军曹，正用沾满血迹和污垢的皮靴，
狠狠碾踏着他脚踝上被铁钳夹得骨裂的位置。钝痛混合着尖锐的刺激，沿着神经直冲头顶。
汗水、血水模糊了顾砚章的视线，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军曹粗壮的腰身，
投向审讯桌后面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佐藤弘毅少佐。
他穿着笔挺的土黄色日本陆军少佐军服，一丝不苟。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
袅袅升起的青烟在他脸前盘旋，模糊了表情。桌上摊开着卷宗，
旁边放着一个与这血腥环境格格不入的物件——一只紫砂小茶壶，壶身光润，包浆厚重，
显然是主人心爱之物。军曹得不到回应，狞笑一声，
猛地抄起旁边炭火盆里再次烧得通红的烙铁。那烙铁前端呈“十”字形，尖端炽白刺目，
散发着死亡的热浪，滋滋作响。军曹一步步逼近，眼中闪烁着施虐的兴奋光芒，
灼人的热浪几乎要舔舐到顾砚章的脸颊。“支那猪！看你的骨头硬，还是皇军的烙铁硬！
”军曹咆哮着，高高举起烙铁，目标直指顾砚章的眼睛！
就在烙铁带着毁灭的气息即将按下的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一直静坐如石的佐藤少佐，
突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烙铁的滋滋声和军曹粗重的喘息。“够了。
”依然是日语，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军曹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
不解又带着一丝不甘地看向佐藤。佐藤站起身，缓步绕过桌子，踱到顾砚章面前。
他微微俯身，像是在仔细审视这张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的脸，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那双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猎物般的穿透力。
烙铁尖端炽热的光映在佐藤毫无表情的脸上，忽明忽暗。极近的距离下，
顾砚章甚至能看清对方军服领口处一丝不苟的针脚。他死死盯着佐藤的眼睛，
那里面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如同冻结的湖面。突然，佐藤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极低、极快、几乎被烙铁滋滋声完全吞没的音节，混在军曹粗重的喘息里，
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飘进了顾砚章的耳朵。那不是日语。是字正腔圆，
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腔调的吴语！“老家来人了。”这五个字，轻若蚊蚋，
却像一道凭空炸响的惊雷，猛烈地劈进顾砚章混乱剧痛的脑海！瞬间撕裂了所有混沌的感知，
带来一阵近乎眩晕的空白！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紧，骤然停顿。三年前！江南！
那个烟雨迷蒙的古镇！记忆的碎片带着水汽和硝烟的气息，汹涌地撞开闸门。
同样阴沉的雨天，同样生死一线的绝境。他被军统的追捕者堵在一条狭窄的青石巷弄深处，
子弹呼啸着打在湿滑的石壁上，溅起冰冷的水花和碎石。他负了伤，几乎力竭，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只能眼睁睁看着巷口那个穿着黑色雨衣的身影，冷酷地举起了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的眉心。就在扳机即将扣下的刹那，另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便服、戴着礼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子另一侧的阴影里猛地冲出！
没有半分犹豫，他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开了那个举枪的军统杀手！枪响了，子弹却打偏，
射入旁边的墙壁。混乱中，那个戴礼帽的身影也中了一枪，闷哼一声，
却异常敏捷地拉着几乎呆滞的顾砚章，撞开一扇虚掩的木门，滚进一间堆满杂物的小院。
雨水顺着瓦檐流下，在他们藏身的狭窄门洞里形成一道水帘。顾砚章惊魂未定，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清了救命恩人的脸——一张年轻、俊朗，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的面孔。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额角。
他捂着受伤渗血的胳膊，急促地喘息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门外。“快走！
他们很快会搜过来！”他喘着气，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顾砚章记得那双眼睛，
在雨幕的阴影里，锐利如刀锋，却在那短暂的交汇中，传递出一种无需言语的、同类的默契。
他甚至来不及问对方的名字和身份，只记得他离去时那个决绝的背影，
迅速消失在迷蒙的雨幕深处，只留下青石板上几滴迅速被雨水冲淡的血迹。那张脸！
那双眼睛！此刻，与眼前这张在烙铁红光映照下、冰冷如石刻的日本少佐的脸，
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阴郁被更深沉的冷酷覆盖，
俊朗的轮廓被军帽和阴影刻画出刀削斧凿般的坚硬线条。但骨子里的某种东西，
那种在生死一线间才会显露的决绝眼神，却穿透了三年的时光和身份的伪装，
清晰得令人窒息！佐藤弘毅！他就是当年雨巷里那个为他挡下子弹的陌生人！
巨大的震惊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顾砚章的心口，几乎让他停止呼吸。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又因这极致的冲击而微微颤抖。
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血液仿佛在瞬间涌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片冰寒的麻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
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盖过了烙铁的滋滋声，盖过了军曹粗重的呼吸，
甚至盖过了他自己伤口的剧痛。时间恢复了流动。佐藤已经直起身，
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他随意地挥了挥手，
对那个举着烙铁、一脸错愕的军曹用日语命令道：“把他拖下去。这个人，我亲自审。
”军曹愣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佐藤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他立刻噤若寒蝉，
悻悻地将烙铁插回炭火盆，粗暴地解开顾砚章身上的绳索，
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从铁椅上拽了下来。粗糙的水泥地摩擦着身上翻卷的伤口，
带来新一轮的剧痛，但这痛楚此刻却显得那么遥远。顾砚章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他蜷缩着，
脸埋在冰冷潮湿的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他紧闭着眼，
不敢再看佐藤的方向，生怕眼底那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会出卖自己。黑暗潮湿的囚室，
只有头顶一个巴掌大的铁栅小窗透进一丝微弱的、带着霉味的月光。
顾砚章靠坐在冰冷的墙角，湿冷的砖石透过单薄的囚服渗入骨髓。每一次呼吸，
胸口和肩膀的伤口都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但他此刻感觉不到这些皮肉之苦，
大脑如同被投入风暴漩涡的核心，疯狂地旋转、碰撞。佐藤弘毅！
日本宪兵队令人闻风丧胆的审讯专家，手上沾满了抗日志士鲜血的刽子手！
他竟然就是三年前那个在江南雨巷中，用血肉之躯为他挡下致命子弹的“同志”？
这念头本身就像一颗投入深渊的石子，激起的只有令人窒息的荒谬和冰冷的恐惧。
这巨大的反差，足以摧毁任何人的认知。他为什么会救自己？他潜伏在日军高层多久？
他口中的“老家”指的是谁？是延安？是重庆？还是某个自己都不知道的更隐秘的组织？
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啃噬着他的理智。更可怕的是，佐藤那句“老家来人了”，
是试探？是陷阱？还是……真的接头信号？顾砚章的身份是双重的。表面上，
他是法租界霞飞路上“博古轩”的老板，一个精通金石书画、八面玲珑的古董商人，
用这个身份周旋于日伪高层、外国领事和各方势力之间，为军统秘密传递情报。但同时，
他心底深处还藏着另一条更隐秘、更危险的线——一条直接通往延安的绝密通道。这条线，
连他的军统上线“鹞子”都不知道！佐藤的“老家”，指向的是哪一边？冷汗沿着额角滑落，
混着血污，带来一阵刺痒。他强迫自己冷静。佐藤没有当场点破，
反而以“亲自审问”为由将他带离刑讯室，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一种危险的信号。
他需要情报！佐藤在向他索要情报！用这种惊心动魄的方式！赌吗？顾砚章咬紧牙关。不赌，
他熬不过下一轮刑讯，或者更糟，被佐藤以“无用”为由直接处理掉。赌了，
就等于把自己的命，甚至背后无数条线的命，都系在一个身份不明的日本军官身上。
这简直是一场疯狂的豪赌。但，别无选择。窗外传来巡逻宪兵皮靴踏过石板路的沉重声响，
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规律得如同丧钟。时间不多了。佐藤所谓的“亲自审问”，
随时可能开始。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决定，并准备好足以取信于对方的“投名状”。
一个名字，一个代号，伴随着一幅地图的轮廓，
在顾砚章混乱的脑海中骤然浮现——那是他刚刚获得，尚未送出的最高机密：“樱花计划”。
军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制定的、针对江南新四军根据地进行大规模毁灭性扫荡的绝密作战方案。
其核心，是利用一支伪装成中国溃兵的日军精锐特遣队代号“樱花”，
携带特种燃烧弹和毒气，潜入根据地核心区域，在主力部队发起正面强攻时，
从内部实施毁灭性打击。这份情报的价值，足以撼动整个战局。它的分量，
也足以让任何潜伏者心动，无论是为了信仰还是为了利益。顾砚章的手指，
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用指甲极其轻微地划动起来。他在模拟，模拟如何将这份烫手的山芋，
用最安全、最符合他古董商身份的方式，传递出去。一个方案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冰冷而决绝。囚室沉重的铁门被猛地拉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惨白的汽灯光线粗暴地涌入，刺得顾砚章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带走！
”两个面无表情的日本宪兵站在门口，声音生硬。没有多余的废话，
顾砚章被粗暴地架了起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穿过阴森漫长的走廊。
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走向刑场般的沉重。最终，
他被推进一间相对“干净”的办公室。没有刑具，只有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几把椅子。
佐藤弘毅少佐坐在桌后，手里把玩着那只熟悉的紫砂小茶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宪兵将顾砚章按在一张硬木椅子上，然后退到门口，如同两尊雕塑。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佐藤抬起眼皮，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
缓缓落在顾砚章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
几乎要碾碎顾砚章的骨头。顾砚章垂下眼睑，避开那令人心悸的注视，身体微微颤抖着，
扮演着一个饱受折磨、惊魂未定的囚徒形象。冷汗再次渗出，滑过他紧绷的太阳穴。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只有佐藤偶尔转动紫砂壶盖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弋。终于，
佐藤开口了，是日语，冰冷而缓慢：“顾桑，‘博古轩’的老板。生意做得很大，
认识的人也很多。”他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壶身，“认识军统的人吗？
”来了！顾砚章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混杂着恐惧和茫然的苦笑，
声音嘶哑：“太君…太君明鉴啊！小…小的是个本分的生意人，
只知道…只知道侍弄那些老物件儿，军统…军统那些杀神，小的躲都躲不及，怎么敢认识啊！
”“哦？”佐藤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嘲讽的弧度。他站起身，
踱到顾砚章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带着白手套的手指突然抬起，
精准地按在了顾砚章左肩下方那个还在隐隐作痛的烙铁烙印上！“呃——！
”顾砚章身体剧震，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额头的冷汗瞬间涌出。
那手套的布料摩擦着焦糊的皮肉，带来钻心的疼。“本分生意人？”佐藤的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危险气息，“那告诉我，‘鹞子’是谁？”这个名字如同惊雷，
炸响在顾砚章耳边！鹞子！正是他的军统上线！佐藤竟然知道这个代号！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顾砚章。暴露了？他知道了多少？这是最后的试探？
还是…处决前的戏弄？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张了张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