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惊魂雨水,不再是天空的馈赠,而是某种狂怒的倾泻,
鞭子般抽打着青石铺就的窄巷。水珠在昏黄摇曳的路灯下炸开,碎裂成一片迷蒙的雾气,
几乎吞没了“德坤典当行”那块黑沉沉的招牌。积水顽固地漫过鞋帮,冰冷刺骨,
每一步都像跋涉在幽暗的河底。这鬼天气,让人只想缩进干燥的角落,
把湿冷和喧嚣一并关在门外。偏偏,那扇紧闭的、属于当铺的厚重木门里,
猛地撕裂出一道女人的尖叫。那声音尖锐、短促,饱含着纯粹的惊怖,像烧红的针,
瞬间刺穿了雨幕的轰响,扎进我的耳膜。邻居老王,那个平时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老好人,
此刻脸色惨白如纸,活像刚从水里捞出的溺鬼。他浑身筛糠般抖着,湿透的衣襟紧贴在身上,
冰凉的手死死攥着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陈…陈警官!不好了!出大事了!
周老板…周老板他…” 他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
眼神涣散地投向那扇仿佛藏着无尽凶险的门,“在里面…里面…好多血!”“陈默,
叫我陈默就行,”我试图让他冷静,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点单薄,“老王,冷静点,门锁着?
”他用力点头,又猛地摇头,混乱不堪:“锁…锁着!从里面!我叫门…没人应!
就听见…听见苏小姐那一声叫啊!吓死人了!钥匙…钥匙只有周老板自己有!
”老王口中的苏小姐,此刻正瘫坐在当铺前厅冰冷的地砖上,离那扇通往内室的月亮门不远。
她蜷缩着,昂贵的丝绸旗袍被污水浸透,勾勒出狼狈的曲线,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大半,
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她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又像一尊被暴雨打坏的昂贵瓷器,
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那双曾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
死死盯着月亮门后那片更深的、光线难以企足的黑暗区域,
瞳孔里残留的恐惧如同凝固的墨汁。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
“苏小姐?”我蹲下身,尽量放轻声音,试图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一丝清明,“苏晚小姐?
发生什么了?你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艰难地落在我脸上,
仿佛辨认一个极其遥远而陌生的物体。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血…好多血…周老板…趴着…不动了…门…门锁着…”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仅存的力气。
锁着?我心头一沉。目光越过她颤抖的肩膀,投向那道将前厅与陈列室分隔开的月亮门。
门紧闭着,下方那道狭窄的缝隙里,透出里面死寂而微弱的光。门框上方,
一截黄铜插销清晰可见,稳稳地插在锁槽里——从外面,绝无可能插上。老王在一旁,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补充:“是…是锁着的!我听见苏小姐叫,冲过来推门…这门,
还有里面陈列室的门,都锁死了!周老板…周老板做事最小心,这陈列室,除了他自己,
谁也进不去!钥匙…钥匙肯定在他身上!”“报警。”我简短地对老王说,
目光没有离开那扇紧闭的门,以及瘫软的苏晚。老王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冲向角落的电话机。
2 密室血案我站起身,走向月亮门。木质门板坚硬冰凉,我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插销的铜质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陈列室的门在里面,同样锁着。双重密室。
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雨夜。现场很快被封锁,
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将潮湿阴郁的当铺前厅围了起来。技术警员戴着白手套,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两道锁——先是月亮门,然后是陈列室厚重的木门。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陈年木器、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猛地扑面而来,
几乎令人窒息。法医老张,那张见惯生死、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此刻也笼罩着一层凝重的阴霾。他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着。死者周德坤,
德坤典当行的老板,一个精瘦干练、目光锐利如鹰的中年人,
此刻俯卧在陈列室中央冰冷的地板上。他穿着藏青色的绸面马褂,
后脑部位那片深色的、几乎与绸料融为一体的洇湿痕迹,面积大得惊人。血,暗红粘稠,
从他身下蜿蜒开去,像一条条丑陋的、凝固的暗河,浸透了下方一块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
他的右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压在身下,左手则无力地摊开在身侧,离他倒下的位置不远处,
是一个倾倒的红木高脚花几,沉重尖锐的边角上,
沾染着刺目的、未干的血迹和几缕花白的头发——凶器不言而喻。在血泊边缘,
一只染血的蓝色棉布手套蜷缩在博古架脚下,中指部位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露出里面白色的棉絮。老张站起身,摘下沾了血渍的手套,
声音低沉而肯定:“后脑遭受钝器重击,颅骨塌陷性骨折,颅内出血。
凶器应该就是这个花几。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手腕上的表,
“大约在今晚八点整。误差不会超过五分钟。”八点整。我的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
被吸向了陈列室最内侧、靠墙摆放的那座镇店之宝——一座将近一人高的西洋古董落地钟。
钟体是深沉的紫檀木,雕工繁复精美得令人窒息,镶嵌着象牙和玳瑁的刻度盘,
在惨白的现场勘查灯下泛着幽冷的光。然而,那两根细长的、镶嵌着碎钻的指针,
此刻却诡异地停滞着。停在一个极其接近,却又微妙地偏离了死亡时间的刻度上。
7点55分。“钟停了?”我走近几步,仔细观察。钟摆静静地垂着,纹丝不动。
巨大的玻璃钟罩一尘不染,映出我模糊扭曲的影子。“是啊,陈队,
”一个年轻技术员凑过来,指着钟座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我们检查了,发条盒是满的,
没毛病,像是被人为故意停掉的。”他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指针,“喏,能拨动,
不是卡死。”人为停在了7点55分?在死者被杀的五分钟之前?这时间点停得太过刻意,
近乎挑衅。我的视线从钟盘移开,缓缓扫视这间密闭的死亡舞台。窗户紧闭,
老式的插销牢牢地锁着。窗户玻璃外侧,雨水疯狂地流淌,模糊了外面狭窄天井的轮廓。
窗台内侧干燥,没有攀爬或破坏的痕迹。门口,除了我们闯入时留下的湿脚印,
只有一行清晰、带着水渍的鞋印从门口延伸至尸体旁,看鞋底花纹和尺寸,
与死者脚上的布鞋吻合——这是他自己的足迹。“钥匙呢?”我问。
“在死者马褂的内侧口袋里,”老张回答,“一串钥匙,其中一把黄铜的,我们试了,
能打开这陈列室的门锁。”他指了指门锁。唯一的钥匙,在死者自己身上。门锁完好无损,
没有被撬痕迹。一个完美的双重密室。凶手如何进来?又如何离开?像一缕青烟,
穿过了这铜墙铁壁?3 钟摆之谜勘查有条不紊地进行。我戴上手套,目光锐利如探针,
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在死者摊开的左手附近,靠近倾倒花几的基座位置,
几点细微的、不同于血迹的深红碎屑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小心地用镊子夹起,
放入证物袋——是红木屑,质地坚硬,与那红木花几的材质一致。是撞击时迸溅的?
还是…挣扎时抓挠留下的?技术员在检查死者指甲缝时,也发现了同样的红木碎屑,
以及一点…极细微的深蓝色棉质纤维。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窗框是上好的老榆木,坚固厚重。插销是黄铜的,粗壮结实,此刻牢牢地插在锁槽里。
窗玻璃上,雨水蜿蜒流下的痕迹清晰。视线下移,落在窗台下方的深色木地板上。
那里似乎有些异样。我蹲下身,侧着头,借助勘察灯倾斜的光线细看。在干燥的木地板上,
靠近窗缝的位置,隐约可见几道极其微弱的、比周围颜色略深的水痕印迹,细若发丝,
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极易忽略。它们并非泼洒形成,
更像是某种沾了水的细线状物体短暂停留后留下的痕迹。我的指尖抚过窗棂,
突然僵住——在雨水反复冲刷的橡木窗台内侧下缘,
竟有一道斜向上的、深不足半毫米的细微刮痕,像是被某种坚韧的细线反复摩擦所致。鱼线?
我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一种冰冷、近乎透明的杀人工具。“陈队!
”技术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异样,他正小心地拆卸古董钟的紫檀木钟罩。
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飘散出来。“发条盒是满的,但齿轮有二次咬合痕迹!
”他撬开雕花底板,一截中空的铜管“当啷”落地,管内残留的铅砂在证物袋里沙沙作响。
“凶手替换过钟摆——灌了铅砂的钟摆比标准摆重,走时会快!
看这铅砂的量…至少能让钟快半小时!然后凶手再故意把它停走!
”他用镊子夹起暗格边缘几缕蓝色的棉絮,“这里也有纤维残留。”我看着那蓝色的棉絮,
又想起死者指甲缝里的蓝色纤维和博古架下那只撕裂的蓝手套。一个念头清晰起来。
老王在一旁确认:“周老板验贵重物件必戴那种蓝棉手套!
昨儿还见着…”前厅的询问在临时腾出的角落进行。老王惊魂未定,
反复念叨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概八点…对,就是八点!我听见苏小姐那声尖叫,
吓死我了!赶紧跑过来…就看见她瘫在门口,指着里面说周老板…死了…门锁着!
我就赶紧去找你了陈警官!对了,之前…大概七点半多?我好像听见周老板在跟人说话,
声音有点高…好像在争执什么…听不太清…”学徒阿忠,一个二十出头、瘦小沉默的年轻人,
垂着头站在灯光的阴影里,手指神经质地绞着洗得发白的工装下摆。他的眼神躲闪,
不敢与任何人对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不算深的割伤“阿忠,”我看着他,“今晚你在店里?
”他飞快地抬眼瞥了我一下,又迅速垂下,声音细若蚊蚋:“…在。七点…七点不到,
周老板就让我把外面招牌灯关了,说雨大,不会有客人,让我收拾收拾前面,
早点…早点回后面小间歇着。”“七点不到就让你歇着了?那你七点之后在做什么?
”“就…就在后面小间里…看书。”他回答得很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听到任何动静?比如争执?或者…重物倒地的声音?”他猛地摇头,
幅度很大:“没…没有!雨太大了!我…我带着耳机听收音机…什么都听不见。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仿佛那里真有个收音机。“七点到八点之间,
有没有人进出过当铺?”“没…没有吧?我…我在后面,没注意…”他含糊地说。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周老板是什么时候?”“就是…就是七点前,他让我关灯的时候。
”我盯着他绞紧的手指和额角的汗:“你好像很紧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没…没有!
不小心…划的!”他几乎要跳起来,随即又意识到失态,声音低了下去,
“周老板他…他对我挺好的…突然这样…我害怕…”趁着勘查间隙,
我仔细检查了周德坤的乌木柜台。在抽屉底部,一块松动的木板引起了我的注意。轻轻一按,
木板弹起,露出一个浅薄的夹层。里面整齐码着十余张当票副本,纸质新旧不一,
却都标注着相同的收当时间:“戌正二刻”。最上方那张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