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狱的第一天,老刀就告诉我:“在这里,知识是唯一的越狱工具。
”我们秘密传阅一本残破的《赤脚医生手册》,靠它救活高烧垂死的同伴。
典狱长“阎王”的突击搜查步步紧逼,他冷笑:“想靠书本造反?
”当阎王把栽赃的毒品塞进我衣领时,我吞下了记录着所有成员名单的纸条。濒死时刻,
我用摩斯密码敲击输液管,传递出阎王贪污的铁证。新看守长上任那天,
老刀对我耳语:“钉子,我们的图书馆该扩建了。
”1 入狱第一课:知识是硬通货铁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合拢,
那声音沉得像砸在心口上。潮湿、霉烂,还有一种混合着劣质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
猛地灌进鼻腔,呛得我喉咙发紧。这就是黑石峡监狱,传说中能把活人磨成粉的鬼地方。
引路的狱警是个黑塔似的壮汉,警棍不耐烦地敲着铁栏杆,发出单调又刺耳的“梆梆”声。
“9527,磨蹭什么?等开饭呢?”他声音粗嘎,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我后颈。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通道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铁门,门上的小窗洞里,
无数道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无声地扎在我身上。好奇的,麻木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黏腻得让人窒息。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抠进掌心,强迫自己别低头。牢房号是“7-B”。
狱警哗啦啦掏出钥匙串,捅开门锁,一把将我搡了进去。“规矩点,新来的!
”门在我身后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走廊昏暗的光。牢房不大,挤着四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
空气污浊得几乎凝成实质。靠门的下铺,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老头正慢条斯理地卷着烟丝,
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对面下铺,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纹着狰狞毒蝎的光头大汉蝎子,
正斜着眼,像打量一块砧板上的肉。“哟,来新货了?”蝎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细皮嫩肉的,犯啥事儿进来的?”我没吭声,目光扫过角落那个唯一空着的上铺。
霉味最重的地方。“哑巴?”蝎子站起身,活动着手腕,骨节发出咔吧轻响,
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朝我走过来。牢房里另外两个缩在阴影里的犯人,眼神也跟着变得不善。
就在这时,一直没动静的老头老刀终于抬起了头。他的脸像被风干了的橘子皮,
布满深刻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块淬过火的炭,没有温度,
却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淡淡地扫了蝎子一眼。“蝎子,”老刀的声音不高,
带着点沙哑的烟嗓,像砂纸磨过木头,“规矩忘了?新来的头三天,不兴动手。
”蝎子脚步顿住了,脸上横肉抽动了一下,显然对老刀有些忌惮,但嘴上不服软:“刀爷,
您老规矩大,可这新来的不懂事,总得教教他啥叫黑石峡的‘礼数’吧?”“礼数?
”老刀嗤笑一声,把卷好的烟叼在干瘪的嘴唇间,摸出盒火柴,“嚓”一声点燃。
橘红的火苗跳动,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黑石峡的礼数,就是拳头?是当狗,
舔阎王爷的靴子?”他深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辛辣的烟雾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目光锐利地钉在我脸上,也像是在对蝎子说:“小子,记住咯。
在这鬼地方,拳头只能让你多挨几顿揍,当狗只能让你死得更快。”他吐出一口浓烟,
烟雾缭绕中,一字一句,清晰得像凿子刻在石头上:“知识,才是唯一的越狱工具。
”我心头猛地一震。知识?在这连空气都带着铁锈和绝望味道的地方?越狱工具?
这话听着像天方夜谭,却又有种诡异的魔力。蝎子嗤之以鼻,但终究没再上前,
骂骂咧咧地坐回了自己铺位。牢房里紧绷的气氛,因为老刀这几句话,诡异地松弛了一点点,
只剩下劣质烟草的呛人味道和角落里压抑的呼吸声。老刀不再看我,
仿佛刚才那番惊人之语只是随口闲聊。他专心致志地对付他那支粗糙的手卷烟,
灰白的烟雾袅袅上升,融入牢房顶部污浊的空气里。那点微弱的红光,
成了这方寸之地唯一有温度的东西。2 破书救命日子在黑石峡就是钝刀子割肉。
天不亮就被刺耳的哨子逼起来,像牲口一样被赶去采石场。沉重的铁锤砸在冰冷的岩石上,
虎口震得发麻,火星四溅,汗水混着石粉黏在脸上,结成硬壳。
狱警的喝骂和皮鞭破空的脆响是唯一的背景音。回到牢房,累得像条被抽了筋的死狗,
连呼吸都觉得费劲。我睡在靠门的上铺,霉味熏得人脑仁疼。老刀睡我对面下铺,他话极少,
像个影子。除了抽烟,他大部分时间都靠坐在墙角,闭着眼,手指偶尔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像是在计算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蝎子依旧看我不顺眼,逮着机会就用肩膀撞我一下,
或者故意把脏水泼到我脚边。另外两个,一个叫“哑巴”,真不会说话,
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另一个叫“老蔫”,整天唉声叹气,像根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真正的考验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毫无征兆地降临。采石场上,
老蔫突然像截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栽倒在地,浑身筛糠似的抖,牙关紧咬,脸色红得吓人,
嘴唇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囚服。“妈的!装什么死?起来干活!
”一个绰号“疯狗”的年轻狱警提着警棍冲过来,抬脚就要踹。“等等!
”我下意识地喊出声,几步冲过去蹲下,手背飞快地贴上老蔫的额头。滚烫!像块烧红的炭!
“干什么?想闹事?”疯狗警棍顶住了我的肩膀,力道大得生疼。“报告长官!他发高烧了!
很严重!”我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焦急但克制,“可能是急症!得送医务室!
”“医务室?”疯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横肉扭曲,“阎王爷定的规矩,
装病偷懒,先抽十鞭子!我看他就是欠收拾!”说着,警棍真的扬了起来。
就在警棍要落下的瞬间,一个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不高,却像根针,扎破了紧张的气氛。
“疯狗,规矩是规矩。可人真要死在这儿,采石场今天的配额完不成,
阎王爷问起来……” 老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站在几步外,眼神平静地看着疯狗,
“你扛?”疯狗扬起的警棍僵在半空。阎王——典狱长吴魁的凶名显然极具威慑力。
他脸色变了几变,眼神在老蔫痛苦抽搐的身体和老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来回扫了几遍,
最终狠狠啐了一口:“妈的!晦气!拖走!赶紧拖走!别死这儿脏了老子的地!
”两个犯人赶紧上前,七手八脚抬起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老蔫。我松了口气,想跟上去,
却被老刀一把攥住了胳膊。他的手像铁钳,干瘦却极有力。“跟着没用,
”老刀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得像在倒豆子,“医务室那姓刘的兽医,除了盐水什么都不会!
去了也是等死!” 他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跟我来!”他不由分说,
拉着我就往工棚后面堆放杂物的角落快步走去。那里光线昏暗,
堆满了废弃的工具和破烂麻袋,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和尘土味。老刀警惕地扫视四周,
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迅速蹲下,在几个破麻袋后面摸索起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见他掏摸了几下,
竟从一堆破烂底下抽出一本用脏兮兮的塑料布包裹着的书!书很厚,但破旧不堪,
封面几乎掉光了,边角卷得厉害,纸页发黄发脆,透着一股陈年的霉味。“拿着!
”老刀不由分说把书塞进我怀里,动作快得像做贼,“翻!快翻!
看有没有治高烧抽搐、昏迷的!找对症的草药或者土办法!要快!老蔫撑不了多久!
”我手忙脚乱地翻开那本“书”。借着工棚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勉强看清发黄的书页上印着模糊的铅字和粗糙的插图——《赤脚医生手册》!封面残缺不全,
但书名还在!时间就是命!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带着汗,
飞快地在那些密密麻麻、充满时代感的文字和简图中搜索。
草药…高烧…惊厥…昏迷…找到了!“刀爷!这…这里!”我指着书页,
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有些变调,“高热惊厥…急症…可用…可用‘三丫苦’!捣烂取汁灌服!
还有…还有物理降温!冷水擦身,尤其腋窝、额头、大腿根!”“三丫苦?”老刀眉头紧锁,
眼神像鹰一样扫过书页上那简陋的植物插图,“这鬼地方…哪儿有这玩意儿?”“等等!
”我目光飞快下移,“替代…替代品!可以用…可以用‘地胆头’!也叫草鞋根!
书上说…山坡荒地常见!味苦,性寒,清热解毒!”书页上画着一株不起眼的草本植物。
老刀眼中精光一闪:“草鞋根?后山碎石坡那边好像有!叶子是不是这样?”他指着插图。
“对!对!就是它!”“你,立刻回去!跟哑巴一起,用冷水给老蔫擦身子!使劲擦!
尤其你刚才说的地方!”老刀语速飞快地下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去弄草!
小心疯狗!”他一把将那本破旧的《手册》重新塞回我怀里,像塞过来一颗滚烫的炭,
“藏好!掉一根毛,我们都得完!”说完,他瘦小的身影一闪,像只老练的山猫,
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工棚杂物的阴影里,转眼就不见了。
我抱着那本还带着老刀体温和霉味的破书,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它不再是一堆发黄的废纸,它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发麻,
又像一把冰冷锋利的钥匙。我把它死死按在怀里,贴着同样滚烫的胸口,
转身就朝临时安置老蔫的工棚角落跑去。哑巴已经在那里,
正手足无措地看着抽搐不止的老蔫。我顾不上解释,把书飞快塞进旁边一个破麻袋深处,
只露出一点塑料布边角。然后扯下自己相对干净些的囚服内衬,跑到旁边接水的破桶边,
把布浸透冰冷的脏水。“哑巴!帮忙!擦他!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我指着老蔫的额头、腋下、腹股沟,一边示范一边低吼。哑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也撕下自己衣服的一块,学着我的样子,蘸了冷水,用力擦拭老蔫滚烫的皮肤。
冰冷的水刺激着老蔫滚烫的身体,他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和更剧烈的颤抖。
疯狗在不远处烦躁地踱步,骂骂咧咧,但碍于刚才老刀的警告,没再上前动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冷水换了一桶又一桶,
我和哑巴的手臂都擦得发酸发红,老蔫的高热似乎退下去一点点,但依旧昏迷,
抽搐也没完全停止。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老刀回来了!他像个幽灵一样闪进角落,
脸色有些发白,喘着粗气,囚服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刚拔出来的、还带着新鲜泥土的植物!叶子狭长,根须粗短,
正是书上画的“地胆头”!他二话不说,抓起地上一个相对干净的破碗,
把那把草连根带叶塞进去,捡起旁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对着碗里的草药就狠狠砸了下去!
沉闷的“咚咚”声在角落里响起。绿色的草汁混合着泥土被捣了出来,
一股浓烈的、带着泥土腥气的苦涩味道弥漫开。捣得差不多了,
碗底积了一小滩墨绿色的浑浊汁液。老刀把碗递给我,眼神像刀子:“灌!捏开他的嘴,
灌进去!”我接过碗,那苦涩的味道直冲鼻腔。哑巴帮忙,用力捏开老蔫紧咬的牙关。
我把碗沿凑到他嘴边,将那散发着泥土腥气的、浑浊的绿色汁液,
小心翼翼地、尽可能多地灌进他嘴里。汁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染绿了脏污的囚衣。
一碗苦涩的草汁灌下去,老蔫的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咕噜声,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我们三个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他。几秒钟…十几秒钟…时间凝固了。
就在我心脏快要停止跳动的时候,老蔫那急促得像拉风箱的喘息,
竟然…竟然一点点平缓了下来!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那么骇人!他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
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褪去!紧咬的牙关松开了,虽然人还没醒,但身体也不再剧烈地抽动!
成了!那本破书上的法子…真的有用!我和哑巴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死里逃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撼。老刀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默默走到那个破麻袋旁,
把露出的塑料布边角仔细地塞了回去,确保那本救命的破书被完全掩藏好。
“今晚轮流守着他,”老刀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沙哑和平静,但仔细听,
能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别声张。”疯狗远远看着这边,发现老蔫似乎没死,
骂了一句“命硬”,便不再理会,转身走开了。
3 地下图书馆与阎王的獠牙老蔫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又给阎王爷踹了回来。烧退了,
人虽然虚得厉害,像被抽空了气的皮囊,但命保住了。
这事儿在7-B牢房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没溅起多大水花,
却在我们几个人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本破破烂烂的《赤脚医生手册》,
从老刀压箱底的秘密,变成了我们牢房里的圣物。老蔫看它的眼神,简直像在看再生父母。
哑巴虽然不能说话,但每次老刀拿出书,他都自觉地挪到牢门边,耳朵贴着冰冷的铁皮,
警惕着外面的动静。就连蝎子,那张横肉脸虽然依旧臭着,
但在一次他干活时被铁屑崩了眼睛,疼得嗷嗷叫,
老刀用书里教的土法子给他冲洗上药用一种墙角常见的野草汁,第二天肿就消了大半后,
他再看到那本书,眼神里也多了点别的东西,至少不再是不屑一顾。“刀爷,”一天晚上,
趁着牢里其他人睡下,我凑到老刀铺边,压着嗓子问,“这书…哪来的?
” 这是我憋了很久的问题。这玩意儿在黑石峡,比黄金还烫手。老刀靠着冰冷的墙壁,
手指习惯性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像在数着什么无形的节拍。黑暗中,烟头的红光一闪一闪,
映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上一个睡你铺位的‘教授’,”他声音低沉,像从地缝里挤出来,
“肚子里是真有墨水。判了二十年,进来时夹带进来的。用命护着,藏了五年。”他顿了顿,
吸了口烟,烟雾在黑暗中弥漫,“后来…熬不住了。走之前,塞给了我。”我心头一沉。
“教授”…那个位置…那浓得化不开的霉味…似乎都有了更沉重的含义。“书是好东西,
也是催命符。”老刀弹了弹烟灰,“一个人藏着,是颗雷。炸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转过头,那双炭火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地看着我,“钉子,你脑子活,识得字多。
想不想…让它活起来?”“活起来?”我一时没明白。“让这书里的字,动起来。
”老刀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力量,“传给需要它的人。不是一本,是…很多本。
不是一间牢房,是…很多间。”我懂了。他想建一个网络!一个在阎王爷眼皮子底下,
传递知识的秘密网络!这念头太大胆,太疯狂,也太…令人战栗的兴奋!“怎么做?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加速流动。“需要信得过的人,像哑巴这样的耳朵,
”老刀指了指门口那个沉默的身影,“需要隐蔽的渠道,像送饭的老王头,只要烟供足,
能夹带点‘纸片片’…”他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最关键的,需要新的‘种子’。
一本破医书,不够。”计划在黑暗中悄然铺开。我们小心翼翼地物色人选。
首先是隔壁牢房一个叫“秀才”的,以前是中学老师,因为替学生顶了盗窃罪进来的,
眼神还没完全浑浊。老刀通过老王头那个嗜烟如命的送饭老头,
在递进来的窝头里夹了张用烟盒锡纸写的字条,上面只有一句《手册》里的话:“蒲公英,
清热解毒,捣敷可治痈肿疮毒。” 后面跟着一个问号。两天后,送进来的窝头里,
多了张同样材质的字条,字迹清秀:“确然。另,车前草,利水通淋,可治热淋涩痛?盼复。
”接头成功!秀才加入了!我们用这种极其原始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传递着信息碎片,
像蚂蚁在搬运希望的残渣。“种子”的获取,
则依赖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老刀口中那个“除了盐水什么都不会”的医务室刘兽医!
这老头胆小怕事,医术稀烂,
却有个不为人知的软肋:他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
天天被追得东躲西藏。老刀不知从哪里摸到了这个把柄。一天放风,老刀捂着肚子,
一脸痛苦地被哑巴和我“搀扶”着去了医务室。刘兽医正对着本破旧的小说打瞌睡。
“刘大夫…哎哟…疼,肠子拧劲儿似的疼…”老刀演技精湛,额头冷汗涔涔。
刘兽医不耐烦地放下书:“又怎么了?吃坏东西了?躺下!”他敷衍地按了按老刀的肚子。
趁着刘兽医转身去拿听诊器的功夫,老刀像变戏法一样,
手指在刘兽医摊开的那本小说书页里一滑,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就落进了书页夹缝。
动作快得只有紧盯着他的我才能看清。刘兽医毫无察觉。等他磨磨蹭蹭地给老刀“诊断”完,
开了几片无关痛痒的止痛药打发我们走时,老刀捂着肚子“虚弱”地站起身,经过那张桌子,
手指又在书页上看似无意地拂过。纸条消失了。几天后,老王头送来的窝头里,
多了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拆开一看,是几本撕掉了封皮、卷了边的旧书!
一本《电工基础》,一本《简易机械维修》,甚至还有半本残破的《成语词典》!
虽然不成体系,但对于黑石峡的知识荒漠来说,这简直是甘霖!
我们的小网络在黑暗中艰难地抽枝发芽。传递的方式越来越隐蔽:在放风广场的沙地上,
用树枝划下只有我们才懂的符号;在集体洗澡时,
了水的手指在雾气蒙蒙的瓷砖上快速写下关键词;把需要传递的书页撕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藏在窝头里、塞在破鞋垫下、甚至用米汤写在其他废纸上,干了无痕,
沾水才能显形…我们成了这座钢铁坟墓里,一群啃噬着知识、妄图凿开一隙光明的虫子。
然而,危险的气息也悄然逼近。典狱长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紧闭,隔音极好。吴魁,
绰号“阎王”,此刻正靠在他那张宽大的真皮转椅上。他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但骨架粗大,
坐在那里像一块生铁。脸上没什么表情,鹰钩鼻,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阴沉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偶尔闪过一丝寒光,如同毒蛇吐信。
他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负责监舍区的队长,外号“马脸”,此刻正微微躬着腰,
一脸恭敬又带着点紧张。另一个是疯狗,站得笔直,但眼神有些闪烁。
“最近…有点太安静了。”阎王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瘆人。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
“7-B那个老不死的刀疤脸…还有那个新来的钉子…有点意思。
”马脸队长连忙上前一步:“典狱长,我们一直盯着呢。老刀就是个闷葫芦,
那新来的钉子也还算老实,干活没偷懒。就是…就是前阵子7-B那个老蔫病了场,
折腾了一下,不过也消停了。”“病了?”阎王抬起眼皮,
那目光像冰锥子一样扎在马脸脸上,“怎么好的?”“呃…就…就挺过来了呗。贱命硬。
”马脸被看得有些发毛。“挺过来?”阎王嘴角扯出一个极冷的弧度,像是在笑,
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刘兽医那个废物,除了盐水还会什么?靠盐水挺过来的?
”他目光转向疯狗,“你当时在场。看到什么了?”疯狗一个激灵:“报告典狱长!
那老蔫当时抽得跟鬼似的,烫得吓人!是…是老刀和那个钉子,还有哑巴,
用冷水给他擦身子!后来…后来老刀好像出去了一会儿,弄了点草回来,
捣烂了给他灌下去…然后就…就缓过来了。”“草?”阎王眼神骤然锐利,“什么草?
谁认识草?”“不…不知道…”疯狗被那眼神看得心里发虚,“就是些野草吧…”“野草?
”阎王的手指停止了敲击。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马脸,
”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你管这叫‘老实’?什么时候,
黑石峡的犯人,能自己给自己看病抓药了?嗯?”马脸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典狱长,
我…我…”“还有,”阎王根本不看他,目光扫过桌面一份简单的报告,“最近各监区,
要求借阅图书室那些破书的申请…多了不少?”黑石峡倒是有个图书室,
里面塞满了过时的政治宣传册和几本翻烂了的武侠小说,平时根本无人问津。
“是…是多了点…”马脸擦着汗,“可能是…是闲的?”“闲的?”阎王猛地站起身,
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我看是皮痒了!
想给自己找点‘精神食粮’?想用那些破纸片,琢磨点不该琢磨的东西?”他直起身,
背着手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高墙电网切割出的灰暗天空,语气森然:“黑石峡,
只需要会干活的牲口,不需要会认字的聪明人。聪明人…容易想太多,想太多…就容易出事。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查!给我狠狠地查!特别是7-B!
把那些犄角旮旯,都给我翻个底朝天!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靠几本破书就想‘治病救人’、‘武装头脑’? 想造反吗?!”“是!
典狱长!”马脸和疯狗同时挺直腰板,大声应道,脸上都带着一种即将执行任务的凶狠。
阎王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两人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办公室的门关上,
只剩下阎王一人。他走回办公桌后,却没有坐下。他拿起桌上一个冰冷的金属镇纸,
在手里慢慢摩挲着,眼神阴鸷地望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圈禁的天空。“知识?
”他低低地、自言自语地吐出两个字,像在咀嚼一块冰冷的铁,“呵…在这里,
它只能是毒药。”4 栽赃与吞纸阎王那声“查”的命令,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铅云,
沉沉地压在了黑石峡监狱的上空。空气骤然紧张起来。狱警们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
像鹰隼在搜寻猎物。巡逻的次数明显增多,脚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发出沉闷而压迫的回响。放风时间被压缩,集体活动时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稍有交头接耳,立刻会招来警棍的呵斥和凶狠的目光。7-B牢房更是成了风暴的中心。
疯狗几乎每天都要“路过”几次,警棍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我们的铁门,
发出“梆梆”的警告声。他那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脸上、铺位上、角落里扫来扫去,
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挑衅。“都他妈给老子规矩点!阎王爷发话了,最近风紧!
谁要是敢搞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疯狗用警棍狠狠戳了戳牢房的铁栅栏,
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老子扒了他的皮!”老刀变得更加沉默,
像一块深埋在泥土里的石头。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像是在打盹,但我知道,他那双耳朵,
时刻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传递信息的活动几乎完全暂停。
那几本好不容易弄来的“种子”,被老刀用油纸和塑料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藏在了牢房唯一那个肮脏恶臭的蹲坑便池后面的一块松动砖头里。那地方,
连最勤快的清洁犯都避之不及。我们像暴风雨来临前的蚂蚁,小心翼翼地蜷缩着,
等待着那未知的雷霆一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一个阴沉沉的下午,乌云低垂,
仿佛随时要砸下来。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监狱死寂的空气!不是火警,不是逃犯,
是最高级别的“紧急集合”!“所有犯人!立刻回各自牢房!立刻!抱头蹲下!不许动!
”狱警的厉吼通过扩音喇叭在走廊里疯狂回荡,带着一种末日般的狂躁。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我和老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兆——来了!
我们被粗暴地驱赶回7-B。刚进去,沉重的铁门就在身后“哐当”一声死死锁住!紧接着,
走廊里传来纷乱沉重又急促的皮靴踏地声,还有钥匙串疯狂晃动的哗啦声,由远及近,
目标明确!“开门!”马脸队长冰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牢门被猛地拉开!
刺眼的手电光柱像利剑一样瞬间刺入昏暗的牢房,在我们脸上、身上乱晃。
门口堵着黑压压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马脸,他身边是脸色狰狞的疯狗,
身后跟着四五个如狼似虎、手持警棍和强光电筒的狱警。一股肃杀冰冷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搜!”马脸没有任何废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疯狗第一个冲进来,像条红了眼的恶犬,
一把掀翻了靠门那张空着的上铺!铁架子床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噪音。
其他狱警也蜂拥而入,粗暴地开始翻检!被子被撕开,棉絮乱飞;草垫子被掀起来,
用警棍狠狠捅刺;墙角、床底、甚至天花板角落,都被强光手电仔细照射。
整个牢房瞬间被翻得底朝天,一片狼藉。哑巴吓得缩在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
蝎子脸色铁青,拳头捏得死紧,但看着那些明晃晃的警棍,终究没敢动。
老蔫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老刀和我被两个狱警粗暴地推到墙边,双手抱头,
脸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我能清晰地听到身后翻箱倒柜的粗暴声音,
还有狱警们凶狠的呵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